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鲁莽 于 2016-4-21 09:54 编辑
【原创】有谁听过旧人哭 文/鲁莽
天黑了,炳祥还在独自一人赶路,不知不觉中转入了一条小街。小街两旁是一座座排列整齐的屋子,一扇扇大门紧闭着。突然,那一扇扇的大门相继“吱呀、吱呀”地打开,那“吱呀”声听起来甚是瘆人。灯光倏地从屋里射出来,惨白、昏暗。原来,房子里都在办丧事。他随着巷道走到尽头,向右边拐上了一条小路,这是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送葬的队伍出来了,竟然全都跟着他。他忽然看到,有一个人双手顶着一口竖立的棺材,这棺材没有盖,里面的尸体呆立着,脸色惨白……炳祥被吓得半死,害怕地跑起来。但无论他跑得多快,那帮人总能追上他……忽然,一声声尖厉的哭喊声向他卷来,把他淹没了……
是风声,夜半起风了,尖啸的风声似鬼哭狼嚎般把炳祥惊醒,他看了看时钟才深夜一点多钟,被漆黑包裹着的炳祥什么也干不了,只好又把双眼闭上,不知不觉间,也就睡过去了。
炳祥中午下班经过邻居家,坐在门口的邻居乔大爷问:“今早一早都没见你爸出门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炳祥开门进屋看到父亲已经过世了。他转身就跑下楼,脸色煞白,结结巴巴老半天,乔大爷才听清楚炳祥说他父亲不在了。
乔大爷随炳祥来到老爷子的床边,伸手动了动老人,炳祥老爸的身子早已僵硬,死去多时了。乔大爷问:“有香和纸钱吗?”
“没有。”炳祥说。
乔大爷二话不说,出门去一会儿手上提着一食品袋的香、烛和纸钱回来,叫炳祥拿来一个脸盆在床头地上烧起了“落气钱”,乔大爷问炳祥:
“你爸的寿衣呢?”
“什么寿衣?”炳祥一片茫然。
“就是老人死后要穿的衣服。”乔大爷说。
“没有啊!我爸从来没叫我买那些东西。”炳祥说。
“那你就上街到寿衣店给你爸买衣服、裤子、鞋子、袜子、帽子吧!记住不要有色路的(就是不是用几种颜色的布料缝制的寿衣)。”乔大爷叹了口气吩咐道。
炳祥匆忙跑到街上去买来了一套寿衣。可父亲不知是夜里什么时候死在床上,四肢已僵硬呈大字形,衣服怎样也脱不下来,炳祥只好用剪刀把衣服剪开。可穿寿衣时真的不知所措了,总不能把寿衣也给剪开吧?见过这种事多了去的乔大爷对炳祥说:“你喊一喊你父亲,说给他穿衣服了,叫他软和软和身子。”
“爸,我给你穿衣服了,你软和软和吧!”炳祥喊了半天都无济于事,老人僵硬的身子依然如故。乔大爷思忖了会儿问:
“你老家还有亲戚吗?”
“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炳祥回答。
“这就对了,老人一定是没见到你姐和你哥的到来,你马上打个电话回去。”乔大爷似乎找到了老人身子不软和的症结。
炳祥掏出手机急忙打电话回老家,挂了电话,乔大爷又说:“你去棺材铺把棺材买回来,等你姐和你哥到了给你爸穿上衣服后好入棺。”
老家距县城几十公里,再快也需要一个多小时才到。炳祥就叫上妻子姗姗一同去棺材铺买棺材。那里的东西是不能讲价的,每口棺材上都标有价,你看准了哪一口棺材,说要就得要。炳祥夫妇俩瞄了半天,心想人死终究是要变成骨头而一文不值,多好的棺材都没意思,都会烂掉,最后看着标价便宜的要了一口。炳祥把棺材买回来在大门口摆好了,他姐姐哥哥还没到。乔大爷一看那口棺材,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
“你怎么买了口柳木棺材?”乔大爷问。
“我看价了,这种棺材价钱最便宜呢!”炳祥说。
“柳木棺材不能装死人吗?”炳祥的媳妇姗姗说,“买再贵的死人也不知道。”
至此,乔大爷明白这个炳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也就懒得说了。由于这个大石山区里的县城还没有火葬,都是土葬。风俗是老人过世都要使用红椿木或者白木棺材,忌用柳木或其他杂木做的棺材。
“你在家等你姐姐和哥哥,我去找老五。”姗姗说。
老五是专门靠死人吃饭的一个主事人儿,首先姗姗跟老五谈了墓地的事儿,尽管那山头政府圈为了公墓地,但那些山地还是原先拥有者拥有,死者家属要下葬亲人,看准了哪一块,属于谁家的,得自个儿去跟主人谈价钱。姗姗跟老五磨得口干舌燥才把墓地敲定。接着跟老五谈餐厨的事,也是再次磨干了一次口水才搞定。最后一件事是抬丧,价钱每人多少都是定死了的,姗姗就在人数上对老五说:“只要四人就行。”
“四人?”老五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老人不到一百斤,棺材又是柳木的,总共两百来斤,一个人五十斤都拿不起吗?”姗姗算着数道。
“最少也要六人才行啊!”老五说。
“四人你接不接?不接我另外找人去。”姗姗坚定不移道。
县城里不止老五一拔靠死人吃饭的队伍,这点老五心里清楚。老五知道今日遇上了精打细算的活人,这样的人从前也没少遇到过,虽然每项的价钱姗姗都抠到了最低,但还是没有低于老五心头的价钱底线,老五掂量了会儿说:“那就这样吧!但你得先交些定金,我们才好做事,不然一切都是空话。你的定金如果你反悔了就没得退的,这是规矩。”
姗姗交了三千元的定金,回来得意洋洋地对大家说了自己是怎样把老五抠得服服帖帖的事情,似乎是去干了一件伟大的事情凯旋归来。正说着,炳祥的姐姐娇娇和哥哥炳吉来到了,一见父亲赤身躺在床上,没有人扶着,娇娇不禁悲从心来,放声大哭。因为在他们老家老人死时是不能沾床的,那样生者和死者都有罪,儿女得把老人扶住,一直等到亲人们来到给老人洗完身子换上寿衣,按照男左女右停放到堂屋为止。娇娇一边哭一边爬上床上去,把父亲僵硬的身子搂到了自己的怀里,哭够了抽泣着问弟弟:“你给爸洗了身子吗?”
“没有啊?”炳祥道:“有什么好洗的。”
“那爸生前还说过什么话吗?”娇娇又问。
“没说什么,就是近段时间老嚷嚷着要回老家去。可老家什么都没有了,我懒得理他,由他闹个够。没想到今天早上起来爸就去了。”炳祥像是在叙述着别人家的事情。
娇娇去卫生间打开热水器要来了一盆热水和一张毛巾,一边给父亲洗着身子,一边哽咽道:
“爸,我来了,我是来接你回家的,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孤零零一个人在老家那边的妈妈。爸!你知道妈走时交代了我什么吗?妈说:你爸不在时你一定得给我把他带回家来,一定要回家,不能让他魂魄漂泊在异乡,有家不能归。爸,你就暖和暖和身子,让我给你穿上衣服好吗?你这样怎么回去啊!……”
料想不到的是父亲那僵硬的身子竟奇迹般地在女儿的话语中软和了起来,只似睡着而已。洗好后,哥姐弟仨给父亲把寿衣穿上,整理入棺,万没想到那棺材小了,最后只好把老人硬生生地曲腿装了进去。
“弟,妈临终时确实是那样交代我的,你看是不是把爸接回老家?”娇娇对炳祥说。
“在哪里都是几撮泥巴盖住完事,就葬在县城公墓里得了。拉回去费事。”炳祥回答。
“哥,妈当时说那话你也在场,你有什么想法?说句话啊?”娇娇求助地望着哥哥炳吉道。
“这我能做得主就好了。”炳吉无动于衷,“当时说好了的,哪个老人跟谁,老人的身后事就是哪个的,妈过世我可没叫炳祥掏一分钱。”
事情到了这地步,“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的娇娇只有哭的份儿了,她扑在父亲棺材上伤伤心心地哭诉:“妈,女儿不孝,没有能力把爸带回去给您。女儿知道,你两老这十多年来过得很苦,当时哥和弟分家时,谁都抢着要爸跟住,因为爸那时身体还好,能动,哥想要爸跟住能帮撑点活路,可弟也想要爸到县城跟住,能照看孩子。我知道为分家的事哥嫂和弟、弟媳僵持了很久,最后是采用古老的抓阄的方法来决定,哥抓到了你,弟抓到了爸,事情才安静下来。爸,三年前,妈在离开人世前跟我说了你跟她分别的那晚上的事。那晚上你两老躺在床上彻夜未眠,黑暗中妈说你伸出那双粗糙的双手,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唇,不让她的抽泣声发出,另一只手不断地为她擦着泪,把嘴巴斗在她耳边说,‘我不在你身边后,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能帮就帮他们做点事,儿子儿媳做工累了发点牢骚你千万不要介意,忍着,别想着寻短见阿?我们活一辈子还不都是为儿女们能过得好吗……’她一边听着一边流着泪一边点着头,反过来对你说,‘他爸,你跟祥儿过也要一样地多注意啊!如果你去先了,我会把你接回来,如果我去先了,你去时也要自己回来,不要忘了我在家里等你。身上没钱,儿子、媳妇买什么就吃什么,不要挑嘴……’”
娇娇哭够了,抱着最后的一点点希望对姗姗说:“你看是不是把爸送回乡下去?”
“人死了什么也不会知道,还知道要葬在什么地方的话就不是死人了。”姗姗说,“回乡下?我们那些朋友和同事难道都会一个不少地跟着到乡下去吗?墓地、抬丧、餐席等等一切我都联系好了钱都交了。”
“你给的钱我出,请爸回去的一切费用也由我出。”娇娇几近哀求道。
“笑话,你这叫我们今后怎么做人?”姗姗说,“再说当时说好了的,哪个老人跟谁,老人的身后事就是哪个的,难道你忍心叫我做一个不孝媳?”
出殡了,没想到那四人怎样使力也没能把棺木抬起来,姗姗无奈,在老五的要求下只好加了两人,奇怪的是还是抬不起来,加到八人时,总算把棺材抬了起来,可刚刚抬起来,那两头抬棺的麻绳竟似被沾了油一样滑出了棺材头,棺材掉落地上四分五裂。
“这是怎么回事?好事?坏事?”姗姗心头忐忑地问老五。
“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没有什么奇怪的。”老五说,“这啊!都是因为死者的心愿未了的缘故。再说这样的棺材是用在夭折的小孩和没成婚就死去的年轻人身上,不是老年人用的寿材。”
“那卖棺材的人为什么不说一声?”姗姗愤愤不平地道。
“卖棺材有卖棺材的规矩,从来不能问去买棺材的人是用于老人还是小人,只能看要的人指了哪盒就抬出哪盒。”老五轻蔑地说,“这是你自己无知造成的事,关人家卖棺材的什么事呢!”
炳祥吼了一嗓子,大家静了下来,炳祥再怎样愚昧也知道再去买一副棺材来是大大的不吉利的事情。他毫不犹豫地分派那八人中四人抬人,四人扛那棺材。
炳祥没好气地走出了大门,走到了街上,之后转入了一条小巷,他从小巷左边那条上山的小路插上去,出殡的全都跟着他走来。走到一高处,炳祥站下回头看出殡的人跟上来没有,这一看,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父亲被四个人抬着,炳祥的身子不禁打起了寒颤,他记起了昨夜做的梦,突然一团黄色的东西,带着凄厉的呜咽声从他脚边擦过向前跑去,跑过去的是一条毛为黄色的狗,炳祥定睛一看,顿时目瞪口呆,竟然是他小时家里养的那条狗。 这时出殡的人群到了眼前,他把姐姐拉到旁边问:“姐,刚才我看见了我们家小时候养的那条阿黄。”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娇娇说。
“真的。”炳祥道。
“黄毛的狗多的是,相像罢了。”娇娇说。
“不是相像,是真的。”炳祥道,“我记得很清楚,阿黄的左耳背有一道黑毛,尾巴上也有一道黑毛。小时候每天我都跟它形影不离地玩着;每天爸爸上工回来,隔老远它就迎上去,伸着舌头围着爸爸跟前跟后地跳跃转圈圈,表示亲切和友好。我还看见了我绑的那条红布巾……”
听着,娇娇的脸上掠过万千情绪没法言表,抬丧的人群都走了好远,娇娇拉了一把弟弟急忙追上去,一路走下去没再见到那条黄狗,到了墓地炳祥指点着雇请来的那些抬棺埋葬的人把棺材镶好,把老人放进去,“哐当”一声盖上了棺材盖。
泥土盖好后,人群陆续离去,黄昏里只有炳祥和姐姐、哥哥在墓前点香然烛烧纸钱,没有话语声,只有娇娇哭累了的断断续续的悲惨的哽咽声。
就在三人起身准备离开时,听到了有呜咽声从坟后传来,走过去一看,一条黄狗趴在坟边呜咽不止,细一看其左耳后背和尾巴上当真各有一道黑毛,狗儿双眼还流着泪。炳祥颤抖着手指着狗的右边后腿上绑着的红布巾说:“姐……姐……是我绑的那条红布巾。你知道的,当我长大后,阿黄也年老了,死了,当时家里很穷,很难得吃到肉,可我们全家都不忍心扒它的皮吃它的肉;爸爸说它通人性,把它埋在了我们房子的对门坡上,埋它时我记得我在它的右边后腿上绑了一条红布巾。”
猛然,黄狗站起来朝三人吼叫几声后不是掉头跑开,而是奇迹般地腾空而起,在坟墓上空转着圈圈,那凄厉的呜咽声在空旷的,矗立着一个个坟墓的空隙间绕来绕去经久不息,在这天渐渐黑了起来的时候,听着是那样的令人毛骨悚然。
QQ:1261531939 微信:cdy196510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