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反哺

南来之风

　　四十多年前，在一个不足十二平米的干打垒房子里，一位少妇正在哄自己的女儿睡觉：“乖不哭，乖不闹，宝宝快睡觉。”女儿小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抽泣着在妈妈怀里睡着了。女儿一年前发了一次烧，千般吃药万般打针还是落下了小儿麻痹的后遗症。为了减缓孩子走路的痛苦，母亲每天临睡前都要给孩子有病的腿按摩，女儿有时会疼得哇哇大哭，两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母亲一边心疼地流泪，一边吻着孩子的小脸哄她睡去。　　

　　四十多年后，在医院一间光线很充沛的病房里，女儿盯着液体源源不断地涌进母亲的身体，一边握着母亲的手，一边祷告一样发出轻柔的声音：“妈，你醒来吧，你已经睡了好几个月了，家里种的菊花全都开了呢！”当妈的无动于衷。她已经睡了好几个月了，她是在扫自家平房上沉积的落叶时，突然昏迷不醒，医生从她头颅内抽了两针管的积血。

　　　　　　　　　　　一

　　做母亲的健康乐观，年轻时和丈夫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她几乎是靠了一个人的力量，拉扯大了两个孩子。直到大儿子接了父亲的班到外地工作后，老夫妻才得以团聚。女儿秋有残障，高中毕业后，进了单位的福利厂。等一双儿女先后成家生子，母亲又细心照料孩子们的孩子。对秋，她又多了一份关怀，常常买菜的时候给女儿顺路捎点。星期天做点好吃的也招乎老伴趁热送去。节假日，儿女各自携家带口回来的时候，便是老两口的节日，一家人围着圆桌，吃着喝着说着，其乐融融地享受着天伦之乐。

　　日子虽然平常，做母亲和做女儿的脸上却经常充溢着满足，在她们眼里，百姓的日子就像一杯淡盐水，清爽透明，有滋有味。

　　然而，风雨就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从天而降，秋和丈夫双双下岗！而此时他们的孩子也刚步入大学的校门。秋的丈夫只好在街上摆了个修车补胎打气的摊，维持简单的生活。秋则每天拖着不太灵便的腿，跟着丈夫帮忙配个钥匙或者给自行车打打气之类。白天在街上迎来送往，晚上带着一脸的尘土和一身的疲惫回去。母亲看女儿可怜，一有闲暇就到摊上帮忙，换盆水、擦擦车、递个东西什么的。看秋的后背湿漉漉的一大片，就站在女儿背后给她摇扇子。天快冷了，老两口又到附近的小蓬布厂买些下脚料，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地抬回来，再一块块拼成帐篷。说女婿还有严重的关节炎，天冷能挡点风。

　　看着女儿风里来雨里去的颠簸，做母亲有时就会自责，觉得女儿小候受了亏，暗地里叹息流泪。不管女儿怎样推辞，她还是坚持从自己不多的养老金里省出一些贴补他们，而自己则和老伴天天午饭吃面条，晚上把放稠的面条汤下点青菜和盐对付着吃。秋的爸很节俭，有一次在路上拣到一个烧饼，用手拍了拍又吹了吹，带回家和秋的妈分了吃。秋知道了，很生气，说你们这样，别人还以为受儿女的虐待呢。做父亲的就有点尴尬，说不吃觉得浪费。

　　母亲很少看电视，成群结队的活儿总是排着队跟来，家里老老少少的毛衣都是她一针一针织出来的，她可以无数遍地拆了织，织了拆，一直到不能再穿。有一次秋回来找东西，打开一只老木箱，里面竟然排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双拖鞋，全是母亲用旧毛线或者旧衣服做的，单的棉的，彩色的纯色的。秋说，妈你太辛苦了！母亲笑了，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母亲的大半生就这样为家里大大水上小的事忙碌，一到冬天，她的手上就贴满了胶布，胶布下是粗糙的裂口。

　　或许是老天对母亲常年忙碌的抗议，它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让母亲歇息了，那一年母亲刚进入古稀。

　　　　　　　　　　　　　　　二

　　秋把注意力从修车摊上转移到了医院的病房，把目光从来往的顾客身上转到了母亲身上。她每天举着缸子，里面盛着米汤、牛奶或是豆浆往医院赶。她不仅要为自己的生活艰难地奔走，还要精心地侍奉一个没有知觉的大婴儿。母亲的每顿饭都要吃很长时间。秋把米汤抽进一个大号的针管，然后对着从鼻腔插入的导管缓缓地推进去。家里的旧衬衫、旧毛巾、烂被里被撕成一片片的当尿布，在医院背后的细铁丝上荡扬。秋每天忙到很晚，等到四周都沉寂下来，她才会趴在床边睡一会。她不敢睡得太死，怕母亲有什么意外。所以秋瞌睡的时候，要抓着母亲的胳膊。

　　秋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想起很多事，想她小的时候，从幼儿园到上小学，妈妈接送都不会让她的小脚沾地，妈妈蹲下，秋就顺势扒在妈妈的背上。有一次，秋扒上半天也不见妈妈起来，妈说：秋长高了！那以后，秋就坚持自己走。还有一个下雪的日子，她半夜发烧，妈妈下了晚班回来背着她就往医院跑，路上塑胶鞋底打滑，妈妈就索性甩掉鞋，光脚踩在雪地里。等把孩子交给医生，妈就坐在长条椅上抱着一双冻红的脚使劲用手搓。还是当班医生把自己预备的雨鞋让她穿上。

　　现在妈妈跑不动了，也背不动了，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那个健步如飞的妈再也回不来了。秋看着躺在病床上枯瘦的妈，看着院里飘动的五颜六色布片和她亲自为妈剪裁的成人开裆裤，秋心里的某个部位就针扎一样的疼。

　　一次母亲最要好的姐妹动情地对着母亲说：老妹子啊，你看把咱闺女折磨成啥样了，你咋还不走。秋抚摸着母亲的手轻轻地说：妈躺在这儿，我还有妈，妈走了，我上哪找去啊。说得一屋的人都唏嘘不已。

　　窗外的柳树把嫩芽抽成了黄色，并开始沙沙地往下落。那一天，窗外刚见一点亮，秋就感觉手里的胳膊动了一下，秋看见母亲皱着眉心，眼皮抖动着，想努力睁开的样子。秋就激动地叫了声妈。于是秋就看见了一双惊恐、迷离还有依赖的目光。妈的眼睛由于面部的清瘦而显得格外的大，让秋也感到格外的陌生。秋把母亲的头揽在怀里，声音哽咽地说，妈，你醒了！

　　睡了半年的病人眼睛睁开了，但神志还没有完全恢复，
　　医生说已脱离危险了，不如回家养着吧。看着床头一摞无法报销的单据，秋和丈夫就雇了三轮车直接把老人接到了自己的家，她带回来的还有什么都不会做而且痴呆迹象日渐明显的父亲。

　　　　　　　　　　　　　　三

　　尽管母亲游移的目光有点飘忽，甚至暗淡，但对秋来说仍是一种鼓舞，秋还渴望母亲能说话，能站起来。现在她不再用针管往母亲的鼻腔里推饭了，她开始用小勺一点点地喂，喂的时候自己还忍不住也张开嘴“啊啊”地指导着，就像小时候母亲喂她。当母亲艰难地咽下第一口稀粥时，秋的眼里就有泪花滚动，她感动于母亲的顽强。

　　日子在周而复始的忙碌中过去了，母亲的老姐妹们在各自的繁忙中也都渐渐忘记了她，唯有看见踩着高低不平的路面来去匆匆的秋，看见秋苍老的脸和一头枯燥的花发，大家才会突然想起两年前发生的事，于是她们又赶过来争相问秋。待秋走后，她们一阵唏嘘说，这闺女可怜，伺候个瘫痪的老娘不说，还有一个傻爹，吃饱饭就往外跑，跑出去就摸不回来，害得闺女还得到处找。唉，都是命！老人们更愿意把人所承担的灾难或不幸归结为命。

　　命就命吧，摊上了，她就认了。秋不抱怨，她庆幸自己还有为父母亲尽孝和机会。

　　最后一个暑假，在建筑科技大学读书的儿子没有回来，他打电话说，他和同学利用假期勤工俭学，他们批发了一千件老头衫回来，用颜料勾勒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做成文化衫，在校园出售。儿子还说，他想好了，他挣的钱要给姥姥买辆轮椅，给爸买个好护膝，给妈订做一双特型的鞋。

　　秋眼睛湿润了，她觉得时间让儿子长大了，她相信时间也能让母亲好起来。

　　平常而艰难的日子被秋的坚韧一天天的置换掉了，一天里的内容虽然重复，但前行的每一个钟点似乎都蕴藏着希望。

　　　　　　　　　　　　四

　　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秋挪着步子背了母亲下楼去晒太阳，母亲也久没没见过外面的天和外面的阳光了，她就眯着眼睛东张西望。秋把母亲安置在藤椅上，一边在身后为她梳理凌乱的头发，一边微笑着说：“妈总说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其实妈和我的心还连着呢，所以你身上的疼就是我心上的疼，是不是？所以妈要快点好起来啊”。母亲的嘴唇就开始颤动，她努力地伸出手给秋。秋攥着母亲的手继续说：“你外孙说要给你买轮椅呢，买了轮椅，你想去哪儿我就推你到哪儿，现在这世界好看在地方多着呢，咱娘俩一块逛好不好？”母亲的泪就无声地流下了，她的那只手死死地抓住了秋的衣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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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母女情深，感天动地！题目是否换一个？

南来之风

也觉得题目不太好，改成《母女情深》吧。但在题目列表里怎么改不过来？班长帮一下好吗？

田瞳

《母女情深》也太直了，可我一下也想不出一个更贴切的名字。

脂砚

对，《母女情深》过于直白，让我想想。。。

南来之风

《反哺》怎么样？或者《在细碎而温暖的阳光里》？想不出了。

南来之风

喧宾夺主了，不提内容，在题目在挖掘开了．呵呵！谢谢以上朋友！

蓝色的小木屋

先想想啊

渭水河

看看，要看，要看

渭水河

还是这个题目好。看了看的很仔细，也很认真。这个标题好在讲了一种亲情，而母女情深只是说母女二人之间的情，思路不是那么在这方面广。

lqm407

感人的故事。

又又

充沛的感情,很能打动人心!

川.页

好感人啊，我喜欢几个小人物的故事，问好南风。

李兴泉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母女情深，感天动地！题目是否换一个？

天姝

问好!
文章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