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报答

清风盈袖

　　夕阳西下的田野安静而美，小麦青黄，纯纯白白的蚕豆花在茂盛叶间粲然开放。碧浪滚滚，微风过处，似乎能够听到扬花抽穗的声音。阿秀站在齐腰高的豆稞中，随风摇曳的豆梢在脸上、脖子上轻轻拂过，柔柔软软的，凉凉滑滑的，象祥子温情的手在抚摩她。亲吻泛着清香的蚕豆花儿，心中顿时充满了似水的温柔，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希望和生机盎然。

　　又一阵摩托车突突声传来，双颊绯红，心跳加快的阿秀赶忙直起腰，如饥似渴盯着就在豆麦田上方的公路，好希望由远至近的摩托就嘎然刹住，露出那张让她欣喜不已的笑脸。但是一辆又一辆在她怦怦心跳中过来又驰去，没有谁为她停下来。

　　站累，也望累了，她轻轻叹口气，靠着田埂颓然坐了下来。

　　老朱要上县城去开会，祥子说晚上过来带她去邻村跳脚，这是昨天晚上悄悄送他到村口约好的。一早起来，她就在等祥子，不知怎么了，心一直慌慌的，眼皮跳个不停。

　　昨晚一起喝得烂醉的阿爹也起床了，借着尚未清醒的酒劲，习惯性酒疯又开始发作。一早就斜披满是秽物的衣服，拖沓着呲牙咧齿的皮鞋，象往常一样站在院子里日爹捣娘谩骂。瞎了一只眼的阿妈卷缩小厢房里，大气不敢吭。熟视无睹成习惯的阿秀干脆关紧门窗，重新回到床上，在一片混乱中想自己的心事。她和阿妈都知道，对待此时此刻的爹，最好的态度就是不理皮他，让他自己无趣闭嘴。搭腔的结果定会让他更疯，更肆无忌惮，无缘无故无根无据说出的脏话就象上嘴皮没与下嘴皮商量，没准又光着瘦骨伶仃的身子跑到村子中撒野，见人就骂，出手就打。整个村子的人都怕他，除了老朱，却是谁也拿他没辙的。在阿秀面前，在阿妈母亲，在村人面前，他凶暴如虎，而一在老朱面前，他就成了没脊梁的狗。村人在背地里都这么说。

　　阿秀听着，想着，眼泪刷刷淌了下来。爹要不是这样子，要不是因为这个家，这日子咋会过得如此不人不鬼的！

　　去年，平时看起来好端端的阿妈突然得了尿毒症，就是把整个家全典当出去，也凑不足治病费用的零头。一辈子只要上顿有吃的就不管下顿的爹，除了变本加厉喝酒骂娘一筹莫展。阿秀哭着，从村头跑到村尾，挨家挨户借来的钱犹如杯水车薪。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乡书记朱富贵以乡政府的名义送来了救命钱，尔后大手一挥，就把这笔在阿秀一家看来，三生也偿还不起，犹如天文数字的钱以合理又正当的支出名目报销了。痊愈出院回家的第三天晚上，阿秀、在治疗中无由瞎了一只眼却拣回一条老命的阿妈和痛哭流涕的阿爹，齐齐跪倒在朱书记面前，磕头谢恩。
　
　　侍侯阿妈睡下，夜已深，酒性却正酣。喝到最后，东倒西歪的阿爹还没下席就趴桌上睡着了，口水在垂涎成溪，怎么也叫不醒，只得随他睡去。安静下来的屋子顿时流动着惶恐不安的气息，果然，老朱一把抱住忙出忙进的阿秀，色迷迷对因为过度紧张而一脸绯红的她说“阿秀，你一直说要报答我的大恩大德，是不是到时候了？”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的阿秀轻轻嗯了声，低头走进早已准备好的睡房。床单是按照阿妈的交代新买铺上的，白底印着她最喜欢的梅花，可此刻的她心如死灰。默默脱光衣服，熄了灯，对门外的老朱说来吧。比阿爹小不了几岁的老朱闻声饿狼似的窜进来，喘着弥漫浓浓酒精味的粗气，扯下阿秀的贴身红兜肚……

　　阿秀失神望着黑黢黢的屋顶，任他粗暴地揉搓着，啃咬着，钻心地疼。

　　第二天，明晃晃的太阳照了进来，血染的梅花，在白生生的床单上格外触目惊心。阿秀发疯一样冲到山那边的小水库，纵身跳下去，从头到脚拼命搓呵洗呵，而他留在她身上的、心上的，却再不可能洗去了，一夜无泪的她哇地撕心裂肺嚎啕起来。


　　阿秀是全村最漂亮的阿表妹，有着百灵鸟一样歌喉，粗粗的大辫子黑又亮。岁岁年年在田间地头的辛勤劳作，风吹日晒雨淋，只让她的肤色更红润，更健康，更富有弹性。黑葡萄一样的双眸如水澄澈，是让远村近寨无数小伙眼馋心痒的人儿。但是一听阿秀爹早早放出的话，又都忍痛打了退堂鼓，一晃再晃，同龄女伴的娃娃都会买酱油了，她还是孤身一人苦苦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家。

　　邻村的祥子是全乡唯一具有高中文化的兽医，阉猪骟马刀法娴熟精巧，畜禽疑难病症诊断治疗，药到病除，收费低廉，深受欢迎。人长得清秀端正，还能弹一手好弦子，是最受阿表妹喜欢的阿老表。一到逢年过节赶会，跳脚场上是少不了他的，哪里有他的弦子声那里就有火辣辣的调子，哪里就有阿表妹含情脉脉的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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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和祥子在一次跳脚场上认识之后，彼此都很喜欢。祥子表示愿意做上门女婿，但是他略听风声一二的父母，立刻强烈反对：“阿秀那孩子是没得二话说，但要跟她那样的爹在一起生活，怎么过日子哟？”祥子不听，仍然固执地背着父母请人上阿秀家提亲，没想到却被阿秀爹骂得狗血淋头，差点被打撵出门。

　　他奶奶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一个阉猪骟马的，也想来说亲？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两人只好叹息作罢。

　　如今的阿秀，还有脸接受和面对他么？

　　为救母命，阿秀把身子给了垂慕她已久的老朱作报答，老朱也倒没有亏待她，不仅借用乡书记特权名正言顺用公款支付了巨额医药费，还随即推平了她家年久失修，一到雨季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老屋，以补助困难户的名义免费批地，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盖成装潢得堂堂皇皇的小洋房，羡煞了村里村外的人。谁见了阿秀爹，再也不敢冷眼看，大老远就点头哈腰递烟点火。阿秀爹更是一副狗仗人势的得意样，逢心情好还说一声，晚上来喝酒，朱富贵送来的好酒还没打开哩！全乡上上下下，谁都毕恭毕敬朱书记长朱书记短，惟他敢称名道姓，当然也只是背地里。对阿秀，就更别说了。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与朱书记是什么关系，但是大家都不约而同装佯。朱书记住在县城里的婆娘知道后，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带领两个舅老公来到乡上，但未来得及开口，反被朱书记破口大骂他们不识相，说如果你知趣点，家庭依然存在，该给你的不会少，如果你要闹就自己卷铺盖走人吧。早已习惯夫贵妻荣生活的她，吓得立马灰溜溜收兵回营，再没来过。阿秀在村民眼中心里，地位就明显高过了原配，对她自然也是毕恭毕敬的。原来一直明里暗地恋她的小伙儿也不敢造次了，跳脚时，因为她是书记的女人，谁也不敢牵她的手。从此，跳脚场上再没了她轻盈活跃的舞姿，没了她婉转动听的调子，自然也就没了祥子的弦子声。

　　从此没了任何联系的两人，做梦都未曾想到，竟在那样的一个场合相见！

　　“打掉，必须打掉！”知道阿秀怀孕，从县城赶回来的老朱脸色铁青地说，仿佛阿秀怀上的是别人孩子一样生气。看着泪汪汪的阿秀，他稍稍温和下来说：“你知道的，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不可能为你离婚的，尤其在这个时候。上个月常委会已提名，我很快就可以调回城里，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安排，但进入常委是必然的事，在这个接骨眼上，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打掉，明天就去打掉，没得话说！”老朱丢下一匝钱，又急匆匆赶回城里。

　　瞎眼阿妈说，阿秀呵，你千万别去医院，就在家里堕胎吧，村里的都这样的。那次我去住院，有个姑娘也象你一样去做人工流产，天呐，那个惨呵，让人指指戳戳不说，做手术的医生故意下重手了，疼得她喊爹叫娘，响遍整个医院，周周正正的一个姑娘，被折腾得不成人样。再说，我眼睛看不见，谁陪你去呵？别怪富贵，他也是没办法。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我和你爹报答不了他，就全靠你了，他让怎么做就怎么，理所应当的。

　　阿秀默默回了房间流泪。当晚，按照阿妈吩咐，闭着眼一仰头，就喝下草药熬成的黑糊糊液体。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肚子翻江倒海剧痛起来，疼得大汗淋漓的阿秀一个人床头爬床尾，下身汩汩涌出的血湿透了床。吓坏的阿爹，跌跌撞撞跑到乡卫生院求救，但院空无人。六神无主返回的路上，却意外撞上骑着摩托车来村里给猪治病的祥子。从他语无伦次的讲述中知道个大概，祥子急得一脚发动摩托就往阿秀家里冲，撞开门时，出血不止的她已奄奄一息，祥子顾不得什么，推开在床边哭天嚎地的阿妈，扯开了阿秀衣裤，详细检查一遍确诊症结后，大胆试着用给动物接生接产办法，才止住了血。

　　开会结束回来的朱书记知道祥子救了阿秀，叠声感激。阿秀身体恢复以后，还特意请他来阿秀家吃饭喝酒。两人的接触渐渐多起来，你来我往中，阿秀早已死去的心思似乎又活泛起来，但是她不敢奢望什么，能够经常看见祥子，已让她死水般的日子悄泛涟漪。

　　老朱又要进城开会，临走前，也就是昨晚，他突然兴致勃勃说，别人送了他好酒，要请祥子来喝，正在村里出诊的祥子，不好也不敢拒绝，就来了。因为还要赶回家，他喝得很少，连连敬酒的老朱却自个儿喝得烂醉如泥。乘老朱趴桌上熟睡之际，阿秀把祥子送到了村口，约好第二天去邻村跳脚。

　　边想种种事儿边苦苦等待的阿秀，直到夜色降临，远处响起一阵欢快的弦子声声，还没见到祥子身影，只好怏怏往回走。不料却与匆匆跑来的阿朵撞了满怀！“阿秀，你跑哪了？你知道吗？昨天晚上，祥子出车祸了，还没抬出山箐箐就咽气了呵！多好的一个小伙，咋个这样不小心哩，说死就死了！唉！”

　　啊！

　　阿秀在惊呼声直挺挺倒下了……


　　活过来的阿秀又回到了行尸走肉的生活中，老朱忙于调动，很少上阿秀那了，尽管依旧信誓旦旦说，一调回城里安顿下来，就来接她，但是她已感觉到，一旦离开，他和她的感情也可能就走到尽头了，但是这一切已不重要，人生对没有明天的她来说，已什么都不重要。

　　最后的晚餐，阿秀做得很丰盛，算是对朱书记的最后一次回报。她一趟趟在厨房和客厅间奔走，把凉了的菜一遍遍热。酒过三巡，喝得两眼发红的老朱，话逐渐多了起来，不知是什么话题引起，正在厨房里忙活的阿秀听到有人提到了祥子。老朱打个了个酒嗝说“哼，他妈的，这小子太自不量力了，也不看看我老朱是何许人也，竟敢打我女人的主意！”

　　“知道他是怎么死了吗？我在他喝的酒里放了迷幻药，呵呵呵，这小子也倒死得干脆！”老朱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无比清晰地传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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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姝

好文字！

邱天

可怜的阿秀。拜读清风好小说！
邱天那篇，写了俩月，还请清风赐教！

空月

娓娓倒叙出的故事,让人有种直逼内心的悲怆,构思布局精巧,语言乡土化,朴素生动.喜欢读.

凌云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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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样的文字与环境，
也讨厌那些人生的种种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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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由 天姝 发表
好文字！

感谢天姝首阅鼓励,问好.

清风盈袖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可怜的阿秀。拜读清风好小说！
邱天那篇，写了俩月，还请清风赐教！

邱版过奖了，赐教不敢，来这向大家学习的是我。

清风盈袖

最初由 空月 发表
娓娓倒叙出的故事,让人有种直逼内心的悲怆,构思布局精巧,语言乡土化,朴素生动.喜欢读.

谢谢空月鼓励

清风盈袖

最初由 凌云昕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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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样的文字与环境，
也讨厌那些人生的种种不堪。。

问好小弟。这样的彝族调子多着呢，压韵而深情动听，可惜网络怎么也搜索不到。

蓝色的小木屋

又读清风的作品，故事感人，主题不错，问好了！

武诚

就应该鞭笞朱书记这样的人

清风盈袖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又读清风的作品，故事感人，主题不错，问好了！

感谢鼓励,问好木版

清风盈袖

最初由 武诚 发表
就应该鞭笞朱书记这样的人

在农村诸如这样的书记不少.奈他其何?
问好武诚!

猪儿粑

悲伤的故事．．．
问好清风盈袖：）

一楠

报答：一个沉重的故事。描写出了“人穷志短，人善被人欺”的可悲现实。为女主人公叹息的同时，更多的是对她们的同情。小说的意蕴比较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