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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回回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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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陈天佑
时间:
2006-8-3 16:35
标题:
[原创] 回回爷 小说
回 回 爷
短篇小说
陈天佑
太阳快要落山了,落山的太阳像个红脸鬼一样蹲在山头上,斜睨着眼睛,仿佛正在思谋要去谋害谁的性命一样。这时的山里空寂异常,四周开始漫延那种无边无际的有些恐怖的静谧。
回回爷领着羊群慢慢地往回走,不是赶着,是领着,回回爷走在羊群的前面,后面有了羊,这多少弥补了他心中的空荡。羊都低着头抢着吃草,争分夺秒地吃得很紧张。这群家伙,仿佛知道了世界的末日将要来临似的。
回回爷就这样不紧不慢地领着羊群,羊群里哪只羊抢头了,他只要一扬手,那只羊就会归进队来。羊群里发着嚓嚓的羊啃草的声音和羊的呼噜呼噜的声音,在这里,羊遇见的都是肥草,羊和草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闪电式的交欢。羊群里散发着一种青草和羊的粪尿混合而成的一种呛人的气味。回回爷的身上也散发着这种气味,这种气味与周围新鲜的空气发生着严重的冲突,这让人觉得,回回爷仿佛时时处在一个险恶的境地之中,而他却又冒失地暴露了自己。
羊进圈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飞鸟都飞到山洞子里去了,远处的山梁上开始显出各种怪异的形状,天边有一丝亮色,像是鬼魅发出的狰狞的笑。回回爷站在圈门口上,他的左手里这会儿捏的是一大把干羊粪蛋,羊进去后,他从他干瘦的手指里滑过去的羊粪蛋上便知进了圈的羊的数儿了。回回爷数不了百以上的数儿,但是回回爷多年来炼出来了这样一个本事。回回爷还在生产队里放羊的时候,有几百羊,有人不相信他能数清这么多的羊。有一次,几个人故意偷走了一只脖子上长着一撮花毛的羊羔,结果回回爷这么一过,便喃喃道,花脖子咋的不见了?从此,没人敢混回回爷的羊。羊圈是一个土围子,栅门两边的墙墩上,也一边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那种叫黄狗卵子的花,或者是一把兰花花。这时候,这两瓶花像从墙头上伸出来的两只黑手,做出随手就要抓走什么的样子。
羊圈的右边就是回回爷住的那孔窑洞。
回回爷弯下腰去,拍了拍裤脚上的土,然后,就进了窑洞。窑洞的门口,挂着个破旧的用床单做的门帘,原先的绿色都已经看不出来了。窑洞里黑咕隆咚的,回回爷一伸手,就从门洞口上面的一个土台上摸出了火柴,嚓一声,火柴亮了,在一坨亮光里,回回爷的脸色显得更加黄了,是一种焦黄,一道道皱纹像一条条沟壑一样横在他的额头上,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山羊胡子全白了,一个庞大的黑影在洞壁上扭得像个妖怪,徐徐而动。回回爷点着了煤油灯,冒着一股粗粗的黑烟,洞里到处都被烟熏得像锅底一样。窑洞不深,最里面就是一方土坑,旁边是一个土炉子,几节生了锈了炉管从洞顶弯弯扭扭地伸出洞外,有几处摇摇欲坠,几乎就要掉下来了。
回回爷开始生火做饭。旁边就堆着干牛粪、干羊粪,还有黄芨芨草。炉膛里的火一会儿就旺起来,回回爷洗了几把手,实际上就是放在水盆里蘸了几下。他开始和面,回回爷一想和面就怯,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米呢,他又吃不惯。挂面又煮不透,老了,嚼不动。回回爷的手非常粗粝,关节一个一个高高地隆起来,五根指头就像是五根竹子。他的这双手,让人看起来,动作当然有些笨拙。在沾上了面后,这双手的笨拙就被夸大了,白的地方白,黑的地方黑,那几个关节显得更加突兀,看上去就像老树的枝桠。面和好后,隐约就可以看到面上的细小的黑点,上面像爬着无数个小虫子。肉是羊羔肉,一成炒好放在门洞子上的土台上的,这当儿,他已经洗好了菜,有野西红柿、野韭菜、芫荽,吃一口,那味儿,浓厚得很,却不像现在的那些用了过多的农药催出来的。回回爷用油炝了野韭菜,他往面条里放了炝过的芫荽,竟也满窑洞都是香味。回回爷又拿来一瓶酒,翘着胡子,小呷了一口,咂了几下嘴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
外面好像刮起了风,门帘动了一下,灯光摇曳起来,回回爷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一碗饭,还飘着热气,他似乎隐约感到有个人影儿,他并不多望,他觉得回回奶已经吃了,他就往地上抛洒了些烫水,于是又呼噜呼噜吃了那一碗。他吃这一碗的时候,觉得格外有一种香气,有一种温婉的感觉。
回回爷吃过后,抹一把嘴,把门洞子里的那瓶枯萎了的花换掉,换上了他今天刚刚拔的粉团花,粉团花小如米粒,夹着一点白色,像一根根火柴棒似的。他又在花上洒上了水,他看见,借着灯光,那一簇粉团花,把那儿一坨地方都映红了,粉红粉红的。
外面传来了野兽的叫声,还有猫头鹰的叫声,还有那些听不清楚的让人惊惧的怪声。好像又起了风,门帘扑扑地响着,仿佛被人用什么东西敲打着。远处传来了像是流水一样的声音,这是风吹过山谷和草木的声音。外面各种声音一到晚上就会肆无忌惮地响起来,这就显得更加寂寥,这个有着人的山洞就显得更加突兀,这点突兀的活力,仿佛是一点星火掉在了茫茫的冰盖上。回回爷知道,外面这会儿就成了鬼的世界了,那些孤魂野鬼,这会儿正在外面游荡呢。回回爷就想起了回回奶,回回奶是不会跟他们在一起游荡的。这时,回回爷上了炕,他盘了腿坐在炕上,又挑亮了灯,从包里掏出了毛线陀螺,他开始纺线。他纺线是回回奶教他的,回回奶的线纺得真好。他把撕好了的毛放在包里,先把撕好的蓬蓬松松的毛抽成匀匀的一股儿,接着捻一下陀螺,陀螺便飞快地转起来,细细的毛线便一截一截从他手里抽出来了。他再撕好一团毛,撕均匀,从中抽出匀匀的一小股来,捻一下陀螺,陀螺便飞快地转起来,细细的毛线便一截一截从他手里抽出来了。然后,绕在陀螺上,这时,灯光照在飞动的陀螺上,那些毛线上闪着寂聊的光芒。多少年了,回回爷就这样,不住地捻着那个陀螺,转动着他的生命的轴,把一截一截地生命化作一根线,绕在了那个轴上。
回回爷其实是汉人。
当年,整个河西走廊都是马家队伍(当地老百姓对马步芳队伍的称呼)的地盘,他们到处抓壮丁,见到尕娃就抓。回回爷就是那时被抓去的。回回爷被抓走时,结婚刚一个月,还在蜜罐子里泡着呢。他刚刚娶进门的媳妇,还没暖够他的身子,就守了空房。后来,回回爷的媳妇嫁给了二爷,也就是回回爷的弟弟。按当地的说法,是嫂子守了小夫子。一晃五六年过去了,村里所有的人都以为回回爷早就做了垫马蹄子的了。谁知,回回爷竟在一天夜里回来了,还带了个子女人回来了。回回爷的口音也变了,两个人都一口一个“呶”的。听村里的人说,当年,回回奶可算是个大美人呢,那个脸蛋,那双眼睛,那个腰身,方圆十几里都没个比得上的呢。回回爷和回回奶好了一辈子。只是,回回奶一直没有生育,也不知道问题发生在谁的身上。这件事情要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可能是件很严峻的事情,但是,发生在他们身上,却没有谁去计较。多年以后,村里的那些婆姨们说起回回奶来,仍是那句话,回回奶干净了一辈子,身上连一个血片儿都没有掉啊。
回回奶活到了62岁时,得病死了,回回爷把回回奶葬在了离村子有二十多里的南山的那个山坡上。当年,回回爷领着回回奶千辛万苦逃回来的时候,整整跑了两个月,就是从扁斗口出来,从南山沟里逃出来的。到了南山的时候,回回奶说过,将来她死了,就把她埋在这里,从这里出去,她就可以回家了――青海的家了。
回回爷从此就在南山里放羊。这里有一孔窖洞,是以前放牧的人打下的,好久没人住了,已经成了老鼠们、野鸟们和蛇居住的地方,破败得不像样子了。回回爷用铁锨铲去了上面的松土,用泥巴裹上了动物们大大小小的洞穴,就住进去了。刚住上的时候,一条小花蛇有一次进了洞,老鼠们也常来,那种大老鼠。
翻过这道山,就能看见回回奶的坟了。回回奶的坟如今早已荒草萋萋,坟头上长满了月草,回回奶活着的时候,喜欢用月草扎笤帚,她扎的笤帚紧生生的,耐用哩。那些月草,在回回爷看来,仿佛都是回回奶从坟里长出来给他看的,每根草都带着回回奶的表情呢,或笑、笑嗔、或怨。回回爷在放羊时路过回回奶的坟的时候,他会在那儿坐上一阵,这个时候,他的嘴巴微微动着,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其实,回回爷现在已经很少说话了,他也说,只是很少张口说了,张口说话对他来讲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他是在心里说,和羊,和山,和那座坟,还有就是和老狗。在那座坟上的时候,回回爷的眼睛就像是两眼枯井,他对着那座坟,一坐就是半天,他看着那座坟上的月草微微摆动,他在想回回奶在那里面的生活,他觉得回回奶就在哪儿看他呢。回回爷有时会动手把坟上的杂草拔掉一些,他知道回回奶是个爱干净的人,他会用一块石头,把坟上的老鼠洞塞住。有时候,上山拾蘑菇的人会看见那座坟头上插着一把簇新的粉团花。
第二天早晨,布谷鸟的叫声传来的时候,山谷里的鸟叫声就此起彼伏。回回爷起来了,他走出窑洞,一夜的露水打湿了门帘,山里的空气新鲜得让人一闻似乎就能醉去。山里还是静,那个静啊,能够渗入人的骨髓。回回爷望了望圈里,这时的羊都还很安静,或站,或卧,只有几只小羔子在圈里跳着蹦儿撒欢。
回回爷赶着羊上山的时候,太阳已经从东面露出了脸。回回爷坐在一个土坎上,回回爷的手里掉着一个陀螺,像是拎着一条鱼一样,他又开始纺线。
临近中午的时候,天气突然变了,一会儿就下起了雨,山里就是这样。回回爷收了陀螺,赶紧赶着羊下山。下山的时候,回回爷摔了一跤,他的衣服屁股上,沾上了几块泥巴,还擦上了几道青草的绿色。回回爷把羊赶到了山下,但却不回去,他就让羊在山下吃草。山雨的点儿很大,只一会儿,回回爷的衣服就湿透了,今天他没有穿毡袄,回回爷有些后悔。湿透了就湿透了,他不能回去,羊还没吃饱呢。他像一个孤零的木桩,立在雨中。雨像是撒泼的村妇,一阵紧似一阵。雨水顺着回回爷的山羊胡子流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的鞋里已经进了水,走起来扑吃扑吃地响,鞋底上又沾上了厚厚的泥巴,他就像穿上了木屐一样,这样,他走起来就不平稳了,鞋邦被脚拐到了一边上,邦成了底。
到了山下石子路上的时候,回回爷看见一辆三轮车从回回爷身边驶过,车上坐着三个人,都是年轻人,他们的衣服都湿了,三个人扯着一个尼纶袋子顶在头上。回回爷知道,这是来山里拾蘑菇的,拾了蘑菇到城里去卖。回回爷今年已经看见过两次车了。这辆车到了回回爷跟前停下了,车停下后,过了一阵,好像车上几个人叽叽咕咕在商量了一阵什么,然后从车下下来一个长着一双小眼睛的小伙子,回回爷看见了,这个小伙子眼睛小,却长着一张大嘴巴。回回爷心里想,嘴大吃遍天下,这小伙子有口福哩。那小伙子下了车后,问回回爷有没有卖的蘑菇。回回爷木木地摆了摆手。小伙子眯着眼睛,又问他就在山里住吗,回回爷指了一下山上的窑洞。那小伙子一副吃惊的样子,问,在哪儿?回回爷扬起右手,扬了两下,说,窑洞里。车上那几个人从袋子下面钻出来,寻找山上的窑洞。他们相互看了看,又几乎同时看了看回回爷的那一群羊,肥羊。那个小伙子又关切地问,几个人住?回回爷说,一、一个。这回,他没有扬手,而是伸出了一个指头。回回爷看见,他们几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那个小伙子跳上了车,车冒了一股黑烟,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雨中。
傍晚,雨停了。羊进圈的时候,狗蛋骑了摩托车给回回爷送吃的来了,一袋子面,一包馍,半只烧鸡,一瓷罐子碱菜,还有鸡蛋什么的。狗蛋是二爷的儿子,回回爷吃的,一直都是狗蛋送。回回爷问狗蛋,娃,来啦。你爹,还有,你妈,好着没?狗蛋正和老狗玩呢,说,好哩,都好哩。狗蛋走的时候,回回爷照例拿出几双毛线袜子来,还有一件是毛裤,毛裤是刚织好的,毛线袜子放的时间长了,都有些发黄了。回回爷笑吟吟地说,拿上,冷了穿,可热哩。狗蛋看见回回爷的一颗牙又掉了,舌头从牙缝里出来了,嘴里像跳着团火一样。狗蛋撇撇嘴,嘟囔道,现在,谁还穿这种袜子呢。回回爷翘着胡子笑了,说,这个,热。回回爷边说边扬了扬他的手,回回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习惯,说话时会不由自主地扬起一只手来。他扬手主要还是辅助说话,好像老担心嘴说不清楚。但往往是,他的嘴动着,舌头上却好像安上了一个轴,调动起来有些吃力,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的手呢,木木地扬着,起不到任何辅助的作用,只能让人看着干着急。狗蛋也不再听回回爷说什么,骑车呼噜噜地就走了。
回到窑洞里,回回爷脱了外面的衣服,换了件干的,洗了手,先撕下一块鸡腿来,放在一只碗里,仍然是给回回奶先献上。然后,拿过酒来,咂一口,发出一声长长地“叹――”。自己嘴里放一块,鼓着腮帮子嚼动,先在左边,一会儿又到了右边,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好一阵子,脖子一伸,咽下去了,有一次吃得急了点,咽住了,眼泪都咽出来了。最后,他把手心里的肉沫儿都一扬手扬进了嘴里,又用舌头把塞在缝里也吃了,还把指头放在嘴里吮吸了一遍,咂咂嘴巴,回味着那香味。回回爷收拾起鸡骨头来,扔给了那只老狗。下了雨,山里的雾很重,更像一个鬼魅的世界。回回爷蹲下来,一直望着狗吃完。狗当然没有吃饱,回回爷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馍来,掰下一大块给了狗,自己也吃了一块。狗很知足,吃了自己那一块,就爬下了,甚至不望主人手里的那一块。
回回爷是被老狗的狂叫声惊醒的。他醒来后,就听见了人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一束手电光从门帘缝里射进来,狗的叫声越发激烈,一声接一声,紧接着,就听见有人打狗,狗的叫声扯成了长声,成为旺儿――旺儿――,回回爷赶忙爬起来,摸索着点灯,他的手有些抖。回回爷是经过些事的,但这会儿,他的手还是有些发抖。灯亮了,进来两个人,他们冷冷地命令道,安稳爬下。回回爷觉得那个小伙子有些面熟,他很快就想起来了,就是晌午见了的那个,他长着一双小眼睛,大嘴巴。回回爷颤着声说,要,要,做啥?回回爷披着衣服,他胸前焦黑松弛的肌肉露了出来。那两个人冷笑着说,不干什么,拉几只羊用用。外面狗的叫声更加惨烈,好像有几个家伙一直在打狗,他们笑着,打着,笑声伴着狗的叫声。回回爷突然往炕下面冲,他喘着气拼死往下面挣,但那两个家伙把他死死按在了炕上,他一动都不能动。回回爷绝望地喘着粗气,他又咳了起来,一会儿口水就流了一滩。这时,老狗还是拼命地咬着,不让那些家伙接近羊圈。老狗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声音扯成了条。那些家伙显然着急了,那个小眼睛的小伙子出去帮忙去了,一会儿这家伙又进来了,眼睛贼溜溜地四下搜寻了一阵,突然眼睛一亮,拿了回回爷的毡袄出去了。回回爷就听见他们用毡袄把狗按在了下面,狗的叫声扯成了一条直声,是那种受了阻塞的嘶鸣。然后,就听见他们用什么东西打狗的头,狗发出了那种极其恐怖惨烈的叫声。狗明显向主人发出了求救的叫声,狗不明白主人遇到什么难处了,主人为啥不出来救它。回回爷恨自己不能救狗,他急得两只手直抓挠,手上的青筋像几条蚯蚓,在那儿动。他拼命往下挣扎,喘着粗气说,不――了,打狗了――,不了,打――狗――。又听见羊圈里一阵轰声,几只羊发出了叫声,回回爷能听出来那是哪只羊的叫声。该是奶羔的扎角子,还有黑头子,黄眼窝,可能在找它们的羔儿。
回回爷踉踉跄跄出了窑洞,他看见一辆三轮车开走了,车上的灯照到了很远的地方,光的也是那种凶光,他们一会儿就跳得无影无踪了。老狗在地上打转转,发着哀鸣。回回爷打着手电筒,到了狗的跟前,他看见狗满头都是血,眼睛那儿的毛上拉着一道血路,狗发出那种痛苦的呲咛声,不断地用爪子挠嘴巴,回回爷一看,地下有两颗带着血迹的牙齿,牙很尖,是两颗虎牙,白惨惨的,像两只箭簇,即使掉了,仍有一种獠牙的余威,让人看了脊背发凉。狗用爪子又挠下来了一颗,然后,它爬下了,静静地望着那三颗牙齿牙,仿佛在望它刚刚叨来的一个东西。回回爷蹲下来,回回爷的眼泪下来了,接着,他的胡子颤动起来,嘴巴哆嗦着,他用手罩着眼睛,无声地哭起来,然后,就呜呜地哭起来,一会儿,他大放悲声,嚎啕大哭起来。他的一双枯井似的眼睛里突然一下就滚下很多的泪来,一双眼睛变成了两眼泉,泪水简直就是喷涌而出,一会儿他的那张焦黄的脸上,竟然泪水纵横,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了地上,地上显出了一个个小土窝。过了一会,回回爷又赶忙起来去看羊圈,受了惊吓的羊听见了动静,呼一下挤成了一堆。回回爷看了几遍,心就揪起来,那几只都是大羯羊,是准备卖了给狗蛋说媳妇的,都让抓走了。
整整一天,回回爷在窑洞前望着狗,坐了一天。他的脸色焦黄焦黄的,像刚被烟火燎过。他的眼睛彻底成了两眼枯井。嘴巴呢,始终张着,两颗黄牙,像两根柱子,支撑着嘴,他的嘴因而经常张着,嘴跟着身体的其他部位动。狗爬在那儿,一动不动,狗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慌惑,它用同情的目光望着回回爷,目光里有一种怯意,就如一个慌乱的孩子。狗变得更加机敏,一有动静,就向四下张望。有几次,回回爷分明在羊圈的墙根子下看见回回奶了,回回奶也是一副焦急和愁苦的模样,她甚至听见回回奶叹了口长气,说了句,走啊。回回爷定眼看那儿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野草和野花在那儿随风摇摆。
到了下午的时候,回回爷进了窑洞,他开始生火做饭。他点着一把芨芨草放进炉子里,炉子里的黑烟直往外冒,烟进了他的嗓子,他便剧烈地咳起来,先是捂着嘴咳,接着就弯下腰去,一只手支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地咳,仿佛要把这窑洞咳得塌下来才罢休,又好像就是咳的塌下来也不罢休。他的眼泪都咳下来了,眼角上挂着泪水,眼睛已经糊住了,他使劲挤了挤,又扯了袖口子蘸了一下。嘴巴呢,口水流了一下巴,又顺着胡子扯成两条线,往下滴。
天又黑了,炕头上,那盏煤油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光慢慢地暗淡了下去,像是就要灭了的样子┅┅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6-8-3 19:28
小说写的朴实!人物刻画也形象!
作者:
天姝
时间:
2006-8-3 20:02
很有味道,挺好的。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6-8-4 06:43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小说写的朴实!人物刻画也形象!
作者:
陈天佑
时间:
2006-8-4 15:30
标题:
谢谢版主,谢谢天姝
大家好,谢谢指点祝工作顺利。
作者:
李兴泉
时间:
2006-8-4 19:00
标题:
得好好向你学习
得好好向你学习.你的文章在<飞天>2006第四期上,我已经好好拜读了,看了这篇真是收益不小.
李兴泉
作者:
叶柄
时间:
2006-8-7 09:41
写的细腻!刻画很到位!
作者:
陈天佑
时间:
2006-8-7 15:26
标题:
祝进步
兴泉的文章更加成熟,祝你再上层楼。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6-8-9 17:58
散发着淳朴气息的作品,精华!
作者:
了 了
时间:
2006-8-10 09:28
标题:
呵呵,不错
很有意味的小说.
作者:
陈天佑
时间:
2006-8-10 09:35
标题:
谢谢
问好,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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