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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玉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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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4 22: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短篇小说
           玉     慧




  鸡们充满期待的呼唤,或者歌唱,已经是第三遍了。天还是冷着脸,硬是不肯掀去,蒙罩了一夜的那层黑纱。

  玉慧醒了。

  翻身,扭亮炕头红木箱上的台灯,拉过头顶叠放的衣服,一件件穿。还早呢,把人的瞌睡搔的。周家瑞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句。玉慧拍拍周家瑞的脸。就知道个睡,上辈子欠下了,稍眯眯就起吧,看看还有啥不周的。

  周家瑞又嘟囔了一句什么,猪哼哼般,没听清。看到他的样子,想想,昨晚上的折腾或是说缠绵,玉慧的俏脸上,流淌出些幸福,或是甜蜜的笑来。伸手捏住他的鼻子,轻轻的扭扭。周家瑞又哼唧了一声,拉过被子蒙到头上。玉慧又笑笑,抽身起来。

  迈出门,一阵寒意,拥抱了她娇小的身躯,冷冷的,在脸上,舔遍了每个毛孔。禁不住,玉慧哆嗦了一下。窝在初冬怀中的山村,被祁连山上流窜下来的冷风,恣意地裹挟着。裹挟了山村的风,在街巷里肆无忌惮地、很忙乱地穿梭,掠过树们的脑袋时,夸张地敲打出些响声。滞留在院子里的风,四面冲撞一番,在房墙的拐角处,打几个旋儿,哗哗哗,与一些枯树叶和杂草秸纠缠一番后,悄没声的遁了形迹,像是钻到了地底下。除了偶尔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若有若无的鸡叫声,村子和院子,都被寂静罩着。

  院子很普通,同河西走廊祁连山腹地的,任何一家农家院子一样。院落面南也就是面山,院门向西或向东。进院门,正对院门的一般是堂屋。如今的堂屋,除了供奉着先人的牌位外,大多成了盛粮食或杂物的储藏室。堂屋的隔壁,一般都有一间或两间小房,有的住人,有的不住人。面南的一溜屋子,是主房,或者叫正房。灶房大都在院子南面。没有正房气派,灰楚楚的,缩在院子里,像只脱了毛的老母鸡。还有后院,在堂屋后面,有一方小菜地,长几棵杏树,或者山楂树,种一些白菜、香菜、萝卜什么的。牲口圈、猪圈、杂草房,都在后院。

  玉慧的家就是这样。实际上,村子里谁家都差不多。不同的只是院门面东,或者面西。

  周家明的屋子黑着,没有一点响动。周家明的屋子就是堂屋隔壁的小房子。玉慧知道,这时的周家明,正在酣睡中。尽管,今天对周家明来说,是个不平常的日子,而且他也知道,今天要干什么,但玉慧心里清楚,对这事,周家明不会像别人那样,表现出丝毫的兴奋、或者激动,甚至,他压根就是被玉慧强迫的。他的心思玉慧知道,对这事,周家明是十分不情愿,而且玉慧也知道,他不愿意的原因在哪儿。这些,周家瑞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个秘密,只深深地,沉在玉慧一个人心里。想到这,玉慧暗自庆幸。幸亏那次,自己没有放弃,如果那次,玉慧真的放弃了,不知道,今天会怎样。玉慧又想,人,无论多难,都要咬着牙,你一咬牙,有些事,也就挺过去了。挺过去,事情就会是,另外的一种模样。

  周家明是个哑巴,听得懂话,但说不出。是个除了不会说话,其他一切正常的,已经二十六岁的男人。他是周家瑞的亲弟弟,玉慧的亲小叔子。

  玉慧轻步到灶房,拉亮昏黄的灯泡,打开压埋的炉灶,拿火棍漏炉灰。炉灶的热气,直直的浮起一股煤灰,像受惊的老鼠,窜向屋顶,有一部分灰尘,顺势拐了个弯,钻到玉慧的鼻子里,忍不住,玉慧打了一个喷嚏,很响亮的。

  添上新煤,玉慧洗洗手,拎一口锅搭在炉子上,一勺一勺加上水。在等水开的这段时间里,玉慧开始和面。

  挖好面,手刚伸进面盆,身后门外冲进一股冷气,一种异样的感觉,袭击了玉慧,玉慧一个激灵,身上陡然纵起一层鸡皮疙瘩。猛回头,在昏黄的灯光下,就见周家明鬼魅样的、呆呆的,站在身后门前。

  玉慧长出了一口气,压住适才因为激灵,紧锣密鼓般,狂跳的心。冷下脸,半是喝半是训斥的指使周家明,鬼模鬼样的这时节就起来干啥,黑几麻擦的你想吓死我啊。去,给牲口添些料,把院子扫了,洗脸后把我给你准备好的新衣服穿上。

  因为受到惊吓,也因为说不清的原因,玉慧有些恼。

  周家明的脸上,立时露出些恍然,是那种惊畏、与无辜、与难过、与无奈、与顺从,揉和在一起的恍然,像是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愣愣地,立了约摸半分钟,他悄没声的转身走了。

  一时,玉慧又有些后悔。原本,不该这样对他的。可是,就今天这情势,不这样对他,又该咋办呢?必须这样。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以后的日子平平稳稳,才能对得起终去的婆婆。

  十二年来,玉慧不是这样的。玉慧对周家明,从不冷脸,也不恼。到今年,不行了。该恼得恼,该冷脸,必须冷脸。装,也要装出来。这就好比,对待犯错误的孩子,一味的纵容,迟早会惯坏他的。

  日子像个漏水的桶,满当当的水,不知不觉间,就漏下去一大截。没细思量呢,玉慧嫁到周家,已经十二年了。

  玉慧初嫁周家,是个冬日。新婚夜后的早晨,要有人打开外锁的新房门。在这儿,这是乡村的惯例。那日,羞涩的玉慧,在门打开时,看到的,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同样羞涩的、少年的、冻红的脸。接过玉慧递过来的五毛钱,他比划着,像是说谢,又像是,排遣一种,害怕或是紧张。那时,玉慧还看不懂他的手势。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玉慧笑笑。转身,对还在被窝里的周家瑞说,那就是你的那个哑巴弟弟?周家瑞嗯一声。显然,他还没有缓过劲来。人都说,新婚的男人,扶墙走哩。玉慧想,看长相,很机灵的娃哩。也不太像妈说的,是什么生活的负担,过日子的累赘。

  介绍人初来时,并没有对玉慧的爹妈说,周家瑞还有个哑巴弟弟,只说,是弟兄两个。订婚了,才知道,那个弟弟,是个哑巴。爹妈不愿意了,要退婚。那时,玉慧已和,当民办老师的周家瑞,有了厚厚的感情。爹妈要退,玉慧偏不。妈说,慧啊,女子,你转转脑子,以后,那可是生活的负担,过日子的累赘啊。玉慧只一句,我不怕,大不了,我们养他老。尽管,娘老子的心,为儿女想得细,可还是拗不过姑娘的性子,婚事就成了。

  婚后的日子,像家门前,那条沟渠里的水,静静的、稳稳的、缓缓的流淌。因了,公公婆婆年事已高,周家瑞呢,又在乡中学当民办老师,家中的所有活事,就都落在,玉慧身上。好在,有周家明,影子般的帮衬着,日子,才得以缓缓流淌。

  乡村的天,是从树梢那只山雀,叽的一声鸣叫中,亮的。渐渐的,东面的天,先是发白,继而,闪出些红的、黄的,掺和着其它颜色的亮光来。在太阳跳出山颠的那刻,村巷里的风,急急的,打个旋子,像是,打了个激灵,就跑远了。冬日那点,阳光的温暖,也就慢慢的,罩在院子里了。

  在吃饭前,后街的二妈来了。二妈,是周家明对象的介绍人。

  早饭是粉汤长面。路远,要倒车两次,还要步行,四五里呢。玉慧想,吃饱些,耐实。

  吃饭时,二妈问,玉慧,东西都备顺当了啵?玉慧想了想,望望一旁闷头吃饭的周家瑞和周家明,他们正全身心的,对付碗里的面,好像,二妈的问话,和他们没有关系一样。玉慧知道,这是十几年来,自己给惯出的。这多年来,像这样的事,他们自己,真的没有管过。玉慧对二妈笑笑,说,好像都齐备了。二妈你再帮衬着思谋思谋,还有啥不周的?二妈说,齐备了就行,第一次见面,又不是订婚。看看一旁闷头吃饭的周家瑞两兄弟,二妈笑笑。玉慧啊,这个家多亏了你呀,全凭娃打理着呢。你那去了的婆婆,该是安心的。想到婆婆,也想到这些年来的日子,还想到藏在心底的事,玉慧眼里,就闪出些温湿,有亮亮的光,一丝丝流淌。听二妈你说的,过日子么,谁家不一样?二妈长叹一口气,娃,不一样哩,你二妈一辈子了,这点好赖还是知道的。男人不在家,拖着两个孩子,带累着个哑巴小叔子,这日子,咋能不麻缠呢?这些年,苦了娃哩。玉慧眼里的亮光,就有了,流动的意思。

  周家瑞吃完了,冷不丁说,二妈哩,我这媳妇是好媳妇,就是管的太多,也太细。该操心的操了,不该操的心,也操。玉慧一时语塞。二妈板了脸,有些愠怒的指责周家瑞,家瑞你这是说的啥话?要不是玉慧,你还过日子呢,屋里有这么个操心的人,是周家的福气呢。啥叫不该操的心?过日子,哪个又是不该操的心?

  见玉慧眼里,有了几欲流动的亮色,周家瑞笑笑,说,我的意思是说,像今天这事,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可她,硬要逼人家去。牛不吃水角叉里按不下,强扭的瓜不甜么。我是说,他要不去,就不要强迫他,他自己不想找媳妇,就先不管他。二妈接住话头,玉慧不也是一片好心么?难不成,要家明打一辈子光棍?娃没长嘴,可娃心里亮堂着,再说,你们总得为他的往后思谋啵,难不成,你们能伺候他一辈子。家瑞,这可是你不对,你不能冤了玉慧。

  终于,玉慧忍不住了,有意无意间,抹一把眼。二妈,你不要给他讲,那是个木头,除了教书,他还能分得清个大小长短?他那意思,好像是我要把他兄弟扫地出门哩。没良心的,有时候,不思想也就过了,一思想,心酸哩。好二妈,你说我是那号人么?说到最后,玉慧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周家瑞见这情景,脸上悻悻的,嘟嘟喃喃的说,你看二妈,你看,我又没说啥么,我说了个实情么,就把她伤心成这样,我也是个好心么。二妈忙说,好了,好了,收拾东西啵,玉慧你别管他,也不要往心里去。居家过日子哩,啥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女人的心,男人有时候一辈子也不会懂。二妈我是过来人,二妈我懂。玉慧一愣,禁不住,心跳有些加快,定定的,盯住二妈,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并没有,从二妈脸上,看出别的意思。玉慧在心里,长长出口气。

  几个人都起身,走出屋门,去准备了。玉慧开始洗锅。

  洗着锅,又想起,刚刚二妈说的话,玉慧心里,再一次抽紧了,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难不成,二妈知道些什么?不可能,真的不可能。玉慧的手,都有些抖了,都快抓不住锅里的碗筷了。过去的事,点点滴滴,涌向心头。怎么想,也觉得,有些事,别人是不会知道的。

  玉慧结婚后第四年,公公婆婆先后故去。婆婆临去时,拉着玉慧的手,指指周家明,眼里的意思是,就把周家明,交给玉慧了。当时,玉慧哽咽着,对婆婆点点头,说,妈,你就放心走吧,有我吃的,就饿不下他,有我穿的,就冷不下他。婆婆摇摇头。玉慧又说,我会像待亲兄弟一样待他。那时,婆婆已经没有,摇头的力气了,婆婆的眼里,好像满足了,又好像,还没满足。直到,日子又过去好几年,玉慧发现了周家明的变化,心里才懂得,那时,婆婆最想听的话是啥。

  发现周家明的变化,是从一年前开始的。事实上,起初,玉慧也没在意。

  自婆婆故去后,玉慧真的把周家明,当亲兄弟一样。周家明,也像个小尾巴,或是,像个跟屁虫,与玉慧一道,打理着家里的日子。

  周家明是那种,从脸上,看不出是个哑巴的人。只要你不和他搭话,你不会知道,他不会说话。他的长相,除了鼻子楞,眼睛大,像周家瑞,脸形不像周家瑞。周家瑞是方脸,周家明是圆脸。在家里,周家明是个闲不住的人。家里的水缸,永远是满当当的;前院子,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而后院,从来都是整整齐齐的。牲口的草料,猪圈的粪土,这些,玉慧从不操心。在地里,他也是个能手。虽说,他不会说话,但他聪慧着哩,耕耙播收,各样的农活,没有一样,能难得住他。因此上,这些年来,他就不仅仅是,玉慧的帮手,有时,就是个顶梁柱。

  打进了周家的门,玉慧就把他当亲兄弟,有时,甚至就当自己的孩子。无论什么时候,玉慧总是不会让他饿着,也不会让他冻着。就他的衣服,也让玉慧,洗得干干净净,缝补得整整齐齐。玉慧一直想,周家的实情就这样,自己要做得,不让别人嚼舌头。一旦哪里做得不周了,别人就会说,玉慧虐待哑巴小叔子。所以,从玉慧心里,一直很注意这些的。事实上,这些年来,在生活上,玉慧和他,已经成为一种,相互的依靠。

  周家明也是,可心着她这个嫂子。凡是重活,他从不让,玉慧插手,有时,一起干活哩,看到玉慧累了,他会比比划划的,让玉慧休息。他的脸上,似乎,永远挂着,浅浅的微笑。虽然,他们在一起,是无声的世界,但好像,一直很默契。一起干活哩,有时,寂寞了,玉慧会忍不住,哼些小曲子,周家明总是,笑眯眯的,盯着她,很幸福的样子,以至于,忘了干活。那时候,玉慧会板起脸,说,不干你的活,傻笑个啥?看到他孩子样的,慌慌的低头干活,玉慧的心里,总会笑笑。

  有一次,他们一同下地,在回来的路上,村里的一个人,骑车不小心,撞到了玉慧。周家明一副拼命的架势,同那人狠狠的,打了一架。虽然,为此玉慧还为那人,赔了五十元钱,但想起来,玉慧心里还是暖暖的踏实,总觉得,身旁,有这么个男人,就少些麻缠事。

  周家瑞在乡中学,除了周末,农忙时或者假期,是在家的,别的时候,家里就一女一男两个孩子,还有周家明。玉慧,是家里的主人,她从来都很认真的,操持着这个家。

  春种秋收,寒来暑往,日子稳稳的,走着。孩子渐渐大了,周家明也由一个孩子的模样,一天天,变成大小伙子。日子如水般流淌着,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的变化着,好像,并没有异常。

  一年多前,玉慧还是发现了异常。

  那天,是个冬天的傍晚,天色灰蒙蒙的,玉慧去上厕所。乡村所谓的厕所,只不过,是在后院,与鸡棚,与猪圈挨着,修四堵墙,留一个,供人进出的口子,再在里面,垫一层土,就行了。等到,人无法插脚了,再垫一层土。几层土后,就可以起圈,把挖出的土,当肥料用,然后,垫上新土。在这儿,家家的厕所,都这样,千百年来,家家的厕所,也都是这样。

  那天,玉慧刚刚解开裤带蹲下,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一股火,从背后,或是上面,罩着、烧着她。惶惶的,玉慧提起裤子。眼角的余光,感到有个头影,从厕所的外墙边,一闪而过。玉慧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子抖颤了几下,浑身的鸡皮疙瘩,缩紧了,水样,漫过全身。玉慧有些恼,又有些怕。玉慧想骂人,想唾一口唾沫,可因为紧张,也因为,说不清的原因,玉慧没有那么做。只是,急急的,系好裤带,慌慌张张的回到屋里。

  好长时间里,玉慧都处于一种,羞迫和紧张中,以至于,只要是小便,玉慧都是在屋子里,锁上门,解决在专门准备的一个塑料盆子里。每次上大便,玉慧都会选在早晨,或是中午时分,要么,她常常,让女儿陪着。玉慧想不出,在村子里,谁会是这种人,而这样的事,又不好,给旁人说,即便是周家瑞,也不好说。你又不知道是谁,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只能,自个儿,多长个心眼。那一段时间,玉慧甚至很认真的,注意观察过村里的好几个人,可没有发现,一点点异常。如今,在乡村,过日子,都是一家一户的事,人与人的交往,本就不多。再说,玉慧又不是,那种,不检点的人。在村里,玉慧有好名声哩。会有谁,打她的注意呢?
又几个月,悄悄的过去了。这段时间里,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像,当时,根本就不存在,墙头的那个影子。玉慧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毕竟,日子,得一天天过,人不能,老是,绷着一根弦。

  又是春天的一天,中午,还是在厕所,玉慧蹲下后,正使劲呢,不经意间,玉慧一回头,一时间,骇出一身冷汗。那时,玉慧实际上,已经忘记了,曾经墙头的影子。可是,那天,她一回头间,却看到,在厕所墙角处,有一个,分明是人为的小洞。那是把厕所墙上的土块,捣坏了一小块后,形成的,让人不易觉察的,一个小洞。墙外的光线,从洞中,鬼魅般的射进来。似乎,像一只诡笑的眼睛。

  那一刻,玉慧的心,和整个身子,唰一下,就凉了。

  应该说,直到那时,玉慧都还没有,怀疑到周家明。在玉慧眼里,或是心里,周家明只是自己,会干活,也能听懂话的哑巴小叔子,甚至可以说,是自己养大的孩子。

  那天之后,玉慧还是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地,用石块和水泥,堵上了那个洞。往后,玉慧就更加,提高了警惕。

  引起玉慧怀疑的,是在之后的不久。那天,玉慧正在屋里洗头。正在洗头的玉慧,身上只穿一件小背心。当时,孩子们正在院子里疯玩,玉慧没有关门。多年来,在家里,玉慧已经习惯了这样。正洗着,玉慧感到身后有人,一回身,就见周家明正站在门前,看着玉慧。玉慧的身子冷了一下,抹一把脸,呵斥了一句,你做啥不做啥去,木橛子样的立那儿干啥?呵斥间,玉慧才感受到,周家明目光,火辣辣的,盯着她几乎挤出背心的,两个奶子。一时间,玉慧好像,有些明白了什么。可那时,玉慧不敢相信,这个自己的影子般的,哑巴小叔子,是那样的人。与其说,玉慧不相信,周家明是那样的人,不如说,玉慧更相信的,是自己。玉慧想,自己是他的嫂子,长嫂为母哩,大不了,周家明把她当作是,自己的亲娘。玉慧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周家明,是个男人,是个已经成熟的男人,是个除了不会说话,一切都正常的男人。那天之后,玉慧还专门观察过周家明一段时间。除了见到,周家明看她时,怯怯的目光,并没有任何异常啊。那时,玉慧真的忘记了,周家明那浅浅的微笑,已经很长时间不见了。女人的心啊,有时很细,有时,又很粗。细了,蛛丝马迹都能分个清清楚楚,粗了呢,竟然连这样的变化,也觉察不到。

  确定一切都是周家明所为,是在一个周末。

  那天,周家瑞回家来。周家瑞每次回家来,总会做那事,而且做得很猛很烈。孩子小时,他甚至不顾忌孩子,每次,都恨不得,孩子早早儿睡了。孩子大了,他一回来,就把孩子撵到周家明屋里。然后,等天一黑,就急猴猴,做那事。有时,甚至忘记拉灯。那天,还是那样,天还没有黑透哩,他就急急的,拉玉慧睡下。玉慧的衣服还没有脱光呢,他就猴了上来。

  说实在的,玉慧这年龄,对夫妻间的那事,也是很急迫的,两个人又没有,天天在一起,用别人的话说,真正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平时饥渴着,周末了恶补一次。所以,常常,两个人,都有些忘乎所以。

  一阵狂风暴雨后,玉慧起身,要打扫战场哩,不经意间,往窗外一看。玉慧不知道,窗帘的一角,是掀起的,像是,有意露出一块光明。就在那块光明的后面,周家明的眼睛,火焰般在燃烧。玉慧叽溜钻进被窝,身子一阵阵发冷。周家瑞还没有弄明白,还在喘气哩。他问她,咋了,你看你这样子,惊怪兮兮的,像条鱼么。玉慧紧张的喘着气,狠狠的,咬了周家瑞的肩膀一口。咬得周家瑞,嗷的,叫了一声。

  那一夜,玉慧失眠了。后来,半夜间,周家瑞还要,玉慧推开了他。

  玉慧明白了一切。

  明白了一切的玉慧想了很多,虽然,一点也理不出个头绪,可玉慧还是整整思谋了一夜,思谋得头都疼了。好几次,玉慧想叫醒周家瑞,说出实情,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思谋的最后结果,玉慧想,该张罗着,给周家明说个媳妇了。

  第二天,周家瑞坏坏的问,你咋回事么,一黑里价,不睡觉,又不让人弄。玉慧有些生气,想骂他,又不知道骂什么。冷着脸,没有理睬他。以至于,让周家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自己在又哪儿,得罪了,家里这个顶天的掌柜。只是在那天下午,周家瑞临走时,玉慧说,该给周家明说个媳妇了。听了玉慧的话,周家瑞愣愣的审视了玉慧一会儿,说,你想想,就他那样,找个媳妇,能容易?玉慧没理会周家瑞的审视,只是说,他都二十五了,总不能,我们养他一辈子啵。周家瑞以为,玉慧是嫌弃周家明了,脸上,还露出些不快来。只说了一句,你就看着办吧。就走了。
往后,玉慧就四下托人,到处打听,有没有条件合适的,张罗着,给周家明,找个媳妇。玉慧想,只要能过日子,是个女的,模样了,身体了,啥条件都先不要讲。这中间,倒是有过几个的,或是瞎眼的,或是弱智的。还有一个,别的什么毛病都没有,只是小时候,让开水烫了,毁了容,玉慧都看过了,人也能干,除了面目有些难看,别的,一切都好,对方也同意见面哩,可周家明,就是不见。就这样,一拖,大半年过去了。

  让玉慧下决心,一定要促成周家明婚事的,是在今年夏天。

  那时,正是庄稼拔节生长,狠劲儿出穗儿的时节。和以往一样,玉慧和周家明一起到麦地里拔草。那天的阳光,分外灿烂,生长旺盛的庄稼,把个原野装点的,葱葱茏茏,如洗的晴空,镜子般让人心旷神怡。这样的时候,人的心情,会是最好的,人的心情好了,就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临近中午时,玉慧有些口渴,走出地来,准备去喝,早晨从家里带来的水。刚坐在地埂上,周家明也从地里,慢慢的走出来。玉慧倒是没在意。因为,过去的几年里,一直是这样的。他们之间,好像,早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

  天有些热,玉慧解开了仅穿的那件,花衬衣上面的一个扣子。玉慧没有注意到,解开纽扣的领口,她白腻的胸脯,就露出,更大的一块,在晴空丽日里,浮着一层,玉一般的光泽。蓝天、阳光、浮着玉一般光泽的、白腻的胸脯,以及,玉慧不知道的,泛在自己脸上的,红扑扑的晕迹,在这样的时候,点燃了,一丛,已然成熟的,男人的烈火。

  就在玉慧不经意间给周家明,要递过水壶的那一刻,玉慧听到,从周家明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然后,就有一个黑影,山头般,压向玉慧。

  玉慧懵了。一时间,玉慧感到,天地在旋转,蓝天狰狞,阳光刺目,微风中摇摆的庄稼,也在咯咯狞笑……

  玉慧紧闭双眼。玉慧奋力挣扎。玉慧的呼吸海浪般,像是狂啸。玉慧分明感到,一只手,只是很随意的,就撕开了她,薄薄的,裹着她丰腴身体的衬衣。然后,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在她的身体上,盲目的碰撞,时不时,撕咬,已经裸露在阳光下的肌肤。同时,海浪般,狂啸的,还有,另外一个呼吸。

  玉慧有些窒息。玉慧渐渐眩晕。玉慧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奇怪的是,玉慧的身体,居然开始颤抖,开始变软。玉慧几乎想到要放弃。

  就在一只手,伸向,玉慧的裤带时,玉慧摸到了水壶。玉慧闭着眼,向发出海浪般呼啸的头颅,狠狠的,狠狠的,咂下去。沉闷的一声响。天,地,阳光,白云,摇曳的麦子,一切的一切,都归于沉静。

  玉慧听到,奔跑着,远去的脚步。玉慧的大脑,似乎陷入,一片万劫不复的空白。

  那天后,周家明就失踪了。整整一周时间。后来,玉慧知道,周家明是去了他舅舅家。当天,玉慧一整天都是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像是盛满了糨糊。一两天了,玉慧几乎忘记了,周家明没有回家。第三天,玉慧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玉慧,所有的情绪,都被懊恼,紧紧的笼罩着。那些天,她一直有一种,想打破什么,或是,撕碎什么的冲动。孩子们,在那几天,莫名其妙的,成了她发泄的对象。

  第七天,周家明回来了。回来后的周家明,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他的目光,也像是,被猫抓住折磨了后,侥幸逃离了的老鼠一样,几乎没有,正眼看人的勇气。每当玉慧走近他时,他就受惊样的,疾快的闪开。除此之外,一切,同往常一样。以至于,周末回家的周家瑞,都没有丝毫觉察。

  从那时起,玉慧下决心,周家明就是个鸭子,也要把他赶到架子上。说啥,也要给他促成门婚事。不然,迟早会出大事的。真到出了大事,不仅会毁了,眼下的一切,再说,又怎么能,对得起,故去的婆婆。

  就在入冬,二妈给张罗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二妈儿媳妇家的亲戚,人样儿长得俊,聪明秀气;家里的一般活计,也还能操持。只是,打小,得小儿麻痹,腿脚不灵便。对方也是听说了,周家明虽然是个哑巴,却不傻不呆,心灵手巧,加上,有玉慧这样的,好嫂嫂,才勉强答应的。玉慧已经看过那姑娘了,很中意。按乡里的习俗,要男女双方见面后,才能谈婚论嫁哩。今天,定下要去女方家,让两个人,见第一次面的。

  这样想着,洗完了锅,玉慧的情绪,也渐渐归于平静。走出灶房,就见,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树梢。天虽然晴着,但有些,灰蒙蒙的样子。院子里,周家瑞和二妈已经准备好了,正等着玉慧哩。玉慧问,周家明呢?衣服穿好了吗?说着,玉慧还笑了笑。二妈说,好像是在屋里换衣服哩,你看,这娃子,这么长时间了,还换不上个衣服。玉慧又说,二妈,你看,我把周家的爷爷们伺候的,成啥了。二妈笑笑,娃这些年真的受苦了。周家瑞坏坏的冲玉慧笑笑。毕竟,他知道,玉慧是为自己的亲兄弟操心,玉慧在这个家里,也是真的受苦了。没有玉慧,周家瑞真的不知道,这日子,该咋过呢。

  周家明,快出来。周家瑞冲周家明的屋子喊。好半天,没有动静。周家明,周家明!周家瑞的声音大起来。

  一个激灵,玉慧意识到不好,急急的冲向,周家明的屋子。推开门,玉慧看到,她昨晚就给周家明准备好的,今天要用的新衣服,整整齐齐的叠放在炕头,屋子里空荡荡的,哪儿有个人影子?
玉慧眼前一黑。她抓住门框,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同时,玉慧还像是要,抓住什么即将破灭的东西一样。转身,对二妈和周家瑞喊,他跑了!玉慧感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别人胸腔里发出的。
周家瑞风样的,冲向玉慧身边,看到屋里真没人,他恼了。瞎松东西,上了天了,牛皮了你上了天。二妈也急急的走过来,嘴里一个劲的说,才也还在啊,才也还在眼前晃荡呀。我明明见他进屋里的,天爷爷,一转眼的功夫,他到哪儿去了?这个娃啊,跑啥么,你跑着。

  周家瑞开始四下里寻找。后院,厕所,猪圈,草房,甚至猪窝里。都没有。院门都没开,周家明,就从他们的视线里,突然消失了,像云,遮没了太阳后,影子就突然消失了一样。周家瑞的火气陡然生长,越来越旺。人家那边,都准备好了,在等着,这瞎松东西却跑了。传出去,以后咋办?让二妈咋给人家交代?不想找了就算了,都到这份上了,跑了,这弄的个什么事么?火气到最旺处,周家瑞他,居然没来由的,冲玉慧吼了一声,都是你,瞎张罗个啥么?他不想找就算了,你就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去。事情成这样,弄求个啥么!

  一时间,万千情感,涌向心头。玉慧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饱涨的气球,随时都会,砰一声爆炸。强压滚向喉头的委屈,终于,没能压住,玉慧软软的吐出了一声,周家瑞,你这个木头,你这个木头,你这个木头,你真是个木头啊!然后,玉慧软软的倒下。

  那一刻,周家瑞似乎明白了什么。明白了什么的,也许,还有二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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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5 11:49 | 只看该作者
不错,很有生活,语言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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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5 14:23 | 只看该作者
浓郁的生活气息,朴实的叙述风格。语言上也在追求一种独特的韵味。很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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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5 17:47 | 只看该作者
你的作品有诗韵,诗味,诗美,诗思,诗的意象,叫人读来回味再三.相信一定会叫大家喜欢的.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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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5 18:12 | 只看该作者
玉美,玉润,玉洁,你的玉还富有智慧,好一个玉慧.你的笔力老道,可谓画人画形,连神也画出来了.从文中我读出了一个民办教师的妻子的艰难,为人处世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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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6 22:30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楼上各位!

谢谢小木屋版主第一时间回复!多提宝贵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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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8 00:15 | 只看该作者
故事很淳朴,语言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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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9 09:15 | 只看该作者
此篇小说忍不住让人再欣赏一遍。通过浓郁的生活气息,让人看到了一个血肉丰满的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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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9 23:24 | 只看该作者

东潮

已在河西文学论坛看过,再读,还是好。

“还有后院,在堂屋后面,有一方小菜地,长几棵杏树,或者山楂树,种一些白菜、香菜、萝卜什么的”不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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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0 14:42 | 只看该作者
诗一样的小说,百读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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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0 16:19 | 只看该作者
写得一波三折,语言好,意思好,确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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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3 17:31 | 只看该作者
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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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5 03:02 | 只看该作者
断句上再加强以下,生活的基础蛮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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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6 11:32 | 只看该作者
丰满的人物形象,迭宕的故事情结,令人爱不释手.问东潮好.
15#
发表于 2006-10-26 13:49 | 只看该作者
忍不住让人再欣赏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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