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春水

敬迎涛

　　　　　　　　　　　　　春 水

　　农村没有进行大面积的电网改造之前，村里用电很不正常。看一场电影得分几天。有一次，看法国片《佐罗》，刚刚演到佐罗连同马车一块儿掉进河里——停电了！真要命！乡亲们急得抓耳挠腮……后来，放映员不得不站出来，走到幕布前面郑重宣布：佐罗没死啊——佐罗没死！

　　打春，地里庄稼该浇了。水泵挨家挨户用，不分昼夜，跟电赛跑。这样的场面经常碰到：半夜三更，睡得迷迷糊糊，门外有人大喊：“快起来！接机器了！”于是，接的这家，除了怀里抱孩子的，悉数出动。比快速反应部队还迅疾！

　　停电很影响浇地。电来了停，停了来，很容易烧泵。一台泵，好几百块，烧一台几亩地麦子白种了。就需要有人——看机器。看机器的任务通常落到小孩子身上。

　　所谓看机器，就是在频繁停电时及时扳下闸刀，目的是尽量降低水泵启动的频次，待电路稳定了，来电指示灯不再频繁明灭了，再一次性合闸——活儿不重，责任重大。

　　对孩子们来说，看机器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看机器时，带上一个铺盖卷儿，有枕头、凉席、一床被子，条件好的还带只长藤椅。拿本小画册树凉阴里一躺，潺潺的流水声里，清凉的水汽羼着淡淡的麦香袭面而来，心便溶化在清新的湿气里。渴了，饮一气甘冽的泉水；饿了，吃自家烙的小鏊馍。赛似神仙！更重要的，不用去上学。理由堂而皇之。对农家孩子来讲，浇地，无异于节假日了。

　　这天轮到李新星家浇地。

　　李新星娘有病，犯羊角风。爹好推牌九，一天到晚不着家。李新星十岁就会给娘打针，粗粗的针头拿在手里瘆人，李新星不怕。娘犯病时，举止癫狂，口吐白沫，几个人按不住。李新星一捋袖子：闪开！上前一把将娘摁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一针下去，娘就老实了。

　　连大人都服他。

　　李新星在班上终日闷声不响，功课却极好，没出过前三名。前几名里，还有一个“常任理事”——张小米。

　　张小米是个女生，个子很高，比李新星还猛点。张小米是单亲家庭，爹出去外面打工就没再回来。张小米跟李新星不一样，张小米爱蹦爱跳，还爱笑。张小米笑时眼就眯缝成线儿，嘴角上翘，露出两颗小虎牙，很可爱。张小米还是文体委员。张小米为什么整天这么乐呵？难道就因为她妈妈没再嫁？没人知道。

　　不知怎么回事，张小米喜欢上了李新星。课间的时候，别的同学都出来活动，就李新星不动，他有些不合群。张小米踢着毽子，眼睛不时地往屋里踅。她希望他能出来玩会儿。可李新星总是低头看书，有时趴在桌子上不动，也不知醒着睡着。

　　李新星给娘打针厉害，自己却很怕打针。有一次，公社防疫站的人来学校打防疫针。有一项内容是抽血化验，用个类似钢笔尖的小东西，在耳朵上轻轻一划，血就滴在预先准备好的玻璃片上。轮到李新星了，他双手抱头趴在桌上不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叫“不不不”。这个时候，全班同学都望着他笑。张小米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李新星好像不大喜欢张小米。张小米太像男孩子了。

　　李新星在地头看机器。让他沮丧的是，这天正好礼拜天。学生们最怕浇地赶上礼拜天，白白浪费了一次“公假”机会。不过对李新星来说似乎无所谓，相比起来，在家还不如上学舒服。

　　李新星手里拿本语文书。他喜欢语文。

　　不知什么时候，张小米端了盆衣服冒了出来。起先，李新星不知道来人了，听见有攉水的声音，抬头一看，是张小米。李新星坐了起来，没吱声。张小米冲他一笑：看机器呐？李 星星“嗯”了声，继续躺下来。眼睛却看不进去了。

　　太阳正一点点地落山。

　　地里的新星爹左等右等不来水，看看远处早已来了电，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难道大垄沟里跑了水？新星爹提着锹和手电顺着大垄沟往地头赶，边走边查。一路没跑水。到地头一看，机器没出水，再看——闸刀合着呢！他心里有些慌，连忙扳下闸，再合，还是没反应。他心凉了——机器烧了！

　　四下找了找，没看见他的失职儿子。忽然被子里好像有东西在蠕动，走过去一把掀开——强烈的手电光下，李新星和张小米正在亲嘴儿！光一照，满脸亮闪闪。嘴巴大张，眼睛绝望……

　　这天夜里，李新星被他爹吊在院里的树上，用皮带抽。半个村子都能听到他嚎。

　　张小米躲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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