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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乡村人物之一:老牛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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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1:3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老牛轶事

  老牛之所以叫老牛,不是因为年令大,而是因为他不是本村老户人家。这是我们这里人岐视外来户的一种表现。而如果是本村的坐地苗子,那么再老也没有人敢叫他“老什么”,除非是老队长、老保管、老会计,这一类带有尊重的“老”字。

  老牛名国栋,老家在本县最西边的西闫乡,地处商河沿岸,山多地少,世代靠担柴卖草、渡船放筏为生。14岁那年,一队新四军从门前路过,老牛追着撵着要参加新四军。领头的问:“你为啥要参加新四军?”老牛回答:“我饿得顶不住。”领头的笑了,让他跟在队伍后面。老牛瘦得皮包骨头,个头还不及一支七九步枪高。部队转移到老根据地,休整了一段时间,能吃饱了,老牛的个头就猛地往上窜。老牛跟着部队南北转战,到过四川、海南、山东、浙江,打完了解放战争的全程。但因年纪小又不识字,都说不清参加了哪些战役。最后又随部队到朝鲜。在朝鲜,老牛当上了汽车兵。对于抗美援朝战争中运输之艰险,体会最深。他说,看过一部名叫《钢铁运输线》的电影,影片上讲的就是他们。

  回国后,老牛退伍被分到本县汽车队。生活安定下来,找对象成家就成了中心任务。经人介绍的对象前后不下20个,就是对不上号。不是他嫌人家成份不好,怕影响前程,就是人家嫌他家穷,拿不出更多的彩礼。退伍时带回来的几个钱,三天买礼,两天谢媒,不长时间就花光了,上门说媒的却越来越少。最后只好降格以求:成分不好的也要。最后经友人撮合与本村的一个富农女子结了婚,婚后定居本村。三年困难时期,上边号召干部职工下乡支援国家建设,老牛干脆辞掉汽车队的工作,回本村参加生产劳动。

  老牛是个“社火捞子”,喜欢热闹,在队里干活时,社员们都爱听他讲在朝鲜的故事。

  有一次返程回国,本该是白天钻防空洞,天黑以后才上路,但老牛归心似箭,天刚暗下来,他驾着车就出洞了。沿路相距一、二里就有一个防空洞。老牛出洞行不到两分钟,防空哨清脆的枪声就响了,紧接着下一个防空哨也随即响起,老牛从后视镜向天空望去,因为光线暗,看不见敌机,他又摇下玻璃伸头向高空看,妈呀,敌机已到头顶。但因光线暗,往下冲得猛,角度不准。老牛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拧着头皮向下一个防空洞开去。随着老牛出洞的第二辆车见势不妙迅速退回洞里。现在老牛必须在敌机转头的一刹那,钻进下一个防空洞内,不然后果难料。距下一个防空洞还有300米的地方,敌机已向老牛俯冲下来,头顶一阵振耳欲聋的轰鸣。老牛心想,反正是土地爷吃刀头,就这一块了。他把车速加到极限迎头向敌机冲去,炸弹在他车后20米处爆炸。敌机仍不放松,调头准备再次向老牛俯冲。但老牛已钻进洞里,吓出一身冷汗。老牛摸摸头,还在,心想自己还活着。

  侃得正起劲时,有社员问:“你当时心里想啥,是不是想着忠于毛主席?”老牛说:“想个干球,只想着别让机枪子弹打住我。”进洞以后还没有喘过气,一位军官就走过来,指着手表说:‘你看现在才几点?你不怕死,是英雄,这车可是国家的!’”老牛只得乖乖站在那里受训。

  老牛心地善良,正直守信,就是一个毛病:嘴不值钱,还爱编些顺口溜讽刺别人。生产队长叫安和尚,为了讨好上级,把生产队里的粮食都交公粮了,社员们吃不饱,老牛就编顺口溜“安和尚,真能干,打三万,报四万。社员饿得皮包骨,上边夸他是模范”;上面派下来工作组,抓阶级斗争,老牛又编“工作组,真蛋球,领住地主满村游。活老虎他不敢动,净弄些死老虎来充数。阶级斗争这根弦,绷的再紧也扯淡”;上边号召“抓革命促生产”,老牛就编“抓革命促生产,抓地龙(一种野草)缠住玉谷杆”。于是有人就给老牛起个外号,叫“气死李有财”。意思是说他编顺口溜的才能超过赵树理小说《李有财板话》里的李有财。

  老牛也干过两年队长,因为他看庄稼严,想偷的人偷不上,于是联合起来把他的队长给搂了。老牛又编顺口溜自嘲:“当队长是长工头,早上起在人前头,晚上睡在人后头。哨子吹得昏了头,社员才慢慢往地里走。社员分得口粮少,骂你是个媚上头。谁家有了争和吵,首先找着你这个头。上边来个工作组,派饭你得在前头。贫户他嫌不卫生,富户怕干部难伺候。阶级立场得分清,莫让干部中了毒。不叫干,去那个球,自留地里多走走。只要粮食填饱肚,干那个队长算个球!”

  老牛婚后生有二男一女,妻子患有心脏病,生完第三个孩子,就去世了。老牛就又当爹来又当娘,领着三个孩子过光景。好在他乐观,开朗,每天说说笑笑忘了忧愁。

  土地下放的第二年,老牛就贷款买了一群羊。他有经济头脑,又能吃苦,尤其懂得放羊的门道,有关风、霜、雨、雪、饮、啖、病,他都不用找兽医,自己就解决了。因此羊群发展的很快。经济宽松了,孩子们的穿戴、学费都有了着落,日子也过得象模象样,完全不象没有主妇的家。

  正当儿女们逐渐长大、日子越来越好时,老牛却病了。当地小诊所也弄不清老牛得的是啥病,反正不轻不重,时轻时重,老牛也没有在意。一个多月后,病情加重了,老牛的小舅子才把他送到县医院。一检查,结论是“农药中毒”。已不可挽救。临终时,老牛对女儿小红说:“可能是我闹跳蚤用的农药。”但没有说用的什么药,用了多少,怎样用的。

  老牛死了,人埋了以后,村民们议论纷纷,有的婉惜、有的叹息,就是没有人细究老牛的死因。

  老牛的大儿子叫金,二儿子叫银。金卖掉羊群还清了债务,日子还得往前过。金也知道干地里活了,银也戒掉了赌瘾,一下子好象成熟了许多,女儿小红也学会了做饭,伺候两个哥哥,这个家又象个家了。

  然而灾难并没有结束。两个月后,银又得了病。在为人家帮忙运送粮食的路上,银昏倒在地。等人们七手八脚把银送到县医院,银已不可挽救了。检查结果,又是农药中毒!

  埋人后的第二天,银的舅舅请来了阴阳先生,为银的家医治风水,化符烧香、祛神送鬼,又花了几百元。

  连失两位亲人,金精神打击太大,出现疯颠症状。把村里一家一家的麦秸集都点着。全村人惊慌失措,请神送鬼,忙的不亦乐乎。金最后出走,不知去向。
  
  两年以后,我通过询问小红,又查阅资料,才弄清老牛和银的死因。羊圈里跳蚤多,老牛经常用敌百虫闹跳蚤,把药撒在贴身衣服上,用量是约摸的,没按什么百分比,结果中毒。老牛死后,他穿过的汗衫,小红用洗衣粉狠洗后,晾在绳上,银又接着穿。洗衣粉呈碱性,经碱性后的敌百虫毒性更毒,变成了敌敌畏。银干活时出汗多,毒素直接进入皮肤,无可挽救。

  又是两年以后,从邻省发来一封信,是一位砖场老板写的,内容是“我这里有个流浪汉,自称是你处人,望速来接回”。原来是金。舅舅把金接回来,至今神经仍有问题。

  银死后半年,和邻村一早死女孩结了“鬼亲”。村人们议论说,老牛这一家人,银是最圆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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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4:49 | 只看该作者
写了一户普通农民的命运,读后令人叹息不已。作者并未刻意表现某种思想,反而显得有味道,耐人寻味。人物刻划也较为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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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4 18:06 | 只看该作者
 谢谢田老师阅读!这是我村的一个人物形象,普遍农民的命运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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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8:15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写得质朴,有点儿沉重,有岁月的痕迹。

  也想起一些与此不相干的事。一个浑身鲜血的米国兵虔诚、缓慢地告诉他的战友:“为国家牺牲我感到骄傲,请告诉我的妻子和孩子们,我、爱、爱她们……”这是他留给战友的最后一句话。还有另一个场面:一个气若游丝的中国军人在战友怀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请、请、请把这点钱替我、替我交给组织,算、算我最后一次交党费吧……”

  都是电视剧镜头。我不知道哪个更真实,更令人感动。

  可能还不止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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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4 18:21 | 只看该作者
呵呵,照实录吧。最近弄不成啥,准备写几个短篇。实际上也是真实的故事,村人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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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6 14:02 | 只看该作者
写的很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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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6 15:24 | 只看该作者
老牛这个人物刻划的很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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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6 15:24 | 只看该作者
老牛这个人物刻划的很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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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6 15:24 | 只看该作者
老牛这个人物刻划的很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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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6 15:24 | 只看该作者
老牛这个人物刻划的很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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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7 20:20 | 只看该作者
精华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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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7 22:34 | 只看该作者
从容,深刻,向你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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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8 08:56 | 只看该作者
问候春江,学习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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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8 18:06 | 只看该作者
谢谢程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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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8 18:12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南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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