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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五哥放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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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7 22:1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村里没有多少人咧,用改莲的话说,能走会跳的全出去咧,净剩下些没出息没本事的咧。改莲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是晌午,人们还延续着过去的传统,喜欢端着碗到街上吃,好像街上吃饭比在家里吃得要香。人们边吃饭边山南海北地拉呱,有的站着,有的疙蹴着,有的干脆坐在地上,一边吃一边笑,其乐融融。改莲话刚说完,光棍老金就搭上茬了。老金说,改莲这话说得真是没水平,哪个不会走不会跳?见自己的话让人抓住了“话把子”,改莲也不恼,只是用更大的声音回敬着老金,我就要这样说,你能把我的毬咬咧。

  话刚说出口,改莲自个儿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在旁吃饭的人们也都跟着笑。老金更是不让人,边笑边往改莲的身边靠,带着胜利的腔调喊道,我今日倒要看看改莲的毬长的是甚样儿的,说完猫下腰就往改莲的裤裆里掏。人们见老金真的伸手往改莲裤裆里摸,更是乐得哈哈大笑。改莲只好羞红了脸,往旁边闪去。然后,用更恶毒的语言回敬老金,摸你妈去。老金乐得似捡了两个大元宝,嘻着脸说,我妈死了十三年咧,摸不上咧。人群里的笑声更大了。

  五哥老远就听见自己的媳妇和老金的打闹声了。他听见人们的笑声,多少有点不太真实,但那轰轰嘈嘈的热闹经过风的过滤比在现场听起来都激烈,就和音箱里放出来的一样。五哥心里就嘀咕开了,成天闲得快闲成驴了。五哥一个人在发泄着自己的愤恨。然后,用力地往地上一撮,狠狠地举起羊铲向空中甩去。夹带着尘土的一块土坷垃向“四眼”扔去。然后一声干巴巴地“呔”的吆喝声在空旷的五月的野地里响着。

  “四眼”是一只羊,五哥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把这群一百来只的羊分成了甲乙丙三只小分队,其中“四眼”正是乙分队的小队长。

  五哥喜欢羊,也爱放羊。小时候,还不到七岁,就跟着爷爷上山去放羊,放着放着,五哥就瞌睡了。爷爷就把五哥放在青草上,打开雨伞,免得阳婆晒着五哥。快到晌午,五哥听见爷爷嘴里“呵呵”地一阵呐喊,那羊们就像听到了命令,全跑了过来,五哥就问爷爷,你刚才说什么?爷爷说,晌午了,回家了。羊也能听懂人说的话?五哥好奇地问爷爷。爷爷说,能!这羊们可灵了。五哥便尖开嗓子也“呵呵”地叫了起来,想不到,羊听到五哥的叫喊,受了惊吓似地,都往四周散去。爷爷就笑了起来。可是,五哥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群山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五哥问爷爷,这是谁在和我说话?爷爷说,是崖娃娃。你说甚,他就说甚,可听话咧。于是,五哥又用自己尖细的嗓子冲着绵延不断的群山喊了起来:回家了。崖娃娃也说:回家了。五哥高兴得不得了。五哥看见那一只只羊在青色的草地上,跟朵花儿一样,还会动呢。

  五哥十一岁的时候,实在不想念书了,此时,爷爷已经去世了。父亲就捡起了爷爷的放羊鞭,放起了羊。听到五哥不念书,父亲的眼睛就瞪了起来,说,你不念书,你想干甚?五哥说,我想放羊。父亲说,你放个屁,连书都不想念,你能数清羊儿是多少?
父亲一百个不赞成五哥放羊。可是,五哥念书眼睛里看到的全是羊,老师问他黑板上写的“凄”字怎么念,王哥站起来大声说,羊。于是同学们就喊五哥羊。羊取代了五哥的名和姓。学习成绩也跟不上同学们,五哥整日感觉上学就像上屠宰场一样,五哥便对父亲和娘说,自己一念书就头痛、肚子痛,痛得直想撞墙。期终考试,门门功课加起来考了23分。见五哥的考试卷子,五哥的父亲长叹一声,说,大了,你不怨你大你妈就行了。这样,五哥十一岁的时候就开始放起了羊。

  前几年,羊儿的行情一直看涨。五哥家的羊也挣了钱了。不仅盖了大瓦房,还添置了新家具,有了录像机,然后,又经媒人介绍,娶了八里地汉湖村的改莲。改莲是个好媳妇,孝敬公婆不说,家里地里的营生样样精通,见羊儿的行情这么好,改莲便一心一意地和五哥放起了羊。想不到,就在去年,羊儿的行情又急转直下,跌到了一公斤羊肉才一块八毛钱,接着种下的粮食也开始不值钱,尤其是玉茭子,卖也卖不出去,放到第二年,有的没晾晒干的就开始发霉变烂。粮食不值钱,人们便无心种地,村里的人们纷纷出去打工,涌进了城市。尤其村里哪些十七八、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更是把能走进城市看做是一件荣光体面的事,而那些和五哥、改莲同年同辈的人们也都十有八九离开了村子,到城里寻找幸福生活了。
逢年过节,这些在外头的人,打扮得和演员一样回到了村里,那个神气,直让呆在村里的人们啧嘴,还是工人啊。那些在外面的人们,也摆出一副城里人的样子,大大方方地给人们撒着纸烟,尤其是他们的小孩,说得一口普通话,摇头晃脑的,赢得村里人的羡慕。

  改莲看了自然就有点眼热,对五哥说,咱们把羊卖了也到城里去。五哥一听改莲说要卖羊,气就上来了,说:卖羊?我看你脑子糊涂咧。

  改莲说,咱们放羊也挣下咧,不如到城里风光风光,做个小买卖,总比这放羊强,风吹日晒的。

  五哥说,你把我也卖了吧。咱们没有羊,活什么,吃什么。那是我们一家人的命。

  见五哥真的生气了,改莲就改了口气,我也只是和你说说嘛。

  有甚好说的?甚都能说,就是不能说卖羊。

  我偏要说羊。

  改莲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五哥就笑了,说,你说你说,反正我不想听。

  五哥赶着羊往回走,他一边抖动着羊鞭数羊,一边嘴里“嗬、嗬、嗬、嗬”地叫着。羊儿们听到五哥的声音像听到了命令,精神抖擞地从五哥身边走过。一百零一,一百零二,最后有几只羊拥挤在一起,五哥就冲它们发起了脾气,说,你们要造反咧?然后,甩动了一下手里的鞭子,几只调皮捣蛋的羊才乖乖地列好了队,一只一只地从五哥眼皮底下走过。

  羊儿不少,也没多。五哥猛然发觉,小宝不见了,五哥就憋足了劲儿喊了声,小——宝——回家咧。话刚说完,声音就从群山深处传了回来,绵延不绝,像这群山般层层叠叠。五哥又喊了一声,回啦。

  只见另一端的山梁上,一只狗箭一般窜了下来,奔跑的样子就像中央电视台《动物世界》片头里的那只豹子。

  做甚去咧?五哥板起脸叱责跑得呼哧呼哧喘着气的小宝,不坚持自己的工作岗位,你不想挣工资咧?工资就是白天和黑夜的饭,外加二个馍馍。村里人常说,下辈子投胎就变一只狗到五哥家享福去。五哥家的狗,是人吃甚它吃甚。吃得身强体壮,毛色光亮。

  小宝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五哥,讨好似地低下头用嘴拱着五哥的裤腿,拱了几下,再仰起头看着五哥,见五哥没什么反应,就又低下头拱了起来,还发出了“呜呜”的撒娇声。五哥就说,不要低三下四了,早知这样又何必当初。说完,把手里的鞭子一甩,小宝就领了命令似的,率先跑在了羊群的前面。五哥则在羊群后面,不紧不慢地吼唱了起来: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那个软,呀呼嘿,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呀儿呦……

  圈好羊,五哥就回家。改莲正忙着做饭,见五哥回来就说,给你晾下水了。五哥不吭声,端起茶缸用鼻子闻闻,说,没放“1605”吧。改莲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五哥,咋啦?谁又惹你咧?五哥还是不吭声,一扬脖子,茶缸里的水就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喝完,把茶缸往桌上一放,五哥就回屋躺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改莲不明白五哥为什么要生气,但几年的夫妻,改莲还是摸透了五哥的心思,只要遇上不痛快的事,五哥就喜欢生闷气,也不和人说。吃饭的时候,改莲说,把羊卖了吧,你也轻松些。

  五哥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卖,你把我也卖了哇。

  改莲也啪地把碗往桌子一摔,我天天就看你的脸色。

  五哥歪着头斜了改莲一眼,说,一个老金,倒把你香得,老远就听见你咯咯咯的,跟个山鸡一样样的。

  改莲说,你放屁。你让我话也不要说。你干脆拿胶布封了我的嘴。说到这里,改莲就抽噎着哭了起来。

  见改莲受了多大冤屈似地哭了起来,五哥便不吱声了,坐在板凳上,闷头吃起了纸烟。改莲也不动,只是哭了一阵,见五哥没什么反应,就径直回里屋睡觉了。

  五哥一个人想了一会儿,才好歹吃了点剩饭,就收拾起了碗筷,倒上水,涮起了碗,然后把剩下的饭全喂给了小宝。

  几天了,五哥和改莲一句话也不说,五哥放了羊还得回来做饭。改莲则过上了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人们见了改莲,就取笑改莲,改莲也懒得说笑,然后改莲就为自己叫屈。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只有自己和五哥还在村里,自己和五哥的脑子也不比他们差?自己和五哥难道要放一辈子羊不成。想到这里,改莲就越觉得憋屈,更觉得自己也应该到城里闯一闯了,活这么大,还没坐过一回城里的电车呢。

  五哥和往常一样,天黑才赶着羊回来,圈好羊,发现小宝又不在了,五哥骂了句脏话,就拿起桶准备给饮羊锅里铰水。掀开盖着的塑料盖一看,锅里的水满满荡荡的,五哥就放下桶回了家。刚进屋,就闻到一股香味,只见里屋桌子上四盘八碟地摆了一桌,五哥知道改莲还算是个不错的女人,虽然结婚三年没有生个娃,可五哥还是很满足的,尤其改莲在自己怀里的那种似水柔情,一直让五哥感动不已。那一刻,两个人只顾疯,疯了后,便都觉得很困地睡去。但两人都知道,刚结婚时的新鲜感已隐隐地散去,如挂在窗前的那猩红色的窗帘,已渐渐露出了陈旧的痕迹。

  桌上除了菜,还有酒。五哥就故作惊讶地说,阳婆从东头落山咧。改莲没接腔,只顾忙着自己的事。她听见五哥又说,这个过油肉炒得真香。改莲知道五哥在试探着和自己说话。改莲就在心里说,不压一压你的狂气,还真是不得了了,敢骂我咧。

  见改莲还在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五哥只好涎着脸皮大声叫唤了,老婆,吃饭饭,然后用筷子把桌子上的盘子敲得叮当直响,改莲在厨房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见改莲把最后一盘“麻婆豆腐”端了上来,五哥才做了个立正姿势,规规矩矩地坐正了身体,只见改莲启开酒瓶盖,就给自己倒酒,五哥心里突然一热,嘻着脸说,老婆,倒二杯。

  改莲只倒了一杯。

  五哥说,咱夫妻二人也该说说心里话咧。

  改莲还是不吱声,只顾吃着菜。

  五哥说,明日就把羊全卖了,咱们也到城里去。

  想不到,改莲把手中的瓶子一摔,说,去城里做甚。没手艺,没特长,去城里做甚?

  改莲一席话,倒把五哥愣住了。然后嘿嘿地笑着说,你是我老婆,你说咋就咋,听你的。

  改莲又不吭声了。晚上,五哥睡不着,就点着纸烟吃了起来。他看得出来,改莲也舍不得那些羊。然后就一个人在心里说,羊儿啊羊儿,你们遇上我五哥和改莲,也是你们的造化。这两年,羊的行情一直上不去,可现在卖,每只羊就得赔几十块钱,若再要喂下去,谁知道又会是个甚行情。五哥心里就像在演一场电影,一会儿回到过去,一会儿镜头又切换至现在。

  窗外已显了亮色。一声鸡叫像深井里的蛙鸣,传到耳朵里是那样地悠长而清亮。五哥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想出了一个至少在目前来说,对他和改莲来讲都是上上之策的好办法。

  快吃晌午饭的时候,二贵走进五哥的家。改莲一见忙招呼道,二贵快往家里坐。二贵憨憨一笑,说,五哥让我回来吃饭,吃了再替他。改莲愣怔了一阵,才说,你不是给长顺叔放牛。

  不放咧。二贵说。

  为甚?

  能为甚,说不放就不放咧,我这人干脆。

  改莲看着二贵,说,那我赶紧给你盛饭。

  二贵吃完,就走了。改莲在心里骂着五哥,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商量,你要是不想放羊,那就卖了也比雇个人强。

  五哥回来后嚷着要吃饭,揭开锅一看,里面没饭,就问改莲,饭呢。

  让二贵吃了。

  五哥就笑了,说,现在我们两口子只能让二贵过来帮帮忙。

  二贵不是给长顺叔放牛么。

  五哥得意地说,是啊,我只说了二句话,他二贵就得给我放。

  改莲说,这事你也能做得出来。

  五哥说,这事咋啦。他情我愿,在城里,谁还不是想给钱多的老板打工。

  你是老板了。改莲抢白了一眼五哥。又说,看你那架势,跟个地痞没甚两样。

  五哥说,我的饭,快做饭。你要不做,我去买火腿肠。

  火腿肠有甚吃的,有本事下馆子。

  五哥一笑,咱村里没馆子,不然,我五哥天天下。

  五哥在小红家的小卖部买了一根火腿肠,二块钱的饼子,付了钱,刚要走,长顺叔也走了进来,一见是五哥,长顺的脸一下子就黑青了,他说,五哥,你用什么法子把二贵拉走的。五哥见来者不善,就说,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你问二贵他本人去。我就问你。长顺叔的火气一下子冲了上来。五哥说,长顺叔,我五哥可不想惹你,然后回过头对小红说,小红,你可看见咧,我可没说甚。长顺说,我就说咧,你想咋。其实长顺叔也没说半句嘴外头的话。五哥说,我想雇个人,二贵他就来咧。你放屁。长顺瞪着眼,说,有两个臭钱就不讲世故人情咧,你甚东西。五哥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摔,说,长顺叔,你说谁是东西,你说清楚。我就说你,你想咋?五哥挥手就冲长顺叔脸上掴了下去。长顺叔见五哥真敢动手,就“哇呀”地叫了一声,用手往自己脸上一抹,就出现了五个血道子,然后哭嚎着躺在了地上。

  小红一看,赶紧跑到街上叫起了人。

  此时,村子里安静得像是睡着了,长顺叔一哭,小红那尖利的一叫,人们便如电击了一般全涌到了街上看个究竟。一看躺在地上的长顺满脸是血,就知道五哥把长顺叔打了。

  改莲是最后一个来到街上的。她听见人们哄哄嘈嘈地吵闹,又觉得五哥就是到北京买火腿肠也该买回来咧。想到这,才来到街上,有人一见改莲,就悄声说,你家五哥把长顺打咧。

  改莲一听,赶紧往小红家跑,问小红,五哥呢。小红说,刚才还在呢。这个挨千刀的东西,我说把羊卖了吧,就不想卖,这下舒服咧。改莲骂着五哥。

  找不见五哥,改莲就扯开嗓子喊,刚喊了一声,五哥就在改莲的屁股后面说了话,叫死咧,我还没死。

  一句话,把围观的人们都逗得哈哈乐了起来。

  改莲说,你快把长顺叔送医院。

  医院?还要送法院呢。五哥瞪着眼说,我又没用指甲挖他的脸,他自己挖下的,这是明摆着要讹人。

  人们就劝五哥,现在不是说这话时候,先把人扶起来,等一会儿派出所来了就不好办了。五哥说,派出所来了我也不怕,咱们看看到底是谁把他的脸弄成那样的。

  派出所是在二个小时后才来到现场的。他们二话不说,就把五哥用手铐铐了起来。改莲就吓得哭了。派出所所长就对她说,不管是不是五哥的错,一个比他大二十岁的人躺在了地上,脸上尽是鲜血,就足以说明问题。谁曾想改莲的哭声一下就没了,然后她冲派出所所长大叫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调查咧没啦。

  派出所所长没搭理改莲,一挥手,一个民警就把长顺扶进了警车,然后把五哥也带了进去,就走了。

  改莲看着警车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影,就止住了哭,她知道哭破天也是没用的。

  太阳快要落山了,改莲锁了门,拿着羊鞭上山找二贵。五哥不在家,那羊儿就全靠自己咧。

  改莲走在羊肠样的山路上,她记得自己已有一年多没来这些地方了,这些地方还是原来的样子,没变,可是在改莲看来,却有一种亲切感,新鲜感,四野风吹来,凉爽异常,群山浸没在一片烟雾之中。她觉得自己的心胸一下子开阔许多,然后她就唱起了和五哥放羊时一起唱过的小曲《五哥放羊》:

  正月里,正月正,

  家家户户挂红灯。

  红灯那个挂在大门外,

  单等着五哥哥上工来

  咳咳,咳咳,哎咳哟,

  二月里,刮春风,

  五哥放羊在山顶,

  猫耳朵哩的朵的莜面窝哩窝堆满笼,

  着急不过人等人………

  好长时间不唱,改莲觉得嗓子有点痒,想喝水,她就不唱了,又往山顶上走,走了一截,就喊了起来,小宝,小宝,浸没在黄昏中的大山,连绵起伏如静止不动的大海的波涛,实在是美。改莲听到了茫茫的群山深处传来的小宝小宝的回音。

  阳婆落下去的地方,就像泼了一盆子红水水,有些地方像洇出来的,一片一片的。

  小宝不知从甚地方跑了过来,见到了改莲,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它用舌头舔舔改莲的手,又用嘴拱拱改莲的裤腿。

  羊呐。改莲问小宝。

  小宝就迅速转身向山梁的另一面跑去,改莲也紧跟了过去。

  二贵见改莲这么晚了还上山,就说,五哥到哪里,还让你上来。

  二贵脑子天生有点笨,四十多的人,也没娶下媳妇,家里只剩一个父亲,两人全靠村里救济过日。看看二贵,改莲没说真话。

  改莲说,他喝醉酒咧,我让他好好睡一觉。

  二贵就嘿嘿地笑了起来。

  改莲说,二贵,你数羊没啦。

  二贵说,数了一遍。改莲就把手里的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下,一声脆响便在黄昏的山野里传了出来。羊们惊悚了一下,在一个窄小的土路上被改莲的鞭子的指挥下,一只又一只地小跑着过去。改莲数完最后一只羊,才长舒口气,只见小宝跟在自己身后,二贵则在羊们的前头,鞭子往后一背,胳膊往后一架,气昂昂地走着,像个大将军。

  夜色四合。天地之间,只有羊儿飒飒的脚步声漫响开来,里面蕴含了一种让人感动的亲切与温暖。

  改莲走在最后头,她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眼前向前涌动的羊群,就像一条流动的河流,里面聚满了让人伤心的白色泡沫。

  晚上,改莲来到了村主任王福家。王福一见改莲就埋怨道,你说五哥甚时候打过人,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已经给刘乡长打了电话。明天,就知道情况咧。

  改莲从身上掏出三百块钱,说,王福叔,我和五哥也没什么人能说上话,这事只能靠你了,五哥说他只掴了长顺一巴掌,可没把他的脸挖成那样。

  我知道,这个长顺是咱村里说讲最多的一个人,他那个人自小就心眼多,不好对付,你也不要着急,我先打个电话问问刘乡长。
改莲从王福家回来,又去了一趟羊圈。羊们一见改莲,便都站了起来,纷纷涌在了改莲的面前。改莲心想,怪不得五哥舍不得羊,这羊也通人性啊。

  第二天,王福告诉改莲,派出所已经做出处理,长顺花销了的医疗费你们给开,再向长顺道个歉就行了,只是这派出所人家来咱村,油价也涨了,再给二百块钱就行咧。

  改莲说,派出所就是干这的啊。

  王福嘿嘿一笑,说,改莲,咱们再不亲也是喝一口井里的水,这世道就是这,糊里糊涂就行咧。这世上,哪有那么认真的事。你准备准备,明天和我到乡里去,把五哥接回来。

  改莲说,有甚准备的。既然王福都这么说了,改莲也不好再说什么,回了家就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改莲和王福到了乡派出所。见到了所长,王福赶紧把烟递了上去,所长一皱眉,王福,少来这套,你村里咋老是出事,说完,就冷起眼睛瞪着王福。王福哈哈一笑,转身看了一眼改莲,说,五哥就是个炮筒子脾气,火气发完了也就没事咧。他老婆今日也来咧,咱庄户人也没甚拿出手的,说完,就从口袋里摸出二百块钱,往所长跟前一放,只听所长叫道,王福你要干甚,你是不想让我当这个所长了。王福则用更大的声音说,咋,瞧不起我们种地的。

  改莲看着二个人在自己跟前揪扯着,她怕所长不好意思,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看见乡政府大院一个人也没有,就觉得有些诧异。正在胡思乱想,王福和派出所所长从屋里走了出来,改莲看见所长还冲自己笑了笑,就听见所长大声叫道,李亚。话音刚落,从另一间屋里走出一个穿制服的年轻警察,所长对他说,把五哥交给王主任。然后冲王福摆摆手。王福向改莲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跟着这个叫李亚的警察来到了乡政府后院,只见有几间用砖垒起来的小房子,门却用很粗的铁管焊着,上面的锁子也大得出奇。改莲的心不知为什么就咚咚地跳了起来。紧走几步扑到了铁门上,叫道,五毛。五毛是五哥的小名。年轻警察向外推了一下改莲,把锁打开,冲里说了声,回家。然后就走了。

  五哥从里面出来,先是往天上瞭了瞭,尔后木着表情看改莲,看了看,见村主任王福也在一边看着自己,五哥就冲王福笑笑。
王福说,你们两口子先骑上我的自行车回家,有甚话回家说。说完,王福就又钻进了所长的办公室。

  五哥骑着自行车,改莲坐在后面,两人谁也不说话。改莲感觉到五哥用了很大的力气在蹬自行车。改莲就用手紧紧抱住了五哥,五哥也不吭声,而是更蹬快了自行车,前面的坡度越来越陡,五哥才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改莲,就咧嘴笑了起来。

  见五哥笑了,改莲眼里的泪水却忍不住奔涌而出。五哥说,这能有甚,就当我出去打了十天半月的工。

  可是改莲的泪水愈加地汹涌了。

  回到家,五哥头一件事就是看羊。二贵还没回来,羊圈散发着熟悉地气味,羊粪蛋像一颗又一颗的中药丸铺陈在地上,五哥这儿摸摸,那儿抠抠,显出一种很久没有来过的样子。改莲见五哥那样,就说,听人说,羊要圈养了,不让放牧咧。五哥歪起脑袋说,不要听别人瞎说,他们是眼红咱家养的羊。改莲说,电视上都说要退耕还林。五哥说,它退它的,咱养咱的羊。见五哥认真的样子,改莲也没再说什么,她赶紧回灶房给五哥烧水去了。五哥有十来天没洗个澡咧。

  二贵赶着羊回来,见饮羊锅里的水满满的,羊圈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二贵就乐了,他故意把鞭子甩得“啪啪”直响,羊儿们紧张得都竖起了耳朵,二贵说,主人家回来看你们来咧。话音刚落,五哥穿着换洗了的衣服走了过来,嘴里叼着纸烟。二贵说,回来咧。五哥点点头。把羊鞭从二贵手里要了过来,还做了一个架式,猛地一抬手腕,羊鞭便唰地甩出了一个弧线,空气里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五哥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二贵说,才十来天,手就生咧。然后,又一猛地把羊鞭从地上一拉,一转手腕,羊鞭就被甩出一声爆竹样的声响。五哥还不满意,说,不行咧。才把鞭子递给二贵。

  晚上,改莲炒了几个菜,买了两瓶高粱白,五哥和二贵二个男人就喝开了。二贵是个脑子不大机明的人,有时候嘴巴还很好使。他说,五哥,我伺候你一辈子。五哥一摆手说,二贵,你的心意,我领了,人们都说,是我从长顺叔那儿把你挖过来的,你说句实话,你给我放羊是你自己愿意的,还是我用了下三烂的办法硬从长顺那儿把你挖来的。二贵说,长顺家吃得不好,我不爱吃大米,他隔三差五净给我吃大米,你说,我咋能还给他放牛。二贵把跟前的酒干了,抹了一把嘴又说,长顺快六十岁的人了,思想也古板,和他在一起放牛,闷。

  送走二贵,改莲把门闩住,见五哥还在拿着杯子喝酒,就把杯子夺过来,说,不要喝咧,洗涮。五哥说,回来就洗涮咧。然后一把把改莲搂了过来,改莲闻见了五哥身上混合着的酒糟的气息,但改莲闻着亲切,闻着好闻。改莲说,还没拾掇碗筷。五哥说,明天收拾。改莲说,看把你着急的,才十几天,人家外出打工的,一年二年都不回来,那咋活?五哥说,我又不是他们,我是五哥。改莲就扑哧地乐了。

  二贵出来后的第三天,长顺叔也回到了村里,二贵就对改莲说,长顺吃了咱们多少,我一定让他给咱吐出多少。改莲说,不要闹咧,家和万事兴,你不在家这十几天,我心上就像压了个石头,沉得很。咱们穷一点不怕,可也不要再惹事咧。

  五哥回来了,羊们跑得欢实,吃也吃得勤快,看着这羊,五哥心里就充实了许多。他也不知道自己一见到这些小畜牲们为什么心情就异常地开朗,但想到国家不让放养,要圈养,五哥心里就有点沉得慌,他知道,这羊恐怕真的是放不下去咧,一百五十多只羊,真要圈起来,那可不是一句话二句话的事情。他和二贵两个人经常把羊赶到很远的地方去放,见许多羊群也在那里,五哥就和那些放羊的人说起来,他们也都无奈的摇头,说,国家不让放了,可能就放不下去了。五哥明知故问那些放羊人,那羊咋办?人们说,只有卖了。五哥又说,现在这行情,卖给谁?人们又说,这行情也得卖。实在不行,赔上钱也得卖。退耕还了林,到处是树,你吃上人家一棵树,让你赔几十块钱,算下来,一只羊又能卖多少钱?五哥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心里却凄凉无比。放羊人回去的时候,对五哥说,你们村里有个叫长顺的,我想买他家的牛,你看他多少钱卖。五哥说,牛也让圈养。那人说,我又不是买他的牛群,我只买他几头牛,你给问问。五哥说,没问题,问就问问。不过,你可真的要买。那人说,当然买,不然,我和你张这个口做甚,老大的人,我还能骗你。五哥说,我给你问下了,你又不买,让人家说我。那人说,羊放不下去,我就想买几头牛好好种地。五哥说,人家种地都买“圪叉车”。那人说,看起来痛快,用起来气死人,哪如咱这牲口好使唤,犁下的地碾得跟水泥地一样瓷实,我看不如这牛,虽然慢,可总比喝汽油柴油划得来吧。

  晚上圈好羊,五哥对二贵说,你去长顺家告诉他,有人想买他的牛,让他多踅摸踅摸行情,不要卖得吃了亏。二贵“哦”了一声,走了几步又返了回来,说,那种人,不管他。五哥说,二贵,真要退耕还林,他这牛估计也养不长咧,三十多头牛,也够他老汉招呼的。你去告他一声,可不能说是我说的。他那个人你知道,你要说是我五哥说的,他立马就能说出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话。他不会骂你,他知道是我把你从他那里挖过来的。二贵不情愿地走了。改莲说,人家的牛要你操心,有你甚事?想想咱这羊咋办?五哥说,听天由命吧。

  买牛人来到长顺家,一见长顺的牛,就说,一股风也能吹得跑了。长顺笑咪咪地说,胳膊精瘦,见过钢筋。个个都是梨地的好手。买牛人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引出长顺这么多的话,就知道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他跳了二头一岁口的黄牛,又牵了一头小母牛,和长顺结清帐后,买牛人说,你该好好谢谢五哥,要不是他,我才不来买你的牛。长顺点钱的手抖了一下,抬起头说,五哥,哪个五哥。买牛人说,就是那个放羊的五哥,从十一岁就开始放羊的那个人。长顺故作胡涂,说,没听说过。买牛人急了,你这个人,知恩咋不知图报。这句话仿佛说到了长顺的心里,他面色有点难看,只见他把手里的钱冲买牛人甩了甩,对买牛人说,这个,才是硬道理。

  买牛人甚也不说,赶着牛就走。走到村口,问了一个人,说那贴了磁砖的七间房是谁家的,那人说是五哥家的,买牛人不由得羡慕道,这房子修盖得真是阔气。

  王福这两天很忙,三天两回往乡政府跑。村里的媳妇就取笑他,说,主任又去开会呀。王福却笑不起来,停下来说,本来说一句话的事情,也要开一天。媳妇就说,那你不要去了。王福说,敲人家的钵盂就得给人家念经,王福脸上还现出了痛苦表情,好像他当这村长是被人逼迫的。然后王福冲着媳妇们说了句“你们知道甚?除了和男人睡觉生娃,你们还能干些甚?不和你们瞎咧咧了”,就敢紧骑上自行车走了。

  黑夜,王福招集大家开了个会。一看来开会的那些人,老的老,小的小,王福就苦笑了,说,打日本人的时候,咱村的人丁也比现在旺。好在国家号召移民并村,我看咱们村也该往外迁了。话音刚落,村里辈分最高的满堂叔说话了,迁,说的比唱得都好听,满堂叔边说话边用旱烟袋敲打着桌子,人老不离根,树老要归土,你先问问地底下埋着的死人愿不愿意。我问你王福,你想往哪里迁。全世界加起来也没咱这山沟沟好,六二年大饥荒,饿死多少人,咱这地方照样衣食无忧。王福见满堂叔冲自己发起了火,忙笑着说,这不是我想迁,这是政府想迁。这也就是电视上说的移民并村。满堂叔还是说一句话就敲打一下桌子,毬,我不相信共产党不让咱老百姓活咧。

  见满堂叔越说越离谱,王福只好不再说移民并村,他清了清嗓子,说,长顺,银转,五哥,天宝,你们几个养殖大户听着,可能你们也听说了,羊、牛一律圈养,不准上山放牧。人们又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了。王福就干脆扯开嗓子说,这是国家政策,为的是好好保护退耕还林的果实。这几年,一到开春,沙尘暴把天都刮得黄咧,风沙为什么这么大,那就是养羊养牛的的太多咧,好好的草,好好的树都让牛儿羊儿吃得没咧,上也上不来。

  王福说完,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扯鸡巴蛋。但看着眼前老的老,小的小,心里也有点酸,想当年当个干部何其威风,人们前拥后抱,如今,跑断了腿,群众还是一肚子怨气。他记得自己年轻那会儿,对村里的干部非常敬重,人家说去哪儿,自己就毫不犹豫地去,可以说就是村干部的一颗螺丝钉。如今,磨破了自己的嘴皮子,人们也听不进一句话。但他知道,村子迟早是要搬迁的,只是个时间问题。

  散了会,几个养羊户围住了王福问有没有其他办法。王福生气地说,养羊挣了钱想不起我,有了困难都过来咧。于是几个养羊户一起掏出了口袋里一块钱一盒的纸烟,都给王福递过去,王福说,谁抽这烂烟,烧嘴。然后,从自己身上摸出了“美登”,说,有甚办法,自个儿解决。然后又说,国家的政策,抗是抗不住的,你们也不要有这抗的想法。

  银转说,个人那能抗过人家国家,再说没啦国家那有我们这个小家,要是在战争年代,国家要咱的命,咱也得给。

  天宝说,不要瞎扯蛋,说我们的羊儿。

  五哥开完会就回了家。他知道,这羊是真的放不长咧。可也想不出甚的好办法。咱这地方又不是什么大草原,是黄土高坡,夏秋两季还行,冬天和春天,不止人遭罪,这羊也跟着遭罪。

  改莲把洗脚水烧开,端了过来,说,不要胡思乱想咧,车到山前必有路。五哥一听火气就上来咧,问改莲,路,什么路?死路。
改莲看着五哥说,咋会是死路,杀了羊卖羊杂割也比卖给侉子强。
五哥的火气更大了,我穷得要了饭,也不会抹我的羊的脖子的。

  那你放吧,圈养也行,改莲又说。

  五哥气乎乎地搬了个小板凳,埋头洗起了脚。

  改莲没有睡着,她躺在被窝里,一直盯着墙上的石英表。见半个小时过去了,五哥还没上来,她说,就是炖,也把你那两只蹄子炖熟咧。

  地上干坐着的五哥,像只木偶,哼也没哼一声。

  改莲伸出手就把灯拉灭了。

  五哥还是没有说话,他坐在地上,点着一根纸烟,慢慢地吃起来。

  村里这两天,河北侉子特别多,这些河北人,他们开着北京“福田”,车上焊上铁架子,在几个村里转悠。五哥看了,对旁边的牛牛说,这和拿着刀子问咱们要钱有甚两样。牛牛说,我那十来只羊,扔了也不可惜,你那一百五十多只,可是好几万呐。五哥叹了口气,实在没甚好办法。卖,不值钱,不卖,又养不起,老天爷硬是不想让咱们放羊咧。

  村里已经开始有人卖羊。而这些河北侉子就像是专门给这些人分忧解愁来咧。人们一百个不愿意,也没有办法。最后,只剩下五哥的羊和长顺的牛了,五哥说,牛比羊值钱,一斤牛肉十几块钱,咱这羊可没那么好的价钱。又过几天,长顺的牛也有人来买了,想不到这牛的行情比往年还好,自然长顺高兴得不得了。有人就对长顺说,你交际广,五哥的羊,你也该搭照搭照,五哥人脾气不好,可心眼不坏。长顺没说什么,只是说,谷贱伤农,羊贱伤心。改莲两口子伺弄那羊比人都亲。咱村里,像他们两口子那样的年轻人没啦几个咧。年轻的都走咧,出去咧,谁也不想看咱这穷酸鬼地方咧,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听的人不知长顺说的是五哥还是改莲。

  五哥的羊是让一辆很大的汽车全部拉走的。买主不是河北人,是山东人,到底卖了多少钱,五哥不说,改莲也不说。羊们也知道自己要和主人告别了,它们一起“咩咩”的叫着,努力挣扎着想往外跳,但它们一直没看见自己的主人。五哥一直没出门,见所有的羊都上了车,就对二贵说,回屋拿个笔和纸,二贵哦了一声,不情愿地去拿纸和笔,五哥对买羊的人说,结帐,结了你们马上走。

  买羊的是个中年人,笑咪咪地对五哥说,畜牲有时候比人都有情份,我看这个世上数人不是东西,过了十几年的夫妻,说完就完蛋了。你看那羊,实在是不会说话,要是会说话,肯定要给你说些感恩的话。五哥知道买羊人也是个软心肠,他点点头,鼻子一酸,泪蛋子就掉了出来。五哥用手抹了一把流出来的泪,才说,我从十一岁开始放羊,跟着我爷爷放,跟我大放,羊的脾性我一清二楚,我的脾性羊也——五哥实在说不下去了,买羊人见五哥对羊如此深情,也不好说什么,伸手把另一个夹皮包的人叫了过来,说,赶紧付钱,咱们多在一阵,他心里就多难过一阵。

  改莲躲在屋里没出来,她隔着玻璃看着羊一个一个被抬上了汽车。她知道,羊的命运就全交给这些侉子了,她看见五哥把一只小羊羔抱起来摸了几下,又放到了地上,那羊羔竟站在五哥脚下不动咧。改莲的心突然难过了起来,她赶紧把窗台上干着的一块茄咬在了嘴里,吃了起来。等所有的羊被抬上汽车时,羊们的叫声,就像是一首悲凉无比的哀乐,响彻整个村庄。改莲在家里听的眼泪在脸上滚滚地流淌。听了一阵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就把电视机的音量拧到了最高。

  村里的人看着一只只的羊从五哥家的大门里被人抬上了汽车,有些相好的过来想帮忙,都让五哥制止了,五哥说,我要一只一只的亲手把它们送走。天已黑尽,汽车才走。五哥用手抹着脸上的泪水,看着空荡荡的羊圈,只见羊粪在晕黄的电灯光里就像黑珍珠一样铺陈了一地。站了好大一阵,五哥才对自己说,这下省心咧。

  五哥和改莲买了一辆时风车,两口子把村里的荞面、豆面、糕面、小米等小杂粮拉到城里去卖,人们看见两口子经常唱着《五哥放羊》的小曲往城里去。有时候回来也能听见他们唱。人们就打趣五哥,你不放羊咧咋还唱《五哥放羊》?五哥说,我不放羊就更应该唱五哥放羊,不然就不能叫五哥咧。

  五哥还没忘记了他的那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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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8 15:39 | 只看该作者
写一个青年农民对羊的深厚感情,小说很有生活,语言朴实,这样的作品在今天已不多见。这篇小说的不足之处也显而易见,写得比较散,节奏太慢,有些繁冗。
3#
发表于 2007-3-8 21:53 | 只看该作者
拜读了,写得很朴实。
顺便一提,像田老师这样认真点评的版主再多点才好啊。
4#
 楼主| 发表于 2007-3-9 22:0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写一个青年农民对羊的深厚感情,小说很有生活,语言朴实,这样的作品在今天已不多见。这篇小说的不足之处也显而易见,写得比较散,节奏太慢,有些繁冗。

谢田瞳教师指点,握手
5#
 楼主| 发表于 2007-3-9 22:0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南来之风 发表
拜读了,写得很朴实。
顺便一提,像田老师这样认真点评的版主再多点才好啊。

南来之风说得是啊,田瞳版主是个好版 主,向你们问好
6#
发表于 2007-3-11 08:34 | 只看该作者
对话很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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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2 17:11 | 只看该作者
一些细节很不错。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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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1 17:2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对话很有特色!

问好叶柄,握手
9#
 楼主| 发表于 2007-4-1 17:3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一些细节很不错。问好了。

谢谢老师的批阅,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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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 09:58 | 只看该作者
问好!很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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