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阑 乌 啼

天门牧夫

                                                                              夜阑乌啼        

　　                                                                            文/牧夫

　　01

　　面色阴沉的赵警官一摆头，狱警小六子立即会意，从裤带上解下一大串钥匙，那碰撞的叮当声异常清脆。小六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从容地找出其中一根钥匙，打开了青花反扭在背后被禁锢的双手。“跟我来！”随了一声低沉的命令，青花来不及活动麻木的手腕，便被小六子带到了第七监室门前。铁门上已有斑驳的锈迹，一米五高处开了一个四方形的小口。一张肮脏而狰狞的脸出现在小口里边，两只眼睛发出狼一般摄取的光。室内忽然间刷刷地响起几个人跃起的声响，带动脚镣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铁门打开，小六子用力一推，青花几乎站不稳，打了个趔趄。

　　室内浑黄的灯忽然明亮起来。

　　哈哈哈！几个男人发出来野兽般的狂笑声。“是个大美人哪，弟兄们，好菜来了！”青花立刻被按倒在地，裤子瞬间被褪下，几只大手在她身体上下乱摸。一只凶悍的手拧住了她的乳房，使劲地揉捏。青花痛得发出凄厉的惨叫。

　　门外响起警铃声。门开了。小六子冷冷地喝道：“你们停下！”指着青花，“你，跟我走！”

　　赵警官悠闲地点燃一支烟。烟草的香气霎时弥漫在空间。

　　“这样的日子不好过吧？”赵警官阴鸷地笑一笑，再叹一口气，“哎，你最终是死刑。可还要受这等折磨。可怜呀！”

　　青花披头散发，却掩饰不住她姣好的面容。匀称的身躯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这个来自江汉平原刚满十九岁的姑娘，因贩毒被处以极刑。青花十岁时，她的母亲莲子跟一个掘井的人私奔了。据说掘井人后来发了大财，抛弃了她母亲。莲子与他育有一个女儿，模样生的俊秀，可不幸的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莲子走后再也没有回来看看青花，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

　　赵警官弹弹烟灰，随手指着桌上的一张公文纸，语气忽然变得极为温和，说，青花，我给你一条光明大道，你可愿意？

　　青花看到了那个标题：活体器官解剖申请书

　　小六子拿起来递给青花。

　　赵警官说，我开导开导你。青花，你毕竟总是要上路的，何不为你的家庭考虑呢？你父亲孤苦伶仃，身患疾病，谁来给他养老？你接受活体器官采摘，既造福他人，又可以得到一大笔钱。你父亲晚年再也不愁什么了。其实你的生命仍在延续。

　　赵警官盯着青花秀丽的脸，皮笑肉不笑，一字一顿地说，好好想想。你是聪明人，要不答应，往后的日子你知道的。

　　02

　　“那个要货的吴大财到了。”小六子说。

　　“让他上楼来。”赵警官说。

　　“弄好了。上等货。初步检验，配型合乎你的要求。只需马教授确认即可。”赵警官不说什么客气话，开门见山。

　　吴大财满面喜气。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仔细看看，递给赵警官。

　　赵警官接在手里，大拇指和中指分开捏住两端，用嘴一吹，那卡就呼呼地转。

　　“我可以看看货吗？”吴大财问道。

　　“看啥！你不信我？看了会有心理阴影。我只告诉你，她叫青花。”

　　青花？吴大财一愣，“实话说，我前妻的女儿也叫青花。”

　　“别胡扯了。小说里可能有这种事。成交了。你走吧！”

　　一阵阴冷的夜风吹来，青花打了个寒颤。听得到高墙上电网发出的古怪的呜呜声。墙外的树枝上，是什么惊动了野鸟，忽然间扑楞着翅膀飞起来。月亮隐在云层里，一丝光也没有。

　　青花瑟缩在墙角的黑暗里。她忽然想到父亲，泪水不觉流下来……我对不起你！给你丢脸了。你在村里已经抬不起头来，就是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父亲哪，你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一辈子胆小怕事。那个拐走母亲的人，竟然在家里和母亲住在一起，你竟然不敢说半个不字……我走这条路，是想赚了钱，让你的晚年过得好呀！女儿对不起你，我还能做的，就是卖掉我,赎我的罪！

　　青花呜呜地哭。那墙外树枝上的鸟，也咕咕地叫。

　　03

　　青花自愿申请接受活体解剖。用作活体解剖的实验材料。她的心脏已经有一位富人高价订购。

　　申请书上签下了名字。一个鲜红的手印按在上面，像一朵令人惊秫的血花。

　　青花被带到江城大学附属医学院。

　　伙食安排得不错。青花胃口很好。半个月内，青花感觉明显胖了许多。

　　青花看那天空的鸟，自在地飞翔。优雅地盘旋，忽而快乐地停歇在了梧桐的枝头。青花的眼睛湿润了。

　　要是前面没有走错这一步，人生该有多少选择？青花叹一口气，迷惘地望那天空的云彩，眼神空洞而黯淡。

　　半夜，黑暗笼罩了整个城市。青花想起了她的父亲，那个脸上写满皱纹，生活艰辛的亲人，他唤她“青儿，青儿！”……再也听不到。听到的，只是那不知名的鸟呀呀地叫，它在说什么？是在哀叹青花不幸的人生么？

　　每天上午九点，那个叫小宁的护士就笑眯眯地来了。她做的是例行外科检查。这个和青花同龄的女孩，来自神农架山区一个偏远的乡村，似乎没有任何忧愁，她偶尔会与青花拉家常。她说，家里很穷，自己工资微薄，但生活安定，倒也满足了。

　　这天早上。青花被告知不允许吃早餐。小宁依然笑呵呵地来了。例行检查完毕。青花胳膊上系上一个编号016192的扣带。随后被带到清洗室，对体表进行清理。之后，她进入特制的浴池内浸泡消毒。随即青花被带进化妆间做一个简单地化妆。

　　镜中的那张脸，是如此精致而秀美。青花神情木然地在两颊扑上底粉，再均匀地擦上胭脂。于是，这张好看的脸便像春天盛开的两朵鲜艳的桃花。

　　小宁宛如快乐的燕子，飞走了。

　　青花忽而想到，我也完全可以像她一样的自由快乐地生活……那年，市艺术学校招考，青花要去报名，忠厚老实的父亲却很执拗，说，不行！做戏子的不是什么正经人。后来她报考了市卫生学校，入学四个月后的一个下午，她的表哥东子来了，颈脖上挂着如同栓狼狗的粗大金链子，说，当护士服侍病人有啥出息？连去广东打工做缝纫工都不如。我有发大财的路子。你看我现在，房子，车子，票子哪样都不差。

　　你说具体是做什么？青花有些警惕。

　　“我是你亲表哥，会害你么？会让你干没尊严的事吗！人生就是要赌一场。你跟我去，吃得好喝得好，一年半载你就发了”。说罢，他随手抓出一叠钞票递给青花。

　　青花的心砰砰地跳……

　　自己人生最后的时刻来到了。青花知道。

　　青花一丝不挂地平躺在手术台上。光洁的少女肌肤在无影灯下，温润而幻惑。脚踝部和手腕部被柔软而很有力道的胶带固定在手术台上。

　　另一张手术台上，一个女孩已经平躺在上面，她将接受活体器官移植，即是将青花的心脏移植到小女孩胸腔内。三位心胸科专家和两名护士已经等候着。包括连接心电图、测定动脉压，静脉压，血气化验及诱导病人入睡，灭菌，麻醉，机器代替病人的心、肺进行体外循环和呼吸等等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对青花的解剖，由马德仁教授主刀。教授的三名硕士研究生做他的助手。移植手术过程全程由专业摄像人员摄影，同时直播到医学院学术报告厅投影大屏幕上，那里聚集了等候观看的实习学生和医生。

　　护士准备器械时发出了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没有人说话。室内安静得宛如无人的空旷世界。马教授将双手浸泡在消毒液里，然后戴上专用手套。一个白净脸庞的助手摸摸青花坚挺的乳房，再轻佻地用中指对准乳头一弹。另一个助手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们也许没有想起直播过程显示在屏幕上，或许根本不在意。

　　青花突然记起了她的父亲。青儿，青儿！是父亲在呼唤。那坦荡如砥的江汉平原，郁郁菁菁的禾苗，直线一般伸向天际的汉江堤。还有自己居住的那个泥瓦小屋，都如同迅猛的风，在眼前掠过。一大滴泪珠流淌下来。青花试图坐起来，但被固定的十分牢固，她猛烈地挣扎是徒劳的。

　　“我不愿意！不！”她大喊了起来。

　　马教授轻蔑地冷笑一声。两名助手也相视而笑。

　　学术报告厅内的观众一阵哄笑。

　　白净脸取出一块浸过乙醚（麻醉剂）的毛巾捂住了她的口鼻。青花立刻停止了喊叫。

　　马教授熟练地打开了胸腔，找到了主动脉，注射抗凝剂。随即将心脏取出，护士立即接过去。另一张手术台边的医生们开始了从容而有序地工作。肝脏肾脏也被依次取出，装入保存活体标本的冷藏柜里。处于深度麻醉中的青花对自己正在被人宰杀浑然不觉。

　　十分钟后，青花的身体成了一个没有内脏的空壳。脑电波仪器屏上，淡绿色的脑电波形仍在顽强地跳跃，这表明青花的大脑并未完全死亡。

　　另一台手术同时进行。这需四小时左右时间。

　　青花的心脏，鲜红鲜红，经过一系列极其复杂的高难度医学技术操作后，在机器辅助启动下，霎时开始了强有力地搏动。

　　观看移植过程的学术报告厅，响起了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

　　青花的尸体被盖上了白布，推了出去。看上去她像一个熟睡的恬静的少女，正做着香甜美梦。

　　她再也无法记起这首喜欢的诗-----

　　 远方的灯依然亮着
　　
　　远方有一双晶莹的眼睛依然晶莹
　　
　　黑夜的更鼓是明天的脉搏
　　
　　如果你是那盏灯，我便踏歌而行
　　
　　此时
　　
　　清清的碧水，一定会洗涤你精美的水晶的灵魂
　　
　　…………

　　焚化间刺鼻的气味令人窒息。她的骨灰冲入了下水道。

　　两三只青鸟，在枝头呀呀地欢快地叫。

　　04

　　吴大财接到了赵警官的电话，祝贺他的女儿手术圆满成功。

　　赵警官肯定地告诉他，那个青花，就是吴大财前妻的女儿。“你不信？呵呵！你想啊，没有血缘关系，基因配型数据哪能丝毫不差？”

　　“爸爸，你们在说什么？”女孩撒着娇，问她的父亲。

　　“没什么，我的宝贝。一边玩去吧。”

　　吴大财疼爱地目光看着女儿，“啪”地一声，在她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高山流水121212

情节跌宕起伏动人心魄，误入歧途的青花被现代高科技无情地扼杀，柔弱的女子也许不知道，刽子手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别具一格的题材，揭露监狱黑幕，针弊现实，青鸟的悲剧令人唏嘘感慨，是谁扼杀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引人深思。好文，顶起。

瑞雪洪荒

老实巴交的父亲面对家庭入侵者忍辱负重。
从小失去母爱的青花长大后不慎误入歧途，最终走上万劫不复之路。
柔弱女孩为报答父恩心甘情愿签下生死协议。
邪恶者用前妻女儿的命换得自己和前妻所生女儿的重生。
在贪婪者的黑手下，在旁观者的冷漠中，在惊心动魄的场景里，美好被一步步摧毁，鲜活的生命瞬间消失。牧夫小说涉猎广泛，这篇涉及监狱黑幕、器官移植的隐秘领域，触目惊心，令人眼界大开。

熊荟蓉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6-4-21 15:27
老实巴交的父亲面对家庭入侵者忍辱负重。
从小失去母爱的青花长大后不慎误入歧途，最终走上万劫不复之路。 ...

啊，荟蓉想说的话，都被小瑞老师说尽了，你能不能留几句啊？
这语感，这构思，真是好小说呢！

荒漠逸行者

揭露社会的畸形的阴暗面，入木三分，令人不寒而栗！

瑞雪洪荒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4-21 16:04
啊，荟蓉想说的话，都被小瑞老师说尽了，你能不能留几句啊？
这语感，这构思，真是好小说呢！:victory ...

这能怨我吗？要怪就怪牧夫吧，他的小说总是不给人留后路，整的我们以后都不知咋写自己的小说了。
没办法啊，我这不得巴结他吗，好让他赐咱两把刷子！

林晓妮

触目惊心，看得我胆战心惊，警官和医生比黑老大都丧心病狂啊！
要是这个社会真的如此，也太可怕了。

戏笑九宫

这篇小说初读一遍，待细品慢读......

天门牧夫

高山流水121212 发表于 2016-4-21 14:33
情节跌宕起伏动人心魄，误入歧途的青花被现代高科技无情地扼杀，柔弱的女子也许不知道，刽子手就是她的亲生 ...

谢谢高兄雅赏鼓励！你的品论经典，牧夫很受教益。向您学习，问好！

天门牧夫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6-4-21 15:27
老实巴交的父亲面对家庭入侵者忍辱负重。
从小失去母爱的青花长大后不慎误入歧途，最终走上万劫不复之路。 ...

谢谢瑞兄赐赏鼓励！品论紧扣文本，精要高妙的评论超过了作品本身。向瑞兄学习！致敬，问好！

天门牧夫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4-21 16:04
啊，荟蓉想说的话，都被小瑞老师说尽了，你能不能留几句啊？
这语感，这构思，真是好小说呢！:victory ...

谢谢熊老师百忙之中惠顾，您辛苦了！向您学习，致敬，问安！

天门牧夫

荒漠逸行者 发表于 2016-4-21 16:08
揭露社会的畸形的阴暗面，入木三分，令人不寒而栗！

谢谢荒漠老师赐赏品论！向您学习，致敬！问好！

天门牧夫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6-4-21 16:15
解剖活人？闻所未闻

真实的。许多黑幕你可能不知道。
为什么不能说说对作品的看法呢？你是行家，我总得从你的品论中学习一点东西啊！

天门牧夫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6-4-21 16:18
这能怨我吗？要怪就怪牧夫吧，他的小说总是不给人留后路，整的我们以后都不知咋写自己的小说了。
没办法 ...

闻听此话，大汗淋漓！瑞兄啊，你是高手，还得你多多指教啊！

天门牧夫

林晓妮 发表于 2016-4-21 16:29
触目惊心，看得我胆战心惊，警官和医生比黑老大都丧心病狂啊！
要是这个社会真的如此，也太可怕了。

故事情节大体是真实的。细节有虚构。
我的一个嫡亲堂哥在某监狱工作，我去他那里玩，希望他能讲讲监狱里的故事。他告诉我了这个事件，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早就如此。当时我很震惊，我听说过枪决后的死囚被取走器官的。活体解剖闻所未闻。堂哥说，你没有见过的多了去。我一直想把这个事件写成小说，终于动笔。
吓到您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