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碎尸

莺啼黄梅雨

　“丽丽被分尸了。”邻座一个女的对另一个女的说。她们是我娘家村上的人。她们说的“丽丽”，是我邻居大婶儿的侄女。我的脑袋“嗡”地就胀大了，怎么会啊？

　　我无心看车外的风景，脑子里全是丽丽的事。

　　丽丽属狗的，今年应该二十四岁了。2000年春，我娘家邻居大婶给我打电话说，她的侄女丽丽初中毕业后不甘心一辈子呆在山里面，又找不到合适的事做，想学电脑，到山外去闯。她说，丽丽决心很大，说，一定要跟城里人过得一样好。

　　丽丽来我们学校的时候，只有十七八岁，个儿不到一米五五。我本来怕她认生，没有想到，她出奇地活络，不几天，就跟同宿舍的同学关系拉得热火。今天到李同学家玩，明天到张同学家去玩。学期快结束时，学校收了两个成年学生，其中一位姓郭，丽丽很快就跟这两人搭上话了。

　　一天，小武老师告诉我，丽丽几天没来学校了，因为借了不少同学的钱，又面临结业，大家都在找。小武老师说，丽丽还借了她的钱。我有点着急，猜想丽丽可能回家了，或者找到工作了，没顾上来学校打招呼。又过了几天，我听说，丽丽去郭那儿打字了。我的心才算放下了。其实她还欠着学校的灶帐学费，加上借款，共有三百多元。我想这女孩平时看着还老实，有可能工作稳定了，会来清帐的。

　　过了几天，有一位学生告诉我，丽丽在郭那儿干了半个月，就被郭的媳妇赶走了。“这女孩不诚实，坏毛病太多……。”我不想细问，因为这几天，我听到好些关于丽丽的事。比如她对同学们撒谎，说她的父母离婚了，妈妈嫁到西安去了，找了一个有钱的老板。爸爸是某镇税务所的所长，也再婚了，生一个男孩。她家的情况我太清楚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她还对同学们说我是她“亲亲儿的表姐”，是她姑的女儿，还打着这个旗号，到我朋友那里借钱。

　　丽丽离开那个打字部后，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也没来学校拿她的行李。几月后，小武老师去买菜，在县城西头见到了丽丽。她说她刚结婚，婆家条件很好，让小武老师去她家玩。小武提着菜，当然没时间去她的“新”家。小武回来说，从丽丽的打扮看，好像很落魄的，不像结婚了。我们推测，这么快就结婚，怎么可能呢？可是，又都奇怪，丽丽撒这样的谎做什么呢？小武说，她跟丽丽提到借的钱，丽丽说改天一定送过来，小武顺嘴说“改天我去你家取”。说来也巧，几天后小武休假又碰上丽丽了，刚打了招呼，还没来得及说话，丽丽就说，有急事，改天联系，匆匆走了。这一走，再也没听人说见到过丽丽了。

　　一晃几年过去了，一直也没见丽丽，虽然也零零碎碎听人说，她在西安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可说得都不具体，我们也无心打听。渐渐忘掉她了。2005年春节期间，我在街上遇到她。她脸色苍白，走路歪斜，右臂吊着绷带，眼神有些呆滞。看见我，也不知道打招呼，好像陌生人一样。她妈妈在一旁扶着她，对我说，丽丽现在在西安一家幼儿园上班，夜里从租屋的楼梯上摔下来了。我看丽丽骨瘦如柴的样子，也不好问她什么，至于借同学们和学校的钱的事，更不好再提了。

　　我的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心想，回娘家后，一定问问丽丽的事。

　　邻家大婶听说我回来了，就叫我去她家玩。她自己提起丽丽时说：“这女子，命短，死了。”我接口说：“刚才在车上听人说了，可我真不敢相信。”大婶看起来很平静，叹口气说：“去年的事，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吧。那女子不成器，从小就不走正道，说谎骗人的。这些年一直在外瞎混，不想出力干活，总想坐着享福，哪有的事，没学下啥真本事。唉，说不成那女子，一点不老实，没真话，今天说结婚了，明天说离婚了，我都听烦了。领回来过两个男人，都是四五十岁的样子，也不怕丢人现眼。最后怎么就让人给杀了……”我问：“听丽丽妈说她在西安幼儿园上班啊。”大婶说：“哪里啊，那次是丽丽寻短见呢，跳楼自杀，摔断了胳膊。可她妈咋好跟人说啊？”我呆了呆，不由叹息了，问：“她被人杀了，家里不去报案吗？就那样算了？”大婶笑了笑，说：“有个男人，过去跟丽丽有来往的，打电话来说：出事了。丽丽爸带着儿子去西安，一个山里人，能查出个啥线索？听房主说大概是哪个男的老婆叫人杀的，也不具体。她在外边跟好多不正经的人瞎混，被人杀了，家里人有啥面子？也就懒得费那神，也确实没钱。就不了了之了。”我听得直打激灵，可怜一个女孩子，才多大啊，就走进了一条不归路。

　　大婶说：“丽丽爸他们听那里的人说，人被分成了三块，头、手和身子。当地公安拍了照，就走人了。后来，听说，是曾经跟她一起到娘家来过的一个男人把她火葬了。”大婶拍了拍腿上的灰，说，“死了好，活着也是给他家丢人，她弟都不认她了。”我听得发冷。一个年轻的生命，应该这样被消灭，无声无息就结束了么？丽丽是从山里长大的，山里的朴实、纯厚，在她身上为什么一点也没有了呢？她曾经见过什么样的人？听过什么样的话？怎么会形成那样的，扭曲得不成样子的人生观、享乐观呢？可是，她以自己“探索”到的，实际又是那么可怕的道路，去走向“美好的城里人的生活”的时候，她又哪里过上过一天真正像样儿的好日子！

　　丽丽没了，我们能说什么呢？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猪儿粑

“美好的城里人的生活”不是什么人都能适应的，丽丽的悲剧在于没有认清自己究竟属于哪里．
问好新朋友：）顺便提示一下，每段开头空两格：）

王草

最初由 猪儿粑 发表
“美好的城里人的生活”不是什么人都能适应的，丽丽的悲剧在于没有认清自己究竟属于哪里．
问好新朋友：）顺便提示一下，每段开头空两格：）

天姝

好可怕的题目！

一楠

欢迎新朋友，小说叙述了一个可悲的故事，很有启迪意义。另注意排版！

莺啼黄梅雨

新来，刚学会排版.谢谢.

蓝色的小木屋

这样的小说有吸引力，但是故事再曲折一点就更好了。

一楠

为了追求浮华生活却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值得品味的小说！精华！

莺啼黄梅雨

谢谢一楠班班.
谢谢 蓝色的小木屋  天姝  猪儿粑 王草 阅读并支持.

写完后,很不满意的.多谢指点.

一石水中天

这难道不是一篇新时期的问题小说吗?
一看之下,心事沉重啊!
因为,作者以平淡的笔调,叙述了一个令人难以平静的故事.
实际上,我真地不知道讲些什么,我能说什么呢?
当丽丽走出深山的时候,她做了哪些准备呢?
她要过"城市人的生活",这样的理想,有错吗?没有.可是,有谁关心过她,提醒过她,给过她关注,给过她充分的"入市"的准备,给过她"时代的温暖"?
我没有看到.她的父母也许没有这个能力,没有这个水平.可是,整个社会,整个社会的智者们呢?
所有的人都缺席了.他们想起丽丽的时候,不如说他们想起了丽丽曾借过他们的钱.
他们恼怒,是丽丽骗了他们,耍笑了他们,作弄了他们.
他们只是"时不时"想起丽丽,而丽丽却是一天天生活着,一天天,没有有任何缝隙,不能有任何跨越,不能有任何省略地走向了她的所谓的"城市生活".
丽丽掉进了冤渊孽海.
是的,正如"我"在文末所说的,"我能说什么呢？＂因为，包括＂我＂在内，丽丽旁边的人，整个社会的人，都是＂看＂客.
悲哀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