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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老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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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9 14: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老何的故事

     安监站长老李今天最后一次当班下井。因为工会主席前阵忽然病到,副主席一个人没头苍蝇样,忙的团团乱转。屡屡发牢骚,一个劲喊吃不消。矿领导考虑,老李已快到了退休年龄。成天井上井下跑,也不是个事,干脆调他去了工会。
     老李换好工作服,发现小工具间里,只剩下一顶安全帽。真他妈见鬼了,平日里总有那么几顶。今天偏偏只一顶,孤零零在长条椅上躺着。倒不是那顶不能戴。而是那帽子的颜色不对头。是白色,老矿工历来对白色忌讳。也不知是那个不懂行情的厂家生产,偏偏被不懂行的采购员进来,偏偏又被安监站领来几顶。其实,那帽子也不是纯白色。确切点说,是一种进乎白的黄色。况且,帽子早已脏兮兮,看上去,黄白灰含混不清,不明不白。马上就要到停罐笼检修时间。老李无可奈何,捞过帽子,不情不愿扣到头上。
     一下到井下,大巷里小风溜溜吹着。老李通体舒泰,心情立马愉快起来。没走多远,就看见前面一拨人。一个个帽子卡在眼皮上,嘻打哈笑,松松垮垮。远了看,就像打烂的俘虏兵,近了看,又像电影里的还乡团二鬼子。老李定睛细审。认得是掘进四工区老何手下人马。老李心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也只有老何那样歪拉胡茄的头,才能带出这样稀松散漫的兵。
     老何跟老李同乡同岁,又是一块参加工作。没结婚小伙子的时侯,哥俩好的是一个蛋。经常是吃饭勺子搅在同一个锅里;睡觉大腿戳到同一个被窝里。老何有两个绰号,“何白头”和“何半吊子”。何白头是因为,老何是个少白头,年轻时头发就已花白,现在更是白的纯粹。宣教科新分来一个大学生小宋,对老课一脑袋白赞叹不已。说老何有股书卷气,有风度。老李肚子里暗笑,说有书卷屁,我还能不知道他?祖辈就是面土背天,吃书屁也赶不上热的。老何好脾气,一脸笑眯眯,只当没听见。何半吊子是因为,老何善谐虐,行事说话不温不火,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常能逗人一笑。
     一帮人看见老李,稀稀落落打招乎。老李心情挺好。一脸坏笑,喊住老何,说有件事要麻烦麻烦他。老何心里先存了三分警惕。说你小子能有啥好事?老李脸上换了一幅愁容。转向大伙说,昨天黑去老何家串门,今早起的急慌。结果,一`件大花裤衩忘到老何老婆的床上。求老何行个方便,今黑去他哪里,顺带捎上。工人们哄堂大笑。看何早有先见之明。就知道他不会有好话,脸上笑容不改,也不当回事。
    工人们都知道,老李善讲笑话,也喜欢讲笑话。笑完,同声要求老李讲个笑话。老李讲笑话在矿上可是鼎鼎大名,他是荤的素的土的洋的,信口道来,天花乱坠。有时逢着高兴,爱点荤素勾兑,土洋结合,那是曲尽其妙,博个碰头好满堂采没有问题。老李见老何对刚才的调侃没有反应,心有不甘。继续坏笑着,说今天不讲笑话,说一件你们区长老何的实事。你们看好不好?大伙不问清红皂白,先叫一声好,接着问是荤是素。老李说又不是笑话,所以谈不上荤素。有性急者不耐烦,连连催促。老李关子卖足,清一口痰,装模作样开讲。说老何有一个兄弟媳妇,长的是有红是白。一个字,俊。两个字,水灵。这天,兄弟媳妇下地干活,有个吃奶的孩子,搁家里不放心,背背上不方便。干脆,放到地垄头树凉荫里。干没一会,孩子哭闹不止。兄弟媳妇放下锄头哄,没用。她就想,莫不是饿了?正好,也觉奶子涨的慌。撩起衣服给孩子喂奶。无奈,孩子光哭不肯吃。兄弟媳妇正急头怪脑没奈何,老何正好走过来,说他有办法叫孩子吃奶。兄弟媳妇说,那就麻烦大哥了。老何蹴窝蹲下,伸手端过奶子。边装模作样往前凑,边对孩子说,小乖乖,你不吃大爷我可要抢了啊。兄弟媳妇脸臊的通红,说大哥你这是啥话?老何自有道理,说弟妹你这就不懂了。没听人说吗,谴将不如激将,劝将也不如激将,俺这叫激将法。
     工人们又是哄堂大笑,气都快叉了。有两个楞头愣脑的小伙子,逮住老何,非要问清有没有这事。老何不急,也不分辨。等大家笑浪平息,从容不迫地说:“俺也来讲个笑话好不好?”工人们正要看两人斗法,听这话正中下怀,正挠到了痒处。焉有不喝彩叫好,推波助澜的道理。
     老李揪住老何,说你小子说归说,可不许搅混水,绕圈子。最后弄到我的头上来。老何说,看你说的,我老何肚量大,有涵养。再一说了老伙计,狗咬了我一口。我总不能呲牙裂嘴,也咬它一口吧?
     老何说我讲一个缅甸国的笑话。接着转头问老李:“你在缅甸国没有什么亲戚吧?”大伙都笑,老李也忍不住。说你小子有屁就放,废话少说。
     老何开门见山,也不卖关子。说缅甸国有一个风俗,年轻人办喜事,新婚之夜忌讳笑。认为谁先笑谁就会短寿,就会先去找阎王爷报道。有人忍不住插嘴,说老何你弄错了,中国阎王管不了外国人的事。老何说世人都在阎王爷的花名册上,中国人外国人都跑不了。另有人对插嘴者不满,让老何快讲。老何说有个聪明后生,这天要办喜事,思量前思量后,想出个妙法。后生喜恣恣找了一个鸡蛋,打碎,单留半拉蛋壳。结果到了新婚之夜,后生说笑话做怪样翻跟头拿大顶,什么洋相都出了,新娘绷着脸就是不笑。后生一看,只好拿出想好的绝招啦。只见他掏出自己的那个玩艺拨弄的像老和尚敲木鱼的槌子,然后把半拉蛋壳套上,一翘一翘,活像个点头佬,十分滑稽。新娘这一次可绷不住了。终于噗哧一声笑出来。后生见计策成功,洋洋得意。新娘说你得意什么?又不是笑你。后生摸不着头脑,说你不笑我笑谁?新娘说,我笑那个戴白帽的。
    工人们一怔,目光齐刷刷转向老李头上。顿时明白过来,顿时开锅样笑个不歇。那两个小伙子撅腚弯腰,眼泪都笑出来了。老李哭笑不得,抓住老何照屁股就是两脚:“我就知道,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何双手高举,连连讨饶。老李说什么也不同意,非要罚他。老何笑着说:“好好,认罚认罚。一会上井,我请你喝酒。”
    今天的班十分不顺,先是扒装机撂挑子弄样。炮一放完,扒装机老牛大喘气一样哼哼几声,趴窝歇菜啦。老何对两个维修工作揖许愿说好话。好不容易修好,正要搭把大干一场,矿车皮又他娘的不凑手。老何对着电话,把运搬工区小调度员一通臭骂。小调度员十分委曲,陪着笑脸分辨:“何区长,你先消消气。要说急,我比你还要急,你们今天进尺短点,明天还能努力赶上。我们车皮供不上,这月奖金可就要他娘的鸡巴顶门——够屌呛了。”老何被逗笑了,想想也是,电话一撂。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吧。
     上了井。老何买了一下袋咸花生米,回到宿舍。脱了鞋床沿上一蹲,一下杯高梁烧下肚,眯着眼想心事。老何家在百里外的农村,祖上都是老实八交,土里刨食的农民。历朝历代,庄稼人都是受苦受难的人。也是让土地欺负狠了,老何一辈子都在思忖,把自己的几个孩子弄成吃皇粮的公家人。正赶上这两年国家政策松动,允许有限量的农转非,老何宛如看见了救星,看见了曙光。求爷爷告奶奶,钻营挖门子。先把小二弄到了矿上,当了一名采煤工。老何马不停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把三丫头弄了上来。弄上来归弄上来。却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 因为三丫头的户口尚在原籍。不过,各处关节都以打通,只等一有名额,立马就办迁入手续。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老何很感谦疚的是,大丫有看来没什么指望了。也怪自己耳软心活,立场不坚定。年纪轻轻就放大丫头出了嫁。现如今,大丫头的娃娃都开始满院子乱跑了。要不然,大丫头也不能说就没有希望。谁料想,三丫头来了矿上还不到半年,自作主张交了个男朋友。老何一听说,既吃惊又不高兴,小丫头一个,工作还没有弄稳妥,翅膀还没硬,就自说自话找婆家,就要跃跃欲试想飞。待老何细一打听,差一点没背过气去。找婆家也就罢了,女大当嫁也是千古不易的道理。如若男方家境还是说的过去,老何并不打算下死力阻拦。谁知道三丫头鬼迷了心窍,竟找了附件农村一户人家。老何拍案大怒。当机立断,命令儿子把妹妹招来。老何软硬搛施,连嘿唬加诈。又是苦口婆心劝说,又是摔桌子砸板凳咋呼;能使的招使了,能说的话说了。闺女家不比小子,踢两脚抽两巴掌没有啥问题。末了,三丫头气鼓鼓咬着嘴唇,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老何实在是气的够呛。但却无计可施,没有办法好想。只有肚子里暗暗骂老婆,三丫头这种不服软顶真的犟脾气,很显然是她娘一手惯的。
     老何正自斟自饮,正闷着头暗自琢磨。忽听有人怯生生叫何大叔。一回头,门口立着一个丫头。粗手大脚胖胖乎乎。老何一看认识,是和自己三丫头一起在多种经营公司工作的一位姑娘。老何忙下地穿鞋。换上一幅温和的笑脸。胖姑娘说,何芳好几天没有上班了,俺科长叫俺来问问,何芳也没有请假,莫不是家里出了啥事?老何当时就急眼了,家里就只有一个老婆,能出啥事?退一步说,就是真有啥事,也应该自己或着儿子先知道。老何温言把胖姑娘打发走,酒也不喝了,在屋里转开了磨磨。转来转去,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三丫头钻了牛角尖,不闻不问不计后果,干脆把自己一古脑交给了男朋友家。老何怒火顶到脑门上,当既拔腿,要去拐了自己闺女的小杂种家兴师问罪。走下宿舍楼,外面冷风一吹,老何立刻清省了不少。他想,可不敢鲁莽。古人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进一步说,古来莽撞只能败事,不能成事。自己两眼一摸黑,对男方情况一概不知。这样气势汹汹去了,能不能领回闺女,委实难说的很。老何一转念,大步流星。奔了儿子的宿舍。
     儿子正在宿舍甩扑克。一圈人或坐或站,唯独他蹲在床沿上。老何儿子看来牌技不咋,脑袋上顶着三只臭鞋,颤颤畏畏。既想把牌甩出气势,又怕动作幅度过大,脑袋上臭鞋掉下来。猛然看见门口白发老爹,极尴尬站起来,嘿嘿傻笑着,讪讪地走出来。
    老何憋了一肚皮不高兴。敲山阵虎,劈头先训儿子几句。说他不思进取,就知道甩扑克。“你就不能把书本搬出来,考考电大,上上夜校。好赖混一张文凭啥的?攉一辈子煤,当一辈子窑黑子,像你爹我,能有啥出息?”儿子认错一般干笑几声,也不分辩。老何也不待他分辩,口气一转,说你就这么一个老妹子,一不懂关心,二不知爱护,三不会替爹娘老子分点担心。儿子似有满腹委曲。发牢骚说:“她比俺都能耐,啥事都快要她教俺了。”又想起自己刚刚上过普法学习班,说:“再说她也十九岁了,有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了。是合法的自由公民。俺也得能管得了她啊。”老何一听儿子连法律都搬出来了,气登时不打一处来。照他后脑勺挥了一把掌。说你别跟老子掏法律拽洋文。老子问你,近几天可见到三丫头吗?儿子一脸迷惘。说没见,接着又愣头愣脑说:“谁欺负俺妹妹了?”老何又照儿子后脑勺挥了一把掌。儿子虽说有了准备,却不敢躲。只能硬挺着。老何这才原原本本,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出来,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儿子一听也有些急,连连问他爹咋办?咋办?老何面授机宜,命儿子先去那小子家去看看,三丫头是否在哪儿。然后在打主意在做定夺。儿子的令,转身就走。老何又叫住儿子,欲待在吩咐几句,一转念又挥挥手,让儿子快去。老何原本害怕儿子愣种,去了别在变生不测,别在弄出什么问题。又一想,如果三丫头在,既便有啥言语冲撞,男方也不会太让儿子难堪。如果三丫头不在,那自然更不会出啥问题。
    天刚傍黑,儿子脸色不佳,气呼呼回来报告说,果不其然,妹妹在那小子家。老何当时火就上来了,说你咋不把那个不要脸的东西领回来。儿子气脑的说:“俺到是这么想,可妹妹不跟俺来。再一说,那小子弟兄四个,个个都跟虎崽子狼羔子差不多。说不上几句话,就要跟俺动手,幸亏他们爹那个老东西架着,俺才没有捱上拳头。”老何安抚儿子几句,把这愣小子打发走,一棵心才瓷瓷实实放到肚子里。不管咋说,闺女去向是水落石出了。和尚跑了庙难动,下一步,是怎么样说服闺女回心转意,怎么把闺女弄回来。
    办法是出乎意外的难想,老何反来复去折腾了一宿。结果束手无策,一筹莫展。第二天,老何上班无精打彩,好似焉了半截的茄子,脑子里搅来搅去全是这事。一下班,老何又蹲在床沿上,咂一口小酒,往嘴里扔一棵花生米。然而,却全没了平日的好嗞味。这三丫头咋这么糊涂呢?咋就一点不理解爹娘这片苦心呢?知女莫若父。老何心里明明白白,闺女认死理,不撞南墙不知回头。若在平日,套上九头健牛,细磨慢拉,兴许能让闺女转回心眼。现下行势,非得快刀斩乱麻,非得立竿见影不可。但使硬动粗肯定不行。先不说三丫头是自觉自愿,先不说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单只那如狼似虎的四兄弟,你就想硬也硬不起来。老何双眉紧锁,苦思苦想,头都大了。
     第三天,老何上班前找到带班班长。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直奔集贸市场,买了两瓶好酒两条好烟。晃晃荡荡,摇摇拽拽,奔了闺女男朋友的村子。
    刚进村口,老何看见一个老头,正在一座草垛子前苫草。老何努力调整面容,正欲上前探路。不知打啥地方窜出一条杂毛土狗,撅腚弓腰,对老何狂吠不止。人若不顺,喝凉水塞牙,放屁砸脚后跟,就连一条土狗也仗势欺人。老何急火攻心,上前一脚。那狗躲了,叫的更欢。老何正欲在踢,忽又窜出四五条出来,个个争先,又扑又咬。老何手忙脚乱,正狼狈着。那苫草老头倒拖三齿钉扒,走过来喝散众狗,问老何是哪家亲戚。真是无巧不巧,冤家路窄,老汉正是三丫头相中的公公。两人一搭上话,都是一愣,都是心中一凛。临了,还是老何反应快,劈头先叫老哥。先叫亲家公。老头皱纹纵横,脸上神色惊疑,也不知道老何葫芦里卖的是啥丸药。只好极谦恭地连连招呼:“家里说话,家里说话。”
    老汉家里一拉溜瓦房,院子大的像个猪场。倒也是普通殷实的农家。一进门,老头呼喝老婆倒茶。茶倒好,老头木木纳纳,不知道说啥。就仰起那张核桃皮老脸如望明月。静听老何下文,老何左右一瞄,老头那几个虎崽子狼羔子都不了踪影。心先安了大半。说:“亲家公,老哥,不是俺说你,照说俺的丫头进了你家大门,你为你家小子着想,理当提上东西。先去俺那里拜门子。这可到好,俺瞅着,俺要是不来。你是老死也不打算去了是不是。”老头呵呵干笑着,说兄弟,你这是咋说的,这是咋说的。接着,不停让老何喝茶喝茶,抽烟抽烟。老何一看老头是个憨货,心中暗喜,接茬又说:“老哥,不是俺说你,这孩子小,不懂理,难怨。你老公母俩咋也不明理,咋也犯糊涂?媳妇一不请媒人,二不下聘礼,就这么稀里糊涂住着,能行?”老头老脸紫涨,双手不停搓裤腿,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一回头,见老婆站一旁,脸上陪着菊花一样的笑,双手正在围裙上擦来擦去,就说:“孩她娘,别傻站着了,赶紧整制酒饭,俺今儿要陪兄弟喝两杯。”
    酒饭整制好,老哥俩搛菜碰杯,正进行了一半。三丫头何芳跟男朋友回来了,二人看见老何那棵银灿灿的脑袋,心头不由咚咚敲起了小鼓。何芳见亲爹正跟准公爹推杯换盏,对自己和男朋友视而不见,怯生生先叫了声爹,就没了下文,就不知咋办了。半晌,老何翻了下眼珠子,说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老头极尴尬笑着,想劝却不咋劝。还是那小子眼皮活泛,笑嘻嘻先叫了声叔。接着大包大揽。说俺不对,俺该死。说叔你有气有火,就冲俺身上撒吧。老何心说,怪不得闺女被这小子弄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果然会来事,果然会使顺风船,比自己的二小子可强去太多了。老何装模作样板着脸。说你也不是好东西,俺这张老脸都被你们两个小冤家活生生丢尽了。老头儿子继续笑嘻嘻,大模大样坐下来,恭恭敬敬替老何把酒满上。他是横下了一条心,打定了主意,只要何芳能娶回来,老何是咋说都行,咋骂都管。老何半真半假,先骂闺女在骂小子,骂完小子在骂闺女。老汉插不上嘴,依旧盘根错节的大手搓裤腿,依旧点头附和老何那是那是。仿佛除去这俩个字,别的什么也不会说了。老何突然住了口,心里直纳闷。不明白这样一个傻种爹,咋日弄出这样一个精灵古怪的儿子。
    菜过三巡,酒过半酣。老何人也骂了底朝天,酒也喝了七八成。口气一转,极诚恳地对老头说:“老哥,俺这次一来呢,是想看看亲家公你——”老头受宠若惊,激动地想找出相应的话来。老何双手虚按,制止老头。接着说:“这二来呢,俺琢磨着,俺这个傻丫头在你这儿也不是个事。一没明媒,二没正娶。朋友邻居,亲戚里道说闲话不是,俺和你着两张老脸也不好看不是?”老头老脸顿时通红,连声说那是那是,俺也这么说哩。老何说:“俺琢磨着,不如丫头俺先领回去。找个时侯,咱在商量商量,说道说道。请个媒人,定个吉日,把孩子们的事给办了。你看咋样?”老头打心里钦佩老何英明决断会办事,头点的更勤,更是一迭声的说那是那是。
     老何计策成功,和三丫头回到矿上,草草收拾收拾,连夜把闺女押解回老家。
     三丫头何芳直到下了车,才明白自己上了当,才明白一帮人都叫爹给耍了骗了。何芳收起一脸幸福地傻笑。一进家门就哭哭啼啼。说她爹“使用阴谋卑鄙手段,达到不可告人目的。”老何气个半死,说啥叫阴谋卑鄙?你是俺身上掉下的肉,啥叫不可告人?俺不能眼看你往火坑里跳。何芳说《婚姻法》上说恋爱自由,你干涉了俺的自由。《宪法》上说公民人身自由,你还是干涉了俺的自由。“不要脸的东西,都会跟俺 掏法律拽洋文了。”老何怒不可遏,忍无可忍,抡起巴掌,在闺女脸上不真不假不轻不重扇了一记。老何老婆在好掂着一张铁锹进来,见此情景,吃了一惊。忙丢下手里家什,紧赶几步,说:“他爹,孩子小不懂理。有话你剋她,发这么大火干啥?”何芳正在万分委曲,看见她娘,恰似黑暗中乍见光明。扳脖子搂腰,死死抱住,号号啕啕,眼泪鼻涕蹭了老婆子一脖颈子。老婆子心疼不已,先哄闺女再劝丈夫。老何一个耳光打完,也是心疼后悔。看见老婆,正好调转枪口,一腔邪火通通撒过去:“三个孩子,就这不要脸的丫头敢跟俺顶牛,啥愿因?就是你这老东西掼的。看看,都成啥样了?踟鼻子上脸,立马就要反了,立马就要管不了她了。”老婆不明就里,让老何训得直打愣。何芳见娘老子跟着沾光吃瓜落,抽抽噎噎,回头替娘接腔答话。老何白头一扬,大声吼叫:“你给俺死屋里去!”何芳双手掩面,赌气扭身往屋里跑去。
     老何这才唾沫横飞,因为所以前由后果,连骂加比划说了一遍。老婆扎煞两只手,听的额头涔涔冒汗。除了咳声叹气,叹气咳声。嘴里反来复去就那么两句话:“这咋话说的,这咋话说的。三丫头咋这么浑,咋这么糊涂。”老何说你先把她给俺看住喽,回过头来,再拿主意,再想办法。
     第二天,临回矿上,老何再次叮嘱老婆:“死活你得把三丫头给俺看住喽。她就是屙屎尿尿,你也得蹲茅房外面等着。”
      一连好几天老何心情恶劣,气愤难平。这天好不容易雪霁日出,云开雾散。老何坐在工区里,翻看值班记录。电话铃忽然火烧火燎叫起来,老何操起电话,就听里面同样火烧火燎传出老李的声音:“给我找何白头!”老何乐了,居然有心开了两句玩笑。说你老李小子也挪了窝,升了官。咋响屁也不放一个。老李口气严肃认真,说今天不给你小子打嘴仗,找你有正经事,不要嘻皮笑脸。老何说你家伙行啊,职位一变,嘴脸也跟着说变就变,啥正经事?莫不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老李叹口气,说什么升官,正常调动罢了。主要是领导看咱老了。腿脚不利落啦,换个轻省窝,净等退休蹬腿吧。
     原来,老何的掘进四工区小二楼顶,过去十来米,正对着女工澡堂。老李听工会女工部反映,近来常有青皮小伙,趁着月黑风高之夜,爬到小楼上面。攀住栅栏,冲女工澡堂张看稀罕景。老李说:“我看你们楼上栅栏也没啥用,干脆拆了散伙。一来免了影响不好,这二来攀上爬下的,有个闪失啥的也不安全不是?”老何说就你小子管闲事。老李说:“要说,这事管也可,不管也说的过去。我们科几个小媳妇本嚷嚷着要去保卫科报案。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是啥大事,就按下了,你何白头就做做好事,积积阴德。真要是逮住仨俩的,都难看不是?”
      老何放下电话,暗笑一阵。说干就干,正打算招乎俩人上楼动手,外面忽传有人找。老何一出门,脸色顿时阴云密布,拉的老长。来人正是“亲家公”老头觉得上次太过简慢仓促,实在慢待了老何,失了礼数。这次老汉准备充分,意欲重整杯盘,再飨亲家。捎带脚,也说道说道孩子们的事。老头压根没想到,老何会翻脸不认帐,会装做不认识他。老头是个老实人,一辈子哪里撞到过这种事?浑身哆嗦,着实气的够呛。他一手揪住老何的胸口,一手点着老何的鼻子,紫涨着面皮,嘴里你你你,你来你去,也没有你出个囫囵道理。老何也不反抗,任由老头抓着,冷笑着说:“你啥?俺一不该你,二不欠你。咋啦?你还得了便宜卖乖,你还要把俺吃了不成?”这一闹,早围过来一群工人。七嘴八舌,都帮老何说话,都说老头欺人太甚,都威胁老头赶紧把手松开。老头本就是个笨嘴拙舌之人,这时更是百口难辩。何况,根本就没有谁同情他,根本就没有谁听他辩解。众怒难犯,老头只得放了手,醉酒一般,东倒西歪摇摇晃晃,垂头丧气地走了。
     老何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好心情,被老头一把抓的无影无踪。回到宿舍,老何一边喝闷酒,一边生闷气,早将拆栅栏的事丢到了爪哇国。
     第二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老何因为要值夜班,索性睡了一上午。下午起来,百无聊赖,心烦意乱。干脆夹了一瓶酒,冒雨去了工会,打算找老李喝喝唠唠。哥俩从下午直喝到晚上,老何一边喝,一边倒苦水。把三丫头的事原原本本一古脑说给了老李听。老李从没见过老何发过这么大的愁,除了劝他不要急慢慢来,也没撤,也没有好办法。酒喝完,回到工区,一进值班室,老何发现满桌子满地都是雨水。原来屋顶年久近失修,已不止一个地方漏雨。老何无奈,找一只脸盆,放到值班室桌子上的电话机旁,那儿正好有一个地方漏水。
    半夜里,老何趴在电话机旁,耳听着滴滴嗒嗒的雨声,昏昏沉沉,不觉进入了梦乡。真是日鬼了,老何一生旱鸭子,梦里竟然意气风发,扬帆出海了。老何打了一舱的鱼,大大小小,蹦蹦跳跳,银光闪闪,煞是喜人。正兴高采烈,不想天有不测风云,海上风浪忽起,小船吃不住劲,连鱼带人翻进水里。老何不识水性,吓得屏住一口气不敢乱动。海水慢慢涌到腮边,老何实在是憋不住了,嘴一张,一股冰冷的海水直灌进来——老何醒了,见脸盆里雨水早已溢出,在桌面上曲折蜿蜒,刚巧流到自己嘴边。老何歪着头想了一会,真他娘的一个怪梦。老何怕下半夜在下雨,就找了一块塑料布,拎着矿灯爬上了楼顶。寻到漏水的地方,盖好,用几块砖头压住。正欲下楼,回头看见铁栅栏,果然黑乎乎豁了一个大口子。老何忍不住好奇,想钻过去看一下,又暗骂自己老不正经。迟疑了片刻,老何还是钻了过去,小心翼翼抓住栅栏,伸了头看。女工澡堂倒是灯火通明,有两扇天窗也不知了去向。然而里面雾气蒸腾,根本就啥也看不见。老何骂了自己一句老流氓,转过身来。一阵冷风吹过,寒气透骨,老何油然打了个寒噤。不防脚下一个呲滑,身体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向楼外倾倒。老何反应神速,伸手去抓栅栏,可惜只是手指碰了一下。老何手在空中徒劳地狠命抓了一下,整个人像一只被抢弹击中的大鸟一样,直坠下去。
     老何摔折了腰。医生说,老何好了以后,看上去和正常人没啥两样。也能站能坐,就是下半辈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了。过了若干日,工会老李代表矿上,一行数人,浩浩荡荡,驱车百余里,奔了老何家以示慰问。虽说有点公办私事的味道,老李的心情却沉甸甸,轻松不起来。几天不见,看上去老何锐气全失,一脸衰败,全没了平日神采飞扬的气像。哥俩在床前四手相握,四目相对,说说停停,停停说说。好不容易到了告辞的时间。老李说矿上已提前为你办了退休的手续,你还有啥要求?作为干了一辈子的老矿工,矿上一准会尽力解决。老何眼里噙了泪,欲言又止,欲说还休。老李努力拉下面孔,说何白头你这是咋了?就凭咱俩的关系,啥话不能说?老何终于期期艾艾,把三丫头弄成公家人的意思说了出来,老李当既拍了胸脯,“你的闺女就是我的闺女,死活我也得帮老伙计你这个忙!”
    老李果然真心实干,不是放大话开空头支票。没过几天,二小子回来禀报老何:“俺李叔说了,先叫俺妹妹去矿上报到。户口关系,稍后慢慢再办。”临走,老何将三丫头叫到床前,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说:“芳子,你那个对像的事,爹也不知道做的对不对。你果真铁了心愿意,爹也不打谱拦了。可有一样,你可得听爹这一次劝,能吃上公家饭不容易,多少人作梦都想着哩。到了矿上,好好干。可不敢不当回事,可不敢随随便便,再给弄丢了。”
     何芳看着她爹一头白发,看着她爹瘦了一圈的脸。心里仿佛打翻了无味瓶,不觉悲从中来,叫了声爹,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漱漱掉下来。
2001.1.8.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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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9 17:03 | 只看该作者
  请新朋友按照论坛规定排版。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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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9 17:56 | 只看该作者
朋友,你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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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9 20:2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马碧静 发表
  请新朋友按照论坛规定排版。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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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30 07:5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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