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激情与诗歌之后：林庚的《西游记漫话》

何也 · 发表于 2006-7-4 15:50

　　在诗歌之后，在激情之后，和那个时代的所有文人一样，林庚也步入书房，选择了学问。他将一个时代的喧嚣和无序摈弃于小楼之外，由此在北大开始了漫长而诗意的中国古典文学教授生涯。就这样，我们在《天问论笺》、《唐诗综论》后，更加有幸读到了《西游记漫话》。那种强烈的诗意感染和理性的思想启蒙，使得我们的精神境界有了不小的提升。

　　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反胡适”“反胡风”等学术问题与“革命”“反革命”政治问题挂钩的背景下，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和中国历史上无数次的农民起义畸形地联系起来并参与到“争鸣”“齐放”之中后，被誉为神魔小说的《西游记》就成了烫手山芋，流落于一个又一个“文人”之臭嘴臭手，孙悟空的出身及其时代意义因此被赋予了无尽的联想。但林先生博引旁证，寻源溯根，不拘畦畛，以“反了”对“反了”。十年动乱中，无术可研的他，白天被指派去打扫学生宿舍，晚上就将夜读《西游记》视为“精神上难得的愉快与消遣”。但是，学人善学。他说，“当唐诗上升到它的高度，一切就都表现为开朗的、解放的，唐人的生活实是以少年人的心情作为他的骨干。”因着这种开朗和真正的精神力量，1987年始，林先生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口述成文，这就是今天的《西游记漫话》，一本不经意间“勃发”出来的经典，一本产生于兴味盎然的阅读中，产生于一种全身心的投入和精神寄托之中的“快意之作”。

　　孙悟空的性格形象和生活基础是什么？在传统的《西游记》学术研究中，“向来只提及上古神话、中古志怪传奇，稍晚的《封神演义》”，却极少想到“三言”“二拍”。“神魔”的定义就象唐僧的紧箍咒，使得大家无法逃脱。然而，林先生纵横捭阖，他从文学作品中发现问题，在不同类型的文本间建立联系，揭示了《西游记》的市井文学特性，确认了孙悟空的市井英雄形象。他的西天历险和好汉生涯，很大程度上寄予了市民的商旅生活、英雄理想，但又带有很强的崇高感与使命感。这是其一，其二，《西游记》所蕴涵的童话精神。

　　明中期，李贽极力抨击依傍古人标举正统的士大夫们的“欺世伪行”，提出放任天真的“童心说”。尽管最终不免于人生的失败，但是，童心作为一种理想，在艺术上却获得了成功，“这就是《西游记》中天真烂漫的童话精神的由来，是孙悟空自由不羁、超越一切束缚的精神状态的一个解释。从这个意义上说，《西游记》正是体现了明代中后期激进文人精神解放的浪漫追求”（《西游记漫话》）。也正是基于这样的体认，林先生创造性提出了“《西游记》是一部富于童话性的小说”这一惊世骇俗的理念，一如他那仿佛随手拈来的“盛唐气象”和“少年精神”两个极为传神且深入骨髓的概念一样。由此，他顺理成章而又势如破竹地对困扰学术多年的棘手问题进行了合乎情理的阐释。

　　成人童话，或者成人漫画，一个理想与现实之间默契而通融的纽带。在这个连接点上，孙悟空及其变幻无常的举止，无不包含着我们在现实中无法或不能实现的梦想，也即所谓的“梦想多于回忆”。比如金庸，比如他的武侠。在林先生看来，“童话中的乐观情调便是这人生初始阶段上健康的精神状态的生动写照。因为童年并不知道什么真正的悲哀，它陶醉在不断生长着的快乐中，为面向无限的发展所鼓舞，这是个体生命史上不断飞跃的时期。而在真正进入社会之前，童年的世界又是自由的、未定型的，显示着无限发展的潜力与可能性，这里正有着无尽的快乐。” 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林先生在学术研究中诗的感悟和理性思考的深刻而完美的结合。

　　为人师表之后的林庚和季羡林、吴组缃、李长之一起并称为“四剑客”，他“蓝天为路，阳光满屋，青青自然，划破边缘”的诗人气质，贯穿于人生始终。他筚路蓝缕，于浩如烟海的中国古典诗歌中寻找生命的真谛和觉醒。在他看来，“线形的历史终不免有所因袭，因袭的力量愈强，原初的动力就愈弱。”所以，他特别强调，敏感是艺术的素质。其实，敏感又何尝不是一个诗人的气质呢？“常听见有小孩的脚步声向我跑来/中止于一霎突然的寂寞里/春天如水的幽明/遂有一切之倒影……”（诗《朦胧》）诗人的气质并未中止于晚唐一样的美丽，相反，他一生孜孜以求的那种童稚般的趣意，却在无意有意间融会贯通于鼓噪浮华的古典研究之中，并最终促成了他诗意的学术追求。这就是历代向往的属于人民的 “盛唐精神”。它“玲珑透彻而仍然浑厚，千愁万绪而仍然开朗”，“它植根于饱满的生活热情，新鲜的事物的敏感，与时代的发展中人民力量的解放而成长的，它带来的如太阳一般的丰富而健康的美学上的造诣。”

　　在北大中文系老一辈的学者中，林先生是享寿最高的一位。他的长寿之道有两条，“一条是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再一条就是多吃胡萝卜。”不过他不无遗憾地感叹道：“现在胡萝卜的质量是越来越差了。”这是一种苦涩的胡萝卜，就仿佛他奇怪的人生遭遇一样，如此一位童趣活泼的诗人，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竟没有留下哪怕是点滴的笔墨记忆与记述。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敬一兵 · 发表于 2006-7-4 15:55

欣赏你的有特色的解读性文章！

何也 · 发表于 2006-7-4 16:55

最初由敬一兵发表
欣赏你的有特色的解读性文章！

多谢敬斑斑的评点。
问好！

吴安臣 · 发表于 2006-7-4 19:47

这篇给读者原创版试试，估计不错，看来您很擅长写这类文章。欣赏，内容涵盖广。

何也 · 发表于 2006-7-5 09:02

最初由吴安臣发表
这篇给读者原创版试试，估计不错，看来您很擅长写这类文章。欣赏，内容涵盖广。

谢谢安臣兄的阅评。问好！

房子 · 发表于 2006-7-5 09:46

好文字，开阔视野。

高迎春 · 发表于 2006-7-5 09:46

你近来文笔向着厚重大气方向发展，很好的趋势。祝贺你的精品文章。

雨夜昙花 · 发表于 2006-7-5 10:33

欣赏并学习！

何也 · 发表于 2006-7-5 11:52

最初由房子发表
好文字，开阔视野。

多谢房斑斑的点评。
问好！

何也 · 发表于 2006-7-5 11:55

最初由高迎春发表
你近来文笔向着厚重大气方向发展，很好的趋势。祝贺你的精品文章。

谢高斑斑的阅评，我还在努力尝试着。
致意！

何也 · 发表于 2006-7-5 11:56

最初由雨夜昙花发表
欣赏并学习！

雨夜斑斑还是多批评。问好并致意！

落梅 · 发表于 2006-7-5 13:26

你的文字总是很有深度~ 欣赏你的文笔~
问好~

何也 · 发表于 2006-7-6 09:03

最初由落梅发表
你的文字总是很有深度~ 欣赏你的文笔~
问好~

问好落梅斑斑！多谢评阅。

言子 · 发表于 2006-7-6 11:20

最初由敬一兵发表
欣赏你的有特色的解读性文章！

何也的解读饱满、有深度。欣赏！

何也 · 发表于 2006-7-6 17:10

最初由言子发表
何也的解读饱满、有深度。欣赏！

谢谢言子的点评。
问好！

		自动登录	找回密码
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