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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女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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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0 15: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女人们拍着同伴们的窗子:“憋在家里吗?快出来玩呀!快!快!快!”

  这平原太平坦了,平的让人窒息,让人厌倦。孩子们在一起时,便沿着大路朝前疯跑,白日里到河堤上跑,土场上跑,或着干脆在苍白的路上,冷风中呆若木鸡的站着。姑娘们在月亮好的夜晚也哈哈笑着在村子与村子间的路上跑,在林子里跑,在田野里跑来跑去。玉米田大片大片的被压歪了,上面光溜溜的,刚露出芽的玉米不知踩坏多少。主人骂起来了,是粗俗而辛辣的村语。
  
  镇子里玩够了,跑腻了,小伙子们出去打工了,姑娘们也往外走了……

  年轻人都涌向城市、海滨,家里老人逢农忙都要雇人干活了。这些人年关时候回来了,在城里人有暖气的屋子里刷惯了卫生间,当惯了保姆,开始受不了农村的严寒。腰里揣着大张的票子,整宿围着火炉在桌旁玩麻将,推牌九……兜里有了钱,便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嘴上也张狂起来。村东头的王建设炸石头三年前就盖了两层的小楼,现在也“就是个鸟”啦;村西头的民办教师小琴,从前让村里的小光棍们馋得淌口水,现在也“睬都不睬她”啦;就连村长成义——他从前可是这里顶有脸面的人物——现在也“就是个屁大的官儿”啦,也“连个农业税都没法贪污”啦,也“弄不到俩钱”啦,也“管不了俩人”啦,也“让我尿我都懒得尿他了”……

  话说到这里就该停一下了,因为大强就是在这个时候 “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的。大强就是村长成义的儿子,看到这阵势,说话的人傻啦,屋里的人也都傻啦。片刻的寂静,说话的人拉长了脸,说:“咋啦?想揍架?”

  “你再说一遍试试?”

  那人不紧不慢把刚才的话一字不差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大强便掂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将那人捅了。结果那人送到医院断了气,大强便判了个死刑。

  成义挨家挨户扣着人家的门,女人们吃了早饭在院子里梳头,门刚开成义便“扑通”一下跪下了,他手里拿了一大张白纸,女人惊了一跳,外面看热闹的孩子却笑了。

  “侄媳妇,我给你家赔礼道歉来了……”成义哭道。

  成义痛苦地抖动着手里的纸和笔,声音颤抖着:“孩子的命,自家爷们保他一下吧!”

  “你也有今天吗?”女人咬紧牙关骂道。男人闻讯出来了,握在手里的笔让女人打落在地。

  “侄媳妇,救救他吧!”成义的头一下一下磕在门槛上。

  “自家爷们啊!”男人终于签了名,女人呜呜哭着跑回屋里去了,“救他?你忘了从前你怎么当的村长了吗?!”

  成义将村里人都签了名儿的担保书递上去,不久判书下来,大强判了十八年徒刑。人们松了口气:“总算保下了一条命来”。镇里里领导来了,找到成义,说你当村长已经不能服人;成义拿出了已经写好的辞职书,领导收下了。他安慰着自己,这里是个坎儿了,该退下来了。镇里干部给成义说:“镇上再布置给你最后一个任务,召集村民,在小学的操场上开会,选举村长。”

  成义应下来了,他又一次在村里挨家挨户跑开了。可是这家说:“开啥会呦,俺家过完这个年就回城里边儿卖包子去了,村长不村长跟俺有啥关系呦!”

  那家说:“这年头不是干部不是啥的,开什么会呢?你们开会定一下,回头在村里大喇叭上一公布就行了,选举俺不去了。”
  有的干脆手里玩着麻将:“开开开,有开会的工夫俺都和好几把了。俺都不知道村是个啥玩意儿了,还说什么村长?”

  不管怎样,成义都是丢下一句话,说明白时间跟地方,拔脚就出来。来不来由着你吧,反正已经让你知道了。两天下来,还有十来家没有通知到,成义看了看名单,有几家是前些年炸石头发了财,在城市里边买了房子,过年没有回来,有几家是在外边打工没有回家,还有几家是回来过了个年,现在已经回城里去了。成义找来电话表,一个一个的下通知。

  “村里头要选举村长了,这是村里的大事儿哩!”

  “不成啊,走不开哩!”

  “那你就是弃权了?”成义把话说的庄重。

  对方似乎觉得这么个小“权”都不值得一“弃”,先是干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接着道:“有啥弃权不弃权的?村里事儿我也不想管了,谁想当谁就当,我都举双手支持!”

  ……

  一通电话打下来,成义的心里边不是滋味儿了,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扔了电话筒在那里吸烟。这年头,别说不知道村长是个啥玩意儿,连村是个啥玩意儿都不知道了。

  开村民会了。

  开村民会那天,下雪了。雪重重的砸在地上,滚出老远。有积到一起的,在肮脏的黑土地上发出一片片亮闪闪刺眼的光。在小学校的操场上,稀稀拉拉聚着几十个人。成义到了大喇叭上又喊了一通,等了半个钟头,还是没有人来。成义组织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挨家挨户去喊人,分配好了工作,几个小伙子站在那里不走,成义道:“去啊!赶快去啊!就是揪,也要把他们从家里给我揪出来。”

  一个小伙子却道:“我们去一趟给我们多少工钱?”

  成义跟镇子里的干部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已经来到的人一阵哄笑,嚷嚷:“选啥呀,回去吧,各人回自己家!”

  镇子里的干部一拍大腿:“选吧,选吧。来多少人算多少人,谁得的票多就是谁了。”

  由镇上干部组织着,成义帮助着,把一张张小纸条儿分发了下去,过了半晌,选票收集上来,由镇长监票,两个镇里的年轻干部在学校的小黑板上一个念一个写,整个过程一片混乱,最后选举的统计结果出来了:

  村东头的哑巴云生得了十票;村西头连本的瞎眼老娘得了十三票;老党员张志和半身不随多年卧床不起,都不认人儿了,还得了十八票;留意家的大黑猪得了九票;小莲的猫眯得了一票;村口的歪脖子树得了一票……得票数目最多的竟然是凤花——一个死了丈夫的四川女人。

  村民会散了。
                                                二、

  凤花坐在月光下,她后悔自己干了这个村长。白天的时候,刚刚散了会,镇长一干人找到她说:“凤花,这回村民选举,你的票最多哩,下一步就由你组织村里的工作啦!”

  “这不是村里闹着玩嘛,俺怎么能行呢?这个事情不算数!”

  “你这个村长是经过民主选举产生的呢,咋能不算数呢?”

  凤花就应下来了。她翻来覆去的思想,想自己,想这个家,又想到老村长成义。成义这风风火火的汉子,十几年村长干下来,还功过参半,遭人赞也遭人骂。正如村人所讲,做了村长,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还有人说,做这小村的村长,要有三头六臂啊,她没有三头六臂,甚至还是个女流,这不是拿着俺玩吗?再说成义对俺家有恩呢,现如今怎么能知恩不报呢?就是不报答,也不能恩将仇报啊!现在他下去了,自己接替了村长这个缺,不是做了对不起恩人的事情了吗?不是恩将仇报了吗?思来想去总不应该,怎么能将他顶下来,接替他当这个村长呢?

  月亮照到水盆里,水荡着,揉碎了的月亮光便反映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在这白光里更白更大了,头发却像涂了层蜡。她略微歪了歪头,看见自己清白的手臂,像鬼。是的,十几年前,她正是像鬼一样被卖到这个镇子,那时侯她跟丈夫分别装作人贩子跟被拐卖的妇女,到了这儿,丈夫收了田元的钱,将她丢在这里就离开了村子。几天后丈夫重新潜进小村准备将她接走却不幸被村人发现,被打了半死后供认出事实,为了保命答应跟她离婚,就这样村人押着他们到了镇上,凤花跟田元成了合法夫妻。

  卖她的钱在丈夫手里,支撑着一个家,四川的家。

  这里人世世代代都在炸石头,有钱,但也危险。他们常常年纪轻轻便死了,有的在山上采石,崖塌了,盖成了肉饼;有的是放炮放哧了,炸得血肉模糊。往山下送了,石匠们放下钎子,呆呆地看着,家人一路呼号着追下山去,有女人和孩子凄厉的哭叫。不能活了!人们惊慌失措地问:“放哧了吗?放哧了吗?”

  再没人敢放了吗?不会的,镇子里又有面容娇好的女子,腿却瘸了,东跑西颠。

  春天是开石头的好季节,草没旺长,地气又不冻。但田元还是放哧了,在哭喊中被抬到山下去了。

  田元没有死,他住在医院里一天天花着家里的钱。

  一天凤花突然跪在羊山镇的街口,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刚才她几乎走遍了所有人家,她一次次给人下跪,口里叫着:“救救他,可怜可怜……”没有人借钱给她,人们暗暗议论着:“她家的钱花完了。又一个家毁了!天啊!羊山人真是碰不得石头了……”人们看见她的肩膀朝后耸动着,心软的女人忍心不过,也红了眼圈。

  镇上的人们缄口不言,使女人的声音显得分外响亮。

  田元躺在病床上,脑袋包扎的只剩下一张嘴在外面,这会儿嘴唇也白得如同一张白纸了。凤花空着两手回到医院,田元还能吃力握了女人的手。凤花看出他是要说话了,将耳朵靠上前去,那声音柔柔弱弱,第一句说:“俺死后你走俺不怪。”

  凤花听了鼻子一酸说:“俺不走。”

  田元又说:“这山……开不得了。就是里面有……金子也开……不得了。”

  说完就只顾得在那里喘气了,凤花紧紧抓住男人的手,道:“不开了,再也不会有人炸石头了。”凤花看着面前这个炸了一辈子石头的男人,这个骨头节子比石头还要硬的男人,心里终于隐隐的明白了这座小山是这平原的魂儿,它有灵气了……

  这时候一个孩子从村子里赶到县城来了,他带来了两千元钱,是村长成义让他来的,村长成义肯借钱给她了。

  可是女人还没有把钱交上,这边男人就咽气了。

  田元死了,车子把他的尸体拉回镇子。镇里人三三两两站在门口,看着车子从身边拉过,看见田元脸上盖着黄裱纸。他们一步步跟到田元院里,相互议论着:“没交上钱,医院里不给输血,就这样活活疼死了。

  “不是有人借钱给她吗?咋还是死了!”

  “晚了,晚了一步哩!”

  人们端着碗蹲在门前。想起昨日那女人东跑西颠地借钱,说道:“借,她一个女人用啥还哟?谁能管保田元兄弟的命能救回来?她个女人拿钱一走,找谁要去?”

  “活过来田元兄弟也完了,再也开不了山,再也活动不得。你管这女人不走?……”

  夕阳里蹲着一群老人,半截身子已经埋在土里了,叹道:“成义这货这辈子总算干了件人事儿呢。”

  思前想后,凤花的心是内疚的,一内疚便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若没有老村长,自己的男人下不了土,可是这么好的人,为啥就不能一直将这个村长当下去呢?既然是个好人,为啥这么多的人恨他,又有这么多的人不“尿”他了呢?女人为这好官抱不平了,感慨了一番之后,又在那里埋怨大强的莽撞,怎么能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动了刀子?那话到底有多大的分量呢?这卤莽的少年害了自己不算,还连累了自己的爹,连累了自己的爹不算,最不该的是最终让她这柔弱无力的女子到了这样骑虎难下的境地。

  英明的镇子上的干部啊,都是念过书喝过墨水的,都是城里下来见过世面的。为啥就看不出村人的伎俩,由着他们作弄了?这么几个上边来的干部,就让这些村人像老牛一样牵着鼻子走了?让她做了村长,为啥不把半身不遂的张志和从床上扶起来做了村会计,不任命留银家的大黑猪当妇女主任,村口的歪脖子树做民兵连长呢?生生是欺负她这个外来的弱势女子呢……她一半是气愤,一半儿是作难,竟然眼眶儿潮红了。

  如果成义愿意,她就将这村长的差事儿让给他干,不要说成义,村里别管哪一个人答应下来,她立刻把这事儿报告给镇里的干部,自己落个无官一身轻哩。可这样的人有吗?现在来看是没有这样的人,即使有,选举时镇里的干部也在场,黑板上面一笔一划的写着,村里几十双眼睛瞅着,用镇长的话说,这个是民主产生的呢,是代表了民意的哩。她要是扔了挑子不干,镇里的干部会答应吗?她有些埋怨村里的那些好事者了,拿了村里的阿狗阿猫捉弄一下也就是了,为啥偏偏还要带上她这个苦命的女人?干嘛让她这么个老实巴交的女人当了村长呢?

  女人白天也这样想,晚上也这样想,就在女人这样想的时候,成义却到她的家里去了。他喝了酒,弓弓着腰在村子里走。从前猫儿一样给他暖窝儿的那些女人,现在见了,都啪啪的关了门。有的女人站在厕所的半截墙里,看见他远远的过来了,一边挤腰带一边舔着脸:“叔,给谁磕头去了?”

  他眯起眼睛,耸耸屁股,像以前一样骂了句:“治你!”

  那女人咯咯了起来了,说:“你个死成义!”

  成义被女人骂,又有了从前那股快活劲儿。

  “找地方擤鼻涕去了,”他说“不擤憋得难受。”

  女人说:“叔病了,叔当官时间长,留下病了哩!”

  老媒婆看见他了,说:“多年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悠着点儿你的腰,咋样,现在得报应了吧?”

  他说:“不行了,嫂子,你兄弟的相好全跟人家跑了!”

  他上了年纪,声音嘶哑,说话像哭一样。

  他想起来那天在小学操场上召开村民大会,他那天在台下坐着,真难受啊!散会的时候,大家钻进小学校的厕所解手,他也一猫腰进去了。有人说:“老村长,你的腰越来越弓了。”蹲在一起解手,他得了痔疮的,解出全是血,都取笑他干了“屙血的事”哩。

    出来时血已下了二指厚了,盖住了霉黑的玉米秸。人们的脚下咯咯吱吱的乱响,他总是对人说:“不行了,从前的相好都跟人跑了……”

  成义在街上来回游走了几圈,上谁家去哩?上谁家去都没个理由了。他眯着眼睛往天上出了一会子神,看到新上任的村长凤花家里的烟筒上升着袅袅的炊烟,便朝那女人家里走去了。他敲了敲门,木头门发出通通的响声,他往左右看了看,咳嗽了两声,凤花开了门道:“是叔呀!进家里来吧!”

  “哦哦!”成义答应着,进了门,重重的跺着脚震落粘在草鞋木底子上的雪,凤花也站起来朝他身上轻轻拍打着。成义打净了雪坐在那里,脸上眉上的雪都化了,一张老脸湿漉漉的冒着寒气。

  “从前一个个从街上拉我,现在都不让进门了!唉!侄媳妇,你叔完了。”说着抓抓凤花的手,“侄媳妇,你手好凉哩……”

  凤花挣扎着缩回去了,她兀的吃了一惊,心想非亲非故,我又不是你的相好又不是你的老婆,你一个爷们儿家,上来就抓了我的手,莫不是真的流氓成性了?她握住玉米秸低声道:“你想干啥?”

  “侄媳妇,我不想干啥, 就想跟你说说话儿,说说话哩!咱们一对可怜人,可怜的人哪!”

  凤花将玉米秸填进灶下,说:“日后这门怕也不能让你进了……”

  成义道:“咱俩都是村长!侄媳妇,看咱们一对可怜人啊!”
凤花坐在那里,感到似乎心跳的利害,头有些发晕,身子似乎麻木了。她在心里叫了一声“恩人”,就不会动了,不会思想了。面前的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的心也是肉长的吗?他的心上也有七窍?这人到底在心理想些什么呢?想些什么呢?她真是琢磨不透他啊!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来,荒毛湿湿的粘在脸上。

  他盯着她说:“真想往你脖子里塞把雪,多少女人都让我塞过,她们凉的叫起来的声音多好听啊。”

  “叔,你看错俺了。”凤花叹了口气,“俺和那些女子不一样……俺后悔借了你的钱,日后你别来了,俺有了钱跟你送去哩……”

  “你一句话噎死人吗?”成义说,“正经女人都怕俺了,可俺就想要个正经女人哩!俺要个正经女人跟着俺说说话,你是刚当上村长这个差使儿,这中间的酸甜苦辣你不明白啊!我是干了一辈子村长到老了没个脸。我的孩娃是为了给我挣脸,才使刀捅了那说话张狂的货啊!我不是个歹人,侄媳妇啊,你不知道叔的心,从前啊,你知道为啥有那么多女人死心塌地的往我怀里钻?叔是用心换的呀……”

  “谁知你有几颗心呀……”

  “叔有一颗心今天儿也碎了……”

                                                        三

  是的,成义的心碎了。村里算盘没白没黑的响了三天,新一届干部班子和老一届干部班子要交接了。要清理帐目了,那一声声算盘把成义的心敲碎了。

  算盘子一停,村会计,两个委员也辞职不干了。老人们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啊!”知情人却说:“有结果了,有结果了。”

  人们吃惊的问:“啥结果?啥有结果了?”

  “等着吧。”有人说。

  新一朝天子是凤花,凤花要在大喇叭上讲话了。女人坐在石头上奶着孩子,大喇叭呜哩哇啦响了一阵,凤花的声音一出便把人们逗笑了。有人重复着她对村民的称呼——“老少爷们”,她叫大家老少爷们儿?多土气呀!有人叫着:“她多土气啊!”

  人们听惯了成义的称呼了,她们回忆着成义的称呼,成义管大家叫“村民同志们”或“广大村民”。多洋气啊!多气派啊!有人说:“我们就是同志们呀,我们就是很广大啊!”

  在往下听凤花的讲话,人们忍不住了。哧哧笑着:“她说话真慢呀!真急死人了!”

  成义站在电线秆子下边,眯了眼睛在那里听了半天,最后低了眼眉,轻轻叹息道:“老实巴交的女人,真是难为她了,她连句话都不会讲,咋当村长啊?”

  新村长成了谈论的中心。

  “我都替她说出来半天了,她还在那里咿咿呀呀哩……”男人们说着掐灭了烟回家去了。

  女人说:“听了她上半句,家里孩娃喊擦屁股,擦了回来她下半句还没说完哩!”

  孩子们嘴里喊着:“老少爷儿们,老少爷儿们。”在大街上追着,在土场上打着,闹着……

  “不听了!””听讲话的人叹了口气,闹着一团。

  不过,从女人口里有出了一个大数。没人说话了,都竖着耳朵听广播“三十万元”。

  “什么三十万元?”有人惊叫着。“老一届干部欠款三十万元……”

  成义糟蹋了家里三十万元。

  啊!这就是有人说的“那个结果”了。

  大喇叭不响了,村人从街上三三两两的回家,凤花也从村办公室里回家,村里的人啊,笑话我这个女人了吗?这人心让人琢磨不透了。从大强打的那场架,从小学操场上的那场投票,谁看不出呢?这个村子是散了,散了……散得像一股风,一阵烟儿,飘过去便没有了,怎么抓也抓不住。不久以后,这个庄便要从这个平原上消失了,这些一个姓的爷们,便要背井离乡走出这个平原各自奔自己的前程去了。这不是瞎扯,明眼人早看出来了,别的不说,就说这村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这庄上都是一个姓啊,本该紧紧抱成一团像树的根系一样。可现如今却像豺狗子一样打起来了,难怪这两年许多奇怪的事都出现了:

  哪家的亲戚头次到村子里来串门,常被族里的爷们故意指错了路;路上你的车子陷泥里了,拉不动了,他们站在那里笑,仍是不动。

  “这家子人是完了!”老人们感叹着:“不看着都是爷们吗?”

  “还是亲兄弟哩!”有人讽刺道。暗语隐在句中:纵然亲兄弟又如何呢?

  是啊!村里有个人家,老娘屋子石基让雨淹了,他一次次去哀求大儿子填上几锨土,大儿说:“要等我兄弟回来哩!我们平
摊!”老人这样等远在吉林的二儿子回来,让雨砸死在屋子里了。

  老人们说:“呸!呸!还跟他娘算一个工多少钱哩!”

  村子里风气一败,没有不少的东西。丢车子农具,地里的玉米棉花都算平常的东西;人家说:“鸡司晨,犬守夜”,一家的鸡早晨不打鸣了,原来是让人用一根棍子伸到树上偷走了。偷儿有手段,夜里鸡是瞎子,用手电筒照着,那鸡便一声不吭,直沿棍子走过来。狗是看家的,有一家的狗却被偷了,幸亏发现得早,追到河堤上追回来了。

  女人的乳罩洗了晒在外面,一眼没盯住,便让偷儿拿走了。
这小村打从前就这样的吗?从前凤花一跟男人提起这个问题,男人就会抬起头来,扬起眼眉,那神色是说,从前的年月哪里是这样呢?自己的丈夫曾经告诉她,从前的年月这里的平原没有那么平,从前这里的山很大,是一个卧着的山羊的形状。那时侯人们都穷,兜里没有几个钱,也没有被钱“烧”着。是村长成义想起来炸了这山上的石头卖,富了乡亲,也坏了他们的良心啊!良心一坏,心就涣散啊,人们的力量就不往一处使了。

  凤花在那里想,小村的人,真是再也炸不得石头了。都疯狂的炸山,这一辈子炸完了下一辈子干啥呢?其实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石头让人们炸了,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涌向城市,日后村里一点儿石头没有了,所有的村人都涌到城市里去吗?真的到了哪个时候,小村还有吗?城市总不是村里人呆的地方啊。小村病了,这是因为村人不务正业啊。秋后到地里看看啊,大片大片的玉米,倒在田地,玉米棒儿烂在棵棵上,没有人掰,看了让人难受啊。农民不就是土地上的人吗?亏待的土地,要遭到报应的。这样干,是作孽啊。自己男人就是不务正业,才丢了小命,遭了报应啊。

  这山不能再开了,就是石头里面有金子也不能再开了。凤花召集了村里的几个干部碰了碰头,她特意派人去通知了成义也来参加这个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一个决定,是心里感到接替他的职位而亏欠他了吗?是忘不了他的恩情吗?是原本对这个村里的当家人有一份敬重?是对这个出了一辈子力却没能善终的人心存怜悯?是要当着他的面对他一辈子的功绩进行一个否定?……也许都是,又也许都不是。她派去的人到了成义家的时候,成义正赤着脚在床上想把房梁上的烟叶拿下来,听来人说完话,又瞅了瞅来人,道:“咦!这个女人!”

  来人说道:“村长特意安排的,说你是我们新一界村委的顾问呢!”

  下雪了,开始时许多人猾倒了。后来雪厚了,人走在上面,“咯咯”响着,脚在雪上踩一个坑。到处都是雪堆,旋风卷着雪飞沙一样在空中飞舞,狠狠地朝人撒来。雪迷了人的眼了,看不清东西了……女人们在路上跑着,风把她们的鼻子吹红了。白气从脖子里冒上来,嫩嫩的脖子让人真想亲上一口。“快出来玩吧!大雪封门就出不来了……”

  成义在屋子后雪地上泼上水,女人们来了,吃着烧熟的玉米。他张着胳膊滑,滑倒了。有女人用手里的玉米粒砸他。他抱住那女人一起摔在雪地上,滑了好远。年轻的姑娘在人群里也笑起来,成义爬起来一边往这看一边说:“嗯,治你!”

  姑娘们不笑了,因为这时候凤花正朝这边走过来。凤花绷着个脸,这女人平日里很少绷脸,姑娘们看了怕了。这人啊,当了干部就跟不当干部不一样了啊!姑娘们叹了两句,走散了。

  “叔,你是村子里的老干部哩,要庄重些哩,咋能这样让村里人瞧不起?”

  成义延着脸笑,凤花对成义正色道:“叔,你不知道开会的事儿啊?我们这会儿可都等着你哩!”

  成义便去了,会上凤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村干部们大部分直摇头,凤花说咱们要给子孙后代留下点儿什么呢,现在羊身子没有了,就留下一个羊头吧。成义在那里勾勾着头,凤花说叔你啥意见哩?成义丢下一句话:“这事儿不能办成。”然后拔腿走了。

  第二天干部们便分头到开山的村民们家里去做工作,过了两天凤花有差人爬上村口的牌坊,将上面的四个字“真市假梦”换下来了,这四个字是成义干村长的第二年,从外面一个地方参观回来,差人刻上去的。这四个让全村人都似懂非懂,有喜欢寻根问底的人找到成义,打听这四个字的含义,成义当时牛皮闪闪道:“市就是市场呢!”来的人便立刻明白了。这时候人们都聚在村口,扬脸瞅着着四字大扁被人拿下,取而代之的是“耕读传家”四字。当这四个字被缓缓提到上空,被工匠固定到那座牌坊上边的时候,村人们有些失望的走了。

  雪飘呀飘的撒了个遍天漫野。茫茫苍苍的大平原上显得格外寂寥,空旷。人心都变的浮躁起来,惶惑的把头伸向墙外,瞅着四周没有人,便不声不响的朝凤花家里走。

  “呸!往村长家里跑,还不是去送礼的吗?”

  男人骂道:“不炸石头了,还不是想东西了吗?没想到这个女人却是这样的有心计呢。”

  礼物提进去,又提出来了,凤花送走了来客,掩了门,接着是此起彼伏的闭门叉窗声。稍后就一切静无声息了。

                                        四、

  蟋蟀在灶台上叫了,吵得人心烦。凤花翻着日历,自己当了这个村长已经两个月了,现在按照节气已经是“雨水”了。可是上任以来都做了点儿什么呢?村委已经给所有炸石头的人家下达了停业通知,可是这个春天,山上开石头的炮声比雷还响。 “轰隆隆”的声音碾过整个镇子,房子在声音里轰鸣了。小学校里几乎没法上课,孩子们用手堵住耳朵。老人们在村里前来回跑动,颤巍巍的喊:“开炮了,开炮了……”

  一家人正吃着饭,忽然一颗流石呼啸着飞过镇子,落在他家的屋顶上。屋顶破了,石头砸在饭桌的中央,饭桌砸得稀烂。

  成义巅巅的跑去了,望着惊魂不定的人们,叫道:“没伤人就是万幸……”却拿称称那飞石,举着称叫道:“足足七十斤哩!”

  炮声在镇子上空碾着,也碾在凤花的心上。她盘算着,自己男人已经死了一年了,这一年里她受的苦,他不知道。男人的死让她心碎了,他活着时,他护着她。使她这个四川来的外乡人没有受苦。比当地的女人过得还舒服。没有来得及报答他,他便去了。

  他的话是对的,小村里的人,再也不能这个法儿活了。男人临死第一句就是让她走,男人越是让她走,她越是没法子走了。下一句话就是告诉她这山是不能开了,就是里面有金子也不能了。拼了命的活,这个“活”,不就是挣钱吗?只要有了钱,就什么也不顾了,危险不顾了,子孙也不顾了。钱是有了,但真正活出个滋味了吗?她想办成一件事儿,如果这事儿办成了,也算是对死去的他一个交代了,也不枉了他临死牵着她的手说的那几句话。蛮子暗暗想着,这个死鬼是在病床上把村子里的事琢磨明白了。唉,要是自己在村长这个任上,能把这件事儿办成,也算是对男人有个交代了。可是,女人要办成一件事情,咋就这么难呢?她是一村之长,可打人们投票选她的时候,又有谁当她是一个当家人呢?她不让那些人再开山,他们开始是给她送礼,她都给退了回去。接着便说什么的都有了。在她的要求下,镇里的干部下到村里来协助她搞了两天的工作,她在家里炖了豆腐粉条儿,干部们来吃了两天就再也不来了。

  更不要说第二步计划了,她下一步的计划是让炸石头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庄稼地里去,让出去到城市里面打工的人也回来。她给那些城市里的村人们打了一通通的电话,可是开始那些人对她是委婉推脱了,接着她再打,便有人对她恶言相加,再后来,别人看到是她的电话,干脆拔掉电话线,不接她的电话了。

  她从人的嘴脸里看出了欺负,他们欺负她个外乡女人了。她想到了一走了之,是啊,自己一个四川人,留在这里干啥呢?她想:自己走或不走,都对的起村人了。她心里是坦荡的,她一开始干村长,是那样泼泼辣辣,虎气声声。吃的下,睡得香。可是不久,她被打晕了,不是被什么硬的东西,而是被人们的漠视。人们不把你当个什么干部,你还能干什么呢?你自己就软了。

  在她一趟趟的往村人家里跑的时候,成义总是跟着她。凤花敲了一阵,女主人才懒懒的过来开了门,凤花前脚刚刚迈进去,女人一个眼色,蹲在墙角的狗便作势要往凤花身上扑……成义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那狗的脖子,硬是将那恶狗收拾服了。吹胡子瞪眼的朝女人喊:“你家的狗咋不拴呢?”

  女人梳着头,一边拉过狗,拴在院子的一角,一边说:“我这狗不咬好人哩!”

  凤花便呆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气愤不平了,口上却噎得没了半句话。道是成义先开了口:“你家咋还放着炮呢?村里的规定你家不知道?你不是村里的一份子了?你家想自动脱村了吗?”

  “树叉上爬着个老鸹,你是哪家的鸡哩?”女人把梳子丢下,拿了案板上的一个向日葵盘子,从上面揪下一颗瓜子儿扔到嘴里,“我要是没看错,你是咱村的老村长吧。”女人把个“老”字念的仔细,也念的重重的。不但这样,说完鼻子里边发出“嗤”的一声鼻音呢。

  “你不但在山上开炮,我看你这熊娘们是满嘴里都在放炮呢。”成义拦腰就抱了那个女人,伸手抓住了女子的裤腰,扯着裤腰带就要扒裤子,口里问道:“改没改呢?”

  女人开始还嘴硬,笑着骂着喘着,可是一会儿就只有求饶的份儿了,连连叫道我改我改。

  “改几辈子?咋改?说说!”

  “改一千辈子一万辈子了,往后听村干部话,再也不炸石头了。村长让咋做就咋做。”

  他稍稍停下手里的动作,却不把女人放下,倒是让凤花撕下一张纸,让女人把刚刚说过的话写在纸上。女人不干,成义口里骂道:“这个骚娘们,不收拾是不行了。”就要把手伸到裤裆里去摸“骚”,女人彻底求饶,一字不差在纸上写下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成义又叫过凤花,让凤花给那女人打开红色的印泥盒子,那女人只得乖乖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纸上画了押。

  从那个女人家里走出来,凤花说:“叔也,那个样的女人你都能制服呢!”

  成义便牛皮闪闪了:“狗我都能收拾,还欠她……”

  凤花瞅着面前的这个大强的如同孩童般的男人,一时语塞了。她还记得在那次会上,他口口声声说她的计划不能成,可是这计划实施起来,他却是第一个支持她的人哩。他是个啥样的人呢?她一遍遍在心里琢磨,但是越琢磨心里越觉得这个人琢磨不透了。她张了张口,把话往肚子里咽了三咽,但还是说了,她说:“叔,俺在大喇叭上面公布上一届村委的帐目,是俺的不对哩,叔啊,是不是俺做的过了?你为啥不嫉恨俺呢?”

  “该!”成义道,“不过哩!”

  虽然成义说了不嫉恨,但是女人的心中哪能就放得下呢?正在胡思乱想间,成义说话了:“不过侄媳妇,前几天镇里干部来帮着搞这个工作,你咋不好好招待人家呢?你咋能在家里用豆腐粉条子招待人家呢?你咋能这样不热情呢?你不热情,上边的干部就走了哩,他们就不管了哩,你咋办呢?你热情了,他们不但天天来,你需要公安,他们都能调来公安,他们能给你方方面面的后盾哩,你咋就傻了呢侄媳妇,你咋就傻了呢?”

  凤花听了叹一口气,不言语,过了一会子说:“叔,这事要是由你办,肯定是能成呢,换成俺,心里没有底了,没有底了。”
这样过了几个月,到了五月里了。五月里,正是庄稼生长的季节,好多人家的地里却仍然是荒着,多少代村人视若金子的肥沃的土地,现在在村人眼里却成了不毛之地了。有的人家种了玉米,但天旱了也没人浇灌,玉米棵棵干死在地里了,看了都可怜人啊。凤花的玉米是旺盛的,太阳光照进玉米垄里来。玉米长得真好啊!嫩绿的叶子卷着,象绿色的小喇叭。深绿的老叶宽大无比,像美人蕉叶子一样耷拉着,中间白梗粗而明显,边缘生着密密的细刺。

  凤花打地里回来,碰到成义了,成义也是去侍弄自己的玉米了。成义从自家的玉米地里钻出来,玉米棵棵没了人,顶部是齐刷刷的花束,人从里面钻过,花粉便雪花般落到脖子里。玉米的花粉有毒,不一会儿人的脖子便奇痒难忍起来。接着红肿一片。

  成义立在地头上:“侄媳妇,你过来瞧瞧我的脖子,我的脖子生疼,是让庄稼叶子划拉破了哩。”

  凤花的心跳了,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呦,这样的话你也能开得了口,虽然说是庄稼地里没有人,可是你不臊的慌俺还臊的慌哩。让俺个女人家去看你个硬挺挺红灿灿的汗津津的脖颈子,这算是哪家的事儿呦!呸,呸,羞都羞死个人了哩!去还是不去呢?她踌躇不定了。若让人看见,将会咋想呢?你个死成义啊,你咋给俺出这么大的难题哩?

  “侄媳妇,快过来瞅瞅呀!”

  罢了,罢了,凤花狠了狠心,紧走两步,伸过去头一瞅,是红了哩,是红了哩。玉米叶子生着细微的小刺,光着膀子钻上一晌,臂上满是黑色的丝丝络络和白色的小点点。玉米叶子划破皮肤了。
成义感到凤花的鼻息了,他叫道:“对哩,侄媳妇,就是这样吹哩,你给俺吹的好舒服呢!”

  凤花立刻红了脸,骂了一句不要脸的成义,扭头走了。

成义看着她的背影一阵哈哈大笑,女人走的急促,一扭一扭的腰身俏着哩。

  凤花病在家里了,一个星期没有出门。一星期后有人来拍门,她开了门,却见成义蹲在门口抽烟;刚想说话,瞥见墙头上一对眼睛忽一下缩下去了,是邻家毛驴嫂子趴在梯子上鬼鬼祟祟往这边看哩。

    女人眼泪流出来了,咬牙骂道:“天哪,作践死人吗!”

过两天凤花走在街上,便有人半真半假的问她:“你们又去钻玉米地吗?”

  “你们”俩字儿实在是歹毒,又有哪个傻子听不出来这话里有话?你们这是当面让俺的脸红啊,你们这是当面羞臊俺啊!可是说什么呢?当场跟人家骂上一架吗?发誓诅咒的证明自己的清白吗?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凤花却是低了一低头,没有一句话,悄无声息的自己过去了。

  凤花走过以后,几个女人便开大了音量了:

  “他们莫非……”

  “那还用说?你没见就成义把钱借给她哩!可怜田元了,好孩子,苦命的孩子,小脸没点血色,煞白煞白。”

  “呸!看看那样儿哟!头梳的光光的……”

  她听到了,出门时便将头发抓乱些。

  “啧啧!看她那对奶子,样子哟……”

  她听到了回家后将奶子用布绷了又绷。

  “啧啧!瞧她那腚,一扭一扭的那个杠……”

  …………

  街上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的影子,农忙时出来了,用手帕搭了头,穿了一盖到腚的大衫子。

  又有人说她老在家是大白天在床上和成义干那事哩,竟有一次邻院的毛驴嫂子从墙头上隔着窗子瞧她,正好她一抬头,那女的便只是讪讪的一笑,将头缩下去了。

  她便哭了,神经根子痒痒的骂道:“这可真能作践死人了哦!”

  后来没有动静传出来,但只要哪家请了别村的帮忙,路上遇着了,便会被戳了脊梁说:“那一回让毛驴嫂子捉住了哩,羞得不敢出门了。这样的人该狠狠羞臊她!莫不然她还以为自己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哩……”

  凤花心里骂着可恨的成义:当了一辈子的村长,张扬了一辈子,浪了一辈子;也得罪了一辈子的人,让人骂了一辈子,招人恨了一辈子。你要浪就浪吧,干嘛末了还要牵连上俺,污了俺这么个老实女人一辈子的清白?骂了一通,又在那里来来回回的埋怨自己,他一个从村干部位子上退下来的人了,她不去招惹他,他也许不会来招惹她这个新上任的村长。是她拉他来过问村子里的事儿,让他不能请清净净,若不是她拉了他,他不会参与村子里的事儿,怎么能让他又得罪了乡亲,他若是不来跟她在一起,又怎会引来闲言碎语,给他惹来一身臊呢?是她生生害苦了他呀。

  她再一次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恰巧又碰见成义了,她一转身想躲,可来不及了,他却惊叫道:“侄媳妇,你瘦了哩!”

  是瘦了!她这几天不但瘦了,眼圈儿都黑了。她回家瞧瞧镜子里的自己,惊讶他竟然那么细心。她还是到村委办公室里去,在大喇叭上表扬着哪家的庄稼种的好了、管理的勤了,也批评哪家光顾着在城市里挣钱,到现在地里头还没有下种。但讲是讲着的,她心不在焉了,因为今天的凤花不是从前的那个凤花了,在她的心里梗了个东西,那东西是一个人,是成义。成义梗在她的心里,吐不出,咽不下。让她噎的难受。是感激?是愧疚?是怨恨?是甜是辣是咸是苦她没法说,也说不清了。

  接着又想起死了的那个人,心里骂道你这个死鬼,从前人人都夸赞俺有福气,俺还真的以为俺就是有福了,可怎能料到你对俺好了这么几年就嫌厌俺了,嫌俺在这个世上拖累你了吗?竟然撇了俺去了,你是图你的清净去了,你可知道俺在这个世界上活的苦?骂了死去的男人又要骂自己,横竖现在是谁也对不起了,这一场不但坏了自己的名声,还污了死去的男人的名声,污了祖宗了名声。让他在地底下活的也不安生啊!

  你个死鬼,不要来找俺啊,俺给你送些钱去,俺是对你不起了,你拿了钱在地下愿意找小的就找小的,娶上三妻四妾俺也不管了,你拿钱去睡婊子俺也不管了……凤花折叠了一夜的纸钱,第二天一早,她挎上篮子,去男人的坟上了。

  几个村人在街上站着,脸上挂着诡秘的笑,一个梢怀了孕的向一群水泡子眼挑了个狐眉。朝远处凤花指点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瞧!就是她,狐狸精!”

  凤花挎着篮子,身材小巧,素衣。她低头从一群红眼睛下走过。

  “呸!啥村长呦!”

  “一个四川女人,男人死了,她却不走哩!”

                                                 五、

  “田元――”那女人在坟地里嘶叫了一声。女人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坟上,坟上的草“唰”的歪倒下来,露出黑黑的秃秃的坟头。
  女人睁开一直搭拉着的眼皮,像一口枯井……

  女人将手里的火纸点着了,慢慢蹲下去了,拨弄着黑色的残灰。那灰烬飞溅起来飘荡着走了。纸片在地里到处互相追逐着。

  烧着烧着,远处过来一个人,她远远的瞅出来了,天哪,我今天怎么又看到他了,真的是他吗?真的是他吗?他看到远处过来的那个人影影,一高一低,歪歪的走来了,不是旁人,正是成义呢。你个死成义你来干啥呢?你来干啥呢?

  他挨着女人蹲下了,然后在女人面前肆无忌惮的痛哭起来,把女人的声音都压下去了,他的声音嘶哑,难听死了。

  “侄媳妇啊……”男人叫道。

  火光映着他的泪,明晃晃的眼泪在一张老脸上纵横了。

  “侄媳妇啊”男人又叫一声,“俺对不住你啊,俺坏了你的清白了……”

  “不!成义叔。”凤花将他的腿死死抱住。“撕拉。”将小褂撕碎在身上,露出血红的内衣。

  “叔,我凤花对不住你,你是个好人,若不是你,俺男人下不了葬,若不是你,俺这个村长也早干不下去了哩。不是你对不住俺,是俺连累了你啊!你知道那些话真能杀人啊!叔,我可以一走了之,可我偏不。俺想报答你呀……俺想给村人办点儿好事啊!可为啥就是这么难呢?俺打应下这个村长那天起,就是想给子孙后代办点儿好事啊……”

  成义抽泣起来了,坐在地上,用手掌拍打着土地,口里的话含混不清。

  “叔,你是个好人哪……”

  成义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说:“我欠镇上爷们的太多了,儿子入了狱了。是报应啊!我让狗日的富了,狗日的却忘了本了。不记得我这个村长了!人家都在笑话我,都在骂我!让我孤苦伶仃……侄媳妇,就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叔啊!我打集体那会儿就干村长,集体那会儿,你知道,我当村长,天天喊村里人上工。不论媳妇,闺女。我张口就骂。我该死,那时哪个姑娘没挨过我的骂?我那是作孽呀!她们都在心里骂我,诅咒我哩!都在心里记着一笔帐哩……
“后来我号召村里人炸石头,我老了,我想做点好事啊!想做好事啊!可又害了你们一家,田元侄子伤着的时候,我拿钱帮你们,是愧疚啊!后来外地都时兴打工了,村里人当时看扁出去打工,是我撵着他们出去的,可是这样又把一个活生生的村庄给毁了……

  “我招从前的人麻,招现在的人骂,直到那天你找我去开会,我知道村里的这座山炸完了,村里的后人看没留下一星半点东西给他们,我又该受下辈子人、子子孙孙的骂了。我是个荒唐人,荒唐了大半辈子,可是你年轻啊……侄媳妇,我……”

  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使他没有说完下面的话。他扑到地上伤心的哭起来,他浑身抽搐着,上脑勺不住向上耸动。

  她无声的哭了一会儿,跪下来,将他搂在怀里了。她像哄孩子一样抚摸着他的头,喃喃着:“俩苦命人啊……”

                                                   六、

  凤花后悔檐下的玉米棒子不该搭那么重,那么厚;一层一层坠到窗上,不然眼前的月亮光一定会更大更亮。但影子里没有了那玉米梢留下的小齿儿,便会少了很多情趣吧。她刚用凉水洗了澡,入了秋的时节,虽有时感觉热得慌,但毕竟是入了秋了;他刚才还凉的打了一阵子抖呢!田元是个好人。待她好。她刚来时吃惯了大米,他便买来大米让她天天吃。对于钱他装糊涂,他说:“咱这儿富裕,不缺钱花。”是的,在镇子里他也是富裕的。炸石头的钱就花不完,他有时还跟人去卖血。

  她自己也是精明能干的。田元死后她把里里外外安排得有条不紊便是明证,地里庄稼收拾的倒几乎比别家还好些。开始时有人以为田元一死她会改嫁,后来看她不走,都说她为了这个村长,她知道自己不是为这官。她要争口气,人家说她走她偏不走;她还要为村子里做件好事儿,纵使现在的人不明白她,她相信以后的人提起这一任的村长,会记住她,会感激她。她不怕人家的风言风语,她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把孩子打扮成村子里最跟潮流的姑娘。她要让他们看,她没有垮掉,她现在好好的。

  盆里的水不动了,显出一个大大的月亮。浮在水面像一张脸似的。长长的夜她变得寂寞了。狗们叫了,她侧耳听着有没有脚步声。他会把脚步声轻的悄无声息吗?她想起前几日来了……

  那天晚上她开门出去,刚打开门便看见他站在门口,是成义;不知道他是刚来还是站了许久了。她连忙“嘣”的关了门,倚在门上。心普普通通跳。他压低了声音在门外喊:“侄媳妇……是我……咱不开门?”她咬着嘴唇上了门闩。他现在是个可怜人了,可她也记得他从前。她刚来时他是干部,威风凛凛啊!

  “侄媳妇,开门跟叔说说话儿,说说话叔就走。叔闷的慌啊……”

  她不说一句话。她想听他诉诉苦,同时却又想把他打出她的院子。她有时也真想跟他说说话儿,可她却又怕他变成个无赖;是的,这是个怪人啊,当了一辈子村长,当成个怪人了。想到这儿她真想把一桶水从门上倒下去。她咬着牙道:“叔,你走吧……”

  “侄媳妇,你也这么狠心吗?叔不干啥,叔就想找个人说说话呢……”

  她知道他大半又要说:“从前的相好都跟人跑了”的话了。而且他的儿子也入了狱。他确是孤苦伶仃了。可是这一切又与她何干?这种状况不是她造成的,她也不能改变它丝毫。他不该拿这话纠缠她。但转念一想当初田元住院借钱,唯有他肯借给她。他是恩人哩;他借钱给她,他是个恩人哩;他在工作上帮助她,他也是个恩人哩……想到这些,她又不能不可怜他。再想想自己的萦萦孑立,她忽然又那么想让他进来;她很不得把他的头使劲搂在怀里,让两个人的心跳到一块儿去,那也总比这孤苦无靠的好。

  她双手颤抖着慢慢将门打开一条缝,豁的全打开了―――扑进屋子的是田野里土的气息和檐上的玉米香。他不在原来的地方站着了。她跑到院子里,脚故意弄出动静,又敲着鸡鸭的食盆。鸭子吃夜食的,他抓了一把玉米粒给它们。没回来,他走远了?她追出院门,四处看看,没有。是的,他真的走了,他早就走了。她后悔没及早追出来。她失魂落魄的回屋,插了门,怅然若失的坐在床上。他多苦,她就有多苦。她后悔她那么会折磨人,折磨他,也折磨自己。她躺在床上,睡不着了。开了门闩,回床上躺着,半夜听见狗叫,又闩了门,听外面的动静。整整一夜……

  …………

  这晚月亮这么好,狗子又叫起来,她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他会来吗?短短的几天,她把自己弄懵了。她简直想他,盼他来了。她摸着自己园园的手臂,松松的肉。她到了中年了,她胖了。她坐在那里,手模在自己的小腹上。一层一层的肉坠下来,像是别人的肉;像摸着别人的肚子。总有一样是死了。冰凉……她想他了,想的受不了。

  狗子又叫起来了,又有脚步声了,她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空气便静得沙沙有声。脚步越来越近了,停在她的门外了。她等着那里有人叫她,她慌乱的拢了拢头发,她的心跳的利害。

  先咳嗽了两下,果然是他,果然他又在门外了。他说:“侄媳妇,是俺,开开门吧……”她不说话,躲在门后,她恨自己,恨自己心跳成那样;她恨他,恨他来撩拨她。可是她突然怕了,她怕他再悄悄走了,她怕后悔。她忽然开了门,他站在那儿——他扑上去紧紧将他抱住了。

    成义是个啥样人,她想知道,也用了各种法儿试探。但直到今天,心里没谱儿。有时他很凶,有时又憨顺可人。有时老实,有时又鬼精。她似乎觉得他每句话都不能相信,但又被这些话紧紧抓住了。在他面前她想让自己聪明,但分明傻了。她告诉自己他在骗她,但却时时犯胡涂。“吃了我吧。卖了我吧,杀了我吧……”她叫着。

  她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人喜欢他了。她又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人喜欢他。

  “再不能这样了!”她咬咬牙,“再不能这样了!”


  她准备了刀了,她铁了心。她告诉自己:他再来她就用刀捅他。刀是一把剔骨刀。他在磨刀石上磨刀。“沙沙沙”,声音响到她的骨头里。她磨得很仔细,磨掉从前的每一个豁儿,每一个印儿。她把刃磨得快快的,把尖磨得尖尖的。她想:“磨好了刀,我不是为了等他,最好他不要来了。”

  她把刀放在枕头下,伸手便能抓到的地方,告诉自己,以前已经够了,已经太过,我要学好。

  蟋蟀叫了,蟋蟀叫声多么聒噪啊!凤花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抓住刀把了。又听见外面是女人们跑着玩的声音,唉唉!多心焦啊!
成义这个人,村长这个位子该给他啊,疯狗一样的女人生生让他按住签字画押,服服帖帖了。他有多大能耐呀?从前的时候,开石头的雷管儿到处都买不到时,他就能给村里人弄来。唉!还有哩!二拄打架蹲了,成义找了毕警察,下晌就放了。你说成义咋那么大能耐啊!

  从前有的女人就说,成义叔见谁能和谁结交哩,成义叔有能耐,不当村长村里人就得不了那么多实惠了……

  晚上月光很好,女人们都在土场上玩,成义钻到女人们身后去了,抱住了一个姑娘,和她一起摔倒了。女人们叫起来,有人骂着:“你个死成义呀!”

  挨了骂的成义心里痒痒的,像熨斗熨过一样舒帖着,跑到凤花家里来了,“侄媳妇,是我啊!”

  凤花的心一紧,等他时不来,不等时却来了。

  来吧来吧,我准备下刀了。

  成义进了屋,叹着气:“看咱这对苦命人哟!侄媳妇,当个村长可真难呦!你真可怜哟!你叔真可怜哟!俩可怜人啊……”

  女人让坐在床沿上了。凤花想撵他,可牙咬的紧紧的,张不开。伸手摸刀,刀好重啊。举不起来了。拼命举起刀说:“你看错俺了。你走吧,走吧……”

  成义跳起身来,但马上又站住了,他梗了一下脖子,耸耸屁股,嘟囔了一句:“治你!”

  一双大手擒了女人的胳膊,魁梧的身子压了下来。将凤花盖住了 。

  女人嗯嗯叫着,挣扎着。成义已解了女人的衣裤……

  凤花只管叫了起来,一滑一滑间,刀便从手里滑落了。

  凤花的泪出来了:“哎呀!你不知道女人的力量多么小啊,有了刀也没有用……”

  这个故事在羊山镇周围传的很广,题目就叫“拿刀的女人”或“拿刀的女人不拿刀了”。

  女人一声声无声的哭泣,成义跪在床上,剔骨刀躺在地下。外面女人嬉闹的声音传到屋里来。

  “侄媳妇,你一刀没扎在我的身上,却扎在心上。心淌血淌到现在。也快死了。乖儿,叔心里比你哭得更厉害。叔哭我自己。叔是个啥人呢?不是个歹人。叔只是离不了女人。叔愿意有个女人知道我的心。你愿意听,叔找你说说话。交交心。你烦叔来,叔日后到死再不踏进你的门槛。叔脾气不好,可愿意听女人支派。让我往东往西,让我贪赃枉法,让我杀人或让我给人杀了。叔都乐意。叔怕让女人伤了心。让女人伤了心,叔便活不成了。乖儿,叔从心里喜欢你,咱两个都是苦命人。命让咱俩走到一块来了……”

  凤花已止住了哭:“叔是个好人,我知道叔的脾气。”

  这就对了,有人说叔是能人,可叔到今天啥都没有了。儿子蹲了牢狱,在村里没个人睬,人家看了我,远远的都吐唾沫哩。叔呼不了风也唤不了雨。叔差的远!人们都在拿我这个老村长当笑料哩。叔想如果最后看上的女人再没有了,叔真是没法活了。叔知道自己是个啥样的人,当了一辈子村长,到头来狗都不睬了。可是你把叔当人哩。你开会还能喊着叔哩。你知道吗?叔那时侯心都死了,我原想就那样过一辈子了,就那样活到死了。可是你把叔的心救活了。乖儿,叔的命就在你手里了。任杀任刮都是你。你再让叔伤了心,有一天街上人说老村长上吊了,上吊了……别人不知道他咋死的,但你知道,全镇人就你一人知道。那样的话,叔也不怨你。叔只怪自己太喜欢女人了。”

  女人猫儿一样偎在他怀里了,她喃喃道:“叔,不是俺把你救活了,是俺又把你害苦了呀……”

  他推开了女人,又正色道:“叔说过,叔要和你交心。叔没故意瞒你,可有的事儿叔不讲你不知道。讲了反倒可能让你恨我。甚至狠狠心杀了我。但我还要讲。为什么不能瞒你呢?叔喜欢你。我说过要告诉你心里话。我说了,你恨我,杀我。我都不怪。我待自己喜欢的女人就是这样。

  “刚才见你举刀杀我,我真想让你砍在我的头上。或刺在我的心口上。叔对不起你家。如果真是因为我,那么我不但成了你家的仇人,还成了深仇大恨。你杀了我,我也不怨。”

  凤花叫道:“咋了?到底是咋了?”

  “田元侄子是开炮伤着的,侄媳妇,伤着人有几种原因,其中一种,因为雷管捻子短,点火的人没来得及走开。村里人用的雷管,全是我贩卖的。我说交心的话,我是一根捻子截开了当两根卖给人的。为啥?捻子难买。是我托人从军区买的……我的心一直不安宁,我担心,可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不知道田元侄子的伤是不是为了我,若为我伤了田元侄子,这条命记在我头上。”
凤花抽泣着哭道:“天儿哪!不是,是他自己放嗤了。是他自己该死。”

  是啊,女人忘不了,忘不了。去年春天开石头,到处买不到雷管,多少人难白了头。有的人甚至准备用土法配制火药了,可村长成义却托关系买到了雷管和捻子。若用火药危险更大,人或许早就死了几次了。那样或许就不是田元一个被台下山去,而是更多的乡亲,怎么能因此而怪他呢?

  “不是,你是个好人!好人啊……”女人哭得几乎昏厥在成义怀里了。

  “我的话完了。侄媳妇,你恨我就一刀捅死我吧。”

凤花抓了刀子,朝自己扎了一下,刀子落在地上,没伤着皮肉。凤花却痛苦的尖叫着昏死过去了。

                                                 七、

  收玉米了,凤花把扒好皮儿的玉米搭在树枝上、墙上、房檐上。夜里,她坐在灯下,出去关了门会来;坐一会儿又去开灯。她打了一盆水,要在窗下洗洗身上。她关了灯,月亮照着她,她这么老了,身上还是雪白。水有点凉,她打了个哆嗦。心里便想起前一天晚上,他又来叫门。她恨了心不让他进来,对着门缝求他:

  “你走吧!走吧……”

  成义说:“侄媳妇,咱没给俺留门?”

  她的泪便流下来。她恨他,又恨自己。她咬着牙说:“走吧,你走吧!再别来找俺……”

  “侄媳妇,我就想和你说说话儿,说说话就走。咱一对苦命人呀!侄媳妇,叔喜欢你,喜欢你呀……”

  她哗啦把门槛打开了,呜呜哭着:“你要进就从下面钻进来吧。”然后回到床上坐着。

  他爬进来了。她的心又是那样的跳。事后她骂自己,恨自己为什么给他那个机会,恨自己为什么不死心。他是个什么人,当了一辈子干部,谁知他的心是啥样?他到底和多少女人好过?怎能真心待她?

  她看着月光下的自己的身子,那样白,放着荧荧的磁光。她还年轻吗?刚有这个想法,她便笑了,不年轻了,她抚摸着自己的肉,心里一阵阵热起来,她骂自己真贱。她想他了,她摸不透他……

  月光真好,外面又有脚步声了,是他么?她的心跳的利害,脚步声有过去了,不是,不是。她想他来,又怕他来。她穿好了衣服,心想:时间不多了,不多了……

  她把门槛打开了。

  他的脚步响了,她一下就听出来,她恨自己的紧张、荒促,门下淅淅梭梭。

  他说:“侄媳妇,你的门槛越来越窄了。”

  “不是,叔,是你的腰越来越弓了。”

  他便搂了她,将她按倒在那里了。

  中间他又说:“你作践你叔,你叔便狠狠干你哩……”

  若平日他说这个,她一定和他恼,可今日不一样,因为她已经有自己的计划了。她试着和他说正经事,说村子里的事儿,村子里的山不能再开了,村里的地要返荒回田,那么多的村人都涌进城市总不是个办法,要让村里人回来一部分种好自己的庄稼。

  他都一一点了头了。

  末了她说:“叔啊,我这个村长当的真是失败啊!”

  他没有应声,他倦了,在一边困着了。

  小村爆出新闻是在几天之后,镇上干部来凤花家布置工作,把门敲的天响,却没有人开,也没有人应。最后干部慌了,差人喊来村人,众人跺开门后,看到了凤花跟成义俩人,俩人抱在一起,在床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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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 00:49 | 只看该作者

我努力的排了一下版,是手工排的,

但是似乎还是有些不太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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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 09:55 | 只看该作者
乡村题材的小说,味道很浓,内容充实厚重!
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 14:5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乡村题材的小说,味道很浓,内容充实厚重!
谢谢老师!
5#
发表于 2007-1-11 17:57 | 只看该作者
挺好的,问好!
6#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 18:2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天姝 发表
挺好的,问好!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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