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力 [原创]

了 了

　　　 　说起来，他算是我的表弟。

    　　那年师范毕业，表弟分配到很少有人问津的一个穷山沟里教书，吃得是涝池水，住得是土坯房，学校也是几十年的老房子，相比于闹市，这里民风淳朴未化，仿佛多少个世纪前人类活动的标本。我的表弟想想那些留在市区、郊区的同学，自己简直成了标本，因而格外消沉。
　
    　　山村多少年没留住过公派老师，大都来是一阵风样，很快就走了。乡亲对这个公家派来的老师就显得格外热情厚道，纷纷提着学生娃的耳朵叮咛：娃们，新来的老师有本事呢，你要是调了皮，老子可饶不了你。这些话，是每家主人当着表弟的面说的。那是吃派饭时，每到一家，几乎都能听到相同内容的“叮咛”。表弟也确实感动了一阵子。

    　　尽管如此，表弟依然寂寞，依然孤独，依然心灰意懒。

    　　寂寞无聊时，他自在涝池边垒起一个土台子，日日晨昏之间，俯在那里练大字，学习王羲之，想把一池秋水染墨，练出一手好字。山里人把字写得好不好当作评价一个人有无学问的标志，挑水饮牛的乡亲看见，简直佩服得不得了，相互碰了面，就新闻般散布：“嘿，你见过么，新老师可了得呢，斗大的字写得腰粗腿壮，那学问，不简单！”回家对学生娃又是一番叮咛：“呔，好好跟新老师学，你要能画上老师那般大的黑字，还怕成不了学问！”于是，晨昏间，涝池边围了一群土头土脸的娃子，争先恐后给老师抻纸研墨。秋风瑟瑟，落木萧萧，娃子们希溜希溜吸着掉得老长的鼻涕，傻呵呵望着老师写大字，久而久之，那些娃里倒也出了几个能画大字的，村里的土墙上，到处是娃子们拿粉笔头画出的大字。

    　　这事传到学区，很轰动了一陈子。恰好学区校长也喜欢书法，把我表弟当安心山区、敬业爱岗的样板表扬了又表扬。那年末，配合乡里搞赶集活动，学区组织一次教师书画大赛，表弟弟送了一幅“龙吟虎啸”的草书，用一张门帘大的宣纸书就，挂在展室里显得最醒目。作品展出就在集市前的文化室里，赶集的人没事就踱进去瞅上两眼，人人望着表弟那几个斗大的字赞叹。

    　　结果，评奖时，表弟只得了个鼓励奖，奖给他一只大斗笔。他找到学区问学区干事，干事是个老学究，讥嘲他说，你那叫哪家哪派，看你把字糟蹋得东倒西歪。不过你还有潜力，只是功夫欠佳。表弟一听，把奖给的毛笔一扔，转头扯下大字就走。

    　　这一来糟了，本来学区校长想把他调到学区来做事，伤了干事的老脸，校长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委屈他表弟在山沟沟里再磨炼几年了。

    　　表弟扔了毛笔，大字便不写了，而又找到了另一样爱好。

    　　这山里，家家门前最多的是树疙瘩，有了这玩意，冬天的日子便红红火火。

    　　表弟闲得无聊，踱到村前村后山头上了望。无意中，蓦然发现有家门前卧着一只老虎，昂首长啸，欲动未动。他赶忙溜下山头，寻到那家门前，一看，却是个硕大的树疙瘩。表弟觉出点意思，看了一阵，恰好主人出来，见老师盯着树疙瘩出神，就说：“多着哩，老师，这东西多着哩，你要用多少给你送多少去。”他当表弟是寻烧火柴呢。

    　　主人把这树疙瘩送到了学校。表弟没事时就凿子锯子叮叮当当敲凿，又买来油漆，涂抹一番。没过几天，一只青额白睛、威风四面的老虎便立在他的门前。

    　　乡亲见了，简直赞叹不绝，大凡有远亲的，都晓得这山里学校有个奇才，能雕出比真物还鲜活的东西。这时候，表弟已经对这手艺越来越精，他的门前，时不时会堆出一件新玩意，个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雕得多了，便把一些送了亲朋好友，亲朋好友的亲朋好友知道了他这绝活，拐着弯来求赐，他的名声渐渐大了。

    　　三拐两拐，这事儿传到主管教育的副县长耳中，他想亲自见识一下这位奇才。一天，一辆小车开到学校，县长在乡长校长的簇拥下走到我表弟门前，一眼瞥见那只仰天长啸的大虎，呆了半晌，连连扼腕赞叹：“唉呀，奇才！真是奇才！”他又看了一些物什，无不叫绝，拍着表弟的肩膀，连声抱叹：“这样的奇才，咋就窝在这儿哩，屈才，屈才啊！”

    　　县长又问他怎么会想到搞这个绝活的，表弟已经习惯了被人轻视，无所顾忌地说：“天地造物，有美有丑，丑到极处便是美。一个有灵性的人不但会审美，更要会审丑。像我这些东西，大都因物造形，取天然神韵，像那只卧虎，表面看不出动静，其实，它的动态在骨子里，只待时机成熟，便会一跃而起。”

    　　县长听得兴趣盎然，看得恋恋不舍，要走了，依然一步一回头一看，乡长明白什么，把表弟拉到一边，低语道：“小伙子，你傻呀，不明白县长啥意思？”表弟恍然大悟，连忙走进屋里，捧出一个盒子。县长已到了车旁，乡长叫县长稍等片刻，县长回过头，表弟也到了，把盒子送给县长，说，这是他目前最好的，送县长留个纪念。

    　　县长打开盒子，是一微型山水根雕，苍茫的山，隐约的林海，明亮的溪水，灿烂的鲜花，奔跃的兽，飞翔的鸟，劳作的人们……三尺见方的根雕上，尽显山村图像，看得人们个个目瞪口呆。县长惊叹：“啊呀，难以相信，难得的神品！人才，真正的人才！好人才不会埋没的！”

    　　就这样，县长一句子话，表弟命运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弯，调到了县文化馆。

    　　此后，他也雕过数十件作品，参加了无数次比赛和展出，获过大奖，赢得了根雕名家的好评，也完成了人生的诸如结婚、住房、评职称等一系列大事，生活越来越安逸。可是，渐渐，他的东西没有了灵气，只有简单的匠气了。手下滞涩生硬，作品呆板雕凿，无论怎么装饰，总缺少当初的生气和灵性。

    　　这年冬天，他忽然特别怀念当初那个山村，想去看看曾经磨砺过的地方，其实也是想找找感觉。他约我同行。

    　　车行在山路上，刺骨的寒风直往车里钻，我冻得缩成一团，而他眼睛不闪地瞅着窗外。快到村口时，他忽地惊叫一声：“停下，快停车。”

    　　司机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刹车。车停住后，他推我说：“看，大自然的杰作！”

    　　我抬眼望去，路边是一棵弯曲的枯树，什么也看不出。

   　　“你不会审美。你瞧，那弯曲的形态，多像一只大鸟。两边斜生的枝多像张着的翅膀，那仰天而望的神态，绝了！”他兴奋地说，“啊，好多年了就想完成一件好作品，没想到在这儿等着我。我算找到了！”

    　　回城后，他又再度进山村，带一套精美的工具，专门找了一辆小车，准备满载而归。

    　　几天后，表弟回来，车里只有几块树疙瘩。他伸开双手，满是血口子，叹息道：“完了，想当年，这么好的胚子，定能做出一流的作品，现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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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柄

上茶！
欢迎新朋友！

蓝色的小木屋

欢迎新朋友，版面排得还不规范。请参考一楠斑主的提示。

一楠

欢迎了了朋友，排版有问题，请注意修改！问好！

了 了

呵呵，终于把这排版搞明白了。一年多没上来，再次登录竟不会弄了，惭愧！

陈天佑

写得不错

一楠

是一篇不错的小说，只是以后注意［首发］问题！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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