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香水

梦里春秋

　　一
　　她又闻到那丝香味，芳香中带股淡淡的清凉，如鹅毛沾水，水珠在羽绒上滚动，很晶莹的感觉。她知道那个牌子，法国的兰蔻梦魁。每次走过那个柜台，那缕清香总会如影随形拥抱着她，而在她屏息之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在看报，她过去，缓缓的坐在他旁边："我们离婚吧。"语气缓慢，但坚定。
　　
　　"为什么？"他愕然，掐灭烟头，挪动一下坐姿，倚在沙发上，拉开一点距离，有点凝视的味道。
　　
　　"累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解释清，而他又能否明白那种感觉。
　　
　　"考虑好了？考虑了一段时间了？"他知道她不是鲁莽之人。很多时候，她貌似孩子气的背后，有她的成熟。她无语，抿一口水，似默认。
　　
　　"那你写个协议吧，我签字。"他闭上眼睛，仰靠在沙发。放下杯子，她起身，走向书房，透过眯着的视线，那身影依然曼妙，只是，有些落寞的感觉，或许，是视线被内心的感觉折射了。
　　
　　燃一支烟，他将自己深陷在沙发中。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自己忽视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走到了离婚的地步。他适才僵硬的肌肉绷紧的有些酸痛，虽然从表面上看，它并无异状，但在这平静的背后，却是他陡然间拉紧的神经。体面的职业，乖巧的孩子，舒适的生活，她有什么不满意的？他找不到头绪。
　　
　　书房传来打印机的声音，那声音平时是极微小的，此刻像似高分贝的哨音，让人烦躁。她走过来，身姿有袅袅的感觉，他怦然心动，发现自己很久没有注意过她了。
　　
　　接过她递过来的协议，他更坠入了谷底。协议很简单，似她一向干练的风格：兹因夫妻感情破裂，现协议离婚。因孩子尚小暂归女方，待明白事理后随父或随母生活由其自择。婚内财产按男方意愿分配，无财产纠葛。行文简洁利落，但决心盎然。他的心一阵刺痛，她只要孩子，财产由自己分配，换句话，即便自己不给她一文，她也不乎，她要的只是孩子。弃利的背后，映射出离婚的决心。
　　
　　"你签完字后，我明天9点在民政局等你。"她的声音象从深谷传来，透着凉气，冰冷的搅拌着他的思维。
　　
　　"好，早些休息吧，我也想想。"捺下烟头，他向卧室走去。他需要安静，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来思考。
　　
　　她无语，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的换着频道。一切都似她相像中的样子，他的冷静，他的刚强，他的镇定自若，他永远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他有这份素质和风度。他似一枚水晶，虽然璀灿，但却冰凉。而她，需要的却是一瓶香水，可以柔情地环绕她的身心。

　　（二）

　　9点过了，他还没来。她并没着急，沿着街道，走过去，再走过来，数着地上的磁砖，象数着自己的年轮、流逝的生命。十六岁遇上他，青涩的如两枚嫩果，分不出色彩和味道，只是挂在同一棵果树的枝头，随偶尔的风轻摆，客气的点头。十九岁似成熟的桨果，被摘入同一个筐中，在滚动中嫣红的面颊流盼生情，成为彼此的风景。二十三岁和他牵手走进婚姻，阳光撒满了小径，梦想中的花红柳绿铺满了一路，她庆幸身边一直有他，良辰美景不曾虚设。而现在，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他现在的世界，风景是什么？

　　9点半了，她接通电话："我在等你，说好我们今天办手续的，几点到？"

　　"马上到，等我。"放下电话，他走出停在路旁的出租车。打开车门，一股清新的空气让他精神一震，车内太封闭了，十几枝烟早就将车内熏染的似泰山的云海了。一早就来了，坐在车里，他看到她走来，也看到她在门口地徘徊，她怅然的神情显示她在思索，他不想打断，期盼她思索之后能有新的决定，但是，她打电话了，他必须出来。

　　环着她的肩，他轻声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他将她带到酒楼，要了个雅间，点了几个菜，叮嘱小姐不要打扰。他给她布菜："先吃些东西，早上没顾上吃饭吧。"望着那动作，她心中突然一阵潮湿，那动作，熟悉而陌生。恋爱期间，她是他的骄傲，所有的时间都恨不能粘在一起，他走哪儿，把她带哪儿，介绍给他的朋友，他的弟兄，在众人面前，在哄笑声中镇定自若地照顾着她，宠着她。"女孩子，是用来疼的，你们学着些，这叫绅士风度。"那时的他，会对她开玩笑，会不怕嬉笑的给她布菜，拉座，递饮料，无微不至。而现在，他有多久没给她布过菜了？曾经那么熟悉的动作，陌生的眼疼，心疼。他不常在家吃饭，他们连坐在一起的机会都不多，偶尔他带她出去应酬，也是忙于应付客人。酒桌上的他豪爽，周全，却不是对她。是繁忙带走了他的柔情，还是岁月带走了他的激情，她晒然，为此刻心中竟然涌起的片刻柔软。

　　看着她夹菜，专注着吃喝，他发现岁月虽然改变了她容颜，却没改变她的性格，还是像多年前一样，当她专注一件事时，她会忘了周边的一切，眼中只有她面对的焦点。就象此时，她竟然吃的津津有味，待办的事对她毫无影响。他心里一阵荡漾，他还是如此喜欢她，欣赏她。她真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能将简单复杂化，也能将复杂简单化，他奇怪天真与成熟，风趣与端庄竟然这样融洽地附着于她身上，这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而这魅力，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的情趣，他常常会在内心深处咀嚼她带来的生活味道。他一直认为他们是和谐的，而现在，她竟然想离开了，他却不想放掉她。昨夜他想了很多，已经理清了头绪，他虽然应酬多，但声色场所自己从来不去，逢场作戏的事从来没有，他们的夫妻生活也很正常，自己这方面没有原则性的问题。她有体面的职业，姣好的外貌，贤淑善良，生活基本是两点一线，家，单位，简单而稳定，是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后方。她提出离婚，虽然让自己震惊，但从协议上看，她只要孩子，不要金钱，那么说不是物质，而是精神方面有了不满，他忽略了她的感性。

　　看到她放下筷子，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自己，他拉回思绪，递上一纸餐巾，他的周到，让她又有了心酸的感觉。

　　"暂时，我还不想离婚。"他微笑着说，那眼神，充满镇定，胸有成竹的感觉。她突然很气愤，有一种老鼠被猫戏的感觉。瞪大眼睛，咬着嘴唇，她却无话好说，他永远是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态，从容不迫。

　　"你的提议太突然了，我想最好再给双方一些时间来慎重考虑，半年吧，如果你还坚持离，我给你自由。"看到她的表情，他压了一下内心的微笑，她还是如此喜怒于色，孩子气十足，这点，她是永远长不大了。

　　她无语，继续盯着他。他握着她的手："毕竟夫妻十几年，半年时间都不给吗？半年后，如果你还坚持，我尊重你的选择。"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这次，她没有看到眼睛里的笑意，他的眼神诚挚但坚定。


（三）

　　从餐厅回来后，他们都没再提这话题，生活还是如往常一样，平淡且真实的继续着。所不同的是，他开始打电话报饭：今天只蒸米就行了，我回来时捎菜；今天吃馄饨吧，好久没吃了；下班不用在外边吃了，我做好了……；她突然发现生活有了规律。以前做饭时，要不就是做多了，他不回来，剩一点，占锅占地，倒也不是，留也不是；要不就是做少了，他突然回来，酒足但未饭饱，那时只得仓促得再准备些，有时候泡些面给他，又觉得将就了些，每次做饭时那种悬悬的感觉，空落落的感觉了淡了……。

　　家里的电话多了，伴着他爽朗的笑声：不行，今天不去了，在家陪老婆孩子，什么？这才是正事，你们玩吧，尽兴；呵呵，妻管严就妻管严吧，真得上这病你就幸福了，快回家酝酿酝酿吧；今天不行，今天要陪大小领导，领导高兴了咱才有幸福的日子过，你们玩，不去了……。她注意到，回家，他就关掉了手机，而家里的电话，也逐渐由喧闹归于沉寂。

　　他说，帮我个忙吧，你的专业再不用就要丢掉了，帮我查些资料，有关企业文化方面的。

　　他说，帮我做个企业文化方案吧，从企业精神、理念到规章制度，从外观视觉布置到具体操作……。

　　他说……
　　她查出资料，列出方案，他每天按时回来，和她一起研究资料，评论借鉴；他和她一起趴网上浏览，见到好的创意和图案，他会叫她收藏起来，看着那些材料在她的巧手下按自己的意愿变成自己的素材，他兴奋，她开心，他思路开阔，她细腻干练，他们配合的融洽默契，揽着她的肩，他冲她耳边轻轻地说："我们做搭档也不亚于做夫妻，一样的水乳交融。"她飞红了脸，手却越来越轻盈……。


（四）

　　又是一年七夕，她立在窗前，默默地想着心事。他踱过来，立在旁边，揽过她的肩，一同看向窗外。
　　
　　"下个月网通费到期，我想撤了，不再续。"她说。
　　
　　"留着吧，网络运用得当，还是利大于弊。"
　　
　　她一怔，品味着那句话，意味深长。原来他洞悉一切，却不露声色。
　　
　　感觉到她一怔，他揽紧了他。他怎么会不了解她呢，从十九岁到现在，她最美的年华给了他，那个当初看场电影也会掉两行清泪的小女孩，那个抱着言情小说鼻涕眼泪一起淌的小女孩，他看着她长大，也等着她长大，而岁月虽然无情，却并没抹去她身上的感性，她成熟的背面，仍然保留着一份稚嫩，一份纯真。她仍然有她幼稚可爱的一面。

　　她倚向他的肩头，喃喃的低语："你为什么这样宽容呢？"
　　
　　"傻孩子，上学的事还记得吗？课堂上，谁思想没开过小差？及时收回来，不影响听课就行了。"他拍拍她的肩。

　　他不能说没有痛过。当她突然说离婚时，那份坚定给了他致命的打击，他用极大的克制力才压住太阳穴绷紧的青筋，没让它暴裂。他用一夜来思索问题。她不要物质，那就是说问题出在精神方面。她的生活非常有规律，单位、家庭，两点一线，她按时接送孩子，辅导孩子，没让自己操过心，无论何时返家，床上见到安睡的母子，总是自己最大的欣慰；她品行良好，不去酒吧歌厅舞厅，基本上没有什么娱乐，也没有额外的交往，他排除她外遇的可能。他迷惑不解。所以他要求半年的期限。

　　这半年，他用心观察她，才发现自己对她、对家庭疏忽了很多：家里的东西，自己不知道摆放在哪里；洗衣机不知何时由全自动变成了半自动；那天她穿一件无袖高领毛衣，衬得身材玲珑有致，他不由地赞了一声，好别致的衣服，才买的？她淡淡地扫他一眼，去年的。从她眼里，他读到了寒心……。他发现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太多了，包括，她对网络的依恋。

　　知道了问题的症结，他反而舒了一口气，她情感丰富，加上她的感性和幼稚，难免会迷失在花花的网络世界里，他只当她看了一场电影太动情了，看了一本小说太入戏了，由她在不成气候的磕磕碰碰中成长。他对自己有信心，也对她有信心，他们都是有责任，有道德的人，偶尔的打滑，不会让他们偏离轨道，影响前进的方向。只是，经过这个事件，他明白了，经营事业固然重要，但家庭，同样需要经营。所以，他请她帮忙做文案，虽然这事放在单位随便找个人就能做，但他更愿意拿回家来做，为他们创造一个沟通和培养话题的媒介。

　　揽着她，他将手伸入了怀中，一股沁香缓缓飘出。她一怔，屏息，吸一口气，那味道没有消失，反而越来浓浓，LANCOME的味道。她太熟悉了，转向他，她疑惑的寻找着，伴着他手缓缓掏出一个紫色的瓶子，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她激动，心跳加速，甚至，有喜极而泣的感觉。

　　"我怎么会不知道，每次陪你逛商场，你都要经过那个柜台，都要停一停，都要来个深呼吸，你的目光，总在那上面留恋。"

　　她说不出话语，只是捧着那瓶香水，像捧着一颗心，月光打在瓶子上面，那瓶子璀灿晶莹，竟有些炫目的感觉，抬头望去，窗外月光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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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最近网络不好，老是上不来，先提一下再品！

叶柄

中财怎么了？

田瞳

写感情回归的优秀作品。细腻，顺畅，清晰，结构匀称，艺术上值得称道。思想上也值得肯定，经历了一场感情的洗礼之后，家庭生活步入常规，有普遍意义。

蓝色的小木屋

是啊，生活中需要宽容。

芦瞳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写感情回归的优秀作品。细腻，顺畅，清晰，结构匀称，艺术上值得称道。思想上也值得肯定，经历了一场感情的洗礼之后，家庭生活步入常规，有普遍意义。

(*.*)

一楠

和谐的家庭需要双方共同的呵护，婚姻也一样，需要用心来经营。小说在艺术上和思想上都有一定的造旨！精华小说！

梦里春秋

谢谢一楠版主鼓励．
谢谢田老师点评．
问好叶柄，木屋版主和灵儿．

猪儿粑

好文阅读！问好：）

一剑西来

来读小说,闻香水味儿……呵呵……

南来之风

和谐的生活，怎么闻都有香味。好小说！看的。有点感动。呵呵！

高迎春

过来支持你的好文！

潘爱金

写得真好！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