[原创] 奇迹

小帅

1
　　村子遭遇了百年大旱，整整十年滴水未降。虔诚的村民们在大旱的第二年举行了浓重的祭祀仪式，不同以往，这次祭祀只宰杀了一头牛和两头猪，还有三头羊，这是村子里最后的牲口。祭祀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母亲就生下了我。用于祭祀的那头牛和两头猪被村长从自家的圈里赶到了村口，他的儿子出世，村长都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便匆忙转身而去，他还牵走了季父家的三头羊，以示自己的公正无私。

　　我的父亲就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生了？”季父问道，“是男还是女？”

　　“嗯，生了，是个男孩。”村长说，“如果再不下雨的话，生了也是白生。”

　　季父仰望天空，良久，他说：“会下雨，一定会的。”

　　祭祀过后的第七天，村子里依然没有下雨。饥渴难奈的村民们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们聚集在村口，准备吃掉七天以前被宰杀的牲口。村长制止他们，说这是神的贡品，谁也不能去动，否则村子里永远都不会再有降雨。可是已经没有人再服从我的父亲，村民们疯狂地撕掉了盖在动物尸体上泛黄的白纸，不过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是几堆巨大的蛆。

　　村民们彻底绝望。有人说翻过东边的那几个山头，就可以到达另外一个村庄。于是村民们听从他，决定迁移。那个人就是我的季父。

　　村长涨红了脸，他说：“胡扯，从来就没有人能够翻过那些山头。”

　　“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我千真万确听父亲说过，翻过那些山头就可以到达另外一个村庄，那里的村民是我们的一个分支。”

　　季父说完了，他轻蔑地看着我的父亲。季父的父亲就是我的爷爷，前任村长。爷爷死后，我的父亲就当上了村长。

　　“我有一种推测，山那边的土地一定很富饶，所有翻过了那些山头的人谁也不愿意再回来。”

　　“要走你们走，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片土地上。”

　　于是季父带领村民们朝着那个理想中的村庄出发了，他们带走了所有的蛆虫，以此充当食物。几个时辰以后，母亲发现父亲丢下我们也走了，他沿着季父行走的路线偷偷跟了上去。

2

　　在我九岁的那一年，母亲死了，死在这片可能完全被人们遗忘的土地上。母亲临死前告诉我说我的父亲是一个很自私的男人，他夺走了我季父的妻子以及所有权力，他还夺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那就是我家的床底有一口深井，里面清澈而冰凉的井水从来都不曾下落，但是也从不溢出。在这干旱的九年里，母亲惊奇地发现深井里生活着无数的小鱼，这也就成为了我们母子二人赖以生存的秘密。

　　一场恶疾夺走了母亲的生命，她把一条项链交给了我，并且告诉我说：“你的父亲也有这样一条相同的项链，如果有一天深井枯竭了，你就拿着这条项链去找你的父亲。”

　　母亲死后的第二年，我十岁，这年一场可怕的大雨一连下了七天，这还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看见降雨。大雨下到第三天午夜的时候，我从睡梦中惊醒。被子里有着无数光滑的身子跳动，房间里到处流动着水花，床底的深井冒出水来了，井水将小鱼们送上了地面。

　　从这以后，村子里风调雨顺。阳光普照，空气里却飘满了水份，野草跟随我的体毛疯长，四下里挂满了各种色彩的野果，我逐渐忘记了那口床底的深井以及深井中的小鱼，母亲留下来的房子也在一场暴雨中倒塌。

　　“这个村庄是通灵的，所有侵犯神灵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很久以后，我在季父写给母亲的一封书信里读到了这句话，书信的其他部分已经模糊不清，不过我猜测这封书信是季父写于我父亲当上村长之后，那时候父亲已经取了母亲。“这个村庄是通灵的，所有侵犯神灵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3

　　村子里野兽横行，我担心有一天我会成为野兽的腹中之食。于是我在村子里一棵参天大树上搭建了一所房子，树上结满了苦涩的果子，我曾看见一群大鸟食用过那种果实，几天以后，我就在另外一棵大树底下发现它们的尸体。

　　在我的房子里，可以鸟瞰整个村庄。事实上，荒废了多年的村子到处都已经长满了野草，野草之间矗立着无数的大树，这些绿色的植被已经将村子与森林合二为一。

　　一群来历不明的猎人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我惊慌地看着他们用石块、尖树枝等工具将野兽杀死，然后剥下野兽的毛皮，再将支解的野兽架在火苗上烤着吃下去。我担心有一天他们也会如此将我支解，这是一种比野兽更为残忍的猎杀。

　　我不得不开始学习捕猎。

　　在与野兽长期周旋的过程中，我变得遍体鳞伤，却也正在茁壮成长。

　　这一年，我十七岁。十七岁的这年我第一次尝到了除鱼以外的其他动物的味道，并且上瘾。

　　十八岁那年，我再一次遇到了前来捕猎的人们。在高树上的房子里，我看见他们开始靠近我的这片领地，他们靠近了我搭建房子的大树。我以为对决的时刻来临了，所以我顺着树枝爬到了几十米以外的另一棵大树上隐藏起来，可我发现他们相中的竟然是那棵大树上的果实。

　　我迅速爬了回去，年轻的猎人们发现了我，我想告诉他们那些果实不能食用，可是这句话卡在了我的嘴边，他们举起手中的树枝开始攻击我，我摘下一颗果子咬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意味死亡。猎人们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们慌忙地扔掉了手里的果子拼命往树下爬，可是大树下已经站满了饥肠辘辘的小野兽。

　　我从我的房间里取出了几片肉，然后一片一片丢到树下。如我所想，野兽们为了争夺食物而展开了搏斗，几个回合下来死伤不少。我这才拿着尖木棒下树，然后以惊人的速度消灭了它们，看得树上的人们目瞪口呆，他们纷纷爬下树，眼里满是服从的神情，我昂起头来，动物似的叫唤了几声。

4

　　年轻的猎人们已经忘记自己从何而来，他们唯一的记忆大概就是前人教给的少量捕猎技巧。几天以后，另一支捕猎队伍来到了村庄，大家一见如故，只有独居了将近十年的我没有露出他们那样狰狞的笑容。因为我有以一人之力消灭了一群野兽的成绩，我成为了他们的王。我拿出母亲临终交给我的项链，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另外一条相同的项链，他们纷纷摇头表示从未，不过他们说他们有一个同伴可能见过，不过那个小女孩已经在森林里和他们走失。

　　我的部落从此在这个村庄安定。

　　有一天我们决定去寻找那个走失的小女孩，在一片沼泽里我发现了一具枯骨，枯骨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变色的项链。项链。我的父亲。我将枯骨上的项链取下，经过清洗，然后将两条项链放在一起，我发现它们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临走前，我再一次回过头，我想这就是我的父亲了，那个侵犯神灵的男人。

　　我们的部落不断强大，我与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孩结婚，她成为了我高贵的王后。一年以后，我们生下一个小男孩，我将父亲遗留下来的项链戴在小男孩的脖子上，我想告诉他，这个村庄是通灵的，所有侵犯神灵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是有一天，我的小王子不见了，连同那条项链。

　　淫雨霏霏，有人夺走了我的小王子，神灵会不会将灾难降临在这个村庄？

5

　　太阳升起的东方，那些山头被染成了金色。许多年以前，有人越过了那些山头去寻找另一片新天地；许多年以后，有人越过了那些山头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古老的村庄，他为寻找他遗失在这里的往事而来。那一群人穿着十分鲜艳，不是兽皮也不是树叶，为首的中年男人告诉我说，那是文明的产物。我没有语言能够与他交谈，不过我看到了他身边的一个小男孩，时隔三年，小王子的模样我依稀记得。

　　我带领我的部下俘虏了这些入侵者，为首的中年男人拿出一个会说话的盒子求救，让我冷笑不已，他说他被一群原始人俘虏了。这种语言我觉得十分熟悉，但已经为我所摈弃，遗失在记忆的深处。中年男子见我我抱起了小男孩，于是乞求我不要伤害他，我对他摇头，并且开始亲吻那个孩子。我不会伤害他，因为他是我的小王子，他是这个部落未来的王。

　　与中年男人同行的一个女孩。我在她的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就是这股气味夺走了我的小王子，她侵犯了神灵，她会得到神灵应有的惩罚。

　　“不要伤害她，她是我的女儿！”中年男子再一次乞求我，我的部下居然也上前请求我不要杀她，可是我无动于衷，就在我准备将木桩刺进女孩咽喉的时候，我看见了她脖子上的一条项链。

　　第三条项链出现了。我把女孩脖子上的项链取了下来，这条项链的颜色和我在我父亲身上找到的项链一模一样，那条项链现在依然戴在小王子的脖子上。

　　“项链，我就是因为项链而来。”中年男子大声对我说，我用狐疑的眼色看着他，中年男子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大概三年前，我的女儿在森林里迷路遇上了一群野人，野人对她很关照，可是她却再一次迷路所以与野人走失，她沿着野人路过的痕迹就找到这里，并且抱走了那个小孩，她之所以抱走那个小孩是因为她看见了小孩脖子上的项链，她只是受到了项链的指引……”

　　我张了张嘴，竟然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几个字，我对中年男人说：“你……哪里……来？”

　　中年男人惊奇地看着我，不过他马上就开始回答我的问题，他说他就是来自我们现在站着的这片土地，“20多年前，这里的村庄遭遇了百年大旱，那是神灵对他们村长的惩罚，村长在成为村长之前因为掠夺而侵犯了神灵。大旱的第二年，我带着村民们翻越东边的那些山头，去寻找我们村庄的一个分支，当我们翻过了所有的山头，发现的却不是另一个村庄，而是一座小城。不少村民死在了森林里，幸存下来的村民则从此生活在那座小城里面。而传说中我们村庄的那个分支一直都没有被发现，不过听说他们有后代经常在森林里出没，我想你们有可能……”

　　这时候我的一个部下突然大叫起来，他居然也说出了几个字：“我们……就……就是……大旱……大旱……死……死……”

　　“你们就是那个分支的后代？”中年男人说，“即使你们也遭遇了大旱，那你们怎么会有那条项链？”

　　中年男人指着我手里的项链，我知道，事情的真相马上就要揭露在我的面前了。

6

　　一只巨大的铁鸟掠过天空，在村庄的上空盘旋着，中年男人很高兴地说：“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我封住了中年男人的嘴，等他安静了下来，我放开了手，对他说：“你继……续讲……”

　　“那条项链是我父亲的遗物，一共有两条，我分得的那条在我女儿出生以后我把它就戴了我女儿的脖子上，另外一条则在我哥哥那里，但我不知道你的孩子怎么也会有那条项链……”中年男人神情凝重，他说：“我哥哥是一个侵犯了神灵的人，是他让村庄遭遇了干旱。我带领村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肯跟我们一起走，于是他就留了下来，同他一起留下来的还有他的……妻子和儿子。”

　　我告诉中年男人，那条项链是我在森林里一具枯骨上找到的。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中年男人就是我的季父了。

　　中年男人悲伤地说：“这样看来，他们应该都已经死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变得空荡荡地难受。这时候中年男人开始扭动着他的身体，我以为他意图逃脱，于是命令部下为他解开了绳索，可是中年男人却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条项链，他用双手将项链高托在上，他此时在想念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便是我的母亲。

　　我命令部下放开了那个女孩以及其他的人，同时将我的那条项链掏了出来，那个女孩应该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了。中年男人惊异地看着我手中的项链，我说：“我母亲……把这……条项链……给我，她说我……的父亲也……有一条相同……的……项链……”
“你……你真的是我儿子！”中年男人抽泣地说，“我跟你伯伯每人都有一条相同的项链，我跟你母亲也都有另外一条相同的项链，这四条项链都是你爷爷遗留下来的，他临终前交代让我来担任村长，并且已经将你母亲许配给我……”

　　那只巨大的铁鸟降落在了一片空地上，里面走出十多个强壮的男人来。

　　“他们在这呢！”

7

　　我和我的整个部落全都开始戒备，我手中的弓已经上好了毒箭，箭上的毒提炼于那棵大树上的果实。

　　“别开枪，别开枪！”中年男人用很大的幅度挥着手，他高兴地说，“都是自己人，这个还是我的儿子呢。”

　　我示意我的部下放下武器，然后看着从铁鸟里钻出来的人们缓缓走过来，他们和我的父亲经过了一番交谈，然后，他们开始谈笑风生。

　　“二十多年没有回来了，这里都快变成风景秀丽的原始森林啦，而且这里竟然还生存着我们遗留下来的后代，可真是奇迹啊。”

　　“对。”父亲说，“的确是奇迹。”

　　“这个酋长是你的儿子？”一个结实的男人走到我身边，他嘲笑我的父亲说，“你儿子都当上酋长啦。”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另外一个结实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企图看清楚我手里拿的项链。

　　“不可思议，他居然拥有黄金做的项链！大家快看他们的箭头，材料居然也是黄金。”他们惊奇地喊道，“我们在这里生活过那么多年都不知道这里竟然可以找到黄金。”

　　“先把黄金挖掘出来，再把这里变成一个旅游点，那我们不就……”

　　我很厌恶他们那一张张写满了贪婪的嘴脸。有人把我手中的箭夺了去观看，我悄悄抽出了另外一支箭，趁他没有防备，直接用双手插进了他的胸膛，男人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我的部下们都开始跟着我放箭。可是，我们终究没能打败那些侵略者。我倒在了他们那些会喷火的武器之下，然后我看着我的美丽的王后，我看着我忠贞的部下，他们也都一一倒下去了，有几滴眼泪迅速浸湿了我的视线。

　　父亲将我拥在他的怀里，我竟然十分完整地对他说了一句应当会令他感到异常熟悉的话，我说：“这个村庄是通灵的，所有侵犯神灵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2006年6月5日星期一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叶柄

父亲将我拥在他的怀里，我竟然十分完整地对他说了一句应当会令他感到异常熟悉的话，我说：“这个村庄是通灵的，所有侵犯神灵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一篇很有意思的小说！
问好呵！

天姝

很有个性的文字，小伙子，努力！近来你很勤奋。

一楠

小帅一改文风，写起了一个遥远凄美的传说故事，很厚实的，耐品！

陌笛

看似漠不关心的语言，讲述的却是一个很“拽”的神奇故事。小帅“我”的写法用得很好，笔体自然、流畅。

小帅

谢谢各位的支持。

王草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父亲将我拥在他的怀里，我竟然十分完整地对他说了一句应当会令他感到异常熟悉的话，我说：“这个村庄是通灵的，所有侵犯神灵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一篇很有意思的小说！
问好呵！

一楠

一个带有灵性传奇的故事，文笔不错，精华作品！

疯言风雨

好长啊,不过我还是看完了,挺有看头的.问候你了小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