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蛋糕

川.页

小 蛋 糕

文/川.页




??老阿喜把巴掌大的小蛋糕轻轻地放在桌上后，颤颤巍巍地揭开透明罩子，于是恬淡的奶油香充满了这间昏黑的残旧老屋，他把那张苍老的脸凑近蛋糕，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于是他的嘴角由不住地微微向上翘了翘，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角有微凉的潮湿。

??眼前的小蛋糕在我们看来似乎很普通，一层薄薄的金黄面包，上面敷上洁白的像云朵一样上下起伏的奶油，我们看不到粉红玫瑰或者碧绿叶片——这是一只实在很普通的蛋糕，甚至更像蛋糕师傅未做好的半成品。可阿喜的心里却很满足，这是他七十几年来吃的第一个蛋糕——因此老阿喜是那么的陶醉于它，他就想静静的看上一会，让那甜甜的芬芳萦绕这间屋子还有他自己……

??（一）

??下午的时候，村长和他老婆来过一趟阿喜家，阿喜在他老伴手术那会借了他们不少钱，半年多过去了，他们坐不住了，他们害怕阿喜这个七十几岁的老头会随时像落叶似的飘坠在地，不发出丁点声音，却能重重地砸痛他们的心。

??这是个肥胖的卷发女人，穿一件起满球的大红紧身开司米，胸部琐大；男人精瘦，深蓝中山装。

??“老阿喜，你把钱还我们吧。”中山装说。

??阿喜正坐门槛上，见着两人立马站起身来，脸上堆积的迎合在听到男人这句开场白后，慢慢地回落。

??“我们也不用你还利息，我们只要你还钱。”开司米说。

??“我，可是这会没钱。”阿喜无奈地说。

??“我们知道你没钱，你的钱都被你老婆医病花光了，那会子我就劝你别医了，医什么呢，我知道是快死的人，我知道医了也是白医，医什么呢？我早就知道的，可你不听。”开司米说。

??阿喜不想说什么，他知道只要他一开口，女人的声音就会像锅里滚开的水一样歇斯底里的沸腾起来，他不喜欢那么大声。

??“现在都过了大半年了，我们也不要你还利息，可我们得拿回我们的本啊……老阿喜，你看你现在能拿什么来抵债？”开司米看了一直站在身后的中山装，满脸得意。

??老阿喜回头扫了一圈隐约间散发出霉味的昏黑屋子，里面除了一尊从他小时候就有的乌黑灶台，一口水缸，一张床和几件简陋的家具外，就再也没什么了。

??老阿喜转回头的时候，开司米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沮丧。

??“我，没东西可以拿来抵债的……”

??“有，有，怎能没有？”开司米向老阿喜走近了几步，神采飞扬的昂起下巴指了指他身后的那间老房子，“房子不就可以么？——哎呀其实你也是知道的，这么破的房子能值几个钱呢？说白了还不够我家东子一学期的学费呢！”

??于是，阿喜没再说什么就把房子给了他们，他在那张开司米递过来的房契上轻轻地按上了一个血红指印。开司米得意地把指印吹干，然后把房契小心折好放进口袋，和中山装走了。

??老阿喜眼神呆滞的看着那一男一女歪歪扭扭地走远，忽然他混沌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微妙的狭短光亮，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那么拼了命的跑过去喊住女人，对她说把房子再借他一晚吧，女人不同意，于是阿喜就求男人。

??“求你再让我待一晚吧。”阿喜说。

??男人和女人交换了眼色，都不说话。

??“求你了，反正，这屋子迟早是你的了——明天天一亮就是你的了——还能有变吗？不会的，相信我。”

??男人紧锁着眉头看了眼女人后，心一软就答应了。

??这会老阿喜心里反倒有些开心，他差点就手舞足蹈了，至少他是脚步轻盈的往回赶。他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是的，他得去镇上买回一只蛋糕。

??这天并不是阿喜的生日，或者其他任何值得纪念的日子，只是，在阿喜看来吃蛋糕的日子到了。


??（二）

??这是个不大的小村寨，因此没一会功夫阿喜房子被收走的事情整个村里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问他一个问题：老阿喜，你的房子被收走啦？阿喜说，是啊，收走啦。他们看见阿喜匆忙的往村口走，又问：老阿喜，你这是去做啥？阿喜说：买蛋糕去。

??于是整个村子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或者，老阿喜的脑子莫非出了问题。

??从村里到镇上要走一条蜿蜒的泥泽路，眼下正是多雨的春季，因此泥路总是松松垮垮的，不过路两旁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开得正好，耀眼的金黄舒展到了天的尽头，弥散在空气里的清幽香味在阿喜看来更像老伴年轻时候淡淡的胭脂水粉。阿喜走得很快，脚下“咝咝”作响，他像只蝴蝶似的专注地飞舞在花丛里。

??镇上只有一家叫“福来旺”的蛋糕店，阿喜很清楚它的位置，所以没一会就找到了，他看到店门口那三个字的时候，就像看到蛋糕一样亲切。晶莹的橱窗里已放着不少蛋糕，花花绿绿都很漂亮，有玫瑰的，叶子的，也有七个白胡子老头的，有的还放上了亮晶晶的红得发黑的草莓，不过阿喜都不喜欢，他挑了一只最普通的。那只蛋糕被放在橱窗最底层最角落的地方，一层薄薄的巴掌大的金黄面包，上面敷上洁白的像云朵一样上下起伏的奶油之后，就再也找不到玫瑰或叶子之类的东西了。阿喜看见它的时候，他抬起头冲那个年轻漂亮的营业员乐嘿嘿地笑了。

??阿喜从营业员手上小心地接过蛋糕，满意的看了一眼后，才抬起脚往外走去，可他走到门外后，又忍不住地停住了。阿喜举起小蛋糕在眼前轻轻地晃了晃，他想这回终于是把它拿手上了，喏，就在眼前，香喷喷的、松松软软、梦寐已久的蛋糕，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喜欢在哪吃就在哪吃——不，必须在家吃，不然，又为什么要求着村长和他媳妇呢？除了去年给老伴治病向村长借钱，还有这次求着村长把房子再给他用一晚，这一辈子他可再也数不出求人的事情了。

??阿喜看着蛋糕，嘿嘿地笑了，他想这蛋糕他都记挂了七十几年了，打从记事起就记挂着，却不知道这回就这么拿手上了。阿喜一边笑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你来了啊，你来了。


??（三）

??老阿喜匆匆地往回赶，他必须在日头落山前赶回村里。

??他就在镇上走着，他发现不少与他年纪相仿的人都会眯缝着眼看着蛋糕朝他笑，阿喜知道他们不是笑蛋糕的寒碜，他能约莫猜出那些老东西是以为他要把蛋糕买给自己的孙子了，这是让阿喜不能忍受的，他没孙子，他连儿子也没——儿子许多年前得了疯病，有一天没看住跑了，失踪了，后来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事实上那些朝着他笑的人都该觉得阿喜是贪吃，阿喜觉得这比什么都好。于是阿喜决定走镇中心的一条老巷子，那里人少。

??这是一条狭长的青灰色老巷子，阿喜记得这条巷子他只走过一次，那还是小时候和娘来镇上赶集的时候。阿喜走着走着就想起了爹娘，娘很疼他，爹也很疼他，可是那会蛋糕少，也许就算去县城也买不到吧？当然，话说回来，就算买得到，爹娘也买不起。

??阿喜叹了口气，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住了，他有个事情想不明白，他必须得停下来仔细的想。老阿喜皱着眉，找了块墙角的石头坐下，他寻思着这“蛋糕”俩字是从哪来的呢？没人告诉过他，娘没有，爹也没有，可是打记事起这俩字就深深的烙在了心坎上——他就想吃蛋糕，从小就想着——可到底是怎么来的？

??阿喜正埋头用力的想，一只黄白色的猫“喵”一声踩着他的脚趾头飞跑过去，阿喜被吓了一跳，他看到那只猫钻进一扇笨重的门后就消失了。阿喜分明看到门缝里有一双眼睛的，那应该是双孩子的眼睛，可是这会那双眼睛不见了，于是阿喜准备再等等。果然，没一会功夫有半张脸从门内露了出来。

??这的确是个孩子，年纪约莫五六岁，夕阳的余辉将他的脸蛋映照得越发恬淡。孩子知道自己被大人发现了，于是也不准备再躲，他只是楞楞的看着阿喜手上的蛋糕发呆，粉红的舌头不停地裹动着小嘴唇。

??阿喜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蛋糕，他自言自语的说：这是我的蛋糕，只是我的。

??老阿喜朝孩子得意的笑，他站起身准备离开，他觉得其实自己曾经也像这个孩子的。阿喜回过身看了眼孩子，发现那孩子还站在原地，那只黄白色的猫从孩子两腿中间钻出了脑袋，正眯着眼睛左顾右盼。


??（四）

??老阿喜回到村里的时候，他那间低矮的屋子早已陷落在黑色里了，一弯清冷的月亮爬上檐角，静静地洒落些许消瘦的光亮。

??阿喜把小蛋糕轻轻地放在桌上后，颤颤巍巍地揭开透明罩子，于是一股恬淡的奶油香充满了昏黑的老屋，他凑上鼻子、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于是他的嘴角由不住地微微向上翘了翘，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角有微凉的潮湿。

??他取出一支蜡烛插在蛋糕上，然后划开火柴，点燃，于是屋子里很快亮了起来，墙壁、桌子、灶台，还有阿喜苍老的脸以及潮湿的眼睛，都有了生动的颜色。他看着烛光不停的跳动，像个调皮的得了好处的孩子，融化的蜡油轻快地滴落在蛋糕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他想起儿子葫芦还在的时候，自己曾经给他买过蛋糕，葫芦虽然有疯病却很懂事，他不向爹要蛋糕，尽管他心里想，和阿喜一样想。于是阿喜在“福来旺”给葫芦买了一个蛋糕，那个蛋糕有玫瑰有叶子，漂亮的紧。也是这样，阿喜划开火柴，点燃蜡烛，烛光不停的跳，淌下的蜡油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阿喜看着葫芦吃，葫芦吃的很香，这个苦命的乖孩子吃的那么认真，满脸都是白花花的奶油和细细的金黄色的面包碎屑，他吃的真香真认真啊，他都忘记喊爹一块吃了。阿喜看得开心，虽然心里有些微微的凉和奇怪的空楚。

??阿喜抬起头看着漆黑的瓦片，又伸出手摸了摸被烛光照亮了的灰黄墙壁，他行动迟疑的的缓缓的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他闻到了小时候爹坐在屋梁上盖瓦片的时候脸上美好的笑容，他闻到娘爬在梯子半腰，拿着刚从自己手上接过去的三两张瓦片，一会儿仰起头看爹、一会儿埋下头慈爱的看着自己，他还闻到了自己把衣袖摞得高高的，手上拿着两张瓦片、垫着脚尖的情景，然后，他还闻到父亲唱歌了，歌声是那么雄亮轻扬，一直回荡在心里……


??（五）

??阿喜是被手臂一阵阵的酸麻硌醒的，他抬起头发现蛋糕完好无损，而蜡烛已燃尽。他揉了揉混沌的眼睛，侧过脸，看到窗外的天空已透出一丝光亮。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田瞳

　　欢迎川页来到太虚！
　　小说不错，文笔流畅自然，叙述从容不迫，在淡淡的情调里敲击着读者的心。文中有甚为精彩的句子，如“他们害怕阿喜这个七十几岁的老头会随时像落叶似的飘坠在地，不发出丁点声音，却能重重地砸痛他们的心。”惟感遗憾的是结尾力度不够，如此处理，老头请求留一夜房子也没多大意义，就为了在自家屋里吃块蛋糕，了却一个心愿？我原以为老头吃了这个难得的蛋糕后就要自尽，在自己房子里死去，那样该多有力量啊！
　　精华鼓励！

川.页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欢迎川页来到太虚！
　　小说不错，文笔流畅自然，叙述从容不迫，在淡淡的情调里敲击着读者的心。文中有甚为精彩的句子，如“他们害怕阿喜这个七十几岁的老头会随时像落叶似的飘坠在地，不发出丁点声音，却能重...

谢谢田老师的阅读和评点，认真的态度真让人感动。
我会再仔细斟酌、完善。

边走边唱

问好，很有特色。
学习。

蚂蚁公主

写的不错呢，挺有力度的反映了社会现状

又又

又看到页子的新作品了,开心
虽然作品反映的现实很沉重,但页子的文字始终给我的感觉有些清新.
我也想说说结尾,虽然田老师说得也不无道理.也许我更喜欢页子的结局.天亮了,或者还有其它什么我们希望的事情发生呢?

卢修斯 无罪

反应了社会的现实
不过文中的中山装和开司米还是有那么一点同情心

叶柄

很有功力。学习。

葛瑞英

学习，问好！

川.页

最初由 蚂蚁公主 发表
写的不错呢，挺有力度的反映了社会现状

谢谢蚂蚁哦：）

川.页

最初由 边走边唱 发表
问好，很有特色。
学习。

问好，边走边唱MM：）

川.页

最初由 又又 发表
又看到页子的新作品了,开心
虽然作品反映的现实很沉重,但页子的文字始终给我的感觉有些清新.
我也想说说结尾,虽然田老师说得也不无道理.也许我更喜欢页子的结局.天亮了,或者还有其它什么我们希望的事情发生呢?

谢谢哥哥认真的评价。

川.页

最初由 卢修斯 无罪 发表
反应了社会的现实
不过文中的中山装和开司米还是有那么一点同情心

问好卢修斯、问好：）

川.页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很有功力。学习。

问好叶柄老师：）

川.页

最初由 葛瑞英 发表
学习，问好！

问好葛瑞英朋友，也向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