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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严嵩之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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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13 10:2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我是严嵩,86岁了。

  我快要死了。

  84岁时,儿子被朝廷定为通倭罪,斩于市。行将就木的自己,也被赶出家门。在祖坟旁边,草草地建了一间小屋,将就着住,凑合着吃。

  两年的光阴,远比心情顺畅时的二十年还要漫长。我在这两年的时间里,脑子天天昏昏沉沉想这想那的。大限之期的临近,更使我的心、身分离。

  活得够长的了,别说世人都咒我老而不死,自己也恨我这条狗命何以能活这么长的时间。在这八十多年当中,我的经历太丰富了。贫贱、富贵、荣耀、屈辱,人生的各种况味,全都体验到了。
  
  到最后,奸臣之名,那是落下的了。多少年之后,也是翻不了案的了。这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也怪过于大胆的儿子。

  呵呵,快死了快死了,竟然还有作诗的念头,这不,脑子里就现出了两句诗,“平生报国唯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是的,死之前身居高位时,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做不到不让人说三道四。既便对于弹劾自己的人大行杀戮,也是无用的。死后,那就更加只能任人评说了。自己自忖对于皇帝,那心可是忠赤的。当然,由于得宠的时间太长,有时难免有点骄横,可那都是在无意间表现出来的,并不是真的对于皇帝有什么二心。

  二

  我的脑海里出现对于徐阶的绵绵恨意。这小子羽毛未丰时,为了讨好我,不在他的老家上海建房,却跑到我们江西南昌购置房产。他还与我儿世番结为儿女亲家,一时之间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但是,他一旦在皇帝面前得势,看着可以推倒我了,便翻脸不认人了。他为了杀掉我的儿子世番,手段真够卑鄙的。贪污、受贿、杀人,这些我们严氏父子都是做过的,我们承认。可是,你徐老儿知道这三条罪行难以让世番丢掉性命;却另外弄出四条大罪来,由我儿世番去领,却是有不少的冤枉。你看你的第一条:“制拟王者”,是说我家的建筑建得像是番王的府第。这一招可就毒得很了。皇帝虽对我们宠爱有加,可也容不下我们这样的。第二条,与朱姓番王交接。这也是皇帝所痛恨的。当年,我杀杨继盛,就是因为杨继盛的上疏中有“询诸景、裕二王”之句,我在皇帝面前轻轻一句“杨继盛竟敢交接二王”,就要了杨继盛的性命。没有想到,徐阶老儿也会这么一手。这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第三条为通倭,这一条可就更加冤枉了。要知道,这可是没有的事情。这件事,不知后人如何评价除阶。也许人们会认为,除阶使诈,目的是为了除去严嵩这对奸臣父子。这样说,那也是有道理的。可是对于剪除倭寇,我还是有功的。没有我对胡宗宪的提拔,哪会有胡宗宪对于倭寇的重创。第四条为勾结北方异族,也是莫须有的罪名。咳,我对于莫须有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失去了皇帝的欢心呢。

  我想告诫后世为官的,不要永远地贪恋权位,要当退则退。因为,正如民间俗语所说,“太阳不会停在正午”,人也是没有长久的兴盛的。二十年,我严嵩独执相权二十年,很可以了。荣华富贵,我都享受尽了。在我的纵容下,小儿东楼疯狂聚财。记不清那一年了,世番让心腹们于室内挖好一个深一丈、方五尺的大坑,然后运银充实其中,三天三夜才把大坑填满。东楼让我去看一下。走到坑边,白花花的银子刺伤了我的老眼。恐惧让我掩面返走,边说边说:“不要厚积,不要厚积!厚积必致惹祸。”东楼听了,不以为然,哈哈大笑,说:“爹爹也太胆小了。天下贪官,只我们一家吗?皇帝对于与他不甚亲近的贪官尚且不能惩治,还能治我们吗?哈哈哈。”东楼说得也有道理。多少言官弹劾我严嵩纳贿,皇帝毫不理会。人生在世,除了钱,就是色了。在这方面,东楼小儿是有点过了。亏他想得出,就连夜间的溺器,也让工匠用黄金铸成美女。铸好后送我两个。那美女的阴部极为逼真。睡醒一觉后,便溺了,茎入阴户,那尿出来得特别畅快。尿完后,迷迷糊糊中,看着那金人就像真人一样。随即,那性欲也就萌生出来。这还不好办吗,哪一天的床上还能没有了女人。东楼更是放得开,几乎是没有一夜是虚度的。一年下来,他与女人交合使用的白绢丝巾,多达三百余条。

  如果我早早地退隐,如果东楼做事不那么过分,我们父子会长久地享受下去的。那知道,得君宠难;失君宠,却在手掌反覆之间。

  因为得宠日久,我难免在皇上面前有了点傲慢态度。这在欧阳必进一事上表现了出来。欧阳必进是我妻家的亲戚。我在皇上面前说:“老臣日渐老迈,请皇上让他入阁,以慰老境。”皇上答应了。可是,我不该在大臣面前说话时说出皇上凡事都听我意见这么一层意思。这下好了,有的大臣竟然说,严相可与人主争强,这一点,连北宋的王安石也不足道哉。这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了。他很生气。欧阳入阁也就是有一个月吧,就被罢免了。

  按说,我应该在欧阳这事上吸取一点教训的,可是,没有。也许是晦气当至,我的言行屡失主欢。我这时已经82岁了,脑子,已不是很好用了。这年十月,皇帝居住的永宁宫失火。我竟然奏请皇帝搬到南城离宫去住。现在,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皇帝听了我的话后,那脸色极快地变白了,眼睛也瞪得大大的,没有说一句话。乖巧的徐阶见状,马上说:“皇上,可以重修永宁宫的。让我的小儿监工,不出百日,定能竣工。”皇帝听了,立即转怒为喜,连说:“好的,好的。”

  我的脑子真的是犯昏了,南城离宫是什么地方,那是英宗北狩归来后为太上皇时所居之处。对于这样倒霉的地方,生性好猜的皇帝,哪会愿意去住呢?很简单很简单的事情,我都没有悟透。

  接下来,皇帝对我就越来越不倚重了。搬回重修完好的永宁宫后,对我更是不理不睬。有时,内阁会议重大事务,也不让我参加。他只信徐阶一人了。

  更为要命的事情来了。这一天,我把想进宫奏事的想法告诉了徐阶。徐阶又告诉了道士蓝道行。这道士在皇帝面前扶乩,先说了一句:“今日有奸臣奏事。”皇帝问是何人,道士答说严嵩。皇帝又问:“今天下何以不治?”,道士说:“贤不进,不肖不退耳。”“谁不贤,不肖?”“贤者辅臣徐阶,尚书杨博,不肖者严嵩父子。”

  道士的乱弹之琴,皇帝相信了。徐阶知情后,马上唆使御使邹应龙弹劾我们父子。后来听说,邹应龙起草奏本时一时不知从何下笔,后来就睡着了。梦中,遇一山,高无比;见一楼,于山前。于是就悟到:欲搬大山,先射东楼。这样,他就先在疏文中大说特说东楼的贪贿不法诸事。疏文上达时,徐阶在皇上身边。皇上征求徐阶的意见,问他如何处理我们父子。徐阶说严嵩父子为害已久,应该严办。

  可恨的是徐老儿既然狠心落井下石了,还跑到我的府上充做好人蒙骗我们父子。他从西苑出来后,直接来见我。这时的我已知邹应龙弹劾的事,也知徐阶刚从皇上那里出来,便哭哭啼啼地求他,说:“老弟,请念我年纪老迈,多在皇上面前维护一些。”

  徐阶没事似地对我说:“严相请放心,没事的。皇上刚刚看到邹应龙的上疏后,是有点生气。我说严相辅政多年,功劳甚多,其子纵有点不法之事,也不如邹应龙所说的那样厉害。皇上听了我的话后,脸色变得十分柔和,神情里饱含着对严相的嘉许。根本不会有事的。”

  听了徐阶这样的话,我连忙跪倒在地,口里连声感谢。世番也长跪不起,请徐世叔多多庇护。世番还让家人们全都出来,齐跪在徐阶面前。徐阶连说不敢不敢,对我们父子温言抚慰一通后,离去。

  谁知,这是徐阶使用的障眼法,以便使我们父子毫无防备,束手就擒。他刚刚离去,锦衣卫就来人捉拿世番。当时,气得我的嗓子一下子沙哑了,我说:“罢了罢了,徐老儿,我算认识你了。明明知道皇上的心意,还跑来捉弄我一番。除阶,真有你的!”正在我急得团团转时,锦衣卫又来人,把严年系之而去。
没有多长时间,皇上便下旨怪我纵子,令我致仕;东楼,则发配雷州。

  我恨死了徐阶,恨死了蓝道行。回家时经过南京,我略施小计,让同党帮忙,一本上去,就将蓝道行系狱。到分宜老家后,时间不长,东楼竟然不去戍所,也回家了。回家也就罢了,偏偏又大兴土木,横行乡里,让南京的林润得知后,上奏皇上,把东楼逮至北京。后来,徐阶便想出四条可以致命的罪状,结果了我儿性命。

  三

  对于徐阶,我只有恨;可是对于夏言,我就有爱有恨有愧了。我爱他对我的提携,我恨他对我的傲慢,我愧我怎么就下那么大的狠心杀了他呢。

  要不是人家夏言提拔,我哪能入京为官,进而升为阁臣呢?想想我25岁中进士后,只当了个清水的编修官儿,薪水低得没法再低了。况且,当时专权的太监刘瑾听信焦芳之言,对于江西籍的官员,不予重用。这样,我在北京干了两年后,没有了一点心劲,只好回到了分宜老家。

  钤山,是我们分宜的一个好地方。年少时,我曾在此读书十年,然后得以进士及第。这一次回来,我重修了一下房屋。那书房,由一间扩成了两间。在这里,我一住又是十年。这十年里,我虽然有时萌发复出的愿望,但是没有机会,也就只能徒唤奈何。于是,我一心读书,作诗作文。别说,我的诗写得还不坏。那时,我的生活,自然是十分俭朴的了。于此,我较有体会,有诗为证:“山泉野饭聊今夕,金谷铜驼非故时。随缘自有数椽竹,题俭真成一字师”。除了读书写作之外,我还帮着妻子料理家务,甚至于还想做做农活了。我写下了“近知理俗事,学种南山田”。由于心性自甘清贫,又有一些诗作流传出去,就有不少的士子跑到江西来拜访我。李梦阳也来过,这是一个有大名头的人。他是诗坛领袖,当时七子的第一名。他长我七岁。他不仅诗写得好,还胆识超群。鞭打张鹤龄,上疏劾刘瑾,这两件事使他大名远扬。就是这样的人,对当时的我也是极为敬佩的。他赠我的诗是这样写的:“问奇颇类扬雄宅,醒酒真轻李相庄”。面对如此高评,我自然要和上一首了,我的诗是这样写的:“地僻柴门堪系马,家贫蕉叶可供书。莺花对酒三春暮,风雅闻言百代余”。于是,朝野人士对我的人品诗品,均有较高评价。他们说我的诗“清利”,文“通脱”。我的诗与文,为我蠃得了声誉。要知道,一个人,一旦有了声誉,重返仕途,也就变得容易多了。

  此时的刘瑾早已伏法,江西人在朝为官的渐多,为高官的也不少。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到了南京,当上了国子祭酒。可是,从南京到北京,我用了差不多二十年时间的钻营,才告成功。

  这当然全亏人家夏言的帮忙了。这个老弟比我还小两岁呢,中进士,也没有我早。他中进士时的那场考试,我是主考官之一。按理说,他还是我的学生呢。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人家比我升得快。我在钤山足不出户时,他已在京城步步高升了。

  在他的提拔下,我到了北京。先是礼部尚书,后就成了大学士,最后便是与夏言同为阁臣。这个时候,我已年近六十了。而夏言,这个小我两岁的人,就因为提拔了我,在我面前傲慢异常,几乎把我当成了他的门客。这一点,让我很是生气。

  有一次,我在家中摆上丰盛的宴席,用请柬去请夏言赴宴,可是,日过正午多时,还没有他的影子。我让家人去他的府前打探,家人回来说是没有一点动静。我沉不住气了。我知道,夏老儿此时的恩宠,远远地胜过我,我是不能得罪他的。没有办法,我只好强忍着怒火,亲自到他府上去请。进门时,他家的门公也是狗眼,硬是不让我入门。我向他说了半天好话,也不管用。末了还是孔方兄厉害,五两银子一塞,他就进去通报了。

  “严老爷,我家老爷有病,不能见客,请回吧。”门公又冷冷的,像没有收取我的银子一样。

  “太师病了,那我更应该进去探望了!”我的口气,是很焦急,很关心的。

  门公脸色微微一变,说:“那我再进去说一下吧!”

  夏言终于让我进入了他的书房。此时的他,正在床上半躺着,眼也半闭着。我已躬身到他的床前了,他的眼睛还没有睁开。

  “老爷,严老爷看你来了。”门公小声说。

  夏言还是没有睁眼。

  这时的我见他如此骄蛮,气得肚子膨胀,臭屁难出。本想掉头走开的,但一想如果得罪了他,也就差不多是得罪了皇上,后果是很不妙的。我,只好双膝着地,向夏言行叩拜大礼,并且高声说:
  
  “下官拜见太师,请问贵体可好啊!?”

  直到这时,夏言才睁眼看我,假惺惺地说:“你看你看,严相来了,也不设个坐位款待。来人,看坐。”

  我不坐,我仍然跪着。我知道夏言是在那里装病,就没有再问他得的是什么病。我展开请柬,对着夏言高声朗诵了一遍。也许我的声音当中饱含着诚恳,夏言听了心花怒放。最后,高高兴兴地起身,坐上轿子,到我府上,喝了半斤多酒。

  有这么一次,夏言的脾气就让我摸透了。他是一个好刚的人,见不得别人与他来硬的;但你来软的呢,马上,他就对你产生怜悯之心。又有这么一次,世番因为代输户转纳钱谷,过手时剥蚀不少。这事让夏言知道了,气呼呼地要弹劾世番。我们父子听说后,心中怎能不害怕呢?东楼更是慌张。我拈须一想,决定还是使用旧法。我领着世番,到了夏言书房,扑通一声长跪在地,张开嘴巴哭了起来。我说:“太师,我六十多了,熬到这一步不容易。我就这一个儿子,虽然犯了点小错误,你也不能让皇帝治他的罪啊!”世番也在我的身边哭求。哭了一阵后,夏言的那眼睛也泪汪汪的了,柔声说:“严相请起,世侄请起,谁说我要弹劾世侄了,没有的事。放心回去吧!”

  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东楼的贪污大事,就化险为夷了。

  可是,这事过去之后,我心中的暗气却是一天比一天厉害。你夏言是阁臣,我严嵩也是,不就是因为你升得早,得到了皇帝的宠信,才有今天的威严吗?凭什么,我严嵩一次一次地像门客似地去求你呢。渐渐地,对于夏言的恨,一天比一天厉害了。因恨而来的,就是我在思考如何把夏言排斥出阁。至于杀他,那真的是后来的事了。

  为了达到让夏言出阁的目的,我没少费心。我做了好几件事。

  皇帝是个崇信道教的人,这回,他独出心裁,用沉香木做了五项道冠,分赐给我、夏言等五位大臣。要不怎么说夏言这人刚直呢,他不但不戴,还把道冠退还给皇上。并且阴阳怪气地说:“我堂堂大臣,戴道冠不是不伦不类吗?”

  正因为你夏言不戴,我才戴;不但戴,我还用细纱把道冠蒙上。这一手,起了很大作用。一次于西苑面见皇帝,只我与夏言两个。言谈之间,我发现皇帝看了看我的道冠,点了点头;看了看夏言,没有什么动静。而夏言对于皇帝的细微表现,一点察觉都没有,只顾自己在那里高谈阔论。皇帝没有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说:“朕今天累了,以后再说吧!”这一句,弄得夏言好不扫兴,悻悻地离去。这时的我,差一点笑出声来。

  夏言不但不戴道冠,连青词也不好好地去写。你这样做法,时间长了,皇帝还会喜欢你吗?要知道,皇上之所以连朝也不上,一应大事都交给阁臣处理,为的就是修练道法。修练道法当中的主要一项就是打醮祷祝时把青词烧给太上老君。对于青词,皇上是要细心阅读的。既然皇帝要看,我呢,与夏言相反,仗着钤山堂二十年的功夫,用最好的青藤纸,把青词写得花团锦簌,文采飞扬。皇帝一看,赞不绝口。而对夏言写的呢,看不上几眼就往地上一扔;鼻子里,还发出一声哼来。

  我处处观察夏言,以便采取相应的行动。我们几个阁臣常常在西苑加班,这就免不了要吃饭。除了夏言之外,我们几个都让宫中的太监随便做点就算了。当然,我们不是白吃的,要给太监们一点银子,就相当于我们几个花钱雇了厨子。只有夏言例外,他吃的饭,是家人用食盒送来的精致的饭菜。那碗、盘,都是黄金铸成的,稍一碰撞,便发出那种富贵的声音来。饭菜一到,夏言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举箸便食。我们几个相望一眼,然后捧着瓷碗也开始吃起来。

  这一天,我们正吃着,皇帝来到了我们身边。皇帝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来,我心中最明白了。这样,第一个看见皇帝的,就是我了。我向其他几位端瓷碗的伙计一示意,就立即一起跪下了。而夏言此时正吃得香呢,金碗挡住了眼睛。到了我们的头已触地、口已发声了,他才有所知觉。他忙不迭地下跪,口中想喊万岁,奈何有物堵塞而难以发出。这下,急得他脸面红涨,狼狈不堪。

  “夏爱卿的好金碗啊,怪不得你吃得这么香呢!”皇帝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拂袖离去。

  这样的事情,我导演得一多,皇帝就渐渐地疏远了夏言,亲近了我严嵩。于是,我趁机上了一本,说夏言这人太过傲慢、专断,皇帝一怒,下旨让夏言致仕。

  但是,这第一次让夏言免官的时间不长,皇上竟然在书桌上公谨公谨地写起夏言的字来。我见皇帝这样,立即说旧臣夏言可以复用。皇帝自然乐于听从,于是夏言又复入阁。

  你夏言复用就复用呗,你别那么横啊。你就不能想想,我严嵩能让你免官一次,就不能让你免官两次吗?对我的能力,你怎么没有充分地估计呢?自然,你是知道了你的第一次免官是我起了作用,所以,你这时也恨起我来了。你凡事不与我商量,你把我提拔的官员几乎全部免掉。免官们在我家中诉苦,天天哭声不断。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起了杀你的心。只有杀了你,皇上才不会再去想你。并且,这杀,我还要借皇上的手。皇上愿意杀掉的人,自然是应该杀的了。

  机会来了。这机会由边将曾铣而来。曾铣时任陕西三边总督。他上了一本,提议收复河套。河套是黄河边上的一片沃土。对于曾铣的上书,夏言极为支持。皇上,也表同意。对于皇上,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别看他平日里除了崇信道教外别无所为,但有时却可以萌生出一点经略四方的妄想来。他也不看看国力,也不看看军队的战斗力。自然,这妄想持续的时间是极短的。

  还真的让我看对了,曾铣刚刚在兴头上忙活了一个多月,皇上就改变了主意。他下了一道圣旨,内容是这样的:出师果有名否?兵力、食物果有保障吗?真的能够成功吗?

  这道圣旨一出,我就开始了行动。我密奏皇上:“夏言这人专横得很,皇上你复了他的官后,他光用他自己的人。我所提拔的,全部免掉了。这不是太过了吗?他对老臣我嫉恨无比,还不是因为上次皇上免他官职的事。他把火都发在我身上了。阁中的大事小事,只他一人说了算,从不与其他阁臣商量,更不与老臣商量。皇上,你看夏言他这样做法,妥吗?

  皇上听了,立即用鼻子哼了一声,却没有说出什么。

  只这一声哼,就很可以了。我知道,皇帝是生夏言的气了。随即,我先是授意锦衣卫总督陆炳上书弹劾夏言,说他目无君上,欺侮同僚。后又利用总兵官仇鸾与曾铣的矛盾,让仇鸾上书皇帝,说夏言与曾铣交接,欲图不轨。还说夏言接受过曾铣的不少重礼。

  陆炳与仇鸾两人的上疏,立即奏效。这一天,皇帝问我:“阁臣交接边臣为奸,应该如何处置呢?”

  我一听,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细细地观察了一下皇上的脸色。只见他原来白白的,现在却有些紫红了。“皇上真的是反感夏言了。”我思忖。

  “当斩!”我果断地说。

  “是吗?”皇上不紧不慢地问我。

  “是的。”我的口气很坚定。

  “说说理由吧,别错杀了人。”

  杀字一入我的耳朵,我对于皇上的心理就已经摸透了。于是我说:“皇上你想一想,曾铣一个边臣,没有朝中大臣的支持,何以有收复河套的大胆想法呢?这说明,曾铣在上书奏请收复河套之前,就与夏言通了气的。曾铣以收复河套为名,冒领朝廷的钱财,以便贿赂夏言,升官发财。曾铣身受皇恩,不去效忠朝廷,却去巴结阁臣,真是太可恶了。两人还心存异志,对于皇上有不忠之心。这点仇鸾知道得最多了。”

  皇上听了我的话后,说:“夏言这人是该杀,他敢对朕不敬。想当年,朕让他戴沉香冠,他不但不戴,还说些风凉话嘲笑朕。让他写篇青词吧,也从来没用心思写过。好,严爱卿,夏言的事,你就看着办吧!”

  有皇上这句话,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一个交接外臣为奸的罪名,就要了夏言的命。

  四

  除去夏言后,我快意无比。阁中虽然还有三两个阁臣,但那都是聋子的耳朵。皇上只信我一个人。这时的我年近七十,但精神却是很好。权力,是能让人产生一些奇特的功能的。就连性欲,也比常人强烈很多。我天天在西苑值班,常常做事到深夜。我的腰不疼,背不弯,人都说我不异少壮,那是说对了的。半夜回家,我还能与女人交合一次。事毕后,我会很香甜地入睡。那感觉美妙极了。我觉得我这一辈子没有白活,我享受到了常人所享受不到的东西。第二天,我就又早早地到西苑处理政务去了。皇上见我这样勤敏,十分欣慰。他赐我“忠勤敏达”的银章。我家的内堂,皇帝命名为“延恩堂”。藏书楼,皇帝则题了“璋翰流辉”四字。大厅,则是大过一尺的“忠弼”二字。我的儿子,则被封为尚宝司少卿。人生的尊荣,达到了极点。

  我的府前天天车水马龙。对于这些来拜见的官员,我很少接见。凡事一概让东楼去办。就连一些朝中大事,大臣们问我意见,我也说,“何不一决东楼。”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连东楼都难见到,就去找我府的管家严年。他们称严年为“萼山先生”。

  我们父子除了用心侍候皇外,对于美女、宝玩,也尽情地享受。东楼有二十多个侧室,天天寒食,夜夜元霄。我这个七十岁的老头儿,公务之余也好与年轻的女人们一起嬉戏玩耍。

  朝中的大臣,很有一些不怕死的。他们接二连三地上疏,弹劾我们父子。

  对于这些大臣,我是能免官的免官,能发配的发配。对于非杀不可的,那就只好杀掉了。但这杀都是借皇上及他人之手,我们父子没有亲自杀过人。沈练与杨继盛,是有名的两位。

  应该承认,沈练的疏文写得极为水平:措词犀利,音韵铿锵。他说我纳贿、妨贤、害政,说得样样都是事实。皇帝在看完疏文后问我:“严爱卿,沈练所奏,你有何辩?”

  我轻轻一笑,说:“皇上,沈练此人的话,你千万不可相信。沈练是什么人?奸滑之徒一个。他在县任上犯有过失,被朝廷知道后心中害怕。他想建言得罪皇上,以便受到一点小小的处分。这样一来,一则可以避免对于他的考察,二来可以博取一点清名。”

  皇上相信了我的话,一道圣旨,就把沈练贬到了保安。

  按说,你沈练在保安老老实实的,我也就不会想法杀你了,可你做得也太过了。你天天在保安像个说书人似地说我们父子的坏话,还用草木扎了一个我,扎了一个李林甫。你把我与唐朝的李林甫混为一类。你领着人骑马大呼射贼,箭箭正中我的心窝。你想,这样的事情传到我们父子耳中,还能饶了你吗?

  想杀你,只要稍微一动脑子,就会有好办法的。你要知道,愿意帮我杀你的人多的是。我的儿子东楼向山西的地方官说了一句“除掉沈练”。话说出没有一个月,你沈练就被当成白莲教徒,丢了性命。

  杨继盛可真是一个人才。他知道皇上相信道教,就试图用天象来打动。你看他写的那奏疏,笔笔像刀,字字似剑。什么春雷久不发,主大臣专政啦;什么日下色赤,主下有叛臣啦。好家伙,这一类的语言,杀伤力可是很强的。他说我犯有十罪,而皇上之所以没有察觉,那是因为有五奸辅之。十罪之说固然恰当,而五奸之析,则尤为透辟。我的行动、语言,好像被杨继盛知道得一清二楚似的。说得更准确些,那就是我的脏腑在杨继盛眼前难有一点隐饰。世间真有高人。看了皇帝转交给我的杨继盛的疏文,我还真有点害怕呢。

  但是,凡事都会有转机的。我见杨继盛的疏中有“请询及景、裕二王”时,计谋立即从我脑中冒出。我对皇上说:“杨继盛竟敢交接二王,诬劾老臣。”

  皇上听了,立即一拍膝部,说:“他好大的胆子!”。别看皇上平时对于朝政基本不理,专心谋求长生之道,但他对于危害政权的事情,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他早就有旨,不让大臣们与番王交接。杨继盛的疏中既然有这样的话,那我就利用一下吧。

  皇帝果然听信了我,立即把杨继盛投入锦衣卫大狱。

  杨继盛在狱中受了不少的苦。主要是杖笞,五十、一百地痛打。世番传信给锦衣卫的陆炳,让他往死里打。陆炳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当然听话了。几次杖笞下来,杨继盛身上伤痕累累,腐肉几处。他把那腐肉用瓷片割掉,有二斤多重。杨继盛入狱前,他的一位好友送给他一副蛇胆,说是可治棒伤,杨继盛不要。他口出大言,说我杨继盛有赤心,不用你的蛇胆。这帮士子,就是好为空言,嫉恶太甚。

  杨继盛,最后还是被杀掉了。

  五

  我也不是光做坏事,光聚敛钱财,我是做过一些好事的。比如说,当一个地方发生灾荒时,我会立即派出大臣去赈济。66岁那年,我的老家分宜等县旱灾十分厉害。我知道后,把皇上所赐的两千两银子拿出来,买了五千多石谷子,解了燃眉之急。对于北方的军事防务,我清醒地看到,根据大明帝国的实力,只宜防守,而不宜主动出击。所以,我主张守险。在主要的关口,修建工事,凭险据守。对于倭寇,我能分析出他们的成份。他们十之八九都是沿海的中国人,为势所迫成为海盗,与倭人混合为害沿海的。这种分析,对于向倭寇用兵,作用很大。在对付倭寇上,我主张扩大统帅的权限,让他们放手用兵。胡宗宪,就是我大力提拔后,才屡建大功的。

  咳,即使做过一些好事,奸臣之名也是脱不了的。将来有一天,改朝换代后,我会是大明朝的一个大奸臣的。《奸臣传》上,肯定会有我的名字。虽然说什么也都是无益的了,但我还是想说一说:我之所以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杀了那么多的人,都是情非得已的。夏言,我要是不杀他,他总有一天会杀我的。因为,我们父子当时对于权位、财富,已看得很重了。想收心,已是不可能的了。就像一辆全力在下坡路上急驰的马车,想来个急刹车,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试想,世番做恶一多,夏老儿他能放过吗?不会的。对于沈练、杨继盛这样的人,不杀一儆百,那弹劾我的人,将会越来越多。谣言说得多了还能成为事实的,何况我们父子的所做是那样的昭然若揭呢。没有办法,只好大行杀戮了。

  六

  这两年来,我经常地做梦。我梦见夏言的次数最多。一次梦中,他笑呤呤地向我说:“嘿嘿,你这个奸臣,你会留下骂名的。我瞎眼提拔了你。我不该念及老乡情份,把你从南京调到北京,让你当上礼部尚书。”听了他的话,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那样难受。又一次梦中,他又说“我应该让你当别的尚书,那你就难以接近皇上了,你的拍马屁的文字功夫就用不上了。可我偏偏让你当了礼部的尚书。这样,喜好虚礼文饰的皇上,就很容易看上你了。你的《庆云赋》,写得飞采扬芬,皇上看得爱不释手。这一比,就把我比下去了。”

  除了夏言之外,徐阶也常梦见。梦见他,是我感到气愤的事情。梦中的徐阶一脸坏笑,向我说:“严嵩,亏你一世精明,最后还是着了我的道吧。你虚伪地对待夏言,我也虚伪地对待你。你使奸巧,是奸臣;我用奸巧,是除奸功臣;那是不一样的。后人评价我,肯定会高于你的。”徐阶的话气得我呼吸急促,虚汗淋漓。

  沈练,我也梦见过。这个六十多岁的人,被贬保安后,还是那样硬气。在梦中,他没有一句话,只有冷冷的目光。

  我还梦到过杨继盛那全身的腐肉,这里一处,那里一处的。那腐肉飞舞着,在我的眼前。有时,还会极快地向我飞来,最后重重地打在我的脸上,像一块石头。

  当然,美女,与我交合过的美女,我也梦到过。但梦中没有交合的场面,只有她们那媚媚的笑,软软的肉,白白的色。醒来,除了皮肤有点微微地发紧外,没有其他感觉。老了,行将就木了,哪还有性的要求呢?

  七

  北风越来越多了,虽是江南,冬天的寒意还是来侵袭我了。我这把老骨头,快撑不下去了。死就死吧,86岁的高龄了,不死还能做什么呢。天天的眼中所见,无非是青山隐隐,绿水淙淙,可我却没有了作诗的念头。我的目光,注视最多的,是我们严氏先人的几十座累累的坟茔。我看得见坟中那些白色的骨头。先人的骨头,都是硬气而清白的。而我,却与他们不同了。我是那样的卑污,那么的软媚。为了博取高位,我一味地谄事皇上,有时柔软得像个女人似的。先人啊,请让我死后能入祖坟,不要把我赶出去吧。我虽然做恶太多,但我到快死的时候有了悔意。这一点,还请先人们能够怜悯。

  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我已做不动饭了。有小半年了,我马马虎虎地做点饭,草草地吃一点,与咽糠草差不多。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胃口去吃粗砺的饭食,还能有食欲吗?由于食物进肚极少,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了。走路,走不了几步就走不动了。只能在小屋附近,半天一步地挪动几步。这两年来,因为没有了说话对象,每天只能自言自语一会儿。

  我饿,但我不想吃东西了。我想到我考中进士以后,一个有名的术士给我相面,他说我后当大贵,但有饿纹入口,恐怕会因饿亡身。我当时不信,便说既然说我大贵,又说我会饿死,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不足深信,不足深信。现在,我是信了。我这是物极必反,泰极否来。这与民谚所说的“太阳不会停在正午”一样。在官场上,没有常胜不败的人。

  死就死吧。

  好像是第七天时,躺在破床上的我虽然已无力下床,但是,却产生了下床一走的愿望。我知道,这是我的死期将至,有了回光返照。在极短的时间内,我想到了我的父亲严准。他对我的期望极高,早早地就把我送入私塾读书。有这么一次,我作出两句“手抱屋柱团团转,脚踏云梯步步高” 时,高兴得父亲先是哈哈大笑,后便身体往后一仰,晕倒了。父亲的晕,是高兴过度所致。我还想到在铃山堂二十年的清寂。二十年间,除了对于金钱美女偶尔有所向往外,其余时间读书作诗,放浪山野,心安自适。而今,这样的生活也不可得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清醒过后,便是迷糊。在南京北京当官时的事儿,就像一团乱麻似的没有头绪,记不分明了。我没有了一点力气。双手搭在床沿上,我想摸一摸自己的脸,没有成功。

  最后,我出了一口长气,放了一个响屁,伸腿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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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主| 发表于 2006-8-13 10:39 | 只看该作者
现实的一些什么,让我不愿去想,那就只好借古人抒发自己的所思所想吧。虽然,这思与想是平庸的,但通过与古人的对话,使得我的生命有了远离烦扰远离浮躁,通向安静、充实的道路。
这就足够了。
3#
发表于 2006-8-13 19:28 | 只看该作者
虽然写的是历史,却有极强的现实意义!问好!
4#
发表于 2006-8-13 21:56 | 只看该作者
问好武老师。
5#
 楼主| 发表于 2006-8-14 08:2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shishi2002-91 发表
虽然写的是历史,却有极强的现实意义!问好!


谢谢shishi2002-91 !
问好!
6#
 楼主| 发表于 2006-8-14 08:2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问好武老师。

问好!
近来没写作品?
7#
发表于 2006-8-14 08:58 | 只看该作者
  用处述形式写出了严嵩的一生,这样便于发掘心灵深处的东西,使得人物有血有肉,形象饱满。
  喜欢读这样的小说。
8#
发表于 2006-8-14 09:09 | 只看该作者
通过与古人的对话,使得我的生命有了远离烦扰远离浮躁,通向安静、充实的道路。
支持武老师,很多时候,写文字,无非都是如此。学习好作。
9#
 楼主| 发表于 2006-8-14 10:4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lqm407 发表
  用叙述形式写出了严嵩的一生,这样便于发掘心灵深处的东西,使得人物有血有肉,形象饱满。
  喜欢读这样的小说。

谢谢!
10#
 楼主| 发表于 2006-8-14 10:4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拈花微笑 发表
通过与古人的对话,使得我的生命有了远离烦扰远离浮躁,通向安静、充实的道路。
支持武老师,很多时候,写文字,无非都是如此。学习好作。


谢谢!
11#
发表于 2006-8-14 20:09 | 只看该作者
文学很精彩,生活很无奈。
您对历史很有研究,挺好的。
祝愉快!
12#
发表于 2006-8-15 08:06 | 只看该作者
历史小说,写的充实饱满!
13#
发表于 2006-8-16 07:53 | 只看该作者
先提一下,我要上班,等会儿看。
14#
发表于 2006-8-16 07:57 | 只看该作者
在历史中思考。有个性
问好武版
15#
 楼主| 发表于 2006-8-16 10:3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天姝 发表
文学很精彩,生活很无奈。
您对历史很有研究,挺好的。
祝愉快!

谢谢天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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