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10567|回复: 35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原创] 拿什么成全一场爱情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6-9-4 17: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8 编辑 <br /><br />                引言
??
??这个世界上,每个男人都曾有过这样相同的梦:梦里,有一座小楼,似乎是一个很熟悉的地方,却又想不起是在哪儿。楼上,有个女子嘤嘤地哭,成股的泪在屋檐哗哗流下。他想要上去劝慰她几句,奈何那座楼却没有楼梯。
??这个世界上,每个女人都会有这样一双鞋:所有鞋子中最华美的一双,穿着的时候,常会有丝丝痛感从脚底传来。痛着,并且美着。于是人们看到的是一双漂亮得忍不住羡慕的鞋,她的曾经面目全非的脚,她的脚好了之后的疤痕,以及忍着的隐隐来自脚底的痛,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情,都不能成全。爱情就意味着残和缺,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意味着有一天,不再爱她。爱情其实就是演绎一个不再相爱的过程,就像街演绎的是一个如何散场的过程,又像生命演绎的是一个如何死亡,或者说如何一天天走向死亡的过程——一个人从生下来开始,走向的,又何曾不是死亡?死正是生的终点。
??因此,这个世界上,当一场爱情变得完美或者试图变得完美,它往往就脱离了爱情本身的意义,转化成其它。爱情是一只蝴蝶,美艳而短暂。当你想让爱情长久,直到永远,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爱情成为标本,永远保持她年轻时的样子,死亡在最美丽的时刻。而作为标本存在的爱情,实在是已脱离了生活,远离了生活。这种脱离和远离,类似一种梦境,一种回望。
??于是,这个世界上,有了那座没有楼梯的小楼。
??那座小楼上,有个女子嘤嘤地哭。或者因为失去了那双人生最美丽的鞋,美是别人的,痛却是自己的,美在别人脚上,痛却在自己心底;或者因为她想脱却不能脱掉那双让她的双脚血肉模糊的鞋,美是别人的,痛却是自己的,美在别人眼里,痛却在自己脚上。
??于是,那座小楼上,有成股的泪在屋檐哗哗流下。
??于是,那座小楼下,有个男人无奈地叹息。因为当他想要上去劝慰几句的时候,发现那座那小楼,没有楼梯……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17:28 | 只看该作者

拿什么成全一场爱情(上)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8 编辑 <br /><br />拿什么成全一场爱情
??
??薄而透明的秋阳懒洋洋地落在红红绿绿的烟酒糖茶“四色礼”上,经那些满是摺皱的塑料纸的反射,时不时地把白亮的光刺入在其周围经过的眼睛里,像冷不防的一支支箭。
??然而在忙乱之中,是不会在意这些细微的东西的,只觉得让什么很突然地给惊了一下,仿佛是一颗很细很尖的刺,在心里的某个地方轻而快地碰了一下,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不踏实,却突然地又消失了,仿佛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生。
??忙。乱。没有人去想为什么这样,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琴樱的订婚,当地所谓“吃小酒”。
??日子早在两个多月前就择定了,农历九月初十。
??初十时逢13号,琴樱因此随口说:“有句歌词说‘2月13号,到此为止’呢,偏巧是13号!”父亲忙皱了眉:“胡说!好好的日子,诸事皆宜!”母亲也忙跟着说:“看你这孩子,尽胡思乱想些什么,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快别说了啊!”
??琴樱笑了。
??这时候的琴樱单纯如秋天正午纤尘不染的阳光下任其舒展的菊,坦白的明黄,向着秋阳浅浅地笑。内心深处那些略带昏暗潮湿的、卷着新课本油墨冷香的记忆,一下子久远了,甚至不存在了。
??琴樱是幸运的,作为小幺女,小时候就极受父母的宠爱,如今两个哥哥都成家了,又都不在跟前,父母更是把全部心思都花在她身上,一半因为心思没处花,一半因为为琴樱不幸的过去。
??琴樱是一个有过去的女子,很有一些过去。照别人在背后夹着异样的笑夹着些许兴奋的嘀咕中,她是那种“#……&×@#※~”过的让人不时指指戳戳的人。然而现在好了,订婚以后是结婚,之后是生儿育女,谁还想得起那些事。就连琴樱自己,也只有一天天往记忆里堆上更多大的小的事,越堆越厚,越堆越没有了形状颜色,也就——消失了。
??这在琴樱是一件极好的事,使得她能够和同伴一样在这个如花的季节如花般绽放并散发出醉人的芬芳。正如现在,琴樱正和几个小伙伴低低地说笑,取笑那个几个月以后将成为她的新郎的小男生玉华。
??显然,他今天特意地去做头发了,使得他淡黄色的小脸和整洁固定的发型形成反差,一个陈旧,一个崭新。如一个没有洗脸的孩子,戴着一顶父亲出远门买回来的带着长毛边的外国帽子。西装也是新的,装着他的瘦瘦的身体。细长的骨节突出的右手擒着一支烟,不停地吸着,不停地和小友们开着玩笑。然而再说再笑也还是拘紧,脸上骨子里的那一丝不自在,是无处逃匿的。这就让琴樱和小友们更有话题,也更开心了。
??“以后要是打架,他恐怕用不着你怎么费气就给摆平了……”阿润一句话笑得几个小姑娘花枝乱颤,笑歇了,看看小男生,又笑开了,再看看,越发收不住,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琴樱嗤嗤地笑着,两颗白白的小暴牙咬着下唇,一个指头直向阿润腋窝戳去:“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琴樱有一双圆而大的眼睛,黑而亮地嵌在皮肤皎好的鹅蛋脸上,双眼皮,左右各一个深深的酒窝。是那种看一眼就可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你可以在人群中第一眼就首先注意到她——她的眼睛鼻子都是入木三分的,而在别人,则只是浮雕罢了。
??琴樱爱笑,一笑,小暴牙便蹦蹦跳跳地乱窜,两个小而深的酒窝旋转如飞。
??小男生没有什么好笑的了,大家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彩礼上。彩礼一律按惯例,除了烟酒糖茶四色礼外,就是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电视机,水壶、茶壶,皮箱、大盆什么的,白金手镯、手表是另加的,让小伙伴们羡慕不已——那是琴樱母亲买了悄悄拿给玉华家摆上的。
??彩礼的中间拱着一个托盘,盘里一个鼓鼓的红包,那是九千八百元。按当地风俗,礼钱一律以女子体重为标准,一斤一百元,琴樱九十五斤,为讨吉利,凑了个九千八——天长地久发。
??琴樱倚着阿润,一只手支着下巴,微微地笑着,把头一点一点,任同伴们叽叽喳喳夸奖戒指的大小,手镯的花纹,耳环的式样。都是最好的,最兴时的,她用不着谦逊,只一路点头就是。而微笑,则是略略含着得意神情的那种幸福。
??阳光渐渐把脚步上移到手饰上面,那些黄的白的代表天长地久的金属映了太阳的光辉,闪烁着炫目的光芒。
??“去年表姐订婚之后才发现金饰全是黄铜包金的,她家因此和男方大闹过,要不是大家劝着,早退婚了,”阿润低低地说,“就是结婚以后,和婆婆拌嘴,还老提这事,说‘你家连金子都是假的,更别说人了,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是真的,没有一句话是真的’,说得婆婆一脸不是一脸,气得把手中的碗一下子摔到地上。表姐也真是的,那嘴,门一过就比过去厉害十倍。”
??“这哪能怪她,”晓月接着说,“东西没有就没有,说明白了嘛,干嘛作假!”
??“依我说这谁都不能怪,”另一个小伴皱了皱鼻子,笑着说:“哪能个个有樱樱一样好福气呢!”
??“谁知道呢!”琴樱摇摇头,若有所思地:“难说几十年以后金子不值钱了,铜呀,铁什么的又金贵起来呢。”
??“不可能!”阿润拍了拍琴樱的肩,“你刚才还说‘金贵’呢,可见金是自古就贵的,从古代一路地贵下来,还要一直贵下去呢,你是真的发了,发了。”
??琴樱没有答腔,而是把目光投向那些亮晶晶的饰品,缓缓地,她的目光落在了白金手表上。方形的表盘,秒针上一粒小小的钻石随着秒针的走动,忙忙碌碌地背着耀眼的光,一周一周在表盘上一路小跑,很茫盲目似的,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时针和分针正稳稳地落在两点十分的位置上。
??两点十分。琴樱的脑子突然呆了一下。白亮的世界突然让什么给黑了一下,那是盲人的从来不知光明为何物的没有尽头的黑。
??两点十分,小乙,那个好多年以前的她的王子,走出家门,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骑上了他破旧的自行车。
??他要到琴樱家来,看一看她,还有她的订婚礼。
??
??小乙这一趟回家是临时在出租车上决定的,事先并没有和巧妹商量,直到登上回城的班车,直到班车越来越快地把昆明抛在身后,就像把他诸多的烦恼抛在身后一样,小乙才明确了一个问题:自己真的要回家了,七八个小时以后,就要回到那个大片田地包围着的河边的小村庄了。
??小乙在车上给巧妹打了个电话。
??巧妹碰巧不在店里,老板油条接的电话,说是巧妹出去了。
??小乙“嗯”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没有问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更没有说回来的时候回个电话。
??然而不一会儿巧妹的电话就来了。
??“刚才是你打的电话吗?我买东西去了,本来去之前要打电话给你的,想到很快就要见面了,就没有打了。怎么样?快过来吧,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糕点。我刚和油条说了,接下来的时间要请假,唉呀你快过来吧,过来再说,快过来,啊?”
??小乙把手机拿到眼前愣愣地看着,巧妹急切的声音略略有些刺耳——巧妹是那种无所顾忌,在四楼说笑,一楼都觉得吵的女孩子。
??“我在车上,要回家。”小乙稍微内疚然而极不耐烦地。
??“什么?我听不清楚,说大声点……”
??“我回家去了。”小乙边说边合上了手机,把那一声急促、愤然、委屈,含了一千个问号的“喂——?!”生硬地卡断了。
??十多秒以后,电话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抽出手机,没有看一眼,只是轻轻一掐,关掉手机。
??回到县城是清晨六点多,小乙正想回家,突然想到除了银行卡,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便先吃了早点,在街上晃悠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有超市开门了,买了些烟、酒、糖什么的几大包,这才走回家去。家离城不远,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
??家里静悄悄的,厨房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只见母亲一个人在烧饭。这些年两个姐姐出嫁了,父亲在厂里退休后,又在城里开了一个钟表店,只有母亲和小妹在家。
??“阿三!?”母亲见到他似乎吓了一跳,然而更多的是喜悦,磋着碎步忙忙地去煮鸡蛋面条。
??“真好吃!我快饿坏了!”小乙呵呵笑着,在他的解释里,这会儿的狼吞虎咽正是对母亲最好的报达:“家里没盐了吗?怎么一点盐味也没有?”
??“哦,看我忙的!”母亲挑了一小勺盐过来,又问酸醋够不够,又忙着去切葱花。
??之后就说到怎么突然回来了,招呼也不打一个。
??“这几天刚好没事,又有战友托我买一些银饰春节带回老家去,就回来了……”小乙一句一句地解释着——小乙家乡的金银饰品很有名气。
??母亲听着便高高兴兴地把小乙屋里的被子拿到太阳底下晒着。
??回来十多天了,小乙关掉手机,断了和外面的一切联系,除了吃饭就是看电视,再就是和家人聊一些连队里的趣事,同读初二的小妹谈她的学习。至于买饰品的事,他说收假前再说。
??这一天吃过晚饭,小妹对母亲说明天不回来吃晚饭了,说是放学后要和一个同学到她堂姐家吃饭,她堂姐订婚。
??“丽琴是我们的班花,不过和她堂姐比起来,才就差远了呢!”小妹神彩飞扬地说:“有一次她堂姐来学校找她,那才叫漂亮……对了,哥,你的相册里还有她堂姐的照片呢——那天我从窗子里看到她,觉得好面熟,一想是在你的像册里看到过!”小妹说着就往小乙房里跑去,捧出他的薄薄的旧相册,把一张集体照一下子举到他的眼前。
??那是小乙初二时秋游的照片,七八个学生散坐在龙潭前。琴樱,那个全班最漂亮的女生,束着长长的黑发,半侧着身子,有一些头发便很自然地在肩上垂下来。她如花的笑靥那么巧妙地落在照片里,让人的目光不止一次地在上面逗留。
??小乙站在隔她很远的地方,嘴角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和琴樱相比,他引人注目的地方不是外貌,而是他的成绩。全班最出色的成绩。
??看着照片,小乙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那双圆圆的溢满笑容的眼睛,那张雨后乍晴,透着青苹果般气息的脸。他的心底猛地升起一股热浪。
??“她和谁订婚?她不是两年前已经订婚了吗?”小乙背过脸去,假装不经意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丽琴说男方家里承包了好几亩鱼塘,日子满好过的。”小妹说着背上小挎包跨出家门。
??小乙合上影集,望着小妹的背影想:这个年龄是多么美丽的季节呀!也许那书包里装了满满一包秘密的吧?
??也就是差不多这样大的时候,也就是这样一个秋风四起、落瑛缤纷的季节,他和琴樱,相恋了。
??那一年,每一朵白云都是忧郁的,每一滴雨水都是欢乐的,每一片落叶都是诗意的……
??渴盼她的心情,
??犹如三月的麦田渴盼绵绵的春雨
??等候她的足音
??就像久旱的大地等候第一声春雷
??我静静地思念
??我在梦里流连
??你的明亮的眼睛
??你的柔软的发丝
??你的温柔的笑,
??你的一切……
??那一年,小乙曾在笔记本的某一页,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
??一九八九年的秋天,刚开学不久,一个美丽的下午,阳光透过窗子,静悄悄地落在课桌椅上,空中游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直到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女孩还在收她的书,仿佛那书永远都收拾不完。这时,男孩轻轻走到她的课桌前,说:“你的文具盒刺到我的眼睛了。”
??“什么?”
??“你到讲台上去就知道了。”
??女孩想了想,缓缓走到讲台上去。
??男孩把女孩的文具盒放到课桌上有阳光的地方,打开盖子,盖子上贴着一片小镜子,阳光在盖子上一跳便跃到女孩脸上。
??女孩眯着眼睛,低低地说:“对不起。”
??隔着千千万万游离的尘埃,那一刹那,女孩觉得那个男孩,仿佛是她前世的旧时相识。
??“没有什么。”男孩说。然后离开了教室。
??女孩走下讲台,准备合上文具盒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张字条。字条是这样写的:今天的诗是为了你而选的,如果喜欢,可以借你抄下来。
??城镇中学的惯例,星期四下午最后一节是“读书课”,由各班学习委员挑选一些有益的课外读物来读给大家,以丰富课外知识。
??男孩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刚才他选了一些诗,其中有这样几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我就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读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笑了,心里都等着班主任怎么批评这个惯受表扬的学生——他也太胆大了吧!
??而那个女孩,她仿佛有些慌乱有些手足无措似的,一会儿把文具合打开,一会儿又关上,镜子里的那小片光便不时又在空中划一道弧线,一会儿落到男孩脸上,一会儿又藏回文具盒里,直到同桌用手肘碰了碰她,用手指了指在讲台上读诗的小乙,她才猛地抬起头来,一下子撞到他的目光,脸就热辣辣的了。
??这时,年轻的女班主任打断了大家怪异的笑声,她告诉大家,应该好好听着,这是一首非常优美的诗。
??之后女孩问男孩借了那本诗集,把那首诗抄了无数遍,每一遍都有男孩的影子,每一遍都是新的。
??之后……就到了第二年的秋天,九月,初秋,又是发新课本的日子。
??当淡淡的新课本油墨的冷香飘洒在日子的各个角落,他们爱情的芬芳也便缀满那个充满书香味的忙碌而愉快的九月,并且,过早地,结出酸涩的青果。
??那是约摸中秋节前三四天的时候,中午,吃过早饭,琴樱和小乙照例一前一后走出校门,他们是要到那个无人的寂静的去处,学校后面小山脚的一间小小土庙,在那里,无数次地,他们一起看蓝天白云,一起暇想着美好的明天——或许那时他们心里还没有明天。只是有时候,就连一棵无名小草,也能引出他们的无数话题……
??他们约定,一起考上高中,一起考到海南的大学去,在天涯海角盟一个地老天荒的誓言。
??这样,往日把学习当作“在学校里把身子混大一点儿,会写自己的名字,能数能算,不是睁眼瞎也就是了”的琴樱,居然也很用心地念起书来,本来又是极聪慧的人,在几次测验中成绩竟然连连上升,这着实让父亲高兴了一阵子——要知道琴樱的学习一直是父亲的一块心病。当时,义务教育还没有普及,小学还是五年制。琴樱五年级不参加升学考留了一年,可是第二年按分数仍然在补习之列。虽然如此,父亲还是让她到全县最好的中学里念初一,并让其写保证书,保证把学习跟上去。
??在家里关了整整一天,保证书没有写出来。母亲赶集回来,刚进门,琴樱才叫了一声“妈——”便哇一声哭开了,怎么也不肯到新学校念书。母亲万分心疼,对父亲说:“统共就这么三个孩子,那两个让你管得呆头呆脑的不算,上了大学参加工作又远在外面,一年难得见几次面,一天天一年年地疏远了,白养了两个儿子一样。如今剩下这一个在跟前,你是不是也要把她从身边赶走?那你同我一起赶好了!再说读书那个苦,别提了!六点半起床,九点半十点才休息,十五六岁的孩子,一个个给弄得面带菜色,小老头小老妈妈似的。我一个字不识,不也荣华富贵一辈子么!”琴樱母亲越说越气愤,拉了琴樱一只手:“樱樱,你只管到新学校去,把年纪混大一点儿,妈自有道理——你妈我虽然没有多少现款,拿出个三五万来给你做小本生意,也还是有的……”说着瞪了琴樱父亲一眼,“你听见没有?这一个再不许你盯贼似地盯着读书!一个女孩子,会写自己的名字,能数能算,不是真眼瞎也就是了,难道也都要像你们一样板着脸做学究吗?你看看你!还小我两岁呢,看看你那张烧糊了一样的脸,看看你的下了霜似的头发,足足老我十岁!”说到这里,面上颇有不忍之色,拉了琴樱到厨房里煲汤去了。老董身体是越来越差了,近来那胆馕炎还时不时地发作,她得给他好好煲些汤,认真调理调理。
??就这样,琴樱父亲老董在母女二人的软硬夹攻下,也只好听之任之,不闻不问。可是这时琴樱的成绩却上去了!这怎么能不让老董乐呵呵直笑呢。就连琴樱母亲也笑眯眯地说:“可见是极好的孩子,都是让你教呆了。要不老大老二兴许能考到博士,兴许还能出国呢!”
??“出国?那不想死你吗!”老董回答。
??“那怕什么?天高任鸟飞嘛!作父母的哪能因为想念儿女就阻碍他们的前途呢!”琴樱母亲说,不过她确实是有一点担心琴樱考上大学后又像两个哥哥一样和她一分开就是几个月几年,因此私下也曾和琴樱商量说,将来报一个昆明的大学。可是琴樱却说要考到海南的大学去,这倒成了她一块心病。
??“是!是!”老董说:“都是你的对,行了吧!”
??如果事情就这样继续下去,直到高中毕业的话,琴樱父母不知要多高兴呢——这不是天下父母的心愿吗!然而那天,那个中午,下雨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瓢泼大雨,夹着轰轰的雷鸣和剑一样的闪电,江河里的水翻起一团团红色的旋窝,汹涌而无比混浊。
??
??小庙里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突然头顶传来隆隆的雷声。
??琴樱看了看表,一点半。
??小乙走出小庙,只见头上黑云翻滚,四周风声乱作,初秋白日的暑气一下子就散了,凉飕飕的。
??“雨马上就要来了,呆会儿再回去吧。”小乙说。
??“可是要是雨一直不停呢?”
??“不会的,这是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时,风像一个受伤的野兽,张牙舞爪地在空中钻来钻去,呼呼怪叫着,一下子把树木狠狠地压向南边,刚直起,来不及喘息,又一下子重重地向相反的方向倒去。雷也一个重过一个地在上空滚过。
??“进去等会儿吧,啊?”小乙说。
??庙里供的是山神和土地,香火早就断了。早些年,封山或是开山的时候,附近的一个小村子还拼伙买些猪头什么的,到小庙里做好了,每家拿一个小盆来,分几勺回去。如今连这也不兴了,小庙里长年难得有人进来,整间小庙如同使用多年的纸盒,破败残损不堪,颤颤微微地立在风里,千穿百孔。山神土地的泥身已是斑斑驳驳,面目模糊。山神的手里似乎执着一柄戟,戟头大概是用粗木棍糊上锡铂纸做成的,纸早没了,剩下一截木棍直直地指向天空,仿佛一个人张了口,正要说一句什么话,相机的快门按了下来,话没有说出口,那姿势却好笑地保留了下来。
??香案不知让什么人拿了去,小庙里除了一卷枯黄陈旧的薄草席,便什么也没有了。
??琴樱抱着书埋着头坐在草席上,小乙背靠着门,不时又探出头去看看天色。
??雷声犹如一张带着巨大铁皮车箱的汽车,空无一物地在凸凹不平的石子路上疾走,甩下一串串震耳欲聋的声响。风也更大了,在空中横着扫来扫去。天色更暗了。然而雨还是没有来。
??“知道这么长时间还不下,不如那时走,现在已经到学校了。”琴樱看了看表,一点四十三。
??“后悔了?”
??琴樱摇摇头,愣愣地望着地面。
??风从小庙的漏洞里凶猛地灌进来,仿佛整间小庙都在摇晃。
??“在想什么呢?”小乙问。
??“我想回去,可是害怕半路上淋到雨;不走吧,又担心等的这一段时间足够回去了……”
??“是的,有的人看到天色一变,马上就走,可能很幸运地在雨到来之前达到目的地,可是有的人就会很不幸,在半路上被风雨打垮;有的人看到天色变了,就等,一直到雨过天晴,才上路,结果干干爽爽地到达目的地,可是有的人就为此错过的时间,失去了机会,还有的人等了半天却没有雨来,白白地浪费了时间;而有的人却总是在雨来的时候犹豫不决,等吧,怕完全可以在雨来之前赶到目的地,上路吧,又担心遭受一场大雨……”
??“你是在说我吧?”琴樱抬头。
??“不,我是在想人世间究竟有多少种可能供我们选择,而我们又该凭什么做出选择。”小乙顿了顿说:“现在,由你来决定:上路,不要怕狂风暴雨;等,静下心来,不要再有什么多余的顾虑。”小乙看着琴樱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琴樱一时说不上来。多年以后,当琴樱再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时,她说:“其实,我是害怕小乙会迟到……那么傻傻地担心着会拖累他。”
??琴樱顿了顿又说:“我想看一看时间,又不敢……”
??小乙缓缓把表放到她的眼前。
??两点过七分。
??雷声已经停了,风也收住了尾声。天地间忽然静悄悄的,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决定。
??“走吧,我知道你想回去!”小乙拽住她的手腕,一下子把她拖出小庙。
??小庙外,大滴大滴的水珠已经七零八落地向大地砸了下来。
??“现在,”小乙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不回去了。已经赶不上了。已经迟到了。雨已经来了。”
??“……”
??小乙盯着她的眼睛,低,然而坚决地说:“我不会让你走的!我不会让你淋到雨的!永远不会!”
??琴樱微微地笑了。
??“我知道。”她说,微笑地。
??“可是,”她望着小乙大声地说:“现在我只想淋雨!我只希望雨快些到来!”
??雨声渐行渐密,由嘀嘀答答变成哗啦——哗啦——,随着风在上空一阵紧一阵慢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地驰来驰去。
??雷仿佛是去加足了油之后更加精力十足地又回来了,开着它的大空车子,在天空来去穿行。
??稍歇片刻的闪电舞动着它毒龙似的银鞭,火星四射地把天幕击开一道一道的裂痕。
??雨终于一盆一盆地从头顶浇了下来。
??
??那个下午,他们没有回学校。
??那个晚自习,他们仍然没有回学校。
??之后的许多个周末,许多个中午,许多个晚自习,他们都是一起离开的。
??男生的成绩有些落下来了。
??女生的眼睛里含着那种不纯粹是幸福的迷茫。
??秋天很快过去,当最后一枚树叶也守不住自己的青春渐黄渐枯最终飘落,冬天白哗哗的阳光早已从东到西地一遍一遍移过大地萧索的容颜。
??一月,那个周末的早晨,太阳迟迟没有升起,快八点了,天仍只蒙蒙稍亮。
??琴樱母亲又一次来催她起床。进入初三以来,她就给琴樱请了一个英语教师,每周一次给她辅导英语。这个星期恰巧安排在星期天早上。
??“起来!起来!睡不够早饭后再睡。”琴樱母亲掀开被子把琴樱推了几推。
??“我不去了。你就当我死了,不要再在我身上花力气了。”琴樱把被子蒙着头冷冷地说。
??“这是怎么说?啊?快起来!初三嘛,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
??“我说不去了你听到没有!我不去了!我要死了!”
??“怎么啦?你怎么啦?先起来再说,啊?”琴樱母亲觉得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不想去就算了,但是先起来,啊?”
??“给我找一条宽些的裤子来。”琴樱懒懒地起身,转过头,“妈,我现在是不是长胖了?”
??“没有吧,怎么啦?”
??“我这裤子穿不进去呢。”琴樱扭着腰说:“给我买几条新的,啊?”
??“还真不能穿呢,”琴樱母亲看了看说:“我帮你把纽子往外移一移,补完英语再去买——准又是看上什么新的款式了,你的同学谁先穿上啦?妈给你买就是,买了就去补习英语?”
??“没有啦,真不能穿了,我已经移过了。”
??果然,好几条裤子的纽子已移到最边沿。
??琴樱母亲这才脸色严肃起来,仔细地看着琴樱微微隆起的腹部。
??有一些惊讶,有一些难以置信,有一些慌乱,琴樱母亲用低低的微微颤抖的声音:“樱樱,你,莫非你……”
??“妈——”琴樱一下子哭开了,任母亲怎么盘问都只是哭。
??这时,父亲起床了,见到琴樱抽抽咽咽哭个不停,忙过来说:“樱樱你是不是闯什么祸了?昨天晚上李老师打电话过来说要我去一趟,我说太晚了今早上再去,呆会儿吃了早点我就去——你到底怎么啦?”
??琴樱一听哭声更大了。
??“爸,您别去了!我不去念书了……”
??“我这就去!”老董说着抽身就走。
??当他再次进门的时候,脸色就青白如月光下的石灰墙。
??“杨素娥!你女儿做的好事!!”他吼着扔下一张纸。
??是一张化验单。上面用蓝色水笔写着“妊娠16周”等字样。
??那是星期六早上最后一节体育课,琴樱在测完八百米中长跑时晕倒后在医院测出来的。
??
??小乙被学校勒令退学。
??恰逢冬季征兵,就应征到西双版纳当兵去了。
??琴樱让母亲悄悄带到成都二哥处处理了孩子之后,虽然家人几次为她联系重返校园,职高,中专、技校,昆明,二哥处,三哥处,可她都死活不肯再读书,便在家里呆下了。
??在家里,琴樱不过帮着母亲看店,上街买东西,逛庙会玩,大理的三月街是几乎年年都要去的,起初是由母亲带着去玩,以分散她的注意力,尽快从阴影中走出来。后来是和小友们一起去,有一年还和县里的歌舞队一起去表演节目呢。
??七年时光一晃而过。
??在订婚之前,她也曾两次和小乙相遇。
??一次是在退学两年以后,在她做客回家的路上,小乙穿着他的军装,她老远就认出来了,却急急地避开了。事后又很后悔。她不知道小乙是不是也见到他,也许没有,要不他会叫她的;又或者见到了,她那么老远就见到他了,他没有看不到她的道理……琴樱在那次相遇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那一次见巧遇的每一个细节,包括他的脸色,他的衣服,他的鞋,他的表情,然而竟是一次比一次地模糊,他似乎打着领带,又似乎没有,似乎削着平头,又似乎戴着帽子。
??他到底看到自己没有呢?琴樱又回忆一遍,每一个细节都说明是看到了的,有一些甜蜜的希望——因为他的看到,然而也更生绝望——因为他的看到而不叫出她的名字。到最后,又一下子被推翻,再回忆一遍,每一个细节都是没有看到她的可能,有一些失望——因为他的没有看到她,然而也因此生出无限的希望来——要是他真看到她了,他会唤起她的名字,给她一个让人愉快的答案……
??是的,她是在等待一个回答,他的。但是自从事发之后,就没有任何一丝见面的机会,就没有任何一丝关于他的音讯。本来在她补完一个早上的英语之后,一点在小庙相见是不成文的约定,她的英语没有补成,小庙更是去不了,母亲一个电话之后,就匆匆带着她去了昆明,第二天就上了去成都的火车,三个多月后回了一趟老家,之后又在迪庆大哥处住了几个月,再次回老家,再打听小乙的下落,竟如断了数环的链子,怎么也找不到接口了。小乙就那么平空地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早知道那是最后一次相见,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的,有那么多话要告诉他,有那么多话,要从他嘴里知道。然而谁知道呢?他们的最后的相见是头一天在前往医院的路上,天地一片混沌,小乙的脸也是一团模糊,一些影子在晃动,阳光时而刺到她的眼睛上,时而又让谁的影子遮住了,那时的希望是自己突然消失了,到一个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去处……
??琴樱的打听是极为小心翼翼的,不能够直接地问,只能轻轻地引出对方的话题,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加上父母对她的全力防范,再加上小乙的应征入伍,更有时间的推移,直到那一次巧遇,她没有任何他的消息。最让她不能明白也最为气愤最为伤心的是,居然没有他的信,一封也没有,为什么?为什么呢?她百思而不得其解,同时在愤恨失望之中一天天把回忆淡忘。她有的是时间,母亲的百般呵护,那些往事越来越远,小乙也越来越模糊,竟像是一个年少不经事的梦了。
??
??到第二次见面的时候,琴樱就觉得过去的自己有些好笑了。
??那是在一年多以前,一个小友的婚礼上,小乙和男方来迎亲,琴樱是新娘子的女宾,大家正在小友的闺房里说说笑笑的时候,迎亲的来了,小乙仍然穿着军服,没有戴帽子,系着灰绿色的领带,领带上有漂亮的领带夹。明显地黑了一些,也胖了一些,抽烟,用精致的打火机点火。
??琴樱是在玻璃窗里看到他的。他谈笑生风,不时又引出人们一阵暴笑;他气度非凡,成为那小圈人的中心,魅力远胜过作为核心人物的新郎。
??不一会儿,他便和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学生谈得很投机了,似乎在讨论一个什么两人都非常熟悉而其他人不大明白的或者深奥或者时髦的问题,声音不小,十分引人注目。
??小友们已经在谈论那个穿着军装的风度翩翩的男子了。
??“你觉得怎么样?帅吧?”阿润碰了碰琴樱。
??“不怎么样,绣花枕头而已。”不知怎地,琴樱有些生气。
??“很潇洒的样子呢。”晓月也说,“像这样的人,也只有那些漂亮时髦的女学生才能相配,这一个嘛……”
??“兴许是一个开始?”阿润偏着头问。
??“我是说比我是要好些,不过,”晓月望着琴樱:“比起樱樱来,就差多了——我看不行……”
??“不要拿我和人家比!”琴樱板下脸:“我是谁?她又是谁?我犯不着和她比!”
??“不要生气嘛,我们打听一下,介绍你们认识好不好?”阿润以为琴樱是在开玩笑,“兴许这一个你终于看上眼了呢。”
??“考虑考虑嘛!”晓月也说。
??“我为什么终于看上眼?为什么要考虑?”琴樱眼眶红红的:“什么随便一个男人都拿来和我开玩笑,我就那么老了?我就真的嫁不出去了,也用不着这样随随便便地检到一个就贴到我身上来!他是什么东西!”说到这里,眼一热,便滚下泪来。
??这一嚷,可把大家吓坏了,阿润和晓月相互抱怨起来,还是新娘子叫来一盆水,叫琴樱洗脸,又拿出新买了一套化装品给她用。
??琴樱把冒着热气的毛巾轻轻贴到脸上的时候,泪便成股地流下了。什么东西!无限的恨如同七八月暴雨后的洪水,滔滔不绝地涌上心头。什么东西!!也就在这时,她为了自己的过去,幼稚的过去,感到可笑。可笑并且可悲。痛着呢,因为还在爱,因为他的负心,因为他的随随便便就可以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子谈得如此投机。
??最后,她苦笑一声,把毛巾在脸上蘸了一下,蘸尽眼泪,又把毛巾在盆里荡了荡,再拧了一拧,重新揩了揩脸,当毛巾再次从她脸上移开,她就又谈笑如初了。
??
??他们的相见是在新娘子出嫁前吃饭的时候。
??新娘子和小姐妹们坐了一桌,刚坐下,小乙向她走了过来。
??“你也来吗?”小乙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说。
??“哦。”琴樱爱理不理地应了一声。她厌恶他那对每个人都一样的笑容。
??“什么时候请我喝你一杯喜酒呢?千万别忘了通知我!我是必到的!”小乙仍然呵呵地笑着,是那种对待任何人的处于礼貌的笑容,同时仿佛还含着某种讽刺似的。
??“小酒呢,已经过去了,一时找不到你,那也没有办法。”琴樱笑嘻嘻地,“大酒嘛,还没有决定,想必也快了——到时候你可别又远远地躲着,让人找不着还说没有请你;或者请到了也不来,还说出一大堆的理由。

??“你看我像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吗?”小乙摊出双手:“我说话历来算数,就算——别人说话不算数,我也还是会说到就必定做到的……”
??“那也只有你自己知道罢了……”琴樱黯然道,突然话锋一转,双眉一挑,笑道:“为什么不带嫂子来呢?这土地方是什么都土,不过也土得可爱,她来过一次之后就会喜欢上也说不定呢……”
??“下次,下次啊!”小乙边笑边说,然后回席吃饭。
??阿润和晓月四只眼睛望着琴樱:“你们认识?怎么给他说已经订婚了?你什么时候吃的小酒?他是?”
??“曾经是我很要好的朋友。”琴樱说,又说:“不许再问了,不然真生气了!”
??大家还想打趣几句,想想前面的光景,也就不敢再乱开玩笑了。不过前前后后地一想,对于他俩的事,倒也猜到了七八分。
??“你很恨他吗?”最后,阿润轻轻地问。
??“恨?我哪敢!再说,我为什么要恨他!”琴樱气嘟嘟地说。她哪里知道,她的恨,是因为她感觉到他们之前的距离,时间的,空间的,心灵的。他们已经在经意不经意间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出了很远的路,尤其是小乙,离她比想象中要遥远,她赶不上了。
??——出嫁的时辰到了,长号一声比一声催得急。
??嫁妆先抬出去,新娘子辞别父母然后含泪和小姐妹们缓缓走出家门。夕阳西下,橘红的阳光斜斜地拖瘦一切影子,仿佛有些哀伤似的。客人已散去大半,东西也抬空了,院子里剩下一片狼藉,北风又紧,那回头的张望,是忍不住要落泪的。
??然而琴樱没有。
??她的忘记过去的心变得更加坚定,而且,仿佛还有些悲壮似的。
??“我发誓一定要把自己美美地嫁出去。”她对自己说。琴樱又回到了仿佛与身俱来的简单里,在一件件小饰品、一套套漂亮衣服、一盒盒精美食物和一个个滥俗的庙会中寻找她的幸福,这一切仿佛是一个冬天热热的,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被窝,足以让她暖暖地度过一个又一个冬天的寒冷。
??晚上,照例是小姐妹们陪着新娘子在男方家住,琴樱和阿润睡一床,阿润又一次问起小乙,琴樱只笑了一笑,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提它作什么?”想了一想,又轻轻地告诉她“兴许很快就要结婚了呢!”问到会不会和小乙时,只听她哼了一声说:“现在也不用我多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
??第二天回到家,当琴樱问母亲说什么时候给她介绍一个男朋友时,母亲惊喜之余大为怪异。过去没少给她介绍过,每一次她都没心没肝的,不说人家鼻子太大,就说人家头发不干净,再不就说看起来太小了,有时索性生气地说:“我迟早是要嫁人的,你不必催得急,兴许就在明天呢!”弄得母亲怪难受的。
??“看着小姐妹们一个一个结婚了,整天和小我许多的小妹妹们混,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琴樱说:“我还真有点想结婚哩!”
??母亲当即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没过两三天,就有两个朋友回话说可以安排琴樱和其见面。
??地点是在琴樱家里,先是那个名叫玉华的青年,家里承包了大片的鱼塘。说好要是可以,琴樱就端上一杯茶来。
??那是个白净瘦小的男生,头发衣服都很干净,很平常的一个人,说不上哪儿好,也说不出哪儿不好,千千万万男人中的一个,人群中随处可见的。
??琴樱笑吟吟地端出一杯茶来。
??“妈,你带着方阿姨出去转一会儿再回来,好吗?”琴樱说,把母亲的手臂摇了几摇。
??“你以前认识我吗?”琴樱问他。
??“见过一次。”
??“我以前不知道你,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我觉得你---很好。”
??“你也很好。”
??“好在哪儿呢?”
??玉华点点头。
??“你以后会对我好吗?”
??玉华低下头去。
??“你一定会娶我吗?”
??玉华抬起头望着她,有些意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你敢不敢把自己的手一下子划破,让它流出血来?”琴樱突然掏出一个薄薄的刀片,在手腕上轻轻一划,血便缓缓地渗了出来。
??“就像这样。”琴樱面不改色。
??玉华“呀”一声惊叫,一把握住琴樱的手,“快,药在哪里?”
??“我知道你会对我好的。”琴樱笑了,然后抽出自己的手,起身走了几步,背对着玉华,“我等着你来提亲。”
??玉华又一次愣住,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过了几天,果然来提亲了,因为琴樱下定了决心,父亲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倒是母亲总觉得哪儿不对似的,就问琴樱是不是过急了点儿?琴樱说:“这样很好啊,古人结婚前是连面也不能见的,结婚后不也能相敬如宾吗?再说玉华也没有什么不好——你要是说出他哪儿不好,我就再考虑考虑!”母亲也就无话可说了。
??这样,两家的关系也就差不多定下了,只少些程序罢了。过年过节,按习俗该琴樱到玉华家做客的时候,比如火把节,她就穿上漂亮的衣服去玉华家做客;该男方往女方家送东西,比如八月十五送月饼的时候,玉华家就给琴樱家送来极好看的月饼;平时两人也有一起上街,一起赶庙会的时候,琴樱总乐陶陶地要玉华给买一两件小东西,反正不值什么钱,玉华倒也乐意。有时候琴樱故意挽着玉华的手,玉华先看看四周有没有认识的人,要是有,就忙把手抽开,琴樱就格格地笑。
??很快就又到了秋天,两家商量着把婚事订下来,然后年底或者下一年年初完婚。
??
??自行车在满是沙石的乡村小道上颠跛前行,车上的小乙又一次问自己:为什么要去?会不会太荒唐?
??他很想去,他必须去,他一定要去。
??可以有一千个不去的理由,可是他仍然上路了。
??因为那是他的心。
??至于去了意味着什么,那是来不及细想的。因为他已经在路上了。他已经走出去很远了,用不了多久就要到琴樱家了。
??到了之后说点什么呢?
??“你好!想不到我会不请而来吧?”
??“咦,那次你不是说‘小酒呢,已经过去了’,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呢?”
??“你好!祝贺你!”
??小乙想了很多种开场白,每一种都那么有气无力,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表达他此时此刻的矛盾心情。
??然而,他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效果呢?要她无地自容吗?要她痛吗?要她后悔吗?为什么?又有必要吗?
??车轮一圈一圈缓缓贴着地面前行,车子已经很旧了,加上一直丢在家里,只有隔壁家的小哥偶尔借去骑一骑之外,弃置不用,发出“哐啷啷哐啷啷”的响声。
??这样缓缓骑着的小乙,随了那车轮,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离别的那一年——
??那个早晨,琴樱在八百米终点倒下的那个早晨,他从来都没有那么害怕过,他怕她会死,怕会永远见不到她,怕那一些事情被别人知道,怕被开除……
??当父亲提着东西垂着头从校长家走出来的那一刻,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没有用了。”父亲说,“你这么小,怎么办呢?”
??父子俩一路无话,回到家里,小乙闭门不出,他不想见任何人,他怕见任何人。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班主任来到家里,对小乙父亲说,“孩子是个好孩子,只怪年幼无知,一时糊涂,这样丢下学业实在可惜。”
??“可不是吗?”父亲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实在也没有其它的办法呀!”
??“要不让他当兵去?在部队里也有机会读书的。”
??小乙就那样当兵去了。亲戚朋友也有奇怪怎么不念书突然当兵去了的,小乙父母就说算命先生给小乙看过相,说是他命里要当三年兵,今年兵种好,就让他去了。
??一到部队,小乙就给琴樱写了一封长长的信,问及她的身体情况、是否继续读书、有什么打算,并约定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无论如何要带她去海南一趟,在那里盟一个只属于两人的誓言。
??写完信,他感到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有那么一个人,永远地在等着他,等着他有朝一日把她带到身边来,从此永不分离,这是一种怎样的幸福!那一刻,他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这就是他们的命运,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乙于是按队里的要求做好每一件事,每一项训练,除此之外就抓住一切学习机会,抓紧每一秒钟努力学习。
??可惜他的信久久不见回音。那段时间琴樱在成都,父亲收到信后本来给她留下了,等回来时再给她,可是在一次和母亲通电话说起时,母亲坚决地说不能给她,等她回来先看了再说。结果琴樱母亲看了就顺手撕了。
??半年后,他又去了一封信,信中问及:你是没有收到我的信呢?还是收到我的信而不愿意回呢?并再次提起等她二十岁生日时一起到海南的事。
??这一次,他把信寄给李老师,请她自转给琴樱。
??李老师去了一趟琴樱家,当时琴樱在迪庆,李老师便和琴樱父亲要了地址,把信连着信封装到一个更大的信封里,快件寄了出去。后来朋友提醒说这和把信交给琴樱父亲没有什么区别,才醒悟过来,为时已晚。
??果然,信又落到了琴樱母亲手里,撕开信封,里面还有一封信,她想了想,没有拆开,而是追出去叫迪递员把信退了回去。
??小乙收到退件,还以为李老师调离了城镇中学呢。
??这样一来一去,小乙也就灰了心了。一半是因为琴樱收到信而不回,那么他再念念不忘又有什么意义呢?一半是因为琴樱根本就没有收到信,既然命运这样捉弄,他又能怎么样呢?不过任命罢了。
??两年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到陆军学校去,报到之前,他回了一趟老家。
??很偶然地,在往亲戚家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琴樱。
??琴樱手里提着一个小提箩,上面松松地拴着一块绿头巾,显然是坐客回来。远远地望着她,这样一个田间乱石里的乡下女子,小乙开始觉得有些失望。当他真正面对魂里梦里牵挂着的人时,他竟感到了些许失望。就是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让他思念那么久,凭什么让他彷徨忧虑那么长时间。他甚至感觉到如果让新同学知道自己曾经有这样一个乡下女友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笑话。他叹一口气,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过去;有些人,已经永远只剩一个曾经。
??小乙正为该怎么打招呼犹豫时,只见琴樱一个转身,进入一个巷子里去了。小乙于是暗自庆幸就这样避过去了,那不知怎样纷乱的相遇。躲过了一劫,并且确信琴樱收到了信而不回。
??“善变的女人!”小乙在心底暗骂,“一定是心里羞愧怕见人呢!”
??同时,小乙内心深处又有些不易察觉的失望和伤感——为什么是她先变心?有一天我要让她明白,她和我,是多么的不般配!
??三年后毕业,他靠了一个老乡,分回昆明,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军官。
??在这三年中,他的同学、校友里,也不乏有才有貌的女生,他也曾想过挑一个作女友,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一个让他动心。他倒不像一些战友、同学,娶一个首长的女儿,用婚姻去换一个锦绣前程。他总觉得那些女生要不太虚伪,要不就是自我感觉太良好。
??直到他遇到巧妹。
??
??小乙分到昆明后的两三天,行李腾开了,房间也收拾好了,换洗的衣服都已经摆弄干净了。吃过早点,他打算出去理发。
??发廊就在军区附近,名叫“从头做起”。
??人很多,他就坐着等。
??这是一个占有三间铺面的发廊,正放着郑秀纹的舞曲。一进门的墙下有一个小玻璃茶桌,上面摆着大大一瓶玫瑰花,下面的小平台上很随意放着几本美发杂志,围着桌子摆了一圈小竹椅。前、左、右三面的墙每隔半米左右就装着一面菱形的镜子,对着镜子都有一把理发专用椅,一律是黑色的。镜子下有一个平台,可以放梳子、吹风机、喷水壶之类的用具。墙的高处贴着几大张洗发水的广告和一排最为流形的发型图画。
??小乙坐着浏览了一遍发廊的陈设,又翻了一会儿美发杂志,再抬头时,只见一个面目秀丽的女子朝自己微微一笑,他在脑子里的第一个反映是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儿;第二个反映就是看清她的眉眼;第三个反映就是回之一笑。
??不过小乙还没有笑出来的时候,那个女孩已转过头去,露出她盘得非常漂亮的头发。稍一愣,那女孩已向自己走来——原来他刚才所见是在镜子里,那女孩一转身,就走下椅子走向小乙。
??“你好!想要做点什么?理发?烫发?染发?”她还不到跟前,话已吐出一串。
??“你?”
??“怎么,你看我不像吗?”
??“不是……我以为你也是来做头发的……”
??“理发师就不该做头发了吗?”
??“帮我随便削短些就行。”小乙笑笑。
??“不染一下吗?你的头发染一下层次感就出来了,而且亚麻色很适合你的脸色。”
??“你看我这一身衣服就知道为什么不能染了。”
??“那我帮你烫一烫好不好?”
??“那更不行了!”
??“不一定,要不天然卷的那些怎么办?难道征兵条文里有规定说‘卷发者不得参军’吗?如果没有,我看得加进去呢!”
??“你挺能说的!”小乙忍不住又笑了。
??“本来就是这样嘛——先洗头吧,干洗还是水洗?”
??“随便。”
??“那就干洗吧。”
??“我叫巧妹,你呢?”巧妹边洗边问。
??“陈乙春。”
??“乙……春……”巧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
??两人嘴不停地聊着,小乙发现,巧妹有一张如雪后大晴的早晨觅食的百灵鸟般的巧嘴。她的纤细而指甲修理得很整洁的手,也是巧的,动作快而轻巧,让人很舒服,不像一些理发师,突然又把人弄疼了。
??小乙从镜子里不时地偷看她。
??巧妹有一张皙白而少血色的脸,眉淡而弯,如画家小心翼翼的两笔;眼睛细而长,笑起来的时候如两个小半月;鼻子小而巧,唇薄而棱角分明。
??小乙从她的谈话中得知,二人还是老乡呢!于是说定以后一定到她这儿理发,同时还要带着他的战友一起来。末了,巧妹一定不收他的钱,说是第一次免费。小乙说什么也不答应,巧妹就说那就请他帮一个小小的忙,算是两不相欠。
??“这对于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不过对于我来说可是一生一世的事情。”巧妹认真地说。
??“什么呢?”小乙禁不住好奇。
??“从小我就非常崇拜军人,长大后更是向往军旅生活。我也知道那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我去验过兵了,验不上呢,色盲,分不清绿色和蓝色,没验上哩!”说到这里巧妹仿佛有些委屈,顿了顿就笑了:“不过现在好了,我要你给介绍个可靠的战友作男朋友!认真的!”
??“考虑考虑我,怎么样?”小乙笑说:“我也是认真的!”
??“你哄我呢!真的,老乡,拜托了!回去帮我留心点儿!”巧妹也笑了:“你一定要用心一点的,要不然,只有你抵上啦!”
??小乙满口答应地去了。
??从那以后,小乙每每理发,就到“从头做起”,还真带着战友一块儿去。同时,他也知道了巧妹是发廊里的招牌,老板“油条”——因个高且奇瘦,留着长长的指甲,漂过唇,长发烫成大波浪,非常女气,走路时细腰扭得厉害,故名——几乎每天为给她换一个发型。巧妹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任由油条在身后梳啊,盘啊,喷啊的,弄出一个发型来。流行直发的时候就任油条拉直;流行烫发的时候,就任油条烫;流行用发夹的时候,就任油条在头上夹上一打发夹;入冬,就任油条把她盘成一个新娘子。她只是在大伙儿都没有空的时候给顾客做一两次头发,平时就在发廊门口站一站,或在店里面走来走去,让顾客们指着她的头说:“我要做成这个样子!”
??一来二去的,大家熟了,小乙真给她介绍了几个战友,不过巧妹都没有同意,说那天其实是开玩笑的,自己还小,而且也知道配不上,让人笑话。
??“那你是拿着我玩啦?你随便一句话我就很费心思地去做呢。”小乙假装生气。
??“那只怪你。”巧妹也有些生气似的:“只怪你不用心却说用心了!”
??“冤枉!你说出理由来!”
??“我说,”巧妹咬了咬下嘴唇:“那为什么你物色到的都没有你好呢?”
??“……”
??“可见你没有用心呢!”
??“可惜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小乙叹了口气说。
??“真的?!那你以前为什么从来不提!!”巧妹又急又气。
??“你又没有问过我。”小乙缓缓地说。
??“你骗我!乙——春!!”巧妹一下子涨红了脸,眼泪快要出来了。
??“我没有骗你,真的,都是真的。”小乙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我不是真真实实地站在你面前吗?如果骗你,我从第一次之后就不会再来理发,也不会带着战友来,更不会把他们介绍给你。”
??“那么,她……”
??“完了。”
??“你说了算吗?是她先说的?是你先说的?”
??“也许是她,也许是我。因为我们谁都没有说。”
??“那就是没有完。”
??“完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继续下去,所以完了。”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
??“我不想骗你。我不想欺骗任何人。我不愿意说谎。”小乙想了想,又笑着说:“况且,你不是在问吗?”
??“你以后也不会骗我吗?”
??“我从来不骗人。”
??“那么,过去是你的女朋友骗了你?”
??“也不是。”
??“那是你骗了她?”
??“不是——我们谁都没有骗谁。”
??“那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去呢?”
??“很多原因——也许是不再爱了。”
??“我不明白。”
??“什么不明白?”
??“既然有一天会不再爱了,当初为什么要爱?”
??“并不是所有的爱都会求得一个结果的。”
??“你对于我呢?也不求一个结果吗?”
??“别说得太远了!”小乙突然有点不耐烦。他突然想到琴樱,突然很想见她一面。他们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去?他要问问她,也要她问问自己。
??“什么是近?什么是远?”
??“远呢,就是与现时无关的。”小乙甩开琴樱的影子,就又笑了:“比如刚才的那些话,逗你玩呢!看你就当真了!”
??“真是你编出来的?”巧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要不怎么左右不通呢!我是想看看你听了会不会哭——你哭了。”
??“那又怎么样呢?”
??“那是我想要的结果。”
??“这就是近的吗?”
??“不是。”
??“又不是。那好,你说,近的又是什么?”
??“不要让你的老板油条帮你做头发了。取消这件事情,让它不要再在我的眼睛里存在。”小乙郑重地说。
??“为什么?我会少许多钱的,也许还会失去这份工作呢!”
??“因为我不喜欢!”
??“我回去说说试试看。”巧妹笑笑地,“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嗯?”
??“和我一起去买一个发夹吧?”
??“发廊里那些还不够你用吗?”
??“那不一样的!”
??小乙就陪她逛了一个多小时的精品店,买到一对水红色的水钻嵌成的鱼,在阳光下如无数只流萤飞舞。
??“鱼怎么夹头上呢?”
??“那该在哪儿?”
??“不是该在哪儿,而是根本就哪儿都不该,该放到盆里,再在盆里倒些水。”
??“胡说!也有马做的、足球做的、鞋子做呢,那又怎么说?”
??“那就是违反了事物发展的规律!”
??“那又怎么样?”
??“好笑呗——顶一条死鱼在头上。”
??“我高兴!我乐意!”
??两人说着说着发廊就在眼前。
??“十月二十一日,我会记住的!”巧妹说着走了进去。
??十月二十一日?那么再过十天,十月三十一日,就是琴樱二十岁的生日了,那一天,她在什么地方呢?小乙又一次为自己的那两封信感到好笑,同时,心里仿佛有些难以说明的痛似的。
??第二天见到巧妹,只见她把头发剪短了,从左边多多地分了些头发,拉过右边来,用那对鱼发夹在头顶稍偏右的地方并排夹住,人更显得秀气了。以后将近两年的时间,她都是这个发型,头发长长了,就又剪去。
??
??一年后的深秋,小乙回到老家,第二次见到琴樱,正是琴樱快要二十一岁的时候。
??他回去是为了赴一个老战友的婚礼,正好赶上一个远房表弟结婚,就一同去迎亲,没料到琴樱是新娘子的伴娘,更没料到的是,琴樱的美丽,那是一种让他感到刻骨铭心的美,痛痛的难以忘怀的美。
??琴樱的头发变得更长了,整洁而光滑,从中间分成均匀的两半,再齐齐地往后梳,在脑后用一个精致的发夹紧紧夹住,直直地垂至腰下,参差不齐的浏海薄薄地在脸前飞扬。是那种邻家小妹的美,来得亲切温暖,看到她,就仿佛看到那个青梅竹马的童年。
??他觉得有一些内疚。
??他觉得她的美丽刺伤了他的骄傲。
??他觉得他有必要表现得光芒四射。
??他觉得他必须让她为自己的举动后悔,必须让她的美丽无地自容。
??然而,当他过去打招呼,很挑衅地问起要去喝她的小酒的时候,她居然说已经订婚了!为什么先订婚的是她!为什么她可以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他觉得什么地方让她给伤害了。
??他让最没有资格的人给伤害了——她有什么资格!那么多才貌兼备的女生都不能伤害他,他的首长的女儿都只有被她伤害。可是居然让她,这个应该安安份份地守着他,候着他,直到永远的小小乡下女子,那么轻易就遗弃而伤害了他。
??回到昆明,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发廊找巧妹,他觉得,他不能没有她。
??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3#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17:30 | 只看该作者

拿什么成全一场爱情(中)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8 编辑 <br /><br />  当小乙还在一件一桩地想着事情的时候,琴樱所在的村子已在面前。
??“我家很好找的,进了村子,顺着路一直往里走,有一棵顶粗的柳树,柳树旁边大门最高的就是了。”那一年,琴樱扇动着长长睫毛偏着头说的话,在小乙耳畔想起,仿佛就是昨天似的。小乙始终没有来她家找她,没想到现在却派上用场。
??真想马上就见到她!
??“在我要忘记她的时候,她已负我而去,究竟是谁先负谁呢?”一丝苦笑浮在小乙的脸上。他突然发觉,其实这些年来,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忘记过!
??“顶粗的柳树”没有见到,小柳树倒有一棵,想必是老柳树给砍了,重新栽上一棵小的。树旁有几个孩子在玩儿,树的左边不远处两扇大大的红铁门八字开着,里面热热闹闹一院子人,正是琴樱家。
??当他推着破旧的单车缓缓进去的时候,他看到了许多人,许多东西。一道道带着惊奇、带着审视、带着问号的目光朝他投来,他微微笑着,穿过一道一道刀剑般的目光,如过无人之境。
??琴樱的母亲首先出来了:“您是?”
??“伯母,您忘了?我是琴樱的同学,乙春呀!”小乙很有礼貌地说。
??琴樱母亲一下子呆住了,对他,她是有双重的恨的。当初,恨他把她的樱樱骗去,让她做出不耻的事情来;后来,又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回来提亲,和女儿定下亲事,那么樱樱的失足之恨也就一了百了,可是他却仅仅两封信之后就杳无音信。
??琴樱母亲知道女儿一直在等,等他。有那么几次,她都差不多忍不住把那两封信的事给说了出来,最后都硬咽了回去,一是怕惹得樱樱渐渐平复的心境从此不得安宁;二是怕这个人到底靠不住,只乐得骗樱樱一场——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不来第三封信呢!要是再来几封信,她就一定让樱樱去找他。况且他在信里只字不提结婚的事,说什么在樱樱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去海南,去海南盟一个誓言,去说一句话,又不是去结婚,怎么靠得住!她又怎么能放心把樱樱交给他!
??这种人是不能等的,琴樱母亲知道。然而,她又怎么忍心对琴樱说出没有希望的话!唯有给予她更多的关爱或者说宠爱罢了。
??直到琴樱认识玉华,她才略略把心宽了一宽,如今两人订婚了,她的心终于放下大半。可是现在,他,这个最不该的人,在最不该出现的时间、地点,却来了。他来做什么!
??“你回去吧!”琴樱母亲板着脸说。
??“我是专门来看琴樱的。”小乙把单车停靠在院子边的墙上——单车脚架坏了,不靠墙就停不稳。
??“董琴樱!!”小乙高声喊道。
??屋子里的琴樱早就听到母亲和他的谈话了。她坐着倚在阿润的肩头,一动不动仿佛泥塑般没有思想、没有行为。她觉得心让什么封住了,脑子让一只大笔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涂了两下,不能想,不能动,唯恐这仅是一个幻觉,一想一动便都消失不见了。
??这时,琴樱父亲出来了。
??“乙春吗?难得难得!进去坐呀!”董老笑呵呵地:“樱樱,老同学来了,还不快出来见见!”
??琴樱没有有动,只是抬头望着屋檐外很高很远的天空,在时和空里寻找那个恍如隔世的自己,寻找那些随着一年一年的秋叶一起凋落、冰封在泥土里的往事,寻找那颗被时光和世事蚕丝般密密层层包裹着的心。
??望着天空虚无的高处,有一刻,她觉得突然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小镜子,闪电,暴雨,无边无际的黑暗,手术台,医生白色的大褂,冰冷的刀;一定要一起考上高中,考到海南的大学里去;小酒呢,已经过去了,一时找不到你,那也没有办法;八百米,跑不完了,痛,不要再等下去了,发誓一定要把自己美美地嫁出去;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两点十分,这个秋天也很快就会过去的,有人追来了,她要躲起来,到一个无人的去处……这一切相干的不相干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涌到脑子里来,就像梦,一个很辛苦的梦一样,她跑不动了,她要快快地醒来。然而她醒不过来,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很累很累的梦,可就是醒不过来。她要有人推她一下,把她推醒。
??“玉华,你来一下!”董老朝神色疑惑的玉华招了招手,等他来了,就指着小乙说:“这是琴樱的初中同学,陈乙春。”接着又指着玉华对小乙说:“这是玉华,琴樱的未婚夫。”
??小乙看了玉华一眼,这个瘦小的鸡毛一般轻飘飘的太一般的男子,要娶他的琴樱,他们在定婚,过不了多久就要结婚。怎么可能。琴樱是他的,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永远都是他的。
??
??小乙走进屋里,径直走向琴樱。
??琴樱看到他真真实实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觉得有一双手把自己托住了,世界不再是一片没有边际的虚无,在那双温暖厚实的手中,她完全地醒过来了,那个恍恍忽忽的梦终于完了,她感觉到了大地的实在,感觉到了阳光的刺眼。
??在没有发生之前,谁都料想不到会怎样。这次见面是偶然也是必然,这次见面,让他们的爱情从此岸到彼岸,从地狱到天堂。
??四目相对的时候,成行的泪水洪水般冲出眼眶,滔滔顺着脸庞往下流淌。透过泪眼,看着对方模糊的同样流着泪的脸,竟没有任何一个字可以代替此刻的心情说出口。
??良久,琴樱才一个字一咽地说:“你来作什么,你……”一句话未完,早已泣不成声。
??“我是来接你的,七年了,我一直在等着这样一天,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小乙无比沉痛地说,就像一切都是真的一样,或者是真是假,他也说不清楚:“对于你,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因为我相信你也如我一样不会放弃,可是你却……但是我不在乎,并且永不放弃!”
??“晚了吗?真的来不及了吗?我不相信!我不管,我一定要带着你一起走!”小乙接着说。
??“玉华……”琴樱怯怯地望着满脸怒容的玉华,不知该说什么好。
??“如果你能回答一个问题的话,我就马上离开。”小乙看着玉华,抢过话题,很傲慢地,同时阴阴地笑了:“你知道她右边胸口偏下的地方什么吗?”
??“不知道吧!”小乙低下头在玉华耳边说:“两颗并排的红色小痣。”
??“玉华——”琴樱望着他突然间变得煞白的脸,不知该说点什么。
??“怎么样,你敢打赌吗?”小乙又说:“你不敢!”
??“你!你还妄想和我结婚吗?”玉华呸地吐了一口吐沫:“你爹就是倒贴我一院房子三百万钱,我也不要!”
??他说着开始收拾在桌子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彩礼,并喊小伙伴们来帮忙。那些小伙子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没有事还想到处挑出事端来,现在还不乘机大闹一回呢!一声应,七手八脚,三下五除二,把糖酒衣服手饰盆具叮叮咣咣几下火,都聚拢来,收的收,叠的叠,打包的打包,任媒人、双方家长和众人扯着嗓子劝说,哪里肯听。
??除了白金手镯和手表,一切东西都让他们收了起来。手镯依旧光茫四射,手表的秒针依旧不知悲喜地背着那颗小小的却亮晶晶的砧石小跑——生命依旧小跑着自顾自地过去了。
??时针和分针指在五点二十三的位置。
??“让他们收!”琴樱父亲气极了。在夕斜的阳光下,琴樱头一次发现父亲的头上已不知何时添了一丛丛的白发,站在屋檐下气极而又无可奈何的父亲,竟是那样的孤独。同时,她发现一直以来在她心目中魁梧高大的父亲,已经明显地黑瘦了,并且,背也已经在不知何时弓了。父亲已经老了。她这么晚了才发现。也就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开始懂事了。可是太迟了呀!
??“你们还等什么!走!回去了!”玉华朝父母吼道。
??“走!走!!”那帮小伙子跟着说。
??母亲呢?琴樱听见母亲正在大声和提亲的人辩论:“你们不能说走就走。就算我们的孩子有什么不是,不用说我们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待,可是你们这样光糊里糊涂地听了一个外人的几句话,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收起东西,一阵风要走——要走也行,得说清楚了再走。婚姻大事岂是说变就变得的吗!总得有理由呀!亲家妈,您倒是说说看!道底为什么?小孩子家不懂事瞎胡闹也是有的,您怎么就不管一管呢!”
??虽然母亲声先夺人,说得有理有据,振振有词——母亲历来都是这样的——可是她感觉母亲同样已经老了,她的脸已经不再像过去一般丰腴,她在和人据理力争的时候已不如过去一般如鱼得水,而是明显地看出了吃力。本该是让孙子辈陪着在阳光斑斓的树阴里散步,让儿女们陪着说笑解闷,无忧无虑地安享晚年的时候,自己不尽一点孝心不说,还要让母亲为了自己天天操心磨累,不得安宁。早该懂事了啊!
??母亲一席话,说得玉华妈不知如何是好,加上大哥二哥大嫂二嫂还有一些本家亲戚前前后后在母亲身旁身后站了一大队,仿佛是有意摆开阵势来,本来就是不善言辞的人,更觉无话可说。只听她讪讪地道:“孩子们的事,本来我们就没有怎么管……”
??“这是哪里的话呢!”琴樱母亲得了理便乘势而上:“亲家爹亲家妈都已经在这里了,四色礼媒人都在这里了,还说不管孩子的事。是你们三求六告地上门来,我们考虑再三才把樱樱给你们,才订婚,怎么说起不管的话来了!你们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到底算是什么回事!亲家妈,你倒是说说看,我们董家成了什么,你们把我们董家当成了什么了!”
??“这……”玉华母亲一时语塞。
??“婚姻的事,本是强求不得的,我们大人谁说都不管用。”玉华父亲说:“我看,还是让他们自己来决定好了。”
??“你们到底想怎么办呢?”琴樱大哥上前一步说:“我们先听听你们的看法,你们又再听听我们的看法,最后再作决定,好吧?大家先坐好,什么都好商量,没有商量不开的事情。”
??琴樱母亲还想说什么,只听那边一个青年怪声道:“你们先说清楚那人是谁!”
??大家的目光一齐指向小乙。
??“我是谁?”小乙轻慢地说:“你们问那个鱼塘老板的儿子!”
??“打他!”玉华的两三个伙伴同时出声。
??“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了?”玉华父亲转过背低声问玉华。
??“我说回去了你们又不听!你还要等别人羞辱我们到什么时候!”玉华拉长脖子说,然后又对身边的一个小伙伴说:“你告诉我爸,他说了什么。”
??“让我来说。”小乙走上前来:“我和他打一个赌,但是他不敢。”
??“什么赌?”玉华父亲问。
??“赌琴樱右边胸口偏下的地方有什么。”小乙笑着说:“我说是两颗一前一后并排的红痣,你的儿子他却不敢说不是呢。”
??“打他!”
??“太不像话了!”
??玉华那帮早就坐不住了的小友你一声我一声地叫开了,蠢蠢欲动,只等玉华一句话,便都要冲过去了。
??“玉华,你能听我一句话吗?”一直没有出声的琴樱缓缓从屋里走出来,她挽住了玉华的一只手,想把他拉到一旁去。
??“我只想知道他是谁!”玉华用力甩开了她的手。
??“你敢不敢赌呢?”小乙再次挑衅地说。
??“让她脱了衣服看看就知道了,还赌什么!”玉华旁边有人说,说着自己先笑开了,一帮人跟着也笑了。
??“真不要脸!”晓月说,“理他们作什么,樱樱!”
??“他说得很对!”琴樱冷冷地说:“玉华我说你拿出一丁点儿指甲大的勇气好不好!你就跟他赌呗,怕什么!”
??“樱樱……”琴樱母亲和小乙同时喊道。
??“要是你输了,就马上离开!”琴樱狠狠地瞪了小乙一眼,然后唰一下脱下红色风衣,露出一件黑色卡腰薄毛衣,长长一排扣子让她嗒嗒嗒几下扯开了,有两粒扣子滚落到地上。还来不及等众人说什么,琴樱已经扯开衣服,左右手各拽着一边衣襟,露出粉红色胸衣和一块雪白的肌肤来。胸衣上面,是一挂黑色的十字架项链。下面寸许的地方,却是一朵小小的五瓣梅花,在她白玉一般的肌肤上艳艳地绽放开来,犹如万里冰雪中一点冷傲的朱红。
??那是她在那无数个等待的漫长而寒冷的冬夜,用绣花针一针一针痛彻心肺地刺了,再浸上胭脂而成的。本来真有两颗殷红的小痣,现在看不到了。
??换了一个时辰以前,换了在她懂事以前,她是会不顾一切地和小乙走的,很简单,坐到他的单车后座上,把一切都交给母亲,然后一走就了事了。可现在不行。她不能。她做不到。她觉得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
??有些事,是一定要背着自己的心去做的;有些痛,是一定要一个人去背负的。到了该是由她自己来承担的时候了。
??她知道,她是爱小乙的。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改变,这是她的宿命,也许还是劫难。她只有承受。
??她也明白,小乙也是爱她的,否则今天他就不会来。可是这样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太爱了,就会自私,就会容不下哪怕是一颗小小的沙子,一颗小小的沙子对于他们的爱情来说,无异于是眼睛里的疼痛难忍的异物,是会泪流不止的。
??七年了,七年太久了。七年的距离是无法逾越的。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裂痕了,无论是客观的或是主观的,抑或是命运的捉弄也好,裂痕,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不要那种空前绝后惊天动地的爱情,她要俗世中那种小恩小爱小欢小乐、平而淡之而常之的小甜小蜜,甚至不那么好也没有关系,一个有一颗平常心的男子,能找得到一家人够用的钱,过着千千万万人家的那种小日子。
??她怕。
??怕伤害。
??更怕伤害母亲。
??
??这时琴樱父亲无奈地挥了一挥手,说了声:“罢了,由你们闹吧!”就上楼去了。
??“怎么会这样?”小乙护住她,替她拉上衣服,同时紧紧抓住她的双臂:“怎么会变成这样?!”
??“本来就是这样的。”琴樱挣开他的双手,提起风衣套上,再把左襟往右一拉,右襟往左一拉,盖在左襟上面,然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冷地说:“你现在该走了吧!”又望着玉华说:“你现在都看明白了?你放心,今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我说话算数……”
??小乙一下子愣住。他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走!”小乙恨恨地说着,一转身向外走去。等走到门口时,又猛地转过头来说:“我还会回来的!”
??“对不起,琴樱,你看我们——”玉华再次低低地说,脸上现出愧色:“如果换了是你……”
??琴樱瞅了他一眼,顺手端起桌上的半碗水,洒到地上。
??“你能把它收回去吗?”琴樱看着玉华:“你能把刚才收起来的东西照着原来的样子摆回来吗?你能让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以前吗?你不能!”
??“何况,你的做法是正确的。”琴樱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说:“要说我和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恐怕不会相信。你会因为这样而永远别扭着。那个人会像不散的阴魂一样,缠我们一辈子的,他会遮住你生命的大部分阳光,让你的生活永远走不出那一道黑黑的无所不在的阴影。我不愿意这样。况且,说句实话,我们订婚,结婚,对于你来说,是不公平的。”
??玉华呆呆地听着,仿佛天书一样。他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超出他的想象了。在他的眼里,娶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回家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情,况且与董家结亲是顶光耀的一件事呢。关于琴樱初中时的事,他家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父母也曾劝阻过他算了,他不肯,说是听来的东西,哪能作数。他觉得,和琴樱在一起是很让人羡慕,或者说很能引起别人注意的,谁让她那么漂亮呢!因为他的坚持,父母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今天小乙的出现,让他大大地折了面子,让他在朋友们中间抬不起头,加上那帮小友的推波助澜,又正在气头上,多少人的眼光下,他怎能不做出疯狂的举动来!
??现在又后悔了。
??他再次道歉。
??“你要我怎么办你才能原谅我呢?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也马上走吗?要是我还是想……”他说。
??琴樱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懊恼焦急的样子,扑嗤一声笑了。她觉得不会把话说得很好听的人让人感到实在,他不会骗你,简单得一眼就看得透,他脚踏实地,靠得住。
??“你要是真的不再顾忌什么,你找我妈说去呀!”她说。“你笑一笑好不好?哭丧着脸干什么!谁欠你三千八百来着!”
??玉华于是也笑了。
??大家见两人笑了,也都松了一口气。倒是那几个小伙子,见没得闹了,反而有些失望似的。
??于是接着吃饭。
??正吃着,琴樱的表妹丽琴带着小乙的妹妹四香等同学来了,于是给她们另摆下一桌,六个人如同六只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快乐而兴奋地又说又笑,对刚才的变故一无所知,她们的快乐很快地感染了别人,院子里的气氛就越来越喜气了。
??吃过饭,一伙人到琴樱屋子里玩,丽琴把表姐叫到屋里和大家说话,把她的同学一一介绍给她。
??“樱姐,你和我哥还是同学呢!”四香说。
??“你哥叫什么名字呢?”琴樱问,“我的很多同学我都不大记得了——有时候见着人,就是叫不出名字。”
??“乙春,陈乙春,记得吗?”
??“……不记得了……”琴樱楞了楞,淡淡地说。
??“他的影集里有你的照片呢!昨天我翻出来给他看——我早就看到照片了,不敢确定是不是你,就让他认。”四香兴高采烈地说:“他还问我说‘她和谁订婚?’呢!”
??“哦!”琴樱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
??当两天后小乙第二次踏上琴樱家的路时,他在想是不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人家已经订婚了,那么狠心冷面地把自己赶了出来。
??可是他还是把单车骑得很快。说不清楚了,是在和自己赌气,或是真的离不开她。
??他找到了琴樱的父亲,硬磨着和他谈了近一个小时,说他可以给琴樱幸福,只有他才能够给她幸福;又说琴樱和那个鱼塘老板的儿子结婚只会成为一个农妇;说他还会不时地拿琴樱的过去作借口,欺侮她的。最后,他说,对于琴樱,他是不会放弃的,除非让琴樱和他一起回部队里去,否则他每天都要来找她的。
??“您就算给我的首长打电话写信,我也不会因此而不来。我愿意为了她能够和我在一起,付出任何代价,就算我为此一无所有也毫不在乎。”最后,他说,很坚定地。
??对琴樱的母亲,他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您相信您的女儿真正爱那个鱼塘老板的儿子吗?
??另一句是:您相信鱼塘老板的儿子爱您的女儿超过我吗?
??他最后见的是琴樱。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琴樱说:“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结婚了。”
??“你不必催得急,说完话我自然会走的。”他说:“就算我们真的分开了,我也要分得明明白白。”
??“你哪里不明白了?”
??“五件事。第一,我给你去过两封信,你有没有收到,后面那封信是不是你收到后又有意原样给退回来了;第二,你是不是非要和鱼塘老板的儿子结婚;第三,你有没有爱过我;第四,你有没有恨过我。”
??“第五呢?”
??“最重要,等你回答了那四个我再说——如果那四个没有答案,我就不会再问最后一个,我就走。”
??“我从来都没有收到过你的什么信;我会结婚……”琴樱突然停住说:“这关你什么事!”
??“告诉我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在哪里?”小乙并没有生气,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很温柔。
??“海南。一个人。”琴樱仿佛有无限的感慨似的。
??
??那一年,她和母亲说要到二哥处玩一段日子,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情,增长增长见识也好,于是母亲同意了,和二哥联系好,嘱咐再三之后才把她送上往昆明的夜班车。到昆明后,她没有去成都,而是买了张机票只身去了海南,只是为了去看一看,那个名叫天涯海角的曾经无限向往的地方——去了就觉得很失望,不过几间八角小亭,几团黑乎首的焦石罢了。在那里,她就想,也许一切想象中美丽的东西均不过如此,不过把它们过分地想得好了,就像月亮一样,这个数千年来给人们无限瑕思,让多少文人墨客为其吟诗作赋,编下多少传奇故事的星球,等到宇航员上去一看,不过是个冷热无常的地方罢了,哪来的广寒宫里的嫦娥,哪来的桂花树和玉兔!
??倒是那阵阵卷起的海浪,让她很是惊讶了一阵子。
??等到钱包不小心掉在出租车里,身无分文,不得已把手上的银手镯换了五十块钱给母亲打电话时,母亲已因一天前接到二哥电话说没有接到她而哭肿了眼睛。
??最后还是父亲四处打电话,恰逢他的一个学生的弟弟的朋友在海南工作,把琴樱接到家里,第二天二哥才到海南接她,第三天到昆明一下飞机,早在机场等她的母亲一把抱住她就不肯松手,唯恐这一松手就又飞了。
??从此母亲不肯再放手让她独自出门。
??事后母亲每每因此事而责备她的时候,她就说,“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又说:“都是你!老不让我独自出门,一点经验都没有!”还说:“现在好了,以后绝不会再把钱包丢了!”
??至于去海南的原因,她只字不提,胡乱编个理由也就过去了。她说谎母亲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她人好好地回来已是万幸,也就不过多地追究了。
??
??“海南!?一个人?!”小乙惊奇异常,激动地抓住她的双臂,继而就笑了:“你在骗我呢!怎么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又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可能?我一个人就不能去了么!”琴樱冷笑着说:“我一个人照样去了来呢!”
??琴樱起身拉开抽掘,拿出一小挂紫色贝壳串成的手链。
??“这种小东西到处买得到,也许还是别人送你呢!又哄我。”
??“不相信算了!你从来都不信我么。”
??“我信!我信!”小乙忙说:“那么,我有句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快说呗!哪有这样罗嗦的!”
??“我们之间是相通的,真的!那年给你的两封信中都提到一件事情:在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无论如何带你去海南一趟。可惜……”
??“我没有骗你,你却骗我!”
??“头一封信自然无法再找到,第二封给退回来的信我还留着呢,你可以去看!有邮戳为证!要不我为什么要问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在哪儿!”
??“可是就算我们心有灵犀又如何呢!”
??“那证明今天我应该来,而你,也应该我和一同去昆明。”
??“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你在哪里呢?请问,当我孤身一人在海南,又丢了钱包,寸步难行的时候!心有灵犀又如何,你说过的话又不作数!”
??“我……”一向能言善辩的小乙一时倒说不上话来——那天他和巧妹在一起,虽然两人闹小别扭,还是一起去了滇池。倒不是去盟什么誓言,他是带巧妹出去玩,因想到正是琴樱二十岁生日,心里一直闷闷不乐,对巧妹爱理不理的,巧妹在一旁气嘟嘟地大口大口吃面包。就是在那天回家的路上,他吻了她。
??“那天,我一个人喝闷酒。喝到晚上,醉了,吐到自己鞋子里都不知道。后来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醒来,冷得发抖……”
??“那你为什么不到床上睡呢!”
??“说了你也不相信,全身绵软,一点力气都没有,连爬到床上都做不到。等到第二天有人来了,把我送到医院,已经发高烧到三十九度多……”
??小乙认认真真地诉着苦,琴樱认认真真地听着,很是心疼。小乙确实有那样一次醉酒的经历,却不是在是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而是在大约两个月以前。
??
??那是在中秋节的时候。
??首长叫他到家里吃饭,说是过年过节的,一个人多冷清呀,都是老乡嘛,一起吃晚饭好了。
??首长的用意他是知道的,他的女儿,馨逸对他的感情他也不是不知道,中秋节去吃饭意味着什么他也很明白。然而他没有拒绝。
??当他提着月饼和葡萄酒到馨逸家的时候,馨逸父母正在看电视,打过招呼之后,馨逸母亲带他到馨逸房里,说是六点饭店准时送饭过来,又说都是年轻人,或者更有共同语言,别和我们老头子老妈妈的耗得不自在。
??馨逸正在做标本,标本是只足有半个巴掌大的蝴蝶,几天前在西华园得的。乍一眼看去是黑的,细细一看,又是绿色的,墨绿,还浮着一层星星点点的银光。一棵闪着寒光的长号针穿腹而过,把蝴蝶钉在墙上的日历里。日历是一片青草地上几匹悠闲的马,天蓝草绿云白,看略略倾斜的草,仿佛有风似的。
??蝴蝶正钉在马头上,一眼望云,仿佛是那只蝴蝶长出四只马脚。
??细细看去,蝴蝶的腹部尚在一张一息地动着,两条长长的触须圈成几个半圆,整个一副痛苦的模样。如果蝴蝶有脸,那脸上将是世界上最痛苦的表情。
??馨逸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标本盒,又给他看了一遍她所有的标本——都是蝴蝶,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蝴蝶。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她的介绍下看过,现在又硬着头皮再看一次。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一只一只的蝴蝶标本,而是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
??他感到害怕,尤其是那个钉在画上的一张一息的黑乎乎的肚子,仿佛它会一下子粘到他的脖子里,怎么也拿不掉似的,他在心里起了鸡皮疙瘩。
??馨逸是个护士,顶温柔的一个女孩子,就连声音也是细细柔柔的,仿佛怕惊了别人似的,突然看你一眼,也是怯怯地,还没有看真切,就忙低下头去。他不明白她在做蝴蝶标本这一方面怎么可以这样连眼都不眨一下。
??“我喜欢蝴蝶。”馨逸说。
??“所以就弄死它?用这种方式喜欢?我看它们一个个疼得厉害。”
??“怎么会呢?又不是人,怎么会疼!这只蝴蝶被让我抓住了算是交了好运——说不定在哪次标本展中获个大奖,还可以进博物馆,让万人景仰呢。”馨逸轻轻地说。她对于其他事情少言寡语,可是一讲到蝴蝶讲到标本,就有说不完的话。
??“要是有一种钉可以钉子得住人,我就把你当成一个标本,钉到墙上去!那样你一定会受万人景仰,流芳百世。”小乙笑说。
??“为什么?”馨逸笑了,脸上甚至有些兴奋。她是那种能把一句话反来覆去想无数遍的女孩子,在她看来,别人也会和自己一样,把什么做成标本就是喜欢她的意思呢。因为小乙的这一句话,让她又幻想了好一阵子。她不是没有男朋友,父亲的同事朋友也没少给她介绍过,只是也许从小到大都要什么就得到什么的缘故,在感情的事上,她渐渐厌倦了那些事事听从她的、只要她点头就定得下来的男生,反而对若即若离的小乙,自有一种不一样的情怀。
??“因为是美人蝴蝶标本呀!”小乙说。
??馨逸又笑了。
??后来,馨逸指着一张男生的照片说,也许在这一两个月内就要订婚了,问他说:“就是他呢,你看怎么样?”
??“好啊!”小乙说:“我看挺不错呢!”
??馨逸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小乙看到了,也明白,只是装着糊涂,又把话扯远了。
??饭后,首长说:“年轻人的,躲在家干什么?出去玩去!”
??“真的要去吗?馨逸?”小乙望着馨逸。
??“……算了吧,我明天一早还有事呢!”馨逸说。在过去,对方一定会说“去吧,还早着呢!”或者“没关系的,一会儿就回来”什么的,可是小乙没有。
??“那我就先回去了。”他说。
??从首长家出来,该是去巧妹处了。她一定买了甜腻的月胼等着他呢。可是在路上遇到几个小老乡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同他们一起喝酒去了。
??他让小老乡们灌醉了。
??醉酒的时候,他就又想到琴樱,想到他们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那个时候,他是相信天荒地老,也相信誓言的,不像现在,什么都不相信,包括自己。
??当他的小老乡扶着他走出小食馆的时候,他还说自己没有醉,硬要他们再拿一瓶二锅头来。
??“不拿?那是小瞧我的酒量了。”小乙嚷着:“小瞧我的酒量就是小瞧我了!你们要是瞧得起我,就拿酒来!”
??小老乡们只好拿了一瓶给他,他拧开盖子,一口气灌了下去,之后就胡话连天了。一会儿说琴樱,你有什么了不起,我什么时候看得起你了,首长的女儿我都没看上眼呢。一会儿说就是骗人,都不能相信,我相信过谁了?谁都没有!自个儿含含糊糊地嚷嚷着,大家都听不清他说什么,最后才明白,他不要他们送,一定要自己回去,说自己并没有醉。
??小老乡七手八脚地把他送回住处。
??开了门,正想着明天怎么到巧妹处解释,走进卧室准备睡觉,突然有人从后面环住了自己。转过头一看,正是巧妹。
??“你躲在哪儿?买月饼了吗?我正想吃呢!”小乙脚步发飘,一身酒气。巧妹忙扶住他。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七年前……”他拉住巧妹说。
??小乙断断续续地讲着琴樱,讲着那一年的自己,讲着她怎么说变就变,怎么轻易地告诉自己已经订婚,说着说着,竟然哭了。
??“你知道吗?她又漂亮又土气,你不知道她有多土……”
??“知道,我都知道!”成股的泪在巧妹脸上流淌:“自从你说你已经有女朋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从一开始我就都知道了,可是我不在乎——我在乎,但我仍然没有办法停止爱你,我做不到,并且每一天都在期盼,期盼你忘掉过去,忘掉她,可是你没有。”
??“什么没有?”
??“没有忘掉她。”
??“你错了,我已经忘了——她只不过是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女人,我们是不可能的。”
??“这不是原因,只是你欺骗自己的一个理由罢了。我知道,她是那种用不着修饰,就算披一块麻布都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她不知道自己的美,所以更美,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美……”
??“你也很漂亮,啊?”
??“这就是你所喜欢的缘由?你喜欢的仅仅只是我们呈现在眼睛里的‘漂亮’的外表?那么我告诉你,我和她一样,也只不过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女子——其实哪用我告诉呢?你一直就是这样认为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和馨逸分不开呢!!”
??“馨逸?”
??“以为我不知道吧!我知道!你今天还去了她家呢!”巧妹冷冷地说,不似先前一般激动了。
??“我……那是应酬,首长叫的,我能不去吗?”
??“你能!他应该叫你,你也应该去!过不了多久,他就该叫你和他的宝贝女儿结婚了——他应该叫,你也应该和她结婚,应该得很呢!又可以分到自己喜欢去的地方,又可以当军官,你从此就青云直上,一步登天了呢!”巧妹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说——说小乙到馨逸家的话,只是信口而来,没想竟真去了,不由在心底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现在终于明白你忘不了她,又不愿意承认的原因了!可笑我自己,我成了什么了呢!成了牺牲品了,白白地浪费了感情不说,还要贻笑万年呢!我……”
??“你胡说!!”小乙气得直着脖子吼。
??“怎么不是呢!你这样见异思迁,三心二意,背信弃约之徒,可怜她还白白地等了你这么多年……”
??“我怎么背信弃约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务必等我,在你二十岁生日,五年后的十月三十一日,我带着你去海南,在天涯海角盟一个只属于我们的誓言。五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望你一定遵守诺言,因为我一定会遵守诺言……’这是谁写呢!落款是八九年五月十七日夜,五年后,不正是前年的三十一日吗!那天,在滇池,你哭丧着一张脸,我知道你忘不了她,可是,那天,你第一次吻了我……”巧妹的泪溢出眼眶,声音渐渐变得温柔:“你知道那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无尽爱你的勇气,意味着有更为有力的理由欺骗自己说你已经忘记过去,意味着……”
??巧妹这时发现小乙已经睡着了,他斜靠在沙发上,头像没有骨头一般重重地垂在肩膀上,呼吸浊重。
??“你听到没有!!”巧妹使劲推了他一下。他“嗯”了一声,继续睡,仿佛几千年没有睡过觉一般。
??这个时候,这个人,他需要照顾。
??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4#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17:34 | 只看该作者

拿什么成全一场爱情(下)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8 编辑 <br /><br />  巧妹费了好大劲才把小乙半推半拖到床上,用热毛巾给他擦了脸和手,又脱掉鞋,最后拿被子给他盖好。
??一点多了,巧妹关掉灯,准备离开。然而当她准备拉上门走的时候,却见白而浓的月光透过窗子,如水般轻轻地流到他的脸上,身上。猛抬头,只见朝北的窗外,一轮白而亮的圆月高高地悬在天上,青黑的天幕万里无云,任圆月把她的光芒尽情地挥洒。
??巧妹关上门,把自己也关在门里。
??她站到他的身边,注视着他的脸。
??良久,她开始脱衣服。脱完了便拉开被子蛇一般滑到他身上去。
??迷糊中,他几次把她推开,然而最后还是把她抱紧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将近四点。
??渴,奇冷,手脚酸软。
??他发现自己没有穿衣服,被子掉在床下。
??他把脚捅进鞋子里,想去一趟卫生间,却发现鞋子是湿的。一看,里面有吐出来的饭菜。同时,他发现头发上,床边,粘粘的到处是吐出来的东西。
??巧妹已经不在了,她什么时候走的?或是她根本就没有来过?
??他想不起来了。等他再次醒来,是在病床上。他的几个小老乡在他的身边,他们告诉他说,首长让他有空的时候过去一趟。
??
??“和我去一段时间吧!现在不是流行试婚么?你可以不和我结婚,可是这等你和我去一段时间之后再作回答,到时候如果你还是这样一个答案,我就送你回来——何况昆明不算远,你随时要回来都可以办得到。”小乙重复着他的话,他觉得,如果琴樱不答应,就是他的失败。
??“你需要重新认识我,我希望你决心离开我的决定是在认清了我之后,是经过你的脑子的考虑得出的结果,而不是出于一时的冲动。”他说:“不要辜负我,因为我一直在等……”
??这样说着的时候,琴樱已任他握住自己的手。
??他的手厚实温暖,她的手冰凉冰凉。然而过不了多久,她的手也成了炙热的了。
??她最终答应和他一道去昆明。她在做出这个去的决定时,就没有打算再回来。她没有给自己留任何的退路。在她身后本来就没有退路。
??虽然她的父母哥哥都不同意她这样做,可是毕竟是年轻人的世界了,老人的话是无力的。最后就只有帮着她和玉华家交涉退婚诸事,玉华家自然是不同意的,然而最终也没有办法。
??“早知道这样,订婚那天就该听玉华的一走了之,到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反倒成了我们家没有脸面了。”玉华母亲说。喊了两三个本家亲戚,到琴樱家闹骂了两回,都让琴樱母亲数落得灰溜溜地回来了。不解气,便在几个妇人的调唆下把琴樱家送还的彩礼,除了首饰用具和钱,那些糖、衣服、布、鞋子、烟什么的,在某个人静的夜晚,一大堆地放到琴樱家大门口烧掉,只当和鬼打了一回亲家的意思,咒琴樱一家都死。
??第二天,琴樱母亲待要请一帮人去玉华家评理,让琴樱父亲压住了,说和这般没有见识的人计较什么,再说咱们也有不对的地方。
??于是就到了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早晨,老家车站,车子就要开了,天阴,很冷,浓烈的汽油味,嘈杂的声音。
??“妈,我不是故意的!”琴樱抱住母亲,“我不是故意的!”
??“到了就给家里打电话。”琴樱父亲说。
??小乙的母亲没有来,虽然过去小乙每一次出门她都要送他到车子开得看不见了。她不能接受,自己唯一有希望的儿子要带着这个“不自重”的女孩子一起去,他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就在小乙终于不听她的劝说,带着琴樱回家的那个下午,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关着门,独自落泪。
??琴樱烧好晚饭,和小乙一同去叫她来吃,她也只应了一声,说:“你们吃吧,我不饿!”便转过脸去,一言不发。倒是小乙的妹妹四香,见到琴樱很高兴地问这问那,又说一些学校的趣闻给她听。她听说哥哥和她的事了,她觉得,他们应该不顾一切地走到一起。
??这一天,也是四香来送她们。临别,只见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包东西来,打开一看,全是白亮的银饰品。她说,是母亲叫她带来给哥哥的。
??小乙接过来,正“嗯嗯哪哪”地应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时候,驾使员已经在催促着要上路了。
??车子驶出车站,往南缓缓驶去。
??琴樱的泪又来了,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呢?她觉得并不能够十分地确定。她还是觉得渺茫。
??这时小乙一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仿佛是在给她更多的勇气。她于是闭上眼睛,把头靠到他的肩上。
??
??到昆明的第一个晚上,小乙在招待室里给她开了房间。
??两人吃过晚饭回到招待室,已是八点多,十一月的天已经擦黑了。琴樱准备去洗澡的时候,小乙在身后突然紧紧抱住了她。
??那天晚上,小乙没有离去,一起在招待室里住下了。
??七年的时间在他们之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我们结婚吧,樱樱!”小乙说:“你已经长大了,可以嫁给我了!”
??“那还要看你愿不愿意娶我呢!兴许你不愿意呢!”
??之后的两三天,小乙白天上班,晚上要不和琴樱在招待室住下,要不带琴樱回住处住,两人亲密无间,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空闲的时候,他们也谈论结婚等诸事宜。
??一天早晨,琴樱在小乙的住处洗脸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一直走到里间。琴樱还以为是小乙呢,洗完脸一看,才知道是一个很秀气的小姑娘,手里正织着一条白色的围巾,围巾很长很长,一大卷在一个塑料袋里。
??她穿着暗红色尖头高跟鞋,画着卡通人的牛仔裤,细长的脖子藏在毛绒绒的棕色高领里,随随便便套着一件写满英文单词的外衣,散着齐肩的短发,头上一个红色水钻发夹闪闪发光。
??“请问乙春在吗?”她说。
??“他上班去了。”
??“我有点事要找他……那我先走了。”
??这个人怎么不敲门就直接进来呢!琴樱想,也许是找小乙帮什么忙吧!然而并没有多想。小乙对她太好了,她对他们的爱情太自信了。
??“刚才有人找你呢!”吃早饭的时候,她对小乙说。
??“谁?说什么没有?”
??“没有,只说有点事,就走了。”
??那天晚上,约摸九点钟,两人正在电脑里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又来了——很突然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做什么呢?”她说。
??小乙看了一眼巧妹,并不出声。
??“新租的碟片呢!”琴樱说,仿佛有点过意不去似的。其实在那一刻,潜意识里,她已经知道那女孩子是谁,和小乙又发生过什么。只是人脑子里的具体反映,有时候要远比潜意识来得慢。
??女孩子悄悄地走了。
??“她来找阿昌的,阿昌正和她拖着呢。”小乙说。
??我又没有问她来做什么,何必解释呢!琴樱有点奇怪,继续看电影。泰坦尼克号被冰山撞到了,大量的水流进船舱。不知情的杰克和露西正为奇异的景观而欢呼。
??影片终于完了。
??“太戏剧化了,他幸运地赢到了一张船票,却不幸地因此而失去了生命,仿佛他的来,就是为了成全她的爱情,仿佛他的一生,就是为了陪她来完成这样一场爱情似的。”琴樱颇有感慨地说;“也许是前世他欠下她太多了,今生专门来还给她的——不知来世又会怎样呢?”
??“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会儿。”小乙答非所问。
??“再陪我一会儿,好吗?我想听听你对杰克的看法,你认为他的死值得吗?”
??“我已经陪你看完了,还要怎么样呢!”小乙有些不耐烦地说,然后拉上门走了。
??
??“她就是琴樱。这就是你一声不响地离开的原因。你回去了二十六天,所做的事就是历经千辛万苦把她从你的老家接来。过不了多久,你们就结婚,就过着有情人终成倦属的幸福生活。祝贺你呀!”巧妹一句跟着一句,唱出来一般说。
??“接着说呀,我在听呢。”
??“我以为你从此就和我撒手,两不相干呢!为什么,今天晚上,你还要出来?!”巧妹提高声音。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你敢来,为什么就不敢在她的面前应我一声,而是装作不认识呢!‘他是来找阿昌的,阿昌正和她拖着’,阿昌他是谁?你说他正和我拖着我们就拖着了?他看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
??“你偷听我们说话?”
??“那又怎么啦?总之没有你虚伪卑鄙就是!你们说都可以,我听一听就不行了?要是光明正大的,怕谁偷听呢!”
??“看来你存心和我吵架,我走了!”
??“你尽可以走!我用得着和你吵吗!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呢!”
??“好,我走!”小乙挪开凳子起身。
??“你敢!你要是就这样走了,我就让你就永远再见不到我!”
??“那你又怎么样呢!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我不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我只问你,馨逸那边,你怎么办呢!我一个平民的女孩子,任你欺侮了也就罢了,人家堂堂首长的女儿,你打算如何交待呢!”
??“这么和你说吧,我和樱樱,最终是要结婚的,希望我的决定不至于给你造成太大的伤害。也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大好时光。你错看我了,我并不值得你爱。”小乙尽量说得有礼貌一些。
??“说下去呀。”巧妹微笑。
??“当初你不是说给你介绍一个靠得住的战友作男朋友吗?你觉得阿昌怎么样……”小乙咽住了,觉得自己说不下去。
??“阿昌?那个黑瘦滑舌的你的密友?你也太对得起自己的朋友了吧!早先时候为什么不介绍给他?非要等到你厌了烦了,才推给自己的朋友了事!”
??“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难道就是假的了!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不真了!是谁不真!是谁满口谎话!”
??“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是吗?一句话就都完了吗?二十六天,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怎么可以说放就全部都放下,一声走就一切都不管呢!你怎么可以!”巧妹伏在桌上痛哭。
??“对不起,我那天回去是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病得厉害……”小乙说。而那一趟回家,实在是因为馨逸和巧妹的事心烦意乱之极,这两个人,都只需要他点一点头,便可结成姻缘,是该作出决定的时候了。只是谁呢?巧妹吧,又嫌她没有一份好工作,一个发廊小姐,人家怎么说呢!首长那边又如何交待!馨逸吧,光她那些蝴蝶尸体就足以让人晕过去,何况还有让人家认为是吃软饭的嫌疑,这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虽然在他心里一直因为这存着顾忌,不敢怎么把馨逸得罪了。
??那段时间他最烦的就是巧妹和他说谁和谁又结婚了,新娘子的衣服又怎么样了,换了自己结婚会怎样之类的话,最怕的就是首长频繁地叫他到家里吃饭。有天晚上好不容易从首长家出来,想到巧妹已经在住处久等了时,不由得举手拍了一下脑袋,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就那么一举手,出租车司机以为要打车,便开到他的面前。上了车,司机问去哪里,顺口说北站,到北站,刚好有老家的车,便坐上回家去了——回家也好,冷上一小段时间再说。
??“如果你的父亲没有生病,如果你的母亲没有给你打那个电话,我们是不是还会在一起,像过去一样?”巧妹抬头问。
??“也许吧。我不知道。”
??“可是你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只要你回去,就还会把她带来,就还是今天这个结果。因为你想着她,爱着她,这样一个结果,只是时间的问题。是不是?”
??“可能吧……”
??“还有,那天为什么突然把电话挂掉?又每天都关着手机呢!你怕接我的电话!为什么?”
??“我说过父亲病得厉害,还要我怎么说呢!”小乙发火了。
??“你不用对着我吼,我不会防碍你的幸福的,我会走。希望最后后悔的人不是你!”巧妹站起身来,“我有句话要和你说,说完了就走。”
??“你说。”
??“这句话我只要你一个人听到,你过来。”
??“快点说!”小乙已经有些不耐烦。
??“好吧,你不过来,我走近你好了。”巧妹离开桌子,走近小乙,靠得近些,再近些,然后对着他的耳朵突然大叫出声。
??“我——恨——你——!!”她说。然后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奔向满是街灯的夜。
??
??小乙回到住处的时候,琴樱已经睡着了。
??“我会对你好的,我爱你胜过任何一个人。”他低低地说。
??“真的吗?”“熟睡”的琴樱一跃而起,笑吟吟地。她本来一直担心着那个女孩子会和小乙有点什么,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是小乙去找那个女孩子的场面,一会儿在树下,一会儿在阿昌那里,一会儿在酒吧,她甚至想到如果那样明天就离开,不回家,不到任何一个亲戚那里去,到海南,让任何人都找不到自己。想着想着,竟然流下泪来。现在好了,他回来了,都是自己多心的缘故。
??琴樱很快就睡着了。她梦见小乙和自己结婚了,小乙穿着米黄色套装,她该换衣服了,偏是一套黑色的,她问结婚怎么是黑色的呢?怎么会是黑色的?只见一个老妇人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怎么不是黑色的?还是你自己定的呢,错不了!”“可我定的是红色绣凤旗袍呀,一定是你们弄错了!”“快换上,两点十分啦,要赶不上了。”那妇人说。“两点十分?还早着哪,怎么赶不上啦?”“你看他们都走了呢!”琴樱一看,果然很多人都在身边很快走过。没办法,她只好穿上那套黑色的衣服,穿好了,却又找不到小乙,一个认识的人都找不到,人人都面无表情。“我在这里呢!”只听小乙说,一看,小乙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正要向他走去,脚下一滑,跌倒了,跌在一潭泥水里。“快来拉我呀!”她喊小乙,小乙却只是微笑。这时,只见一个红衣女子拉了小乙一把,喊他快走,还没等她看清是谁,两人一转眼就不见了。她拼命追呀,追呀,就是跑不上前,就醒了,发现一身的汗,身子还在软着。
??这一夜,小乙一直担心着巧妹会出什么事,又怕琴樱看出什么端倪来,还想那馨逸要知道结果,不知该如何偷偷伤心……好半天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也做了个梦。梦里,有一座小楼,似乎是一个很熟悉的地方,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楼上,有个女子嘤嘤地哭,成股的泪在屋檐哗哗流下。他想要上去劝慰她几句,奈何那座楼却没有楼梯。
??
??第二天,小乙起了个早,没有吃早点就到发廊去。他觉得有必要去看一看巧妹。他觉得那是他应尽的责任。
??巧妹坐在镜子前,油条正为她梳头,一会儿夹上去一颗小黑发夹,一会儿又喷上去一些水,一会儿又用细齿梳倒着梳几下。巧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眼睛,微微地笑着,不时地和油条开上一两句玩笑。
??终于梳完了,只见她的头发从前面分出三四条细白的线,往后,则把头发做成扇子的模样,斜斜地在脑后打开。没有留留海,双眉高高地挑着,脸上施着雪白的粉,描着鲜艳的口红。仰着头,目光向上四十五看着,是那种很不屑的眼神,像一个骄傲的公主。
??“扮相很酷哦!很好!”油条说,吹了一声口哨。
??“先生,请问想做点什么?洗头?理发?染发?烫发?”重新站在门口柜台后的巧妹又开始用同样的话招呼起每一个客人,对小乙也不例外。
??“你还好吧?”小乙没有理她,问。
??“很好呀!有什么不对吗?”巧妹笑笑地。
??“你让我担心。”
??“是吗?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你知道,很多人像你一样担心我哦!!”
??“真的不要紧吗?”
??“先生,请问想做点什么?洗头?理发?染发?烫发?”又有几个人进来,巧妹便忙点头微笑招呼着。
??“给我洗个头吧!”小乙说,看着巧妹,就像从前一样。而在过去,这时的巧妹就会丢下手中的活儿,请别的姐妹来继续做,自己则帮小乙来洗头、理发什么的。
??“六号!”这时只听巧妹喊道。
??被称为“六号”的小姑娘看着巧妹,见她挺认真的样子,就示意小乙过去洗头。
??小乙闷闷地洗完头,丢下十块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乙春——”巧妹突然跑出店门口叫道,突然泪如雨下。
??小乙转过身来,看着扑扑簌簌直掉眼泪的巧妹,忍不住过去一下子把她抱紧。
??
??小乙回到住处的时候,琴樱还没有起床。
??“干什么!现在还不起床!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呢!”小乙莫名其妙地发火。
??“我还要睡呢!”琴樱把被子蒙到头上。
??“你成天这样睡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昆明,不是在你家!”
??“你说什么?!你说这话什么意思?”琴樱拉开被子:“这样的话你都说得出口?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你知不知道!”小乙说完重重地拉上门走了。
??琴樱缓缓穿上衣服,洗漱完毕,愣愣地坐在床边,不由悲从中来。她该怎么办呢?回去吗?回家?可是母亲会怎么说,父亲会怎么说,还有那些亲戚朋友邻居,玉华一家,每人一口吐沫都把人淹得死呢,这样回去算什么!回是不能回去,可是也不能再住下了。她想到母亲在衣服里给她叠下五千块钱的苦心,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要用到那笔钱。小乙,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这样的话,他怎么可以说出口!
??她要搬出去,住到旅馆里去,然后找一份工作。
??可是搬出去,就搬不回来了,那样他们就完了。
??她不能,她做不到,她还在爱。
??何况,她能做什么呢?她找不到工作的。
??这时,电话机响了,是母亲。
??“我很好啊,小乙吗?他出去了!过两天我们还要去划船呢……知道啦,您就不用担心啦!”她对母亲说。
??
??琴樱和巧妹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发廊里。
??在此之前,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是琴樱在小乙的书柜里看到一颗水砖发夹,和那天巧妹头上的一样,一条小红鱼。
??她没有和小乙说。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想了几遍,痛了几遍之后,她把它扔了。她要让它,让这一切在他们之间消失。她和他,是一定要结婚的,她和他到昆明来,就是为了要和他结婚。
??她只求一个结果,并且一定要求一个结果。
??没有结果是不完美的,只要有结果,有一个结果,就算残着缺着,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了结果,心愿便了了,心愿一了,一切便都好了。
??何况,一条小鱼又能说明什么呢?也许只是一个巧合。有时候,她又这样安慰自己。
??另一件事是有女孩子来电话问小乙的手机号码——小乙刚换了号码——她知道是巧妹,可是仍然若无其事地告诉她了。虽然事后她又后悔,后悔让她又联系到他,兴许在她放下电话之后,就马上会给小乙打电话呢,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那天她和巧妹的相遇,纯属偶然。因为天一直阴着的缘故,没有热水,她想到外面洗个头,就走到部队门口最近的发廊里,刚踏进去,就看到巧妹。
??“是你!”两人同时叫出声来。
??“我想洗头。”
??因为人多,琴樱便坐着等。
??这一天,巧妹梳了一个新娘头,穿着小皮靴和一件长毛领的卡腰皮衣,腰身收得极好,一张瓜子脸在长毛领的衬托下显得越发俊俏了。
??相比之下,琴樱的穿着要显得随便,黑色直桶棉绸裤加一件紫色唐装,很贴身的衣服。
??她们乘对方不注意时小心翼翼地互相打量着,颇为亲热地聊着。
??“听口音你也是大理的吧?那天你找到小乙没有?”
??“没有,你刚来不久不知道,这里大理人挺多的,都很好玩。”
??“有空到我们那儿坐坐,我一个人也怪闷的。”
??“好啊!你要做头发什么的,就来这儿吧,我帮你设计!”
??“那先谢了!一定要来的。”
??两人聊着,觉得仿佛很亲近似的。
??
??这小段时间,大家都知道小乙带了未婚妻来玩,春节就结婚。首长也一定知道了。小乙一直等着他叫自己到家里去一趟,他觉得首长一定很急地叫自己去的,同时有点心虚。
??然而首长一直没有开口,有一两次两人有机会单独在一起,他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小乙于是决定到首长家去一次。他觉得有必要去看看——虽然他和馨逸的事大家都没有说破,但都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也许首长正等着他去呢。
??首长家一样的热情客气,只是明显地疏远了。他好几次把话题引到馨逸身上,都让馨逸父母有意无意地叉开了。再坐下去越来越找不到话说,就起身告辞。
??“对了,馨逸她到北京进修两年,上个星期就走了。这以后,你就不必再来找她了。”在门口,馨逸母亲说。他还要说什么,门已经关上了。
??小乙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幸好没有其他人在场,幸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否则不知要怎么笑话他呢。他庆幸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虽然他受到了伤害,可是这伤害已经结束了,以后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回到住处,琴樱正在编一串若大的风铃,说是风铃,其实也不大准确,因为那是一挂帐子,她要用编风铃用的彩带编一挂帐子,结婚时挂在喜床上。他觉得无法理解,可是见她一丝不苟,加班加点的样子,仿佛做的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也就不敢把不耐烦表现在脸上。两人好不容易才言归于好,他不想又生出什么是非来。何况在琴樱脸上呈现出来的是那种很满足的幸福——一个人在用心地做一件认为有意义的事情的时候,往往是美的。
??“看来今天的晚饭要吃泡面啦。”小乙说。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烧呀。”
??“吃泡面有什么不好吗?”
??“不好。我要有肉吃。”
??“那怎么办呢?”
??“到外面吃啦!”
??两人于是高高兴兴地一起出去吃饭。
??
??小乙的生日那天,请了两桌朋友在外面吃饭,既是庆祝生日,同时也算是向朋友正式明确两人的关系。巧妹也来了。见巧妹和琴樱打招呼,小乙大大地吃了一惊。
??“你们?”
??“我到她们店里洗过头发。”琴樱笑吟吟地说,只作一切都不知道。
??“你感到意外吗?”巧妹一语双关地。
??“不是……”小乙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琴樱还不知道这事,他想。可他毕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唯恐巧妹说出什么来。
??大家都知道巧妹,也都一度把她认作是小乙的女友,前不久才见他把琴樱带来,并介绍说是他的未婚妻,春节就结婚,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后来才渐渐看出谱。只是在琴樱面前,大家都装糊涂。倒是有一两个相好的战友私下里问起过小乙说到底怎么回事?他说怎么回事你们不是看着么?看下去自然就知道了。
??先上上来的是一个画着两颗心、中间穿着一支箭的奶油蛋膏,蛋膏的中间还用果浆写着一串红色的草书英文字母:ILOVEYOU。是琴樱亲自订下的。
??二十五只腊烛点燃后,大家吵着非要小乙拿着玫瑰花向琴樱求婚,小乙没法只好照做了。
??“嫁给我吧,樱樱……”尽管是玩笑,小乙还是很认真地说了。他想把它说得真诚些再真诚些,毕竟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他真实的愿望。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却是连自己都觉得生硬没有情感的话。他简直不敢看巧妹的脸,他没有料到只随便给说了一声,巧妹也会来。
??“那么,请您先把订婚戒指戴到我左手的无名指上,让我以此时时告诫自己:从此只属于你,陈乙春一个人。”琴樱伸出无名指,半开玩笑地像是背台词一般说,把这一幕完全变成闹剧。
??小乙果真掏出一道精巧的铂金钻戒戴到她的手指上。这是前不久两人一起到手饰店里买的,琴樱坚持要买。
??“虽然只是一个形式,也许并没有任何的意,可是也要的,毕竟还有一个形式呢,在多年后回忆起来的时候。”琴樱这样和小乙说,无限伤感,可惜他不能完全理解,还以为她是因为过去的事而生气——她实在是在说他们的爱,已经都早属于过去,如今再怎么刻意铺张,两人再怎么好得没有任何间隙,都只是一个虚空和渺茫。
??琴樱偷偷地注意到,巧妹悄悄转出去了一小会儿,看她的背影,是在拭泪。
??席间,大家说说笑笑,琴樱只把巧妹当成小乙朋友中的一个,和所有的人一样,不时地给她添菜,因为是老乡的关系,多说了两句话,显得很亲密似的。
??开始的时候,小乙还清醒。后来,被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地灌得差不多了,最后,竟是醉得一塌糊涂,哭了起来,声泪俱下。
??“我懂得你现在的心情,你应该醉,也应该哭,醉吧,哭吧,明天就都好了。”琴樱淡淡地说。
??“你真的能够懂吗?”小乙瞪着眼睛说。
??“是的。”
??“你不懂!不懂!”小乙呵呵地笑了。
??把小乙送到医院,打上点滴,只剩下阿昌几个朋友在了,巧妹也在,她一直默默地看着,不说一句话。她偶尔看着小乙的时候,是那种无所顾忌的专注眼神。
??大家都说琴樱和小乙是最幸福的两个,不像他们,一个个还都是孤家寡人,冷冷清清。
??“其实,我才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有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就只我一个人。”琴樱说。
??她无微不至地照看小乙,又问护士要瓶子,又到饭馆里要开水,把装了开水的瓶子压到输液管上,又问他痛不痛,针水是不是太快了。小乙“嗯嗯”含糊地应着。
??巧妹悄悄地离开了。
??琴樱注意到了,却没有喊住她。
??
??琴樱无意中在衣橱里看到一床足有十米长的围巾。白色的,很大一卷,乱乱地扔在衣橱的角落,像一条冬眠的蛇。
??她想到了巧妹那天来找小乙时手中的围巾。她觉得就是同一床围巾。
??她又回想了一遍巧妹那天的表情,似乎有点意外,然而强作着镇静。似乎很随便——随便得可以不敲门就直接走到里间来。
??她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觉得,这是亲密无间的人之间才有的随便。
??那么这围巾……她想象着巧妹怎么想着小乙织着围巾,怎么找到他在他的身上比划着长短,然后两个人是如何幸福的表情。
??她闭上眼睛。
??她明显地感到了痛。对于小乙,还有多少是她所不知道的呢。她为什么不安安分分地和玉华订婚,结婚,而要相信他的一席之言,轻易地推翻自己思虑再三所做出的决定。对于他,当时她甚至觉得自己是有愧的,那么唯恐人所不知地和玉华订婚,那么大庭广众地拒绝了他。她深信他是爱他的,甚至可以不计较不在乎这一切。可竟然是这样一个下场——她真是自作自受,活该。
??她又一次想到那条水钻镶成的鱼,想到两人买发夹的那天,该是怎样的浪漫和幸福。
??她感到胸口有一种隐隐的,难言的,让人想要弯下腰去的痛。
??她弯下腰去,蹲坐在地上,把双膝紧紧抱到胸前。
??她想到小乙有一对非常漂亮的咖啡杯,两只杯子底部都有咖啡的印迹。她曾经很认真地把它们清洗出来。为什么两只杯子都用过?为什么不是一只?是两个一起喝的吧,夜深了,两杯咖啡,两个人……
??她觉得心里竟是如刀绞般疼痛。
??她想到了放弃。如果不再爱,就不会再痛了。问题是她还在爱,她不能放手,她放不了手,对于他,小乙。
??良久,良久,她站起身,把围巾放在衣橱最显眼的角落。她想以此引起小乙的注意,哪天,说一点关于这条围巾的话。
??她害怕听,可是她想知道。
??
??“你和巧妹说什么了?”小乙带着些许责怪的语气。
??“没说什么呀!”琴樱一下子戒备起来,然而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那她怎么问我说为什么你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小乙似乎意识到什么,换了漫不经心的语气。
??“哦,是这个呀!”琴樱笑了:“闲聊嘛,顺口说的,怎么?”
??“没什么。”小乙说:“明天就照相去——我刚好有空。”
??第二天早上,准备出门了,琴樱望着窗外那片在灰和蓝之间很难说清的暧昧的天空出神。
??“真的吗?这都是真的吗?我们就要去照婚纱照了吗?”琴樱喃喃地说,与其是在问,不如说是在说给自己听,似乎是不大可能的事情,又似乎是太草率的事情,带着许多的疑问。
??“快走吧!罗嗦什么!”
??“我怎么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琴樱起身望着小乙:“我们真的要去吗?”
??“你怎么啦?我们这不是上路了吗!”
??“那可怎么办呢?”琴樱的脑中显出巧妹的影子来,那她可怎么办呢?
??“什么?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
??两人走了一段路,小乙的手机响了。小乙说,他有事不能去了,要琴樱先回去等他一会儿再说。
??琴樱点点头,一句话不说地往回走去。她知道那是谁打的电话,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我很快就回来!”小乙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地补了一句。
??琴樱没有作答,飞快往回走去。要是也能像这样地回到过去,就好了。然而,她却是回不去了。
??她又开始在编她的帐子,明黄色的,串着无数响铃的帐子,数不清的幸运星,数不清的花,数不清的响铃。
??仿佛有意和自己过意不去似的,她把每一颗幸运星都叠得紧绷绷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叠,右手大拇指指甲和肉之间已裂出一道红红的口子,左手食指和拇指先是起了泡,后来泡破开了,渗着血,她也不觉得痛,只一味地叠呀,叠呀。也不擦去手上的血迹,任其斑斑点点地留在彩带上,叠到幸运星里,折到花里。
??她的脑子里除了彩带,幸运星,花,什么也没有。她那样全心全意地叠,一心一意地折,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世界在她眼前消失了,时间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那整整一个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一颗小小的幸运星罢了,那小小的硬鼓鼓的小东西,就是她的一整个世界了。
??这一整天,她都只是坐着叠她的明黄色的帐子,没有吃饭,没有喝水,也没有上厕所。小乙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好久了。
??“吃饭了没有?你一直在折吗?有没有出去?”小乙笑眯眯地问,一身的酒味烟味。
??“我在外面买吃呢。”
??“我可是还没有吃饭呢。一起出去吃吧?”
??“我已经吃过了。”
??“那就再吃一点?走吧,陪我再吃一点嘛!”小乙拉着她的手,硬把她拽了出去。
??琴樱没有动筷,小乙又是吃过饭的,两人只随便坐了会儿,天又冷,加上时间也不早了,就回去了。
??带着七八分酒意的小乙很快就睡熟了,琴樱轻轻起床,借着幽幽的路灯光,又叠她的帐子。
??她并不觉得伤悲。只是有泪水,静静地,无声地,在她脸上流淌成河。
??夜很静,不时传来的车声,仿佛是这个城市沉睡中的呼吸。
??
??小乙是从巧妹处来的。在电话里,巧妹说,要见他最后一面,说是见过这一面,就算是正式分手了。
??在巧妹的住处,巧妹准备了大包小包的甜腻食品,还有酒。
??“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像是我邻家的兄弟。”巧妹叹了口气说。
??“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过后我就走。”小乙没有什么好脸色。
??“你可以走啊!随时都可以走的!我又没拉着你!”巧妹摊开双手说:“你为什么要来呢?今天你来了,恐怕一下子还真走不掉呢!”
??“你不是说要见最后一面吗?你见到了,我也该走了。”
??“你不会走的,”巧妹格格地笑了:“你收下围巾了,你到底收下了,你到底还是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还爱我。”
??“你舍不得我,可是又丢不下她。是吗?”巧妹又说。
??“就算这样,我还是会和她结婚的,你也应该明白。”小乙说:“你知道我们今天要去做什么吗?我们要去照婚纱照!”
??“是吗?那我就更开心了。”
??“为什么?”
??“不是吗?你竟然可以在这个时候,在这种情况下仍下她——难道不开心吗?你更像是我的邻家兄弟了,来吧,吃点甜饼吧!真是难以相信,像你这样一个大男人,一个堂堂军官,居然会爱吃甜饼!”
??“我确实要走了。”
??“你从一进门就说要走,到现在也没有走,我保证要让你留到十点,晚上的。”
??“为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你陪我一整天,要你听我说话……”
??“你!”
??“你很爱她,是吗?”
??“也许是吧。”
??“你爱过我吗?”
??小乙点点头。
??“你对我的爱停止了吗?”
??“我不想和你说这些。”
??“真的要离开吗?”
??“是的。”
??“为什么?”
??“一定要回答吗?”
??“——我想知道为什么当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扯得太远了。我也该走了。你保重!!”
??“我知道你总是要走的,那么,请你等一小会儿。”巧妹说着向卧走去,顺手掩上门。
??等她再次出来的时候,手中拎着两个空酒瓶,是老家的酒,酒精度四十度以上,一斤装的。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酒气。她歪歪斜斜地走到窗子旁边,推开窗子,回过头对小乙笑了笑,松手,然后转过身来闭上眼睛。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她说。
??窗外,马路上,传来两声瓶子碎裂的声音。
??“你知道吗?当瓶子破碎的时候,就什么都完了。”她说,说得很快,像是憋着一口什么。
??她向卫生间走去,没走两步,就一口喷了出来。
??吐过一阵后,巧妹就晕了过去。
??小乙送她上医院。下午两点多钟输完液,把她送回家安顿好,将近四点了。
??“我饿。”她说。
??“陪我一起吃晚饭,好吗?”她说,望着他,满眼的期待。
??她脸色苍白,头发很乱,嘴唇干裂,声音微弱。
??他想要说不,可是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自己办不到。
??两人到小饭馆里默默地吃饭,很少出声。巧妹吃得很少,才一口,就想吐,便停了碗,坚持着喝菜汤。小乙倒是真饿了,连吃两碗。
??“要走了吗?”饭店门口,她问。
??小乙点点头。
??“把你耽误这么久,很过意不去。”她说,半低着头。
??“已经过去了,还说什么呢。”小乙叹了口气。
??“其实我是想……”她突然抬头望着他。
??“我该走了。”小乙打断了她:“你自己回去吧!”
??“乙春哪——”
??“路上小心。”小乙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去了一个酒吧,一个人,慢慢地喝酒,一支接着一去地抽烟。
??
??婚纱照还是照了,是在一家名叫“天长地久’的很大的相馆里照的。价格不菲,打折下来三千五百九十九,有在摄影棚里照的,有场外的,从早上八点照到太阳落山。吃过早点后就化妆,之后就不准吃东西,怕把妆弄坏了,顶多只能用吸管喝点饮料。
??“我要最好的。”琴樱说。
??妆换了多少次,她不记得了。有大唐公主的,清朝格格的,法国淑女的,英国女王的,印度王妃的,上海女学生的;大红的,粉红的,明黄的,淡黄的,宝蓝的,雪白的,藏青的;团花的,镶边的……不一而足。
??小乙随着她,一会儿扮成王子,一会儿扮成绅士,一会儿扮成公子,很是折腾。只是看她很开心的样子,也只好忍着了。
??“这不过是个形式罢了,随便照几张就行了,那么认真干嘛!”小乙终于忍不住说。
??“那怎么行呢?就算是形式,至少也还有这样的形式让人的眼睛看得到,手摸得着,耳朵听得见,要不,还有什么呢!’琴樱说。
??“三千多块钱够买一部数码机了,可以照一辈子呢!”小乙又说。
??“照一辈子为的是什么呢?照得出这么些婚纱照吗!照得出我现在的样子吗!照得出我们的幸福吗?”琴樱说。
??“我要用这些相片,告诉所有的人我的幸福,告诉我自己我的幸福。”琴樱想了想又说。
??“我喜欢这样,穿进一套一套漂亮衣服里的感觉。我喜欢布贴在身体上的感觉,柔软温暖,有安全感,没有伤害。”琴樱若有所思地说。
??“浅薄!”小乙有些生气。
??“谁深刻你找谁陪你照好了!”
??“你到底想不想照?不想照就算了!”小乙火了。
??“你走好了!我一个人就不能照吗?少了你我就照不成了吗?”琴樱扭向一边。
??两人越吵越凶,小乙竟是真要走的样子。摄影、化妆师和老板先前还以为两人在开玩笑,越听越不对劲,忙来劝解,好不容易才劝住了。然而两人后半部分照片的表情很少有笑容,小乙一脸沉重,琴樱冷冷望着前方,很悲壮似的。
??照完相回到住处,已是九点多了。小乙买了两个盒饭,两人默默地吃,吃完了,琴樱就坐着叠兴运星。过了好一会儿,小乙走近她,轻轻地说:“还在生气吗?”
??琴樱摇摇头。
??“以后我们在一起,不是成天地闹,而是要谋划一个美好未来,懂吗?”小乙说,语重心长的口气。
??琴樱点点头,哭了。
??小乙把她揽在怀里。
??
??琴樱要结婚了,婚期定在年底,一九九七年年底,先在昆明办,春节后回老家再请一次客。
??在此之前,关于巧妹,两人进行了一次长谈。
??那天,小乙和战友一起吃饭,喝了一点酒回来,乘着那一点酒性,他又一次靠着沙发跷着脚说:“琴樱你实在是太幸运了,遇到我这种人——你是我从别人手中抢回来的,你知道我付出的是什么代价吗?为了你!你永远都不会理解的,等有一天你终于明白我对你的爱有多深,到时候你才会后悔,为了你的所作所为。”
??“也许。”琴樱淡淡地说,继续叠幸运星,头也没有抬。
??“你三天两头的不理我,好像我亏欠了你什么似的,你还要什么呢?还要我怎么做你才高兴呢?”
??“我不要你怎么做,只要你不骗我,我就感激不尽了。”琴樱说。
??“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我可以发誓。”小乙急急地说。
??“是吗?”琴樱抬头看了他一眼。
??“难道不是吗?”
??“那好,你和巧妹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直不和我说呢!这难道不算是欺骗吗。”琴樱低低地说,仿佛说的是邻家女孩的事。
??“我和巧妹?”小乙笑出声来:“我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那就算了,你要骗我就骗吧——只不知道你要骗到什么时候呢?我倒是不在乎——早就不在乎了,要不还会呆到今天?早回去了。”琴樱一直没有停止手里的动作。
??“看你尽胡说!你听他们说什么啦?”小乙有点坐不住了,酒醒了大半。
??“他们是谁?”
??“肯定是巧妹和你说的——她找过你啦?什么时候?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不是她,和她没有关系。”
??“那是阿昌啦?不会的,一定是巧妹,她……想不到她居然如此狠毒!”
??“是谁说的有什么不同吗?”琴樱笑了,“你承认了,感到惊慌了,是吗?”
??“一定就是巧妹,你不用说了。”
??“不是她,真的,我不像你,随时都可以说谎——我骗你干什么?有必要吗?”琴樱略带伤感地说。
??“那你怎么知道的?”小乙笑眯眯地:“你大概什么都不知道,是在套我的吧?”
??“不和你说了。”琴樱说着埋头叠兴运星。埋着头,泪直管往下流。这样一个男人,说着这样的话。
??“你都知道了?”
??琴樱点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还和我结婚吗?其实我和她没有什么,不过大家闲着的时候一起逛逛,消遣消遣,闹着送一两件小东西罢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只爱过你一个人。只是你,要不是我极力阻止,极力挽回,你就那样和人家订婚,然后结婚了呢!”
??“那……你抱过她没有?”琴樱想了想,终于问道。
??“有,何止呢!”小乙半真半假地说。
??“你对她说过‘我爱你’没有?”
??“你问这干嘛?两个人在一起,还能说些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小乙笑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要听你亲口说出来。”琴樱平静地说,用剪刀剪去多余的彩带头,然后,那剪子仿佛成了精似地,自己回过头来在她左手手腕上狠狠剪了一下。
??有一根血管破了,血流出来的时候,琴樱把手心翻朝上,握成一个小窝,让血流到里面。
??血马上就在左手注满,她用右手去接。
??不怎么痛,反而一切都释然了。
??小乙急急忙忙地找毛巾,慌慌张张地把她送到诊所,那匆忙慌乱的样子让她感到好笑,像是在看一场电影一般。同时又有一些晃惚,仿佛一切都不是真的。
??“真的还这样爱我吗?真的还这样在乎我吗?”只记得小乙这样说。
??已经原谅他了吗?她不知道。
??她只是常常莫名其妙地,突然泪流满面。
??她只是不止一次在关上灯之后,在他均匀的呼吸里,偷偷地让泪从两边眼角流到枕头上。他从来都不知道。
??她只是更加努力地全身心地叠那一挂帐子,直到双手发红出血也不觉得疼。
??她只是在半夜的时候,一个人,悄悄下床,整个人贴着冰冷的地板砖躺着,冻得把呼吸压得低低地,仿佛怕那气息吹到身上而增加一丁点儿的寒冷,冻得把身子、肌肤、毛孔一缩再缩。
??她只是有一天故意把卫生间里的镜子一下两下敲得稀烂。
??
??“你把围巾还给她吧!”当她用怯生生然而坚决的语气和他说的时候,他仿佛有些不甘心,又仿佛带些委屈地说:“早就让阿昌还给她了,不信你去衣橱里看看还在不在。”
??当时她没有出声,后来悄悄去看了,果然,那条十多米长的白得刺眼的围巾已经不在了。
??结婚前两三个星期的一个早晨,周末,还没有起床,小乙的电话就响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咳得厉害,边咳边喘边说:“你为什么把围巾还给我?你又何必这样呢!你又何必这样呢!我也把你的东西还给你!”小乙“嗯嗯哪哪”地应着,然后挂掉电话。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琴樱默默地穿衣,起床,然后两人一起出去吃早点,谁都不提刚才的事。
??
  “真的还要和我结婚吗?你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晚上,小乙突然问她。
??“因为……”她想了想,淡淡地说:“我们之间的那点爱,用来做其它的事情大概不够,用来结婚,却是绰绰有余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种伤害的话来。她是爱他的,和从前一样,甚至比从前更甚了。她只有结婚,和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因为她还在爱,尽管也许已经开始盲目,尽管接下来也许不知还有多少伤痛,尽管也许这是一个错误的延续。
??
??婚期如期而至。
??虽然年过后回老家还要办一次,琴樱的父亲母亲和小乙的父亲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到了,一起帮着料理各项大小事务。其实也没什么大的事情,可一天到晚还是忙个不停。小乙的母亲没有来,她说家里少不了她,事实上她是还不能够完全接受。
??琴樱头一次没有和母亲睡一块儿,她和母亲住在小乙起初给她订的一直空着的招待室里,两张床,每人睡了一张。几天以来,母亲像过去一样饶有兴味地和她说这说那,村子里的事情,亲戚们的行踪。琴樱觉得有些无聊,却不能表现出来,就装作和过去一样。实际上,她觉得自己离母亲已经远了,在母亲面前,她已经不再是玻璃一般透明了。有些事情,她不能和母亲说;有些伤痛,她不愿让母亲知晓。甚至她在母亲面前更需要掩饰自己。她觉得累,同时隐隐感到似乎这一生的苦,说不出口的苦,就这样开始了,那些无需掩饰,一切扔给母亲就好的日子,永远不会再有了。
??然而毕竟要结婚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永远在一起了,总是让人欢喜的。
??这一天,她是盼望已久的。直到头一天晚上两点多钟醒来,她还在期盼时间快快过去,明天快快到来。这几个小时的黑夜,竟是说不出的漫长。她告诉自己,快些入睡吧,一觉醒来,天就亮了,时候就到了。
??四点钟还没有入睡,后来仿佛刚刚合上眼,小乙又已经在外面叫门了。说是快点起床,晚了化妆师忙不过来。实在太好睡了,被子里暖暖的,再睡一会儿多好,她应着,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母亲两三次地跟着叫她,她才彻底地醒过来,想到结婚的日子终于来了,欢喜之中仿佛有惆怅似的——这一天竟就这样来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日子还是一样的日子,她还是一样的她。
??接下来是化妆换衣服,短暂而漫长的等待,敬酒,陪着朋友说话,在路上来回地走……忙了整整一天,不知忙些什么。仿佛是大机器里的一个部件,随了机器不停地转呀转,身不由已地,不知由谁,由什么操纵着。一切都显得晃惚,晕晕的感觉。唯一清晰并且终身难忘的是从脚底传来的痛,太痛了,一丝一丝毫不含糊地直往心里钻。
??和一切新的东西一样,鞋也是新的,很高很尖的跟,之前试了试也觉不出哪儿有毛病,又好看,码子也对,就买下了,放在衣橱里等着结婚那天穿。一穿上还好,没想越穿越疼,最后每走一步路都如同在煎在熬,直冒冷汗,连母亲都看出来了,悄悄问她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很好的。”她说:“大概是太紧张的缘故。”
??所有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为他俩祝福,人人都带着笑容,个个都藏着欢喜。
??巧妹也来了,她一样为他俩祝福。像接受其他人的祝福一样,琴樱接受了她的祝福。
??等人终于散尽,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第一件事,她脱掉了鞋。
??她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双脚。
??还在痛,然而比起在鞋子里,简直舒服得难以形容。原来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让人舒适的事情,原来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脱掉一双夹脚的鞋。
??
??她泡了泡脚,轻轻地擦洗干净了,就坐到床沿上,蹬掉拖鞋,吊着脚等着。小乙去送他最后一批朋友,很快就要回来了。
??小乙还没有回来。
??她套上拖鞋,拿出事先悄悄买好的蜡烛点上,是一对雕着龙凤的大红蜡烛。
??她关掉了灯。
??橘红色的烛光摇晃着落到新房里。新房是她自己设计的,她的明黄色的做了几个月的帐子高高地挂在床上,响铃此起彼伏,很细微柔和的声音。
??他俩的照片,挂在房子最显眼的角落,是婚纱照中最美的那张,外景,他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她羞涩地半低着头偷偷看他。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藏在背后,手中是一朵很大很红的玫瑰花。
??她的眼睛落到他之前随手扔下的外衣上,她把它收起来,打算挂到衣架上。
??提起衣服的时候,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是一个皱皱的信封。信封是空的。
??她打算把它扔到拉圾桶里的时候,见到背面密密麻麻写着一片小字。字写得不好,歪歪扭扭的,似乎还有打湿过的痕迹。
??“这几天一直没有停止过想你,没有停止过想你如何成为别人的新郎。也曾想过一走了之,把一切都忘却,可是我走不了了,我不得不以这种方式把这样一个事实告诉你,把我走不掉的原因告诉你——我怀了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是前天头痛到医院拿药的时候检查出来的。我有什么错?到底有什么错要让你离开,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思量再三,只有告诉你。什么是情?我不知道,也许这就是情,是千丝万缕理还乱扯不清的联系……”
??琴樱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她把信封按原来的折痕叠好,放回他的衣袋。应该是最上面那个小口袋吧,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放错了也没关系,他不会记得的,就算记得,只道自己记错了的。
??她把衣服乱乱地扔在原来的位置上。
??小乙还是没有回来。
??仿佛不相信自己似的,她轻轻走到衣服旁边,摸出那个东西一字一句又读两遍,再放回去。
??头有些重,脚却轻了,整个人都在飞一般。
??是梦吧,快点醒过来吧,怎么老做这僵梦。
??这时,小乙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
??小乙撞倒了一只蜡烛,嚷了一句什么,好像是“什么时候买的!”就倒在床上,看样子竟是睡着了——醉得人事不醒了。
??是呀,都是真的,今天结婚,他醉了呢。琴樱这样想着的时候,就觉得全身都痛起来,就像白天鞋子里的双脚。
??她怎么就穿上这样一双鞋呢!她的鞋可以轻易地脱掉,可她的婚姻,却脱不掉了。她不想脱。她不能脱。就是那双鞋,她以后还是要穿的,那是她最喜欢最漂亮最贵的鞋子。过不了几天,等脚好了,她就忍着一点痛,又要穿上它了。并且,她相信,一段时间之后,不磨脚了,也就好穿了。几乎所有的新鞋都是这样的。何况,等双脚磨上厚厚的茧,任鞋怎么不合脚,还伤得到吗?
??——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她去了海南,永远地离开了……这样不行,她要找到巧妹,带着她悄悄拿掉孩子,也许她不愿意呢,那就去开一些药,骗她吃了,她会吃吗?不,也许巧妹先来找她呢,要她和他离婚,否则就让她丢尽脸面……他和她有一个孩子,他和她竟然有过……时间一直向前流去,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再也改变不了过去了,一张纸,错写了一笔,就只有永远地错在那儿,无论多么难看,都再擦不去了……也许他和巧妹什么都没有,她这样写,是为了吓唬他呢,他和她能有什么?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吗?不会的,小乙还是她的小乙,那个永远不顾一切地爱她,歇尽全力挽回他们的爱情的小乙,一切都没有变,不会变的……
??她这样忽东忽西地想着,脸色时青时白,后来又有些红,那红从双颊向四周渐渐漫延,不一会儿整张脸就都通红通红的了。
??红烛已烧去大半,那飘飘曳曳的一小缕火光孤零零慢悠悠地自个儿烧着,燃烧着的是自己的生命,却也没有照亮别人的生命。照不亮别人的生命。
??她默默地注视着那一缕燃烧着的仿佛有生命的小东西,飘飘摇摇恍惚不定的小东西,太微小了,太飘忽了。
??她用双手捧住它,小心翼翼地。
??良久,良久。
??她的双手那样一合,烛光就灭了。
??仿佛就那样一狠心掐灭了最后一丝希望,又像是一不小心就碰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5#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17:36 | 只看该作者

拿什么成全一场爱情(尾声)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8 编辑 <br /><br />?                                                                                   尾声
??两个月以前,偶然遇到琴樱表姐的女儿娟娟,约模五六岁,穿着挺漂亮的毛线裙子,和奶奶一起在亲戚家做客。
??“你是不是有一个樱樱阿姨?”我问她。
??“是呀,她在昆明,我的裙子就是她前几天带回来的。”
??“那……她有没有给你生了个小弟弟?”
??“有啊,阿磊弟弟,春节他们就回来了。”
??“你知不知道你姑父的名字?我猜你不知道。”
??“乙春呀,你才不知道呢!”小女孩说着跑了。
??这样,我得知琴樱结婚后和小乙有了个叫阿磊的孩子,我在想,巧妹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呢?肯定是不在了,那么琴樱是如何容忍的?是用一颗什么样的心容忍的,一个自己的丈夫和别人的曾经的孩子!
??“你们说的是琴樱吧?”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在一旁听着,突然悄悄和我说:“那个人呀,我知道,读书的时候就跟人谈恋爱,肚子都大了,学校把两个都开除了。后来一直嫁不出去,好不容易有一家愿意和她家结亲,最后还是不要了。不过她现在倒是搞好了,读书时跟她谈恋爱的那个男的,在部队里混得不错,把她接了去,她平时也就做做三个人的饭,带带孩子,天天养着呢。有一次我看到,那皮肤细细的白白的,只是那么闲着不愁吃穿的一个人,瘦得跟一架骨头似的……”
??在世人眼里,就是这么粗俗的一段评说。在她们眼里,她是幸福的,是绝大多数人所向往的那种幸福。同时她又是不耻的,甚至于不配有那样的幸福,有那样的幸福已是她大大的幸运了。
??她们看到的只是那双漂亮得让人羡慕的她不配穿却穿在脚上的高跟鞋,她的曾经面目全非的脚,她的脚好了之后的疤痕,以及忍着的隐隐来自脚底的痛,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
??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消瘦的原因——人们看到的是一场完美得让人嫉妒的爱情,却不知道是用什么,成全的这样一场爱情。(49056字)
??
?                ~二OO四年一月十四日于脂墨斋~
??            ~二OO六年九月三日二稿于脂墨斋~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6#
发表于 2006-9-4 20:5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8 编辑 <br /><br />看了一些,感觉还不错。有时间再接着看。先谢谢脂砚朋友!

7#
发表于 2006-9-6 22:2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8 编辑 <br /><br />刚看了引言,就被吸引了。对你的文字,我一度极为赞赏的,空灵和婉约。有空我再接着看!谢谢你奉送的精神大餐!

8#
发表于 2006-9-7 08:3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8 编辑 <br /><br />是一篇很不错的中篇。谢谢脂砚朋友!精华鼓励!
另外,也欢迎杨义龙朋友多来指导!

9#
 楼主| 发表于 2006-9-7 21:44 | 只看该作者

谢邱天版主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9 编辑 <br /><br />谢版主支持和鼓励,让我觉得更有信心!
很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一篇自己很不满意的小说,却不知道毛病在哪里。如果能在这方面给我一点提示和建意,对我今后的写作会有很大的帮助~
再次感谢邱天版主!

10#
 楼主| 发表于 2006-9-7 21:50 | 只看该作者

谢杨老师~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9 编辑 <br /><br />谢杨老师在百忙之中抽空看我的小说。
可能引言只是一个八大碗的盖头,往下看毛病就出来了——我很担心,甚至是害怕。可是最后,我会勇敢面对自己的失败。因此,往下看到毛病的时候,一定毫不留情地通知我。
秋安!

11#
发表于 2006-9-7 21:5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49 编辑 <br /><br />别客气。对自己得先有信心,要坚持不懈写下去,争取早日出书!!!

12#
发表于 2006-9-8 00:18 | 只看该作者
估计是你一次就发完了,今晚有些深了,但我一定要细心看完。到时再说。
13#
 楼主| 发表于 2006-9-8 17:23 | 只看该作者

回邱天版主

事实上,我正着手做一个小说散文集《花事》,十六篇散文,十六篇小说,均为女性题材。

《拿什么成全一场爱情》原也是为这个集子而写,却是自己最不满意的一篇。很犹豫要不要收进去,因为不满意的同时,故事却是最打动我的一个。。。。
14#
 楼主| 发表于 2006-9-8 17:25 | 只看该作者

回北雁

要下班了,看到你零点发的贴子,谢谢关注!读后请给我一点意见!
15#
发表于 2006-9-8 20:00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回邱天版主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事实上,我正着手做一个小说散文集《花事》,十六篇散文,十六篇小说,均为女姓题材。

《拿什么成全一场爱情》原也是为这个集子而写,却是自己最不满意的一篇。很犹豫要不要收进去,因为不满意的同时,故事却是最...



真想拜读你的《花事》,祝愿你早日出书!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管理员|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4-9-22 13:39 , Processed in 0.058759 second(s), 20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