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盲女

贾雨秋

　　　　　　　　　　　　　　　　盲　女

                              
　　　一

　　她走路时总是两手往前伸，并不停地左右摆动，双脚一点点地向前移。她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白皙的脸庞，娇好的面容。一对油黑乌亮的长辫子垂到腰间。走在街上，总引来无知孩童的围观，“瞎子！瞎子！”的喊声不绝于耳。在她旁边的一个小女孩总是大声呵斥着：“滚开！你们这些小坏蛋！”顽皮的孩童哄的一声笑跑开了。　

　　我和姐姐出生在一座古城里，村庄的四周有高高的围墙，高到可直抵白杨树的树梢，村庄的出口有四个大门，据老年人说：“修这个村的小长城时，动用了附近各县的民工，累死的人直接埋在土墙里。”后来小城扩建时，从里面果真挖出了残存的人体遗骸。从长度来推测，古人比现代人高。村庄外边是一大片的荷花池塘。夏天，朵朵荷花竞相开放，荷叶上滚动着露珠。冬天，在结冰的湖面上滑冰，不知摔倒几次，这一幕幕是那么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我们家有兄妹七个，二姐排行老二，眼睛虽然看不见，二姐也不闲着。每到做饭时，她总是帮忙在厨房里拉风箱，红红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母亲常常不放心的问：“兰儿，你能看见一点吗？”“看不见，我能行。”母亲总是眼含着泪，不停的唉声叹气。常常是她拉风箱，我往炉膛里添柴火，有时不小心火苗太大，烤焦了姐姐额前的刘海，那时我还小，也不知道体谅姐姐，整天只知道玩。姐姐常常背着我上街，我给她引路，往前走，向左拐。我是那么的神气，象个大将军在指挥一个士兵。趴在二姐的背上真舒服，每当我走累的时候，就想起了二姐的背，再没有一个人肯让我趴在背上，享受那种温馨的感觉。二姐有一把铁梳子，闲着无事时，她就天天坐在院里的凳子上，用梳子梳那油黑乌亮的辫子。二姐的口头禅是：“勤梳勤捋，长成马尾。”我因此养成了勤梳头的习惯，头发真的长很快。二姐喜欢唱歌，她常常靠唱歌排谴寂寞。由于眼睛看不见，她的听觉很灵敏，农忙时，母亲让她在家里守院里的粮食，每次母亲想要锁门，她都大喊着：“不用，我能行！”家里还有狗和她做伴。二姐走路，常常是用步来量的，她经常边走边数，一步、二步、三步……两手向前伸，避免撞到墙把头撞一个包。在家里，她不用别人引路，常常自己摸索着吃完饭，和我们玩一会儿，回自己房间。门口那高高的门槛她也能轻易的跨过。家里所有的一切，她都熟悉的很，象正常人一样，基本上能自理，不用我们服侍。在家里，她是快乐的，院里常传出她那嗓音甜美的歌声，引得过路人站在街上倾听。邻居们都说：“要是个正常人，肯定是个人才。唉！只可惜了。”

　　二   

　　离我们村不远的镇有一大片柏树林，那里全是古老的松柏树。不知是谁传言，那里有仙人下凡，求得仙人的仙丹可包治百病。每天都有上百的人在那里下跪，祈求仙药。也确实奇怪，求拜过后，碗里的水总有黑点，象神仙下的仙丹。有的喝了神仙水，病还竟然好了。一传十，十传百，人们更加相信，跪拜的人更多。村里反对封建迷信，甚至动用了警察驱赶，也无济于事。人越聚越多，根本驱赶不走。母亲也去求仙药，姐姐天天在家里求神拜佛，她长时间跪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不停的问我：“你看看碗里有‘仙丹’吗？”奇怪！碗里真有黑点，难道真能显灵！我可是亲自倒的水，当时碗里什么也没有，尽管我不信，可确实有黑点啊！就是人们说的“仙丹”，我惊喜的说：“有！真有！，你快喝吧。”姐姐也满脸欣喜的喝了一碗碗的仙水。有时我用两手在她眼前晃，她还是一点反映没有，两眼呆滞无神。母亲唉声叹气的说：“你姐姐的眼是活活累瞎的呀！孩子多，你父亲在煤矿上班，经常不在家。在酷热的夏天，为多挣点工分，她常常钻进玉米地就不出来。她干活是那样卖力，从不喊一声苦，只为多挣点工分，让兄弟姐妹有饭吃。刚开始看不见时，她也不说，怕给父母增添负担，等到全看不见时，她才说，领着她到处看，医生都说：太晚了，治不好。你二姐只是不停的哭，半路上看不见，是啥滋味呀！”听了母亲的话，我才知道二姐她不是天生是看不见，她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而活活累瞎的呀！我也忍不住为二姐的命苦而哭。
　　　　
　　夏天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夜幕降临，繁星点点，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皎洁的月光照着大地，小伙伴们一群群的跟着大人去邻近的小河里去洗澡，清清的小河水哗哗地流淌。我们把衣服放在树杈上，在河里洗掉一天的汗水与疲劳。白天在河里摸虾，抓小鱼。在沙滩上挖一个个坑，把逮着的小鱼放进去。玩够了，装到小铁桶里提回家，放在家里养着。
                       
　　三   

　　随着年龄的增长，二姐的婚事提到议程上来。父母四处张罗、托人打听给她找一个好婆家。二姐听说后，她不停的哭，她对婚姻充满了恐惧，怕陌生人欺负她。她哭喊着：“我不嫁！我要在娘家住一辈子。”父亲的脸色很难看，敲着烟袋说：“哪有女人不出嫁的道理，自古以来的风俗，男娶女嫁，你能违抗！”母亲好言相劝：“兰儿，你父亲托人给你找了一个工人，家离你爹上班的煤矿很近。你爹可以经常去看你。婆婆也年轻，可以照顾你。”二姐大声地喊：“骗人！把我赶出去就不管了。”母亲说：“你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当娘的哪有不疼孩子的，我会常去看你，你爹离的近，也会常去看你。”二姐听了，勉强露出点笑脸，“可不能骗我。”在二姐出嫁那天，她哭成了个泪人，双手扳住门框不放，好几个壮劳力才把她架走。二姐走了，家里顿显的空荡，二姐住的屋还给她保留着。院里再也听不到唱歌的声音。
　　　
　　一年后，二姐的男人来报喜：“添了个儿子。”他高兴的喝醉了，父亲也满脸红光，在乡村里添男丁是天大的喜事。左邻右舍都说：“兰儿有福气啊！全家人还不得拿她当宝贝宠。”两年后，二姐又回到家里，她离婚了。事后才听说“孩子夭折了，得急病死的。”二姐经常挨男人的打，她看不见，如何躲，可怜的二姐身上到处是伤。婆婆也不按时做饭，常常出去串门，半天不回家，二姐饥一顿饱一顿，瘦得她皮包着骨头。她要摆脱这个鬼地方，毅然提出离婚。可是封建的父母不答应。二姐在家里刚没住几天，父母就强逼着她回去。他男人也来了两次，二姐不走，她说：“就是死也不回到那个家，我一定要离婚。”“离婚”！当时在封闭的农村不亚于晴天霹雳一般，父母丢不起这个人。父亲咆哮着：“就是用绳子绑，也要把她绑回去！”第二天早晨就传出了二姐跳井的消息。“快来人啊！有人跳井了。”父母听到喊声，两脚发软，颤魏魏的赶到井台边，鲜血染红了井水，由于抢救及时，命是保住了。从此后，头上落下一个疤，露着一块白白的头皮，不长头发。由于二姐以死相抵抗，婚终于离了。二姐又可以在家里长住了，家里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二姐沉默了许多，没事时，她还是喜欢坐在院里，边晒太阳边梳头，渐渐地，小院里又传出歌声。二姐给我们讲她在婆家所受的委屈，更可恨的是男人是个变态狂，满足不了她，就打姐姐。婆婆装作没听见，不理，可怜的姐姐！气的我牙齿咬得咯咯响，握紧了拳头，如果男人在眼前，肯定会狠狠的教训这个畜生。

　　四

　　时间悄悄的流失，大约一年后，父亲又悄悄的张罗姐姐的婚事，还是要姐姐出嫁。这次听说男方条件很好，人称“十二能”，也就是说多才多艺，在家是独子，就是年龄大点，快四十了。按老爹的话：“男人大点，知道疼女人。”那个男人常常黄昏时来，每次来都给我们买小礼物。我清楚的记得她送给我一枝熊猫钢笔，惹的同学们争着看，我心里美滋滋的。每当她来时，我都要跑到姐姐屋里汇报情况。姐姐问：“个有多高？皮肤黑还是白？看外貌脾气是好还是坏。”姐姐问这问那，就是不肯出来见一次。后来，在父母的多次劝说下才肯出来一次。男人问一句，她答一句。看样子象在敷衍，她是被迫的，尽管她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可是她得听父母的话，她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能躲到哪去？二姐个子高而苗条，肤色白皙，五官端正，大大的眼睛。村里的人说：“只可惜了一个美人胎子。”男人被二姐所迷，几乎天天太阳刚落下山来，就踏着黄昏进门。他的到来给我们全家带来了快乐，他象是摸透了每个人的心理，总会给全家一个惊喜。买来从没见过的玩具，学习用品。他一来就闲不住，收音机音质不清，不用几分钟就能修好，又能听喜欢的童话故事了。我对他更是充满了钦佩。男人在父母前夸下海口：“梦兰跟了我，我保证不让她受一点委屈，我会加倍地疼她”。父母听了“十二能“的许诺，喜上眉梢，母亲激动的眼里含着泪哽咽着说：“苦命的兰儿有救了，我终于可以放心了。”男方不断的催着尽快完婚，因他年龄大，父母还盼着赶紧抱上孙子。二姐听说要结婚的事，她只是一句话：“不嫁！死也不嫁！”一提要出嫁，她又哭成个泪人，父亲气汹汹的在院里大声喊：“女人哪有不出嫁的，自古以来，这是天理，谁也不能违抗！”

　　二姐天天哭，眼睛肿的象棉桃，她不再出来晒太阳，也不再唱歌，只是一个人整天的躺在床上。婚期一天天的临近，父母为她赶做好了家具，要强的父亲常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是：“不能让别人看不起。”二姐自己住一间房，母亲进屋看她，她手里拿着一根麻绳，敏感的母亲气急地把麻绳扔出去，边扔边说：“你拿这东西干吗？”二姐也不说话，母亲出门时想起了她跳井时的情形，找把锁，把门锁上，母亲以为锁上门就安全了。男方家也赶着筹办婚事，听说家具都是“十二能”自己做的，全家人忙得前脚不着后地。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已下了请贴。我们家也是人来人往的，左邻右舍都来道贺：“兰儿找了个能人，有福气！”还有的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五

　　离婚期还有两天，母亲象往常一样去给姐姐送早饭。打开锁，推门推不开，母亲还唠叨着：“这孩子，咋把门从里边插上了？”母亲边敲门边喊：“兰儿，开门！吃饭了！”没动静，再使劲的敲，还是没一丝声响。母亲隐隐的感到了一种不祥的征兆，她跌跌撞撞的边走边喊：“快来人啊！不好了！”父亲和过路人使劲用力，把门撞开。姐姐在屋梁上吊着，一跟麻绳紧紧的勒着她的脖子，脚底下悬空，舌头搭出来很长，母亲吓地摊在地上。几个大男人七手八脚的赶紧把她放下来，“快点！看还有救吗？赶快去找医生！”父亲大声的喊着。医生赶到了，用手试一下鼻息，再搭一下脉，全身冰凉。医生摇摇头遗憾的说：“没救了，按时间推算可能在夜里一点多钟就上吊了，时间太长了。”院里挤满了人，都听说了赶来看。母亲差点昏过去，她大哭着向姐姐的身体上扑，边哭边说：“兰儿，你怎么走了，也不给娘说一声，你让娘怎么活啊！”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划过冰冷的上空，院子里人越聚越多，一个个眼里含着泪，为二姐青年早逝而惋惜。父亲边流泪边说：“坑人鬼！连结婚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父亲口气中带着怨恨。
                       
　　六     

　　出丧那天，天特别的冷，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鹅毛大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或许感动了老天，连天地也动容了，也为之哭泣。本家的大娘、婶子、邻居都来为姐姐送行，还有许多不熟悉的面孔，站了满满的一院子。雪花无声无息的飘落下来，人们身上都裹着一身白，象是为姐姐穿的丧服。她们哭喊着：“苦命的兰儿，你怎么走了，你撇下你娘让她怎么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痛苦的事。”哭声飘荡很远，不知姐姐的魂灵是否听的见。或许她在天堂笑呢！她终于得到了解脱，再也没有人逼她结婚，去陌生人的家里，再受臭男人的欺负。多少年过去了，姐姐陪嫁的家具依然还在，看到她，仿佛又看到了二姐，看到她被婚姻所逼而不停的流泪。谁能救她呢？或许这是她最好的归宿吧！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一楠

一次发了这么多，学习学习！不过还要注意排版，请参考置顶的帖子。问好！：）

贾雨秋

一楠老师：谢谢你的夸奖，我用你说的方法排的版，怎么还是不行．

一楠

版面又给你调整了一下，因为之前这篇作品你没有［声明］，以为只是在此交流学习。
这篇小说通过对盲女的描写，展示了二姐悲苦短暂的一生，很感人！

蓝色的小木屋

小说写得很认真，但觉得结构较松散，题材也旧了。

贾雨秋

谢谢一楠老师，我是新手，请多指教。

贾雨秋

谢谢木屋老师提出中肯的批评，以后争取写出创新的作品。

贾雨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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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一楠老师，我是新手，请多指教。

猪儿粑

令人流泪的悲情故事，问好雨秋朋友！

贾雨秋

问好,猪儿耙

贾雨秋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一次发了这么多，学习学习！问好！：）

贾雨秋

最初由 猪儿粑 发表
令人流泪的悲情故事

问好,猪儿耙

天姝

这种小说的写法，读了比较顺眼。朋友，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