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村东的杏林子边上,纳鞋底子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围聚成一堆,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乘凉戏笑,一阵花枝摇曳的风响同着嬉闹里就跑出了满娘。方才几个年轻的媳妇指着满娘挤眉弄眼地大嚼耳根子,她们不怀好意地齐对着满娘取笑逗趣,说看你这大姑娘怀里那样鼓囊囊的,怕是想男人想的吧,咯咯咯咯!满娘回头使劲拉下脸狠狠地回骂了句,呸呸,嫁了男人的媳妇子舌头上真能拴头驴,你们自己像草鸡追着公鸡撵,还不嫌臊死个别人!使劲拉着脸骂话的满娘起身后跑开了,她一边在偷偷地笑,她的笑压得有点隐秘,她的一双笑眼瞭向林里隐约露出的小棚子,那儿待着的,才是在满娘心里住下的人。
满娘相中的男人,是看杏林子的看守小良。
还是在杏花初开的二月,大片林子里花香四溢,引得蜜蜂嘤嘤嗡嗡使劲捉蜜。满娘记起小良就那样没道理地拦住了她,还在她耳朵边上对她递话说让她晚上到林子里来看月亮。大夜里的林子里看月亮做甚,满娘扭着脸,溜溜滴着一双杏眼问,她碰上小良炙热的目光,小良口里喘出的粗重的男人气把她吹拂成一朵待露的杏花。
裹着晦暗的月光,满娘真摸着黑来到林子里找小良看月亮了。闹春的猫叫听了叫人心底发慌。满娘刚要止步,一个黑影跃过来把她横在腰上冲进了林坳,满娘刚要叫,一张大嘴把她吞住了。久渴的男人吮住了久渴的女人,男人和女人细细品咂彼此的滋味,都沉醉在高涨的情欲里。春天的土地上纠缠着满娘爱的舞蹈,开垦身体产生的快乐难以阻挡,落英缤纷,生命的泉眼汨汨地打开了……满娘张开双臂,想紧紧地拥住她生命中的男人。可男人却猛地被扯开了,她猛张开眼,惊骇地看到了小良铁青的拳头雨点般落在男人身上……
不管小良瞅她的眼神怎样冒火,满娘终于是不声不响地带着她的大奶子嫁给了男人,男人待她很好。夜里有几次男人提起那个暧昧的夜晚,说每晚能摸着香香软软的女人胸脯睡觉,就是被小良的拳头咂死也值了。这时满娘会想起小良铁青恼怒的脸,她觉得像是欠着小良什么。小良越不理她,她就越是觉得欠着。
一年后满娘生下了小满。待小满长到三岁时能跟在大人屁股后而挎着小篓捡树叶打草了,有一天男人却意外被电击,死了,撇开老婆孩子独个先走了。
满娘不能没有男人,她重又钻进了林子里,她要找小良把那个夜晚看月亮的故事演完了才甘心。守林人的柴房里,一番干柴烈火后,小良光着身子从满娘身上心满意足地爬起来,熏着着旱烟慢悠悠地喷吐起雾圈儿说,怎么,也没打算为你那死鬼丈夫守身子!满娘只合着眼装没听见,小良把烟袋一边往地上使劲地敲,一边嘴里嘟嚷,娘的,让那小子坏了我的好事,让他把你先沾了,他也就是这风流鬼的命,该死!就该去死!哎呀.人都死了,你还扯这么多有甚用!满娘不由驳了一句,小良却不依了,要是还念着那死鬼,你现在就回去,老子不拦着!满娘没想到小良火性这大,小良冒着热气的健壮身体像块磁铁,满娘低着眉头又把脸凑了上去。?
作贼一样轻手轻脚地回家,却被吓了一跳。是婆婆泥塑一样站着在门口等。站在门口等了一晚的婆婆叹了口气说了,同是女人,我不想怎么着你,但在这个家里你不能这样,现在门里有你三岁的小满,外边是你寻野的男人,他们俩我让你挑一个过,你也想想你该怎么着吧。
满娘又羞又恼,她没多想就一头又扎回了林子,她觉得自己离了男人没法过。她明白她现在就是一个浪骚女人。浪骚女人的快乐,她抗拒不了。
生命享用着的春天,总是太忙太短,别的哪管得上。
没过多久,满娘就听说了一个让她觉得天惊地旋的事儿,她家的小满也没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因为想娘想得实在太伤心,竟郁郁而终,想娘想死了。
小满想娘想死了,跟在她后面听话地挎着小篓捡树叶招人夸爱的小满,竟会因为想娘就想死了么?
满娘的眼光慢慢地飘转到林外的云端上,从那里飞回屋檐的一双燕子正衔虫呢喃。满娘意怔地也跟着喃喃自语,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魂魄,她一路癫跑着来到杏林的坡上,那里有一座小小的新坟,她伏在坟上,哭天抢地,她的心似乎已没了,留下的只是没用的身子。
哭干了眼,她走到一棵杏树下,解下裤绳在树上挽了一个套,她爬上树去,抓住这个她系好了的圈套,她伸将脖子钻了进去。
满娘到底还是没能死成,小良赶来抱住她的光腿救下了她,大声跟她说,我跟你好好过,我俩还能生好多个娃儿哩。
真的,满娘后来还真的跟小良一气生了五个娃崽。这五个娃儿次第长大,每一个长到三岁的时侯,村里人就会不由得拿他们跟当年的小满来比一比,村里人都说,唉,这五个里头哪有一个能比得上小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