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滴血的父爱

坐影

　　一个中年男人慌慌张张地穿行在大街上。他边走边东瞅瞅，西瞅瞅，像一只行窃的老鼠。走着走着，停靠在前方大树下的几辆自行车突然被他的目光锁定。他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大树下除了一位卖冰棍的老太太外很少有人影。他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其中那辆最崭新的自行车。他把身子靠在自行车的车锁部位，背对卖冰棍的老太太，从一条袖筒里兜出一把早就准备好了的大起子，珂珂琅琅地撬了起来。老太太听到身后有声音，回过头来，发现有人偷自行车，不由得大喊一了声：“抓贼！——”这一喊，中年人男更是慌了手脚，就把自行车往自己肩上一甩，像驮着一副枷锁，仓皇逃跑。两个巡警听到卖冰棍的老太太传来的抓贼声，迅速赶来，没追几步，就把那中年男人抓住了。

　　到了派处所里，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连连向民警磕头一边哭丧着声音说：“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千万不能把这事告诉我儿子！”

　　民警从头到脚把中年男人打量了一番，只见他头发蓬乱，面黄肌瘦，身如干柴，形似枯木，穿着一身非常破旧——像是捡来的但又十分干净的迷彩服，爬在那里，保持着低头作揖状，活像一只病公鸡。民警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发财。”中年男人仍爬在地上，声音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家住哪里？”民警又问。

　　“城、城、城关镇六村。”中年男人接着答。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知、知道。”

　　“知道，那就请你自己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偷……偷……偷……”

　　还没等这个偷字后面的话说出来，中年男“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又连连作揖磕头，向民警再次哀求道：“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千万不能把这事告诉我的儿子！”

　　这人的表现有点反常，民警心想，一进门他就说千不能把这事告诉他的儿子，现在又苦求着说这样的话，难道他不怕父母，不怕妻子，只怕自己儿子吗？

　　要是这个儿子很凶恶，要是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小偷，那么，他到底会对父亲采取怎样的行动呢？民警一直在心中暗暗自问着。

　　民警说：“不管怎么说，按照有关法律和条例，你将被拘留十五天。”

　　听到这话，中年男人又苦苦央求道：“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大后天一定要让我回一趟家。”

　　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联想到他在作案时滑稽可笑的笨拙模样，办案的民警便知道他是首次作案，并且通过他的表现和言辞，感觉到在他的作案背后，在他的家里，一定会有一些不同寻常之处，于是，就决定换上便衣，暗访他家。

　　推开张发财家破烂不堪的木院门，只见院中长着几棵正在风中落着黄叶的苹果树，四周的土墙上搭满了刚刚蔫卷了叶子的红薯蔓；朝南的墙下堆着一排玉米杆儿，五六只鸡有的在玉米杆儿中间扒拉，有的在旁边晒太阳，有的在附近转悠；朝北的墙下，阴沉沉的，黑暗一片，有一片菜地，像两张席那么大小，已破败荒芜；坐西向东有一间旧瓦房半间草房——那半间草房比瓦房低出许多，显然是后来续上去的，里外被烟熏得黑乎乎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伙房，而那间瓦房用白色木头做成的房门，已被岁月的风烟熏刮成油黑色，秋风不停地翻动着摭挡着这扇门的破旧门帘，使去年春节时贴在门框上面的红对联反复显露出来，像一张老农民的脸，对人生、对生活总是绽露着憨厚的笑。暗访的民警穿过空洞寂寥的院落，迎着这扇穷困中总是在憨笑的门走过去，进了屋内，发现张发财的儿子正在昏暗而发红的灯光下做作业。少年人听到有人当当敲了两下门并随即走进来两个大男人，呼地一下站起来，不觉得头把吊得很低很低的十五瓦灯泡撞得慌乱地摇晃起来。两民警看了这少年，单纯、幼嫩、机敏、清秀、文质彬彬、阳光灿烂，完全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又扫视了一下整个屋内，除了一张破床两床破被之外，几乎再没有什么东西，于是，便知道他是一个穷困中聪明懂事的好孩子。这时，两民警忙不约而同地向少年摆着手说：“坐下，坐下，不要怕，我们是你爸爸的朋友。”少年听了，两眼盯着陌生人的脸，虚着两腿慢慢地往下坐。民警接着问：

　　“你爸呢？”

　　“出去了。”少年对来者一直有点怀疑，又有点不放心。

　　“什么时候出去的？”民警又问。

　　“今天早上吃完早饭。”

　　“干什么去了？”

　　“给我买自行车去了。”少年如实地回答着。

　　……民警的心为之震颤了！看来，这个单纯可爱的少年人还不知道他的父亲所做的事情。怕伤害了他那颗幼嫩而无瑕的心，民警急忙调转话题说：“我们是来找你爸帮忙的，等你爸爸回来后，你先告诉他一声，回头，我们还要来找他。”说完，被此情此景所感动了的两个民警转过身，强忍着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忙低头走出了他家的门。

　　两民警来到村长家，详细解了张发财家的情况：

　　张发财的妻子名叫杨喜花，长相在全村来说算是很不错的，但就是脑子不够用，人有点傻。她上小学时，经常被一些男同学骗到没人的地方“玩”；上初中时，又被一个男老师骗了，家里人知道这事后，觉得丢人，就在女儿还没有上完初中的半路上停了她的学；后来杨喜花又被邻村的一小伙子骗到外地，玩够了，才打发回来。这样的人在当地人的眼里显然是个烂货。而张发财的父母去世早，留下了不满十二岁的张发财和他不到十岁的弟弟张发富二人。不久，弟弟又因病无钱医治而身亡。张发财成了个流浪儿，吃不饱穿不暖，又经常遭受别人的白眼和村童们的欺负。就这样，张发财在一天天长大。二十多岁时，村子里和他同龄的年轻人一个个都结了婚，可他想也不敢想自己这辈子还能找到个女人。张发财二十七岁那年，杨喜花的父母见杨喜花这样下去不行，就急着给杨喜花找婆家。杨喜花臭名远扬，有谁愿意在没结婚前就戴上这顶“绿帽子”呢？思来想去，杨喜花的父亲认为，张发财这娃老实、勤快，日子过得穷，主要原因是家里没底子，以后会好的，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一来他不会嫌弃，二来家里没有其他人，女儿不会吃大亏。他的这些话一放出，村中一些好事的人马上就开始撮合了，很快，张发财就和杨喜花成了婚。

　　婚后不到一年时间，杨喜花就给张发财生下了一下胖小子。孩子出生那天，张发财一旦忙完身边的事，觉得稍有一点空闲，就往村里跑，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像是要把自己心中抑制不住的喜悦和幸福传达给每个人一样。见了人，一向面部表情死沉沉的他总是裂着嘴，不说话，只是傻笑。有人知道张发财今天为啥这么高兴，却故意问：“发财，今天咋哩么，这么高兴？”张发财从来不敢正眼看人的目光已变得炯炯有神，充满了自豪和自信，他看着问话人的脸，不回答，只是傻笑。又有人接着问：“是不是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带鸡巴的？”“嘿嘿、嘿嘿。”张发财还是不说话，只是一个紧儿地傻笑……

　　从此后，张发财一天到晚又要下地干活，又要侍候妻子和儿子。再苦再累，他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心里总是乐滋滋的，仿佛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似的。可是，时间长了，张发财开始感觉到自己很疲劳，有时疲劳得甚至连眼皮都不想抬起来；到了晚上，他腰酸腿疼，浑身发汗，几乎一夜都难以入睡；后来，又发展到脸脚浮肿，浑身疼痛不堪的地步。经查，张发财患了肾病，医生告诉他，患这种病的人千万不能和妻子行房事。

　　张发财不能下地干活了，很显然，这种日子再也没法过下去了，加之不能行房事，因此，妻子杨喜花对自己的丈夫已非常不满。

　　县城里有个卖卤牛肉的，年纪已六七十岁，但人看起来很精神，据说也有钱。张喜花很爱吃他的卤牛，每回逛县城，都要割上一块或两块钱的解解馋。这人看张喜花人长得好、年轻，又如此这般地喜欢吃自己的肉，每回就多给她一点，而张喜花反过来又觉得这个人对自己好，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因此，两个人每回交易完后，都要聊上一儿会儿。时间长了，两个人就这样给然到一起了。

　　卖肉的那人比杨喜花大三四十岁，他抛下了已快和自己一起走完人生道路的老伴和一大群儿女子孙，坚决要和杨喜花结婚。杨喜花也不顾丈夫张发财的百般相求万般挽留，抛下了这个穷家，抛下被病魔缠身的丈夫和自己还不满周岁的儿，跟着这样一个有钱的老汉，去享受“口福”去了。

　　张发财病得几乎管不了自己，又是个大男人，不会料理孩子；家里穷得连奶粉也买不起，而孩子光吃开水泡馍总是不行的。邻家的王大妈看到张发财整天只会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孩子在他的怀里哇哇地哭叫，他咋样拍咋样晃也不顶事，就心疼地在自家屋里给孩子做点饭，带过来，一勺一勺地把孩子喂了，然后再帮张发财把孩子料理一下。村里人都痛骂杨喜花是个没良心又狠心、离不开男人那东西的骚货，同时，又对张发财父子两个产生了深深的同情。老村长李公存家的大母狗下狗娃子了，他每天把母狗用铁绳捆在木桩上，硬是挤出半碗狗奶，给张发财的儿子端过去。不久，大春家的母山羊下了两个羊娃子，羊奶吃不完，大春的媳妇连自家的孩子也不让吃，每天两次，一次一碗，给张发财的儿子送去。还有人给张发财送去旧衣旧裤，还有人送面粉和钱，不管多少，都是乡亲们的一点心嘛。就这样，张发财父子俩在众人们的极力帮助下，总算是活过来了。

　　多年来，由于张发财的病情经常反复，加之这种病不能干重活，不能劳累，所以他家的日子一直过得非常穷困，甚至毫不夸张地说，他和儿子相依为命，一直在死亡线挣扎着。然而，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儿子，张发财的心里对生活、对未来总是燃烧着某种希望——他拖着自己病弱的身子，拼死拼活，再苦再累，也一定要把儿子抚养成人；他含辛茹苦，日思夜盼，就是希望儿子将来长大后能有出息。

　　他们村离县城四五里路。县一中是全县最好的学校，能考进去就意味着将来能上好大学，因此，能考上县一中是全县学生和家长的一个梦想。他们村凡考进县一中的学生，家里都要给他们买一辆像样的自行车。他儿子一直羡慕人家孩子的自行车。他为了鼓励儿子学习，几年前就给儿子许愿说：“只要你能考上县一中，爸爸就给你买一辆自行车。”没想到儿子特别争气，学习很刻苦，从小学到初中，学习成绩一直排在最前面，结果轻松地考上了县一中。为了不让儿子的愿望落空，张发财四处借钱，并想尽了办法，准备给儿子买一辆和别人家孩子一样自行车，可是，眼看着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钱还是还没弄到手车，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张发财急了，于是，就在这天早上吃完早饭后对儿子说：“儿啊，大后天你就要开学了，爸爸给你说过的话一定要算数，你在家里等着，爸爸到县城里去给你买自行车去。”他儿子毕竟年幼，也不想一想爸爸是不是真的有钱了，钱是从哪里来的，听了这话，高兴得还蹦带跳，扑过去搂住张发财的腰，父子两人拖在一起行走，直亲热到大门口，儿子才松开，目送着父亲离去……

　　这个可爱而单纯的孩子哪里会知道，一贯忠厚老实的父亲，今天会第一次欺骗了他；而这个在他心目中一直都很善良而高大的父亲，自从这一脚踏出自家的大门后，就会变成一个可怜而渺小的“贼”。

　　两个民警回来，把张发财家的真实情况说了，在场的民警无不感动得哗哗流下了泪水。他们当即自发地掏腰包，凑了近千元钱，为张发财的儿子买了自行车、衣服、书包、钢笔等。

　　到了张发财被拘留的第三天——就是张发财当时所说的大后天——他儿子开学这天，两个民警穿着便衣，带着张发财来到他们的村口，然后让张发财一个人回去。

　　张发财按照民警的布置和安排，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自行车的后座上夹着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书包，前面还搭着给儿子“买的”新衣服，急急忙忙地走进了家门。三天没有见到爸爸，张发财的儿子一个人在家自然是既害怕又担心。现在，他看到爸爸真的推着一辆他所要的自行车而且自己车上还有那么多他想要的东西给回来了，高兴得把什么都忘记了，他扑过来先照着爸爸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接过自行车就想在院子里试。张发财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一直在挂念着儿子，此刻，他看到了儿子，看到儿子又是这么高兴，心里不得涌起了一股波浪，激动的热泪差点儿夺眶而出。可是，一闪念，他意识到自己所干下的丑事坚决不能让儿子知道，要不，儿子就没法活人，于是，他就咽了几口唾沫，压住自己的感情，强装着笑脸和儿子说话，看儿子在院中把刚“买”来的自行车弄来弄去。

　　“爸，你一下子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给我还买了这么多东西？”儿子这时才想起问这话。

　　“朋友家搞修建，爸爸要去给他帮忙几天忙，那朋友不错，听说你很有出息，考上了县一中，要买一辆自行车，没有钱，就让爸爸先从他儿拿了点钱去花。”张发财笑着对儿说。

　　“就是前两天来的那两个叔叔吗？儿子又问？

　　“嗯，嗯，”张发财点着头，接着对儿子说，“明天，爸爸就要给他家干活去了，十多天以后回来，你一个人在家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嗯。”儿子对父亲的话确信不疑。……

　　张发财按民警的吩咐把儿子今后十多天的生活安排妥切，让儿子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穿着新衣服，背着新书包高高兴兴地去县一中报到，然后，他锁了大门，与久等在村外小树林里的民警会合。

　　到了村口，张发财又扑通一声跪在民警面，用双手抹着眼泪，感激涕零，民警劝说了半天，他才慢慢站起来，心甘情愿地跟着民警去蹲那还没有蹲完的班房……


　　　　　　　（根据发生在东北某市的一则真实故事编写而成）


作者：王广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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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来之风

看得好心酸。

一楠

贫穷起盗心。苦难的生活折射出滴血的父爱！另人唏嘘感叹！

脂砚

源于生活，让人感动。

然而作为一个短篇，在结构和行文上可再作些处理，让文章更精练简洁，主题更加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