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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找寻一双臂弯的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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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24 10:2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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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影记忆中的小镇,是低矮瓦房,青石板路,影影绰绰层层叠叠挤在山脚下。清晨时有雾缭绕,氤氲于山腰,很象是白纸上的黑字被水浸过,洇成一幅意象蒙胧的油画。风影记忆里,有条小河,从山脚宛廷而来,流过小镇,带着小镇上的人们扔下的拉圾,那些白色的绿色的黑色的塑料袋,浮浮沉沉,挣扎着流向远方。

  小河流过镇的南端,在那里,人们砌起长长的石阶,石阶约有十五米宽。在傍晚或清晨,总有女人或男人,在那条河里洗衣服。那时凤影十岁,下午放学后常常坐在石阶上发呆,有时坐得久了,她便挽起裤管,淌过深到膝盖的河水,到河边去捡鹅卵石,天黑之前,她准时回到奶奶家。

  奶奶家有一台黑白电视,一根银白天线东倒西歪,方向不对时屏幕哗拉拉一片,象下了雪。凤影在椅子前摆个小凳,对着电视一边看一边写作业。她的奶奶,常拿着一把蒲扇,坐在门边与邻人聊天。 

  很多事,象那黑白电视,在年代里越走越远,待到有迹可寻,毕竟事已境迁。而在回首里,它脉络分明,仿佛曾经,从未过去。
有关那段回忆,凤影觉得,它一直是她人生里的主题曲,缠缠绕绕,低回在她的天空。

  苏向南第一次出现在周家,是电台播放八三版的港片《射雕英雄传》。翁美龄演的黄蓉盈盈俏立,郭靖以虚拟的排山倒海之姿弯腰射雕,看得苏向南手足舞蹈,精彩处,他亦起身,学郭靖推“降龙十八掌”,那简直是鸡学鸭舞,逗得凤影哈哈大笑。

  苏向南家住奶奶家楼上。那是一栋四层楼房,大院里一共有一模一样的四栋楼,是镇中心小学教职员工的宿舍楼。宿舍楼与学校隔着一条不高的围墙,那里有一扇小门通向教室。向南家住四楼,他的妈妈瘫痪在床,全身长满褥疮。要坐起来时,得用人拉起她的两手,背部是不能碰的,那里长着蛆虫,渗出水并有些腐烂,一碰就痛。向南放学之后,把一包包用牛皮纸装着的一袋袋中药倒进黑褐色瓦包,水过三指盖上盖,往炉里塞木屑,木屑太细碎,又有些潮湿,点着时冒出滚滚的浓烟,他一边用扇子扇着火一边呛得直流泪。

  苏向南很是木纳,平时话语不多,但是说到武侠小说则眉飞色舞――风流倜傥的楚留香,遗世而立的叶孤城,笑傲红尘的西门吹雪,痴情温柔的花满楼,阴险狡猾的无花和尚,精灵敏捷的小鱼儿,武功盖世的花无缺,刁蛮古怪的韦小宝,这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在他口中,变成了逆小说而出游离于现实世界遁入他浩瀚内心的绝代英雄。

  凤影那时,很喜欢听电台的歌,总抱着她们家的半新不旧的收音机,听电台播放张国荣,梅艳芳,林忆莲,罗大佑,beyond,周启生,张学友,谭咏麟。有一晚凤影打开听众点播节目时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主持人用很好听的普通话说,下面这首《难分难舍》是一位叫苏向南的朋友,点给他最心爱的女孩,她叫林凤影,感谢她在他妈妈生病这期间她的陪伴,因为有她,他拥有整个世界。抬头时,她看到向南的目光,清澈明亮,深邃漆黑。她的一颗心,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抚过,整个的人柔软下来。他握住她的手,凤影,你能明白吗?明白什么?她装无知地问。他却垂下头,没有再说话。
那样懵懂的年纪,那样懵懂的情窦,那样懵懂的两两相望。每每忆起,都让人肝肠寸断。

  后来她把谭咏麟那首《难舍难分》抄在浅紫的笔记本上,上学放学,发呆无聊时都会唱:走过了一生有多少珍重时光与你爱的人分享/我总是选错了方向伤心却又不能忘/放不开魂牵梦爱的你/说起来爱情的悲欢离合有个你我永远不提/相偎又相依要留在心底一路陪你到天涯。

  那时,苏向南每次拿着一把蒲扇坐在他四楼的家门口熬中药时,整栋楼都闻到那缕苦涩的药味。这时凤影就会在他家门口出现。她也拿着一把蒲扇,帮着扇火,风向改变时,把烟吹向他们,于是,两个人就被呛得咳个不停。有一次,凤影咳出了泪,只好用黑黑的手抹,脸上就留下黑印,象只小花猫。苏向南拿来纸巾,蘸了水,替她擦脸。他的动作轻柔,的确良的衬衫衣袖水般划过她脸庞,带着淡淡的异性气息。就在这时,苏向南在她额上,亲亲轻了一下,凤影,你真美,他说。

  这个吻,微凉,温润,缠缠绕绕,一直沉浸到她心深处,柔柔地带着某种光亮。异样的情愫在空中微微荡漾,乍然相视的两个人,呼吸变得沉重。

  那时的她,每分每秒都想听到他看到他,然而他一出现,她又匆忙躲开。那是什么呢,十五岁少女的心事,在流光的倒映里,演变成初初成长的羞色。

  那是他们的年少,是涨如帆鼓的青春里声色不动的流年暗换。是圆,尚未来得及缺。

  凤影的回忆,走到这里便如坠迷宫,纷纷扰扰,丝丝缕缕,理不清头绪。如这镇中的河水,汩汩喘喘,不绵不休。

2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凤影正走在河岸边。楚洋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凤影,你不声不响地去了哪里,害得我到处找,而你还关机,公司里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你还有心去玩呀……。楚洋的话象机关枪,噼里啪拉地扫射过来。凤影可以想象出他现在的样子:一边手拿着手机,一边踱着四方步,眉头锁紧,漾着些许的怒气。凤影叹了口气,轻轻道,你不用多说了,我明早就回去。那边顿了顿,然后说,我只是担心你。我知道,凤影答着,收了线。

  她延着河岸,跨上了通往学校的小桥。这里,以前都是一排排低矮的瓦房,有几家米粉店,现在都是发廊,时装店。站在桥中心,她看着桥下优哉闲哉在水里戏水的鸭子,忍不住想起那次,苏向南也是站在她这个位置,捡起路边的小石子抛向鸭群,那些鸭子,嘎嘎叫得振天响,朴愣着四处散去。在赶鸭子的人尚未骂娘之前,他迅速拉起凤影的手,撒腿就跑。凤影于是笑了,象当年一样。她迈开脚步,有人不断跟她打招呼:是凤影啊?都长这么高了,回来看你奶奶呀?有空多回来看看呀。

  凤影回到奶奶家时,天色将晚未晚,奶奶已抄好她爱吃的姜丝五花肉,糖醋鱼,西红柿抄龙须菜等她。在她低头吃饭时,奶奶说,凤影呀,你也二十五岁了,怎么也不见带个男朋友回家,把个婚姻问题给落实了。凤影朴哧一声笑出来,奶奶以前当老师时是教政治的,一板一眼,说的都是术语。凤影停下筷子,嘟起嘴嗔道,奶奶,你是不是怕凤影嫁不出去?奶奶伸手摸摸凤影的头,奶奶是老了,希望能看到你出双入对,光耀祖宗啊,是不是你又想以前楼上那个苏向南了?说起来我也怪想念他的,多么懂事的孩子,以前哪,每次见到我提重东西上楼,他总会跑下来帮忙,奶奶奶奶让我来。我过意不去,总是拿雪糕给他,他却转身跑掉说奶奶我不渴,可转眼,我也十几年没见到他了。奶奶喝了一口紫菜鸡蛋汤,自顾自地说,苦命的孩子。

  凤影低下头,忍住眼中汹涌的泪。苏向南这个名字于她,是一场浩瀚大雪里唯一可以投奔的温暖,可是,她寻到原野散尽,鸟兽飞还,仍然搜不出他的踪迹。

  晚饭后,她详装着上楼顶去晒衣服,经过他原来住的房子。那里,原来被火熏过的外墙仍然黑黄一片。现在的住户在门口处,用合成铝把门围起来,在他放过熬药包的地方,立着一棵高大的巴西铁树,门口摆着数双鞋子。屋里传出电视告杂七杂八的声音,依稀当年。凤影怅然,旧物非是,眨眼间已然移步换景,这中间,又是怎样不可磨灭的时光。

3

  是夜一点,特快停在Y城车站。人群熙熙攘攘,灯火璀灿。小镇,在十几个钟头的巅簸之后已然如一部黑白电影,被远远抛在岁月之后。
 
  楚洋一身白色休闲衣裤,在拥挤的人群里如此显眼。他笑着拥住凤影,以后不许不声不响就失踪了,不然我拿什么活下去?凤影捶他一拳,就你会贫嘴。心里涌起酸涩,这个大学时爱了她三年的男孩儿,眉眼挺拨,笑容清朗,有诸多女孩追逐,却凭什么,只对她一个人痴。而她,又拿什么怜取眼前人?

  楚洋不知她心纠结所在。那个痂,在她心里占据太大的空间,于至于,任何人都装不下。他常常凝视她的眼问,为什么,我总无法捕捉到你的一瞬仰或一秒?凤影,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凤影避开他的眼,楚洋,我只是不敢肯定,你这么优秀的人,竟然待我如此好,让我惊恐。楚洋明白她是说了谎的,她一直不肯说出,她找的,她要的,她兜兜转转而得不到的。这让楚洋苦恼。

  车窗外南城百货大门旁的麦当劳店人影渐稀。那个大大的“M”字在夜里发出诱惑的光,吸引人们单薄的胃肠。楚洋转过头,问她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凤影摇了摇头。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家,洗个热水澡,然后倒头大睡。

  下车时,楚洋侧过头,吻了她的额。她上了三楼,从窗口伸出手,他也向她摇摇手,然后驱车离开。

  瞬间,寂寞袭来。凤影呆呆立于窗前,为什么,楚洋彬彬有礼到客气的地步,她不邀请,他亦不拉下脸面说送她上来。而她,心里是希望他送的,希望他把门一关,两臂弯成半圈,慢慢拥紧,落下辗转悱恻的吻,霸道地用舌头撬开她的牙,舌尖纠纠缠缠,来又复返,一直跌进夜的深处。断魂。可是没有。楚洋如此尊重她,得不到她的应允,他不做。这或许是凤影一直无法接受他的原因。又因如此,楚洋才会陷得更深。

  也不过才离开两日,凤影办公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不算小的广告公司,七八个人混在一间三十平方米的小房,谁说话都听得一清二楚。小蝶在她对面叽叽喳喳,向同事们炫耀昨日男朋友送的白金戒指。周慧华又说她减肥成功减掉二公斤。甲已丙丁的新闻,婆婆妈妈。凤影一直都无法与她们融入,她只会低头做事,不张扬不哗主夺宾,闲时对着屏幕上游来游去的非州热带鱼发呆。骨子里的孤傲与执着,举手投足间,显山露水。



  向南:
  临近立秋,寒意逼衣。白天时气温高达三十度,但夜里才十几度。昨天加班回来已是九点多。我穿着短袖,睡到夜半,我喉咙干痒,一直咽口水,失眠到天亮。清早起来,我在床上坐了很久,不习惯穿睡衣睡,所以坐起时背部很凉。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是热天时用脚浸到水里的凉意。说到脚,我总是想起那年你帮妈妈洗脚的样子。那是怎样的一双脚啊,瘦骨嶙峋,青筋暴起,皮色蜡黄,单薄干枯如一玫随风飘荡的落叶。在你低头洗它时,我看到你滴到盆里的泪,它迅速与盆里的浊水融合,不分彼此。

  向南,那一刻我没有清楚地看到你的绝望,我甚至不明白你的泪何以而流。我无力为你承接的这一滴泪,一直以来,它就站在我内心,撕咬着我。年幼的我,当时不明白你的心有多苦,还有,你的自卑。所有这些,经年之后,在这样一个清凉的早上,复苏,向南,那时你心里有多苦,我此刻就有多苦。我找了你很多年,很多年,你懂吗?

  凤影把信折成千纸鹤的形状,她喜欢那展开的翅膀,欲飞还留。信是浅浅紫色的信纸,纸的右下角有一束紫色的丁香花,盛放的花朵有一种隔岸观花的美。她用浅紫色墨水,写楷体字,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她的字纤细瘦小,每一竖的末端都稍微弯曲。她知道,向南永远都不会读到这些信,但她坚持用笔写,是见字如面的执着,填补心底那一笔空缺。

  亏欠的空缺。

  十点,楚洋说他刚开完会,顺便买宵夜过来给她。天麻猪脑炖品,楚洋说是祛风通脉补髓,你常失眠,多吃点。骄傲的楚洋,优秀如他,被许多女子痴迷,可他,竟对她卑微若此。

  是白色瓷蛊,打开盖子,清香朴鼻而来。再看那白的脑浆翠绿的葱,凤影大呼一声便端起先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楚洋笑了,这个平日淡漠的女子,唯有这时以一小女子姿态示人。禁不住出声,可没人要抢你吃。凤影笑,也不问问你吃不吃呢。当下拿过汤匙,送到他嘴边,楚洋顿了顿,目光荡漾惊喜,他是没想到,原来凤影,可以对他有这样百转千回的温情。他伸出手,握住她的,那只手,纤细,瘦小,冰凉,却姜花般有股沁香。凤影,让我来照顾你,好么?他看着她的眼,这个将人情世情抛于千里之外,甘愿在自我的世界里沉沦的女子,他心甘情愿地想去分享她的孤单,她的欢喜与悲愁。

  凤影明显感到那一抹温热从他手心,向她经脉缓缓涌进,经过她的手臂,流向心底,这么暖。就此一生,也是幸福的吧。

  如果没有向南出现在他之前,这份爱,她会欣喜。可现在这感情是打了折的,对楚洋,不公平。

  楚洋,她开口。楚洋却轻轻拥她入怀,凤影,你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凤影的泪,一滴一滴,打湿了他白色的衬衫。楚洋只是搂着她,任由她哭,不问起因,不问缘由。

  他不问,并非不关心,他更愿意凤影自己向他倾诉,心离痛苦近,真实也更近。那么,他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期望,便也算是花开结果。



  转眼是深冬,圣诞节即将来临。这天冷雨夹着雪花,铺天盖地。从窗外看出去,这个城市灰蒙蒙一片,大街上的雨伞成了花的海洋。

  公司领导在会上破格宣布,圣诞节晚上在十六层开party,邀请本公司及所属下层公司所有人员参加。

  坐在凤影身边的小蝶等人欢呼雀跃。毕竟谁都知道这等事不但能白吃白喝,还可以与各层人士亲近,邂逅及缘至,在众来众往里,随时出现。

  当晚由公司会议室改成的诺大舞厅,彩灯摇曳,衣影飘香。说好了公司所有人员都参加,凤影不好推辞,携楚洋参加。穿了一件旗袍,白底上绣了几朵红梅花,梅花扣,中袖式样。叉开得很高,露出修长的腿。这件旗袍,是妈妈去做旗袍时顺便给她订做了一件。她只穿灰白两色的衣服,妈妈说,女儿家呀,穿得高贵,才能嫁得高贵。凤影失声,妈,你不是巴巴地等我嫁出去吧?我的女儿,难道还愁嫁不出去?可是凤影,不甘心,那是她的一辈子,找不到向南之前,她怎么能嫁。

  楚洋的出现令所有在场女子目光放亮,而凤影,低眉顺首在他旁边,没有半点趾高气扬。小蝶大叫,想不到凤影平时拒人千里,原来是早有良男在陪。有人笑,有人过来碰杯,有人过来邀请凤影跳舞。凤影对楚洋点头,落入他人的臂弯,旋入舞厅。楚洋坐在一隅,有女子过去搭话,邀他共舞,他一一笑着摇头。

  舞会准备结束时,公司矮又黑的黄经理在舞曲结束时走到台前,他说,本季度广告之所以比以往的翻了几倍,有一个人的功劳不可隐没,他就是我们下属公司的经理苏向南,下面有请 苏 先生为我们唱一首《难分难舍》。那熟悉的旋律一如既往,那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那潮水般的往事一如既往。有杯子落地,所人一齐看过来,她手忙脚乱地说对不起,弯腰拾起零碎的玻璃,胸口处,隐隐作痛,却不知是悲,是喜。

  原来众人千千,灯火万万,世界这么小,他原在回首灯火阑珊处。而她,千帆过尽,皆不是我心所爱,万千溺水的那一瓢,原只在身边。

  一首歌毕,有起起落落的掌声,她目光追随他,他把手伸给另一女孩,相视而笑。

  那样干净明朗的笑容,此刻如刀,轻易地就把她的心剜成一片一片。所有在心中演预了千遍的相遇情节,都不似此刻,不是这样的。

  他们的手相握,十指纠缠。埋于心中的那个影子,重重叠叠,远远近近,突然,就碎了。

  楚洋察出她的异样,伸手搂着她,她说,楚洋,我们回去吧。目光却停在远处,他在那里,跟朋友寒喧,举杯喝酒,身边的人个个笑容如花,独独她,抱住一地的破碎。

  圣诞过后很快是元旦,新年的第一天。雪零零星星地下,街上人们喜气洋洋,到处贴满喜气的灯笼,红色的中国结在窗店里被展销出售。

  跟楚洋说要去看一个同学,便独自提了蓝色的牛仔行李袋。这一次,她直奔A县城,坐直达快巴,一路怀着猜想一路怀着绝望。车到A县城,下午一点,想想这个时候去找人不恰当,于是找了个旅馆,洗了澡,在镜前细细地化了淡淡妆。倚着床头,拿过遥控打开电视,中央八台放的是《玻璃鞋》是百无聊赖的韩片,车祸,失意,三角恋。看了看时间,才一点半,干脆关了电视,拿起被子躺下,这时手机有短信提示,不用看,她就知道是楚洋发过来。果然楚洋说,凤影,你到同学家没有?到了给我个电话。好让我放心。凤影把手机放下,她想的是,苏向南见到她,会有何反应,欣喜、冷漠、悲哀、是思念,还是都无所谓?他一定想不到,她找他,找了这么多年,找到她的心壳硬如椰子,任何时间都无法钻破。而他,把这一切都忘了吗?

  三点,凤影找到他的办公室。当他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她,然后,他说,哦,是凤影吗?

  那句“哦”就把他们拉开千里,当中没有两小无猜,没有青梅竹马,没有两相情愿,听不出是欣喜,是冷漠,是悲哀,还是思念。

  他拉过椅子,让凤影坐下。午后的阳光,明媚地从百叶窗帘缝洒落,照在他的暗红办公桌上,有细小的尘埃,在光里起舞。他想为凤影倒一杯白开水,端了一次性乳白色朔料茶杯过去,才发现饮水机里空空如也。真不巧,他歉意地笑笑。

  她看到,他办公台上放着一褐色玻璃杯,是雀巢咖啡的杯子。他没有用他的杯子给她接水,在他心里,她跟进进出出来这里办公的陌生人是一样的吧,她与他们,是没有分别的吧?

  想到这,凤影好后悔,她是千里迢迢而来,怀端臆想,带着些许的期望,而他,一杯白开水也给不起。

  是不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凤影嗫嗫地问,她真想就此转身离去。

  不是,凤影,你等我十分钟,等我忙完这手头上的事,我们出外面去谈谈。这时有人敲门进来,苏经理,来人望着她,凤影起身,我到外面去逛逛吧。凤影说。开口之后,她才发现,她说的是到外面逛逛,而不是说我到外面去等你。爱一个人,爱到骨髓里去,纵撕碎自己,却撕不碎多变的世界。




  第二天一大早,仍旧是车站,仍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提着袋子,走过候车室,头顶上候车室的喇叭传出了谭咏麟那首《难舍难分》,那熟悉的旋律一如既往,强烈地摇撼着她的内心:忘不了你眼中那闪烁的泪光/好像知道我说谎/舍不得杏花春雨中的你/盈盈的笑语/走过了一生有多少珍重时光与你爱的人分享/我总是选错了方向伤心却又不能忘/放不开魂牵梦爱的你/无处说凄凉/说起来爱情的悲欢离合有个你我永远不提/相偎又相依要留在心底一路陪你到天涯。

  她缓缓蹲下,耳畔里不断回旋苏向南的话,他说风影,我曾说过什么?那些话我应该记得,我曾经用刻骨铭心形容那些话,我真的很想记得。可是,它们只是在耳畔盘旋往复,不肯停留,我知道它们还在那里,可是,却无法看清,无法触摸,我想,那只是记忆的空壳,或者是他们过于长久的驻在以至于在离开那么久之后,旧影宛然,成了我无数次聊已慰藉的假象,然而,终于只是个遗迹了吧。

  他没有提及当年为何离开,没有提及这些年他的经历。没有提及他母亲葬礼过后那一夜,他拥着她,泪流满面,他说凤影,从今往后,我的生命里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他只是说,时间改变了许多东西,那些曾经以为不会忘记的,却还是忘记了。他说在他生命最低落的时候,在他绝望得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小蝶给了他莫大的帮助,小蝶,就是那晚他牵手的女孩,他说,他不能辜负她。也不忍心辜负她。

  她问,你不忍心辜负她,那么,你就忍心辜负我是吗?

  不是。小蝶身体有病,我需要照顾她一辈子,而你,已不在我世界之内。会有人替我更细心地照顾你。

  如果还有世界,已没有你。是怎样薄凉的一句话,寒风般,轻易地把她冻成了冰。

  我总是选取错了方向伤心却又不能忘/放不开魂牵梦系爱的你/无处说凄凉……。凤影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候车室,缓缓蹲下,忍了多年的泪,终于汹涌而出。

  她终于明白,苏向南于她,不过是某个时代的信仰或者宗教,当那个时代结束,没有人能走到时间之前,走到一切破坏来到之前。这一场泪水之后,她释然了,既然过去是种美好,那么她将带着这份美好,继续走路。



  凤影,何不见好就收?妈妈对楚洋很是满意,凤影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妈妈趁机对她说。客厅里不断传出楚洋与爸爸的欢笑声,对楚洋,爸爸说,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陪我下象棋的人了。凤影掩嘴偷笑,妈妈,你是不是早就想着把我赶出家门了呢?千帆过尽,你呀,终于找到你心所爱了。妈妈把碗放到消毒柜,笑道。

  是夜,楚洋把她带到他的宿舍,这是凤影几年来第一次来他的房间。在他七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无论是客厅,卧室,书房都贴着她大大小小的相片,大一的她,大二的她,大三的她,长裙,短裙,皆是灰白两色,在花前,在林阴小道,在课桌前,转身,回眸,俯首,仰头,沉思,巧笑,每一张相片都是黑白的,用精致的相框嵌着。

  凤影沉下脸,为什么你不早说?

  楚洋慌了手脚,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会喜欢。

  我当然不喜欢。你把一个女孩的相片贴在墙上,而我希望在你身边,亲身制造可供拍摄的现场。

  她笑着上前拥住他,他的双臂慢慢地用力拥紧了她,他的吻,缠缠绵绵,雨丝般在她的唇上辗转。 

  许多时候我们寻找的,原来一直在身边,如若不经历沧桑,我们又怎么知道,它的珍贵?

  (完)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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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24 10:30 | 只看该作者
先睹为快,哈哈,总算抢了个先!
3#
发表于 2006-12-25 09:49 | 只看该作者
一段逝去的情谊,一段刻骨的记忆。小说描写的低回婉转!
4#
发表于 2006-12-25 18:47 | 只看该作者
语言和意境都不错,但是节奏感弱了点,如果能使劲地多砍去一些,加快节奏,增加故事,再加上这种散文化的语言,就更好了。
5#
发表于 2006-12-27 18:50 | 只看该作者
精华
6#
发表于 2006-12-27 19:53 | 只看该作者
爱着的人往往并不能真正懂得爱的滋味,爱过了,才懂!
7#
发表于 2006-12-29 20:14 | 只看该作者
  喜欢文章语言,诗化。问好!
8#
发表于 2006-12-29 20:37 | 只看该作者
人都是后来知啊!
9#
发表于 2007-1-3 21:12 | 只看该作者
拜读!
新年好!
10#
 楼主| 发表于 2007-1-4 17:09 | 只看该作者
问好所有楼上的朋友们!
木屋版版说的不错,写这样很生活化的小说于我来说难度很高,我习惯了写快节奏的小说,甚至推理对我也不成什么难度.但写这类小说我觉得很难写.但我希望以后多写这样的稿,试着跟杂志要的稿近些.这一篇,我用整整一个星期,写得不甚理想.谢谢你们的指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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