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苟在一家国企工作有三十年了,性格开朗,不拘小节,虽然已过知天命的年龄,但总爱往小年轻的队伍里钻,和年轻人嘻嘻哈哈打成一片。
他天生不甘寂寞，一个人留守办公室的时候，便喝茶翻报跑茅厕，或紧闭了门匆匆地过一把烟瘾，然后用手把袅袅的青烟往窗外赶.要不然就左邻右舍串门侃大山。前两天，科里来了个女大学生，老苟喜上眉稍，没话找话地搭讪。女大学生要么很拘谨地笑笑，要么附合一句：是呀。就是。噢。对。并不发挥，可能有点见生人胆怯。
老苟却不收敛，眉飞色舞的时候，桌面的玻璃板上唾星点点挥洒他很自然地用巴掌做抹布一扫而光，背着手，带有掩饰意味地哼一句秦腔“血到盆中不粘连，不粘连”然后大笑，惹得邻室人跑来问“咋了？”
老苟官名苟天应，同龄人叫老苟，年轻人叫苟师，陕西话一转音，听起来就像是“狗屎”，但老苟心胸开阔，不计较，依就答应的很响亮。他多才多艺，字写的好，还会口技，尤其模仿动物的各种叫，惟妙惟肖。工会搞活动，让他才艺表演，他一上台，大家情绪就高昂，像进了动物园，各种飞禽走兽扑面而来而来，因此深得青工的崇拜。车间搞宣传、刷标语，办黑板非他莫属。后来厂里招以工代干，就考打算盘，据说招工前，他在生产队做过一年多的记工员，于是他很轻松地脱颖而出进了计划科，用他的话说是“万里长征开始了第一步”。老苟业务精益求精，报表数据像粘在嘴边，领导询间，张口就出，颇受领导好评。又过了几年，老科长退休，推荐他做了接班人。“把贫下中农的帽子基本甩进了太平洋”。他很自豪。
有了和领导共商大计的机会，他的身价似乎也在看涨，并且明显地趾高气扬起来。和领导出趟差，鸡零狗碎的轶事便很快在民间沸腾。领导很生气，借着科室合并，把他“社来社去”了。
老苟不平衡，回家就和老婆干仗，说老婆嘴碎，炫耀自家老公也不分地点场合，惹得领导不高兴，毁了他的前程。老婆却不依不挠，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一边用卫生纸鼻涕、眼泪一起擦，一边声音颤抖地直叩头：“活该，嗯，谁让你先嘴碎给我说，嗯 ”俩人摔蹬子，拍桌子，累了，脸脚不洗，爬到床上各自找枕头。
老苟睡不着，关了灯在床上吸烟，黑暗中烟头一红一暗，身边放屁、磨牙、说梦话不绝于耳。他气急败坏地索性抱了枕头和儿子挤在一块。儿子高三时，怕影响孩子，又倦在客厅的沙发里度夜，直到儿子上了大学。日子久了，身边没有女人的味，便连那欲也消遁了，老苟倒觉得清爽。不过老苟会调整心态，曾检讨似的说过：唉，想当初，咱也曾是个五毒俱全的人啊。别人却听出他对过去风光的炫耀。
好容易熬到撤他职的厂长退休，新厂长上任，老苟精神一下抖擞起来。
原来十多年前，现任新厂长大学刚分来不久，因“路线问题”差点被下放车间，幸亏当时在计划科的老苟“计划”周全，及时为他导航。后来此人一路扶摇直上，老苟暗喜。一次下班路上他紧追几步，拍了领导的肩说“你小子，不是老哥当初……啊哈哈”那小子很谦虚地直点头：“那是那是”。
老苟又回到了这个科室，只是桃花依旧，人非昔比。一茬的年青人，满嘴新词汇，老苟自觉和他们有了感情和交流上的代沟。好在他没有具体工作，搞搞收发，跑个内务，整日闲着，不过拯救厂长的事闭口不谈了。倒是厂长不忘本，经常从国外回来，脑白金、西洋参之类的东西没少赠他。于是老苟便经常端着漂着参片的杯子在人眼前晃，然后从大白塑料瓶里摸出一粒脑白金，当着同事的面放在嘴里，就着参水，上下喉结一滚动，营养成分就顺着脖子滑进身体里。他冲大家笑，大家也相视而笑。
每年过节，各部门一把手都喜欢“个别走动”，头头们基本不再出差，门紧闭着，匆匆地人来人往。老苟一样，坐在那里翻来覆去地看报纸，去厕所的次数不仅减少而且一路小跑，经常出了厕所，前厅的门还没拉严，就提着裤子就往办公室冲。电话铃一响，就急忙抓住，然后哈哈哈地笑,再然后就出门，回来时满面春风。有人羡慕说“老苟真行呀，享受中干待遇了？”老苟一笑“哪里哪里”。一面说，一面将手插进硕果仅存的头发里并往后拢，露出廉价染发剂污垢的痕迹，但依然很惬意的样子。同时透露，明年机构改革，厂长欲降大任于他。话传到科长耳朵里，科长忍不住皱皱眉，没吭气。
眼瞅着老苟有飞黄腾达的迹象，说恭唯话的人就多，外科室的也抽空往这儿跑。尤其是一个和他一同进厂的同龄人，讨好似摸着自己稀落的头发说：“苟啊，几十年摸爬滚打，咱可都变成了光明灯泡厂无（钨）丝车间的几根发同志了，天应啊，你看看你聪明都绝顶了，再看看我，中间成了溜冰场，周边一圈铁丝网啊．唉。”。老苟一面敷衍着他人，一面对女大学生脉脉含情。有人提醒女大学生说老苟想把你当猎物呢！女大学生嘴上说哪能呢，他是老师傅哩！心里却直嘀咕。
有一次，就他俩时，老苟给他忆苦思甜，说到伤心处，声音变得哽咽，女大学生也跟着泪眼婆娑。老苟隔着桌子大幅度倾斜着身体，抓住女大学生的手上下摇晃：“知音呀知音。”
还有一次，老苟拿了一张《都市报》，咳嗽一声，斜了一眼女大学生抑扬顿挫地念到：“《一对老夫少妻的幸福生活》？有意思”女大学生插言道：“不会吧”。老苟温和地说：“你听嘛”女大学生赶紧说：“噢，忘了件事”走了。
老苟从花镜上端看她飘去的背影。
女大学生跟师傅到车间实习，临走和大家一样泡了茶。回来的时候，别人的茶都凉了，唯有她的刚好，而且茶在杯子里根根亭亭玉立。大家说苟师偏心。他道：“女士优先，女士优先”。重复了几次，女大学生不好意思地把杯子收了起来。但为了答谢他，还是在开工资的时候，给他买了盒“好猫”。
老苟接过烟，眼里温情脉脉，当下取出一根点着，大家还没来得制止，门开了，厂长的手还在门把上，老苟有点尴尬，但还是冲着门口喊：“来一根？”。
没过几日，科长找他谈话：“老苟，革命一辈子了，写份申请，病退吧”。老苟一听毛了：“我才刚五十出头呢，我找厂长去”。科长按住他：“退吧，现在退是拣便宜呢”。老苟终于明白，他这回是要彻底被“社来社去”了。
老苟收拾东西那天嘴里嘟嚷说自己这辈子怎么就这么命苦！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06-10-27 08:06
收藏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