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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洮河[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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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8 20: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夜幕下的洮河

(引子)
    天空渐渐黑了下来。
    刀割似的寒风裹夹着沙子般大小的雪粒,肆无忌惮地肆虐着洮河岸边的凌家沟。凸凹不平的土路上行人稀少,他们都躲在自己难以阻挡寒风却显得暖烘烘的土炕上。偶尔有一两个人在门口似乎张望着什么,一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提前到来的冬天,使洮河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和凌家沟的凌峰一样,心里布满凄寒。这个受尽风雨和沧桑的男人,依稀斑白的两鬓间一张黧黑的脸上刻满了黄土高原般的皱纹。
     此刻,他斜躺在铺盖卷上,脸上更多了一层忧郁。窗外的寒风一阵又一阵地扑打着窗棂,火盆边被烟熏得黑糊糊的茶壶冒着热气,并不断地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坐起来,披了件破旧的衣服下炕,舀了一瓢冷水添到茶壶里,茶壶像吃饱了奶的孩子,立刻安静了下来。放下瓢,他来到门口。尘土飞扬的土路已被雪粒覆盖,只露出凸起的部分,像他难以掩饰的焦虑和忧愁。远处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凌家沟死一般沉寂。望着这苍茫的山川,他掏出一盒廉价的香烟,抽出一支,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猛抽了两口,又捏灭了。吐出的烟像他失去的青春和岁月,转瞬即逝……
     凌家沟虽在洮河岸边,但却常年多旱少雨,全村几百口人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遇多雨的年头,一年下来还能收点粮食,但这几年连续的干旱,已经使凌家沟的人们坐卧不安。一片不大的树林几乎被张庄的人砍光了,凌峰为了这片林子每天提着自制的土炮早出晚归,他守侯着凌家沟这唯一的绿色,像守侯着自家的孩子,期待能够快点长大。每当他看到林子里有野兔、野鸡等之类的动物出没时,他兴奋地像孩子们过大年一样。但不少人因为生存而离开了贫穷而落后的凌家沟,凌峰没有离开。在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上,有他最美丽最甜蜜的记忆,它们像树一样在凌峰的心里扎下了深深地根……
(一)
     凌峰初中没毕业就回到了凌家沟。他的父亲去世的早,他不得不担起养活一家人的担子,说是一家人,其实,也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失学后的凌峰,每天在勤恳的劳动着,一有闲暇便跑到洮河边钓鱼,以致给体弱多病的母亲补补身子。
     和凌峰一样,小巧也失学在家。
     小巧是张庄的,和凌峰邻村。上学的时候,他们是同班同学,凌峰是班上的尖子生,品学兼优。他经常帮助小巧复习功课,这让小巧打心眼里就喜欢上了他。
     小巧可以说是洮河两岸最漂亮的女孩了。苗条的身材,白净的瓜子脸蛋上时常露着甜甜的笑靥,加上一双羊角小辫,显得更加活泼可爱。
      至于小巧为何失学,凌峰颇为疑惑,但他也没去打听,他只是强烈地意识到,小巧的出现,给他失学后平淡而苦燥的日子荡起了一层涟漪。
    “哈!”只要凌峰钓鱼,小巧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的身后,突然向他肩上一拍,大声的叫道,“又钓鱼啊?”
     “别瞎叫,把鱼都给吓跑了!”凌峰被吓了一跳,生气地说。
      “人家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嘛,干嘛老是那么凶巴巴的!”小巧娇嗔地说,“人家还不是希望你钓到鱼嘛,不和你玩了!”
     小瞧带着羞涩,一甩羊角辫走了。沙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望着小巧的背影,凌峰愣在那里,鱼竿在他手中动了几下,才意识到鱼上钩了,使劲一拉,却发现没有钓到鱼,鱼早已挣脱钓钩跑了。他沮丧地又把鱼钩重新打到河里。他想小巧真是个丧门星,好不容易等到鱼上钩了,又被她吓跑,也不能怪小巧,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大概失学后心里难受,想找个人说说话吧,也是的,有火给小巧发什么呀,自己何尝不是有许多话憋了很久吗?我干嘛每次对她都这么凶呢?每次看到小巧,他都想跟她说会儿话,但又觉得面子拉不下来,每次都把人家给气走了。唉!他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啦,满脑子都想的是小巧。
     这天,他没有钓到一条鱼,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回到家里,凌峰妈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什么也没有说。她知道儿子失学后,整天都默不作声,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命运就是这样,总是很难轻易让一个人满足自己的愿望。
      夜已经很深了,他却辗转难眠。他想了很多,出去打工吧,邻居家的凌老三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吃穿都比家里好,但家里多病的母亲又没人照顾;在家里整天劳动吧,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凌叔劳动了一辈子,还是那么穷,头发都白了却连个媳妇都没说上,一辈子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老了;去上学吧,又不可能了,想到上学他便激动起来,那宽敞明亮的教室和同学们的欢声笑语,老师那慈祥的微笑和慷慨激昂的演讲,那优美的歌声和操场上冲刺的力量,那随风飘扬的红旗和领奖时师生热烈的掌声……这一切都离自己远去了;找个对象吧,家里穷得连锅都揭不开,谁会相中自己呢?这时,他想到了小巧,他又一次激动起来,开始一点一点地回忆着和小巧在一起学习的情形,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悄悄地点着油灯,从枕头下取出一本书,轻轻地打开,拿出一张折叠精美的信笺,小心翼翼地拆开,在昏黄的灯光下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二)
     春天来了。洮河两岸的冰已经融化了。
     凌家沟山川泛出淡淡地绿色。山坡上的牛羊,似乎期待这个春天很久了,都埋头吮吸着春天带来的厚礼,偶尔有一头牛抬起头,四处张望一下,长哞一声又低头吃草。这一声长哞在山川间回荡着,久久不绝,一直传到了在田间劳作的凌峰的耳朵里,他觉得牛的长哞多么像自己的心声啊!
凌峰放下锄头,来到地埂上。
     一缕缕炊烟从各家屋顶的土烟囱里袅袅升起,一群鸽子在村庄上空盘旋了一会儿,向张庄飞去。凌峰的目光随着鸽群落在了张庄。
     夕阳下的张庄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显得朦胧而恬静,但似乎又有一些骚动……
     张庄的村长张长贵听人说,自己的女儿小巧和凌家沟的凌峰经常在洮河边说说笑笑,好像还很亲密,很是生气,便把小巧整天关在家里,不让出门,怕给自己丢脸。
     张长贵选村长那年,是吴家寨的吴书记一手办成的,张长贵便答应把小巧许配给吴书记的儿子吴红。现在张长贵已连续当了快十年的村长了,他知道这些都是吴书记给的。虽然他清楚吴红是个二杆子(混混),不学无术,尽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但他不能由着女儿的性子丢掉村长的帽子。张长贵怕夜长梦多,便选了个黄道吉日——农历三月十二日,提着家里的一只老母鸡,匆匆去了吴书记家,商量女儿的婚事。
     小巧整天被关在家里,又哭又闹。眼看女儿一天天瘦下去,小巧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也拿张长贵没办法。她像小巧一般大时,也是父母逼迫嫁过来的,她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谁也摆脱不了命运的安排。其实,打心眼里说,她欣赏女儿看上了凌峰,凌峰为人正直、懂事,不像吴红那家伙吊儿郎当的。她多么不希望女儿和她走一样的路,但男大当权女大当嫁的思想让她不得不屈服。
     凌晨两点左右,张长贵带着酒气回到了家中。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屋,点着灯,微弱的灯光难以掩饰他激动的神情。小巧妈早已被张长贵开门和关门声惊醒,披衣坐在炕上。张长贵见小巧妈没有睡着,便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说:
     “小巧她妈,今儿这事算是成了,吴书记还答应……”
     “呸、呸、呸”没等张长贵说完,小巧妈便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知道他为了继续当村长,什么事都做得出。她曾劝过很多次,都没用,甚至为这事还被他打了几次,说你个婆娘家懂个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巧的婚事我说了算。
     “你呸啥?你以为你是谁?”张长贵见小巧妈当头泼了冷水,加上酒的作用,很为恼火,几乎发出了最大声音嚷道,“当初没人家吴书记,我们能有今天吗?你能跟我过上好日子吗?”
     “吴书记算什么东西?没有他我们还不活了吗?”小巧妈嚷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吵嚷声、哭声和狗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惊醒了左邻右舍。不一会儿,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张水生一进门就闻见酒气,知道张长贵又在耍酒风了。他是张庄的光棍之一,但为人较正派,虽然一生过的贫瘠而孤单,但在张庄来说,他说话还是算数的。张长贵在洮河两岸惟有吴书记和他水生叔的话听的进去。
      张水生指着侄子张长贵的鼻子大声说:
     “长贵,你当了几年村长腰硬了是不是?竟打起自己的老婆了,你说你打的骂的还少吗?叔给你提个醒,你都快四十几的人了,还有啥过不去的坎?再说小巧她妈容易吗?当初不是我和小巧她外爷是朋友,小巧她妈能嫁给你吗?”
      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小巧妈听了水生叔的话,哭得更厉害了。 张水生赶紧示意小巧她婶劝劝小巧妈。接着又说:
     “你为了个破村长,在家好好干过一天活吗?还不是多亏小巧她妈?”
张长贵像被霜打的茄子,双手抱着头,蹲在院中一言不发。也是,当年多亏水生叔的说合,不然他也会像凌叔一样打一辈子光棍;再说,自从当了村长也的确没有好好干过活,人见了他都说,长贵找了个好老婆,有福气……想到这里,张长贵似乎醒了,站起来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对着院子里的邻居们说:
“我张长贵对不起大家,把大家吵醒了,没事了,都回去吧,回吧!”
     人们陆陆续续地走了,狗也像被谁劝过似的没了声音。张水生最后出来,他走到门口又站住了,对张长贵语重心长地说:
     “长贵,过来,赶快进屋给小巧她妈认个错,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别动不动就吵架,让人家看咱家的笑话。我走了。”张水生拍了拍张长贵的肩膀,转身出了门,消失在夜色中。
     张长贵想说什么,又没说;他似乎感到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儿不对劲,便关了门向屋中走去。对了,他突然想起来了,小巧刚才怎么没出来呢?邻居都给吵醒了,她怎么睡得那么沉呢?每次他和小巧妈吵架,小巧都护着她妈的……张长贵来不及细想,也没理小巧妈,端起灯盏走到女儿门前,使劲一推,门开了,他趔趄了进去。
       张长贵顿时傻了眼,灯盏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三)
      凌峰扛着锄头,赶着他家那头老黄牛,晃悠晃悠地向家中走去。
      夜幕渐渐地降了下来,远处的群山在升起的月光下影影绰绰。凌峰匆匆吃了两碗酸菜面,给母亲把炕烧暖,又给牛添了些草,便满意地来到院子里那棵杏树下乘凉。他抬起头凝望着天空中那轮月亮,没圆但却清澈明净的月亮,这多么像小巧的脸蛋啊!不,应该像小巧的眼睛,小巧说过,天上的月亮就是她对我的思念,也是她对我的祝福……他想到了小巧,想到了他们一起走过的地方,想到了一起钓鱼的情形,噢,今天是农历三月十二日,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他想多打几条鱼给母亲好好补补身子。他向母亲打了声招呼,关好门便匆匆向洮河边走去。
     淡淡的月光给洮河披上了一层轻纱,微风习习,河面荡起一层层波纹,闪烁着斑驳的光芒,犹如天空中璀璨的群星。
     凌峰踏着软绵绵地沙地,迎着徐徐晚风,惬意地走着。突然,他站住了,他看见他撒了网的地方有一个人影在晃动,他开始紧张起来,莫不是有人在偷网?不可能的,人们应该不知道我撒的网,那会是谁呢?对了,只有小巧知道我撒网的地方,难道是她?想到这里,凌峰胆子大了些,往前走着。但他又想,小巧好长时间都没有来和他一起钓鱼撒网了,今天怎么突然来了?他感到有些疑惑。
    “峰哥!” 小巧在洮河边等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看到了凌峰那熟悉的身影。
     “啊?小巧!真的是你吗?”凌峰这才放下心来。
      小巧突然从凌峰的回答中明显感到他也想自己了,这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他们好长时间都没有见了,她有许多话想对他说,说这些日子的孤独和寂寞,说那讨厌的吴书记和他的儿子吴红,说她逃婚的计划,说对凌峰的思念和牵挂……
    “峰哥!”
      她来不及想那么多,嘶哑中略带着哭腔。她跑到凌峰面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在那张黧黑的脸上“啪”的亲了一口。
     凌峰感到手足无措,紧张中带着颤抖。当他的脸接触到小巧那温热的红唇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思维,心跳在骤然加剧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涌遍了他的全身。他紧紧地抱住了小巧那细小的腰肢,在那张红润而透着光泽的瓜子脸上狂吻起来,他俩几乎站不住了……他似乎处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他们两个,像两只快乐而自由飞翔的小鸟,越飞越高。
     夜风轻轻地抚摸着沙地,浪涛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发出轻微的声响。月光下的小巧显得更加美丽动人,绷得紧紧实实的身子光洁而细腻,一对美丽的乳房坚实挺拔,却又显得那么圆润而饱满……
     三月的夜晚,还是透出一股寒气,但在这个有明月普照下的夜晚,他们用身体给彼此取暖。柔软的沙地上,他们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做爱;他们在一声声轻柔的呻吟中不断地发狂,不断地死去活来;他们一次次地飞到天上,又一次次地返回人间……
     两个情窦初开的人,两个相爱着的人啊——在这个春天的夜晚,在这块沙地上,依偎在一起,他们谈论着过去上学时的快乐,谈论着现实的无奈;他们遥望着夜空闪烁的群星,诉说着彼此的思念、爱恋,以及对未来的幻想……
他们以沙地为床,以天空为被,渐渐地睡着了。
(四)
     小巧妈听见邻居们都走了,也不再大哭,只是不断地抽噎,不断地拭着眼泪。她见张长贵没有理她,又开始啜泣起来。她刚嫁过来那年头,张长贵好吃懒做,家里清贫如洗,是她让这个家渐渐地像个家的样子了。惟有令她愧疚的是没能给张长贵生个儿子,自从小巧出生后,张长贵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时不时就揪着她的头发大发雷霆,这么多年了,她已习惯了这种折磨和煎熬,这些她都认命了……
     “小巧!小巧她妈,快来,小巧不见了。”
     张长贵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摸着炕沿慌忙下了炕,踉踉跄跄地扑向女儿的房间,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叫了几声也没人应,她的头轰的一下,晕了过去。
     张长贵慌了神,直哆嗦,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慌慌张张地摸着女儿炕头的灯盏,划了几根火柴都因手抖而没点着。他突然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镇定了许多。点着灯,他把小巧妈抱到女儿的炕上,没管她的死活,顺手操了根木棍,向门外奔去。
      月亮已经落了,夜漆黑、寒冷而静寂,只听见自己慌乱的脚步声。他听说过女儿经常去的地方,一定是凌家这个兔崽子把女儿勾引去了,你想毁掉我村长的名誉,没门,看我怎么收拾你,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不给点颜色还不知道我的厉害……张长贵越想越生气,越气越想。
     凌峰牵着小巧的手,快乐地在乡间的土路上歌唱着、奔跑着、嬉戏着,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萦绕在他们身旁,他刚伸出手想给小巧捉一只,却不料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腿上被划破了,鲜血直流……凌峰被疼醒了,原来是一场梦。他揉了揉眼睛,隐约见一个黑影站在身旁,他被吓的一轱辘从沙地上爬起来,却又倒下了,这才明白是真的受伤了。这时小巧也醒了,她认出是父亲,吓了一身冷汗,急忙跪在张长贵的面前,哆嗦着央求:
     “大,是我不好,我对不起您,您打我吧!”小巧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她有些恐惧,她知道以父亲的脾气会打死凌峰的,她不能让心爱的峰歌受到伤害,她抱住父亲的腿,哭着,“大,您放过他吧!女儿求求您,大,您就放过他吧,都是我不好,您打我吧!……”
     “伯父,这不关小巧的事,您别为难她了,我……”凌峰挣扎着站起来,还没说完,又被张长贵一脚踹倒在沙地上,大声骂道:
     “滚——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快滚——”张长贵一边吼骂着,一边像夹起一只猫似的夹着小巧骂骂咧咧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凌晨的风,透骨的凉。
      凌峰呆呆地瘫在沙地上,沙地像冰一样寒冷。他此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是他亲手毁了小巧的贞操,这件事传出去还怎么做人呢?还有家里多病的母亲,她老人家受了一辈子的痛苦和打击,她听见了会……凌峰开始恐惧起来,不敢往下想。
      洮河仿佛一个人的哭泣,有着流不完的泪水。
(五)
     吴家寨的吴红和张庄的张小巧定了婚,这事一时间传遍了洮河两岸。每天茶余饭后,人们总是谈论着新近发生的“新闻”,各抒己见,有的对这门亲事拍手称快,认为两家门当户对;有的年轻人们则满不在乎,认为这是包办婚姻,小巧跟着吴红将来没好日子过;有的认为张长贵是个孬种,怕若不起吴书记,就拿张小巧当箭牌……
     吴书记躺在炕上,一边听收音机,一边看着吴红妈忙里忙外的准备儿子的婚事。其实离儿子娶亲还有五个多月,但他心里美滋滋的,他知道人们都在背后议论儿子的不是,也知道洮河两岸的姑娘都躲着儿子,没人买他的帐,但张长贵情愿买他的帐,这步棋算下对了,他没有看错人,再说张小巧也念过书,人又长得漂亮,在方圆十几里是数一数二的好姑娘……吴书记越想心里越甜,像灌了蜂蜜似的。
     凌峰一夜未归,天刚刚泛出鱼肚白时才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凌峰妈见儿子的腿受了伤,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腿为什么成了这样——血湿透了裤腿,甚至连鞋上也有血迹。她赶紧找了点纱布和棉花,舀了一盆温水,先把伤口上的血迹用棉花擦洗净,再用纱布抱扎好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关切地问:
     “昨晚去哪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她想儿子是不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也不对,儿子一向很坚强的,随便受点伤是不需要她帮忙的。她分明看见儿子的脸上显出忧郁和不安的神情。她也不再问什么,但儿子一夜未归,让她感到困惑。
      这一天凌峰没有去干活,在炕上蒙头大睡。凌峰妈看得出儿子翻来覆去的,并没有睡着。这些异常的反应,倒令多病的母亲感到忐忑不安。她以为儿子着了什么“魔”,一边给家神爷烧香磕头,祈祷许愿,一边喃喃自语:“家神爷,行行好,保佑我儿子平安无事吧!他是个多么可怜的孩子啊!他老子死的早,这个挨千刀的家伙,扔下我和儿子一个人走了。这个挨千刀的说,他要照顾好我和儿子一辈子的,他要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他要让儿子考上大学,将来吃皇粮……儿子他大,你听见了吗?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儿子又遭到不幸了,不,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你怎么就忍心看我们娘俩在阳世受苦?……”
      多病的母亲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每当看到儿子有什么不对劲时,她就一遍又一遍的想起死去的老伴,想起老伴,她沧桑的脸上总是老泪纵横。
(六)
      天阴沉沉的,风呼呼地刮着。
      张长贵一把将女儿摔在炕上,破口大骂。小巧呜呜地哭着。小巧妈被吵醒了,她见女儿哭得很伤心,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长贵不再大骂,扔下木棍来到院子里。这事儿决不能让小巧她妈知道,他怕婆娘们嘴多说出去,他的脸没处搁;再说,一旦让吴书记知道这事儿,他一心思谋的官帽就会丢掉,更怕吴书记把他的那些事抖出来……他觉得这事儿得做的天衣无缝,否则,一切后果将不堪设想。
      张长贵匆匆出了门,向凌家沟走去。他要警告凌峰这小子,把嘴闭的紧紧的。
     自凌峰他大去世后,张长贵几乎再没有去过凌峰家。这么多年了,凌峰家还是那三间破土屋,被烟薰得黑亮黑亮的,巴掌大的院子里的杏树底下,落了一层厚厚的花瓣,旁边一间简陋的牛圈发出一股臭味,一只刚下完蛋的母鸡在院子里“咯咯”地叫着,向主人炫耀着自己的功劳,一见陌生人便“扑腾”一声,飞进牛圈里。
     凌峰听母鸡在叫,知道下蛋了。他起来从一个旧纸箱里抓了一把秕粮食,来到院子里,边叫鸡边撒在了院子里。刚准备进屋时,才发现张长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杏树下,凌峰慌了手脚,愣在那儿。
     “你妈呢?让她出来。”张长贵见凌峰一瘸一拐的给鸡撒食,没理他,气不打一处来,想找凌峰妈算帐。
     “出去了。有啥事更我说,男子汉做事,敢作敢当。我只求您别难为我妈。”凌峰怕张长贵找母亲的麻烦。
     “行,是条汉子。”张长贵最讨厌女人瞎掺和事,正好凌峰妈不在家,他放下心来,“你个王八羔子,你说你干的是啥屁事儿?”
     “我喜欢小巧……”
     “呸!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没等凌峰说完,张长贵便打断了他的话,“我看在和你大年轻时关系不错的份上,就放你一码。我警告你,这事儿只有你、我、小巧三个人知道,如果让其他人知道,我跟你没完;如果你再缠着小巧不放,有你的好果子吃。”
      张长贵说完,“啪”的一声,摔上门走了。
      天阴得更沉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凌峰妈从林子里给牛割了一捆草,她佝偻着身子背着牛草正吃力地往家走。风刮起的浮尘落进了眼里,她揉了揉眼睛,继续走着,远远地看见张长贵过来,勉强挤出点笑向张长贵打招呼:
      “他伯,干啥去了?好长时间没来了,到家里坐会儿吧?”
       张长贵似乎没有听见凌峰妈微弱的声音,径直往张庄走。凌峰妈尴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见了她总是和她要搭讪,拉一会儿家常,今天这算是怎么啦?人这东西就是这样,你不理他的时候,他总是找借口套近乎,你理他的时候,他那臭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唉——真是狗咬下坡狼。凌峰他大活着的时候,张长贵老往她家跑,她讨厌张长贵喋喋不休口若悬河的瞎吹,凌峰他大死后,张长贵来过一两回,后来再也没来过,她也清静了许多,日子过得冷冷清清。凌峰妈有些失落感,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莫名的伤感。
      凌峰妈刚回到家里,天空开始下起了雨。
      几年的旱灾,使她家几乎难以糊口,这雨多少有些让她喜出望外,脸上也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七)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
     小巧和凌峰的事像一颗定时炸弹,在洮河两岸炸响了。这一爆炸性的“新闻”被一些好事者传得沸沸扬扬。
     凌峰妈听说儿子闯了这等臭事,多病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病倒再也没起来。
     张长贵千算万算,却还是没想到这事被传了出去,他坐卧不安。看来,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命运给了他一切,又夺走一切,十几年的村长,就这样画了了句号,他欲哭无泪。
     小巧妈也开始疯疯颠颠的,这更令张长贵心寒、心颤。
     张长贵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把自己关在家里。他害怕见阳光,害怕见父老乡亲,更害怕见吴书记,这个曾经让他辉煌过的人,今后会怎么对他呢?得找凌峰这个兔崽子算帐,眼看小巧的婚事临近了,他是不是眼红?也不对,他是有名的孝子,怎么会让自己的母亲再受打击呢?再说,凌峰妈已经死了,家里剩下他一个人,也怪可怜的,张长贵似乎开始同情起凌峰了。难道是小巧?也不是,自从那事发生后,她一直没出去过。那又是谁呢?难道是……小巧她妈?张长贵几乎要崩溃了,他再也不敢往下想。
     张长贵此时才明白,他最怕女人掺和事,到头来还是栽在了女人的手里。
     小巧妈疼她的女儿,小巧是她唯一的命根子。当外面传闻小巧的事时,她不相信是真的。直到一天,小巧有事没事的呕吐了几次,才引起了她的高度重视,她的脑子轰的一下大了,突然从嘴里冒出三个字——“怀孕了”,乡亲们没有骗她,而自己的女儿却欺骗了她,她什么都可以忍受,但难以忍受女儿对她的欺骗。她彻底地疯了,老天似乎给了她一个发泄的机会,时而骂骂咧咧,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嚎啕大哭,时而轻声细语……她像一片叶子,在大地上颠簸着。
     小巧眼看着母亲被她气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懊悔之极,她清楚地知道张庄是呆不下去了,她成了人们的笑料,成了千古罪人。小巧连续几夜以泪洗面,她想离开张庄,离开这片生她养她土地,离开这条奔腾不息的洮河,她不能把这些想法告诉凌峰,她不愿让心爱的人为她担心,她要到一个谁也不知道她的地方去,在那里生下这个小生命,这个倾注着她毕生情感的小生命,她一定要将他(她)抚养成人……
(八)
     小巧失踪了。
     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洮河两岸,犹如青天霹雳,劈在凌峰的头上,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奔向小巧家。
     门开着,院子里乱糟糟的,堂屋门也开着。凌峰冲了进去,里面没有一个人,静寂的令人窒息,只有几只苍蝇在窗户前发出“嗡嗡”的叫声,窗前茶几的玻璃上落着一层厚厚的浮尘,似乎好久没人拾掇了。
    凌峰顾不得别人的指指点点,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他是哭着从小巧家跑出来的,一口气跑到洮河边,大声地呼喊着:
    “小——巧——小——巧——”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洮河两岸的上空回旋着,久久不绝。劳动归来的人们被这喊声震住了,都不约而同地向河边望着。
     泣血的残阳,将他的身影拖的灰长灰长的,一层烟雾萦绕在河岸,像笼罩在凌峰心中的阴翳,挥之不去。
    夜幕渐渐降了下来,山川渐渐模糊起来,大地一片沉寂,只听见波涛拍击岩石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一个人的哭泣。
    人们渐渐地回到家中,回到温热的土炕上,进入了梦乡,而夜幕下的洮河像没有家的孩子,不停地奔波着,不停地经历着悲欢离合,不停地涤荡岁月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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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8 22:48 | 只看该作者
欢迎花盛朋友的到来,请先注意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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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31 23:21 | 只看该作者
注意派版,问好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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