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14 编辑 <br /><br /> 黄璧荣 黄璧荣 ,细高挑,大眼圆睁,喜欢转眼球。着装华挺,裤线笔直,小圆头皮鞋永远发亮。后跟砸在地板上,清脆响亮而又有节奏,极尽风度。皮鞋是赭石色的,西装是赭石色的,脸也是赭石色的。性情也是赭石色的。 黄祖籍广东,先祖下南洋谋生,落脚于泰国。经过几代人打拼,家道殷实起来。他出生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少年时期泰国共产党成立,崇拜泰共所开展的武装斗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归来参加祖国建设,入党,工作于侨联。1956年考进南开大学,与笔者成为同窗。 南开大学中文系1956年招收90人,分一二三班。黄是三班班长,我是三班一员。他说一口广东音的普通话。一说话牙齿露出来,牙床子也裸出来,原来那槽牙中有一颗是金牙。金牙闪金色之光,六十年后的今天依旧能在我的眼前发光。 我们同住一个宿舍。他的床底下有个大牛皮箱,是赭石色的。里边盛放的衣物,光鲜考究,整洁有序。从不上锁,直到一位梁上君子光临,他才不无惊诧地亡羊补牢。 黄学兄从来不自己动手洗衣裳。洗衣妇(工友家属)定期定时伫立在宿舍门口,一张白包袱皮铺展在地,码放得整整齐齐,一件交付一枚五分硬币。黄氏五年大学生涯用去多少五分硬币,粗劣一计也得一抽屉。与囊中羞涩一毛不拔的笔者形成鲜明对比。 黄学兄进餐细嚼慢咽。细得出奇,慢得下车。往往是食堂里人都走光了,大师傅们出来收拾碗筷到扫卫生了,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地磨牙。有人戏称他是在反刍。他一笑了之,露出大金牙。大师傅们都认识这个吃家,犹如当年都认识唱花旦的后来当了共和国总理的周恩来。 黄学兄爱好摄影,他有个傻瓜相机,经常挂在脖子上。四下取景,经常给《摄影》供稿。印象最深的是毕业前夕,用他的傻瓜拍了一张全班照。由于是全班之照,我这个阶级敌人也要忝列其中——我知趣地站到最后一排,且是只有我一个人的最后一排。我只照上了个额头眼睛以及少半个鼻梁。应当说那是一幅名符其实的“残照”,但对于我来说也弥足珍贵,因为那是我留影于大学校园的唯一。后来毁于红卫兵破四旧熊熊烈焰之中。 大跃进期间,到天津钢厂搬运耐火砖。钻进没有了钢水的炉膛,踩着两根悬空的钢轨,把旧砖取下来,新砖放上去。头顶披着湿漉漉的棉大衣,后边有人举着水龙头往上喷,水柱于上千度的余温中顷刻间变成水雾,转瞬间化为白烟。稍有不慎脚下落空,掉下去就会化为灰烬。进去劳作,每人每次不得超过三分钟。 全班人马蜂拥在炉口。我向黄大班长请战,因为我在改造,我必须表现,特别是在这样关键时刻,我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三分钟”。然而被黄大班长伸出的手臂挡住了,不准前行。只准冉淮舟同学一个人,跟着工人一起进去。冉,身高马大,粗壮结实,孔武有力,是校篮球队主力后卫! 对于一个阶级敌人进行关照,真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担当多少大风险!即使今日想一想,也让人不寒而栗!多谢了,有礼了,黄学兄!还有一件小事使我记忆犹新,为了表现自己,我在哲学笔记上下了一番真功夫。我把哲学课堂笔记,再誊写到一个全新的笔记本上。那是一个天蓝色的硬皮的活页的高档的笔记本。一笔一划,方方正正,犹如刀笔刻木质图章!既清秀,又美观,还端庄!我捧给黄大班长看,他不禁“哇”地一声惊叹!我清楚看到金牙的金光,掉到笔记本上的字里行间。我暗自高兴,因为我确信那“惊叹”将为我日后摘掉帽子起到作用! 不管我的哲学笔记记得再好,也无济于事。哲学考试所有的右派都不能及格,我也不能例外!想一想,哲学是马列主义的哲学,反马列者答得再好岂能及格!? 黄学兄是个对许多事物的轰轰烈烈不以为然的人。除四害,拍苍蝇。我日以继夜累计到几万,他人是几千,唯独黄是几百。有人说,恐怕那几百也是敷衍塞责虚拟而出的,因为黄大公子从来就不曾动手拿过苍蝇拍。至于打麻雀,更是不屑一顾。他既不敲锣,也不打鼓,更不会像我一样,举着大旗在楼顶东奔西突向漫天惊逃者疯狂呐喊,成为猎杀野生动物的刽子手。有人看见,他挂着傻瓜到水上公园去了,去和心上人静悄悄。 甚至对大炼钢铁校园里建立起来虎虎生风的小高炉,他也静悄悄。他平静如处子,摆弄他的傻瓜,好像许多风景都与他的傻瓜有关,又与他的傻瓜无关。他喜欢黑色的傻瓜,更喜欢傻瓜的皮外套,皮外套是赭石色的。他温文尔雅,赭石色是他的天性。 毕业前夕,三十出头的黄璧荣结婚。新娘眉清目秀,长得匀称,个子也不矮,与他站在一起,非常般配。他的婚礼我不能去,去要大煞风景。我不能成为喜洋洋中的丧门星。婚礼之前的婚房我得去,因为要整治要布局要打扫要卫生。我不辞辛苦,挥汗如雨,因为那也该是一种表现,一种在大班长眼皮子底下的表现。 毕业,我被发配到农村。即使农村的姑娘也不愿意跟着我这个右派成婚,尽管我已经是摘掉帽子的右派,因为摘掉帽子的右派本质还是右派。我仰慕黄学兄在大都市的美满的婚姻以及随之而来的幸福生活。然而没有几年,他的幸福终止,他的婚姻出现了变故。 话说老人家想成为伟大革命的世界领袖,要打倒帝修反(这个极左口号使“我们的朋友遍天下”变成一句空话),要输出革命,首先是东南亚。要选派一批精兵去推动泰国的武装革命。黄被首选。党的需要就是他的需要,他理所应当成为伟大领袖伟大战略部署中一颗螺丝钉,他必须做出牺牲,与妻子离婚。 革命者与他的革命的伴侣是怎么分手的,其分手时的痛楚是怎么热泪长流的,作为一个非革命者的局外人,是很难体察得出来的。总而言之他走了,他回到了泰国,他没有回家,而是潜入到泰国丛林之中。他不再是中共,而是泰共。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事态又出现新的变故。话说随着文革的结束,不再打倒帝修反,中国与泰国建交。然而泰国共产党不干了!与泰国反动派友好!把支援泰共的中共一股脑地赶回来了!自然也包括我们的大班长黄璧荣。 与泰国反动派建交的同时,我这个国内的反动派也获得了平反。回南开与老同学聚会,唯独不见黄璧荣。原来他归来后老婆已经与他人结婚,有难言之隐!没有了颜值,怎么能成行去会晤昔日江东父老! 数十年来是泥牛入海无消息,直到最近笔者才从几十则短信中梳理出一条信息——黄在香港开了一家书画店。店面装潢的底色是赭石色的。他坐在店中,穿着的西装革履依旧是赭石色的。他有五年大学中文系学历,又有数十年摄影的阅历,有资质当书画店的老板。是否还其他身份,短信里没有提及,不能问,不便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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