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吃饭

孙香汗

吃    饭

　　我们单位的中饭由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送上来。

　　那个小伙子穿着黑乎乎的白大褂，拎着两大袋饭菜，疾步如风地从走廊里走过来。

　　我耸起的耳朵听到他穿行的风声，就从座位上跳起来，吆喝一声道：“吃饭了！”吃饭的意思就是说，我们的早班结束了。老李、老张、小赵和小唐，其中的两三人，轻声地回音：“……吃饭了。”仿佛他们一点也不渴望吃饭，正沉浸与工作中，被我无情地惊醒。

　　小赵和小唐因为年轻，站起来也更快一点，等她们的屁股刚刚离开椅子，更年轻的小孙（也就是在下）已经蹿到了门外，等她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孙已经左手五叠饭、右手五叠菜地，风风火火地赶到她们面前，说：“吃饭了。”小赵一手一盒把最上面的那层饭菜拿走了，说：“噢，谢谢。”小唐一手一盒把第二层饭菜拿走了，说：“噢，谢谢。”老张和老李刚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孙把饭菜送到他们面前。老张把第三层饭菜拿走了，如梦初醒地说：“噢噢，吃饭了……谢谢。”老李把第四层饭菜拿走了，说：“噢，谢谢。”小孙把最后一层饭菜放在自己桌子上，跑到厕所了洗了个手，就欢快地吃起饭来。

　　郑主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笑呵呵地说：“年轻人就是好，做事有活力，你看小孙拿起饭来也像冲锋似的。”“没有、没有……”小孙的嘴里塞着满嘴的饭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老李说：“小孙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工作上的干劲在拿饭和吃饭这样的小事上也体现出来了。”郑主任哈哈大笑，老张、老李、小赵和小唐也都哈哈地笑起来。小孙搞不清楚老李是在帮他还是在讽刺他，在大家的笑声中，小孙的头埋得更低了。

　　幸好这时候，老张又像往常一样“小~~~林——、小~~~林——”地叫起来。小林是个看传达室的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她负责的工作是信件传送、上班下班开关门、和更换厕纸。小林的工作这么多，人又瘦飘瘦飘的，平时脸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很让人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呢。而老张有一天去测体重，根据身高减去105在乘2的标准体重计算公式，发现自己超标一头小猪。这样她每天都有一些不喜欢吃的饭菜给小林，小林晚上热热就可以当晚饭了。有时郑主任临时出差，多订的那盒饭也往往留给小林，我看每次小林都很高兴地接过去，说：“谢谢、谢谢……”但有一天郑主任又临时出差，不知怎的，他把他那份饭菜给我了，我连忙双手接过，兴高采烈地说：“谢谢主任，这下晚饭钱省下了。”郑主任笑眯眯地说：“……年轻人就应该节省点。”我说是啊是啊，一到下班的时候，就把那份饭菜塞到垃圾筒里，晚饭更中饭吃同样的东西我可吃不惯，我想小林也未必喜欢吃。其实每天分饭给我吃的是小唐。小唐是个高高大大的姑娘，她每天分给我半盒饭，她说：“我胃口小，吃不完的。”郑主任看到了，就要说小唐：“你别看人家老张减肥了，你也跟着减……姑娘家怎么样也是好看的，一个饿着肚子的人会美吗，我没见过！”小唐低下头轻声说：“我是吃不完的嘛。”郑主任曾经在全社大会上说过：“全XX社我最喜欢小唐了……”当时小唐的脸一下子红了。郑主任接着说：“……小唐工作认真，双休日常常加班也毫无怨言，并且她还友爱同事，天天分饭给小孙吃，小孙啊？（是、是……）但小唐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饿着肚子影响到工作。”

　　小唐分给我饭吃，小赵则分给我菜吃。小赵是不吃鸡鸭鱼肉的，她说她从小就对吃动物的尸体很反感，这种既伤身又杀生的事她是不会干的，——那么就留下来全由我干好了。小赵刚开始的时候还要分一点给老李，可老李的头摇得跟不倒翁似的，“不行、不行了，老了，一老肚子就和嘴巴作对，现在我图嘴巴痛快，把小赵你的肉吃下去（此处有歧义），肚子不说，它不提反对意见，好象它也同意似的，一到晚上它就开始反抗你，反抗得你死去活来，狠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叫你这么贪吃、叫你这么贪吃……”所以小赵以后总把她所有的肉给我吃。

　　实际上，在这样一个靠党政策好、大部分人都有饭吃的年代，一些吃饱了饭的人每天推来让去不想吃饭的琐事不值一谈。但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总算给我们淡出鸟来的生活搞出了一点小小的波澜。

　　有一天郑主任跟我们说，今天单位不仅请吃中饭，也请吃晚饭，下班后，你们乘车的乘车，打的的打的，骑车的骑车，都到XX大饭店集合。这个通知一发布，我们都有些激动，这可能是单位会请我们吃的空前绝后的好饭了。我们暗暗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终得到的消息是，今天单位来了个不大不小的财神，是个外地的教委主任，一开口就要订8万本杂志。郑主任决定要在本地最好的饭店请他吃一顿以搞好关系。全社同志都敏感到此人可能会对本社的前途产生不大不小的影响，为了我们以后能吃上更好的饭，我们一定要吃好今天晚上的饭，还是小林自在，只要吃好老张分给她的饭就好了。财神是个红光满面的老头，喝起酒来干脆利落。郑主任把小唐安插在财神的身边，小唐显然有些不愿意，那种强颜欢笑的神情。我们看了都很心酸，觉得我们不应该来，郑主任也不应该来，让小唐一个人陪着财神就足够了。财神喝了很多酒，也请小唐喝了很多酒，郑主任一直在旁边赔笑着，虽然没人理他。后来小唐不知怎的突然尖叫了一声，跳起来给了财神一个耳光。财神显然喝醉了，因为他扬起手来想打小唐，男人应该只会在喝醉的时候打女人的吧。郑主任、老张和我连忙把财神拦住了，小唐哭着跑了出去，小赵也偷偷地跟了出去。留下来的人好不容易把财神劝得又坐下来。财神：“什么臭东西，敢打我，男人是女人能打的吗！？”郑主任勉强笑道：“……小女孩，不懂事……小孙，来，敬X主任一杯。”我端起酒杯，跟财神碰了碰，财神大声嚷嚷着正说着什么，我为了表示豪爽和对他的敬意，就仰直脖子，把一大杯酒往喉咙里倒下去，我马上被憋得喘不过气来，一咳嗽，酒就反冲了出来，全喷在财神醉醺醺的脸上，（这下他该清醒一些了吧！）这下惨了，小孙可能就不能再和老张、老李、小赵、小唐，乃至连郑主任一起吃饭了，他们吃饭的质量可能也将维持原状，胃口很小很小的小唐会把饭分给谁呢，垃圾桶还是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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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风

孙妹妹的文笔不错，既是西方的也是中国的，既是传统的也是现代的。
但似乎只有摩擦没有爆发就无疾而终了……不但要解构形而上，也应该
同构形而下，平实之中也该让人看出些什么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