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虚拟死亡

房子

　　　　　　　　　　　　虚拟死亡

　　　　　　　　　　　　　　1、
     
　　庄稼开始旺盛地生长起来，北面大片的土地上，已经被覆盖成一个看上去像地毯一样的绿色。空气在四处游走，出现淡淡清香的刹那，就有了某种声音。干净的云彩飘过来，在大团的透明的景象里，有人的脸，悠然晃动。熟悉中，有些陌生。这个引导，在记忆里进行着，吻合着生动的身临其境的影象。

　　这块土地，起先有着一个个凸起的坟包，散乱地分散在那些地方，每一个包，都是一个过逝的人。它们被大片丰盈的麦子的植物青稞半掩着，露出小小的泥土堆积的头颅。这些人，离开人世，销声匿迹，除了一堆土的标记之外，了无痕迹。此刻，冥想他们，意识到每个人死亡之后都会被生者在背后回忆、观看。

　　结束生命。而在你没有实施之前，一切都是一种虚拟的假定。

　　记得学生时代见证的死亡：夏日夜间，两点多钟，二楼的走道上空无一人。星期天的这个晚上，宿舍一直没有熄灯。有人呼喊：杀人了！凌乱的脚步声，很快地从过道上响过。我以为哪个家伙恶作剧了。过了片刻，没在有什么动静。疲倦的我，熄了灯，开始入睡。

　　早上起来，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XX自杀了。

　　我忽然记起他的样子，瘦瘦的，高高的。上身穿灰色的褂头，脸有些长，神色忧郁。我印象里，他总是在躲闪什么。

　　他死之后的第几天早上，W君把一个诗人协会的证书和一本刊登着他诗歌杂志，拿给我看，指着上面的照片，说：如果在他看到这个和自己的诗歌，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这是生，塌陷了。他从乡村里出来后，觉察到城市突然带来的天然沟壑，他的脆弱，他的纤细，他城市中的孤立，围剿了他的生存环境。当在一个早晨，接到那个没有来城市生活的女孩断交信后，他已经被悬空在城市和乡村的断桥处。

　　对死亡幻觉进行了虚拟的假定之后，他却没能逃出来。那天是在班级的联欢会上，漂亮的女生在唱《妈妈的吻》，他在昏暗的角落里坐着，音乐和歌声里，他的泪水流满了面孔。

　　可爱的孩子，他是属于纯洁的上帝的，他通过幻觉的死亡，看到了虚拟的光明。那儿有着他的干净和温暖的归宿。有几个人发现了他，没人去打扰他。他在生里，觉察到了毫无希望。而当落到实处，则成了我们的一个虚拟幻觉。而这，对于我们的内心，又是极其的真实。

　　　　　　　　　　　　　2、

　　那时，灯还在巨大的院子里照着，她领着亲戚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小铁门里走进来。他站在二楼的栏杆边的走道上，抽着纸烟，年轻的他刚刚懂得抽烟，一下一下的发出咳嗽的声音。她是来看他的。他穿着米黄色的衣服出现在楼层上。她说她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

　　黄昏的墙壁上，太阳的光芒如一团即将燃烧完的火焰，树影晃动在上面，交合的落日的红光，多么虚幻。在这个虚幻里，真实地走过她的影子，还有那个孩子。此时她饱满的少女的脸，黑眼睛里的光亮，有几许暗淡的色彩。

　　她上了楼梯，在栏杆的扶手处，看着低头等待的他，说道：我来告别。哥哥。她这么叫着。并在接下来说出，从此开始，他们会天隔一方。

　　　　她说：人不能选择，一选择就在劫难逃。

　　　　你怎么了？

　　　　人生而本不是为内心去活的。

　　　　人为什么活？

　　　　为在人世上活。

　　他低吟到：可怜的人。无论如何痛苦，无论如何怎么想着死亡，在没有到来的那一刻，死亡总是虚拟的。

　　她继续说：活比死难，死比活着容易。

　　离开他，她的肉身会好一些，她的肉身如果没有爱情，可以像植物吸收雨水和养分一样，生长下去。人有记忆，也有遗忘，有怀念，更有残忍。

　　后来多年，他多次出现在这个城市，却没有遇到这个人。不过他总相信，这个城市再大，在他心里也是很小的。直到后来房屋、道路、城市的格局被更改的面目全非，再一次出现在这个城市的车站时，在人群中，在交织着陌生人的口音里，在同一辆客车上，他发现了她，不过是他下车，她接着上车。

　　那一刻，他想到了虚拟的人的死亡，可以让记忆忽然如火焰在内心燃烧了起来。即使多少年之后，他早以为将她虚拟地死掉了，他就再也没有遇到和她一样的人。

　　　　　　　　　　　　3、

　　倘若花朵在那个早晨开了，风也会是微凉而清朗的。我会在那间巨大的屋子里，看到你弹琴的背影，声音通透，环绕着四周草地散发出来的清香。那天也会有细雨飘落下来，把树叶和草尖上的灰尘清洗掉。我定然想起，人和时间，和自己的一个遥远世界，约定的承诺。于是，我一定会朝着这个方向奔跑。

　　那场车祸自一个飘落着细雨开始，行人稀少，一辆一辆的车疯了的快。然后就在路口橘黄色的朦胧灯光下，一辆朝你开了过来。那是一个撞击声发出的瞬间，你被车体的前端撞出了几米远。随后，一切声音和现象都消失了。

　　我怀疑这些个现象的失真。就像虚拟死亡，没有一点真实的感觉，而恰恰是这样的感觉。觉出了内心感受到的逼真。其实，到底什么是真实的，它们已在你的肉体和灵魂之中。不单是被目光和思想触摸，更重要的是它们，无法逃跑。

　　你的事故，如此逼真地在我的眼里，像一根刺，穿透皮肤，往深处扎去。在睡梦中，时常能够清晰地感到它们的存在。它们在后来的时间里，终于复原了。伤痕可以通过皮肉的新生取代死亡。我感激这个世界，永远有不曾死亡的生长。生死的波峰波谷起伏荡漾，一如悲伤和欢乐。

　　那个没有任何征兆的早上，你肌体内有了某种变异。你说它像极了死亡。外部形象，牵连到你的内心。我站一个四方的窗口里，外部车辆、树木、街景的映照着我。我清晰感觉到身体的震动，连呼吸都变得有点急促。往上看，灰色的天空，有些密布的东西，许多看不清形状的颗粒到处飘洒，我的头发、眼睛、脖子都粘满了这样的东西，我浑身缠住了绳子一样。

　　我只能一遍遍，把过去的记忆找出来，在这样的情景中，你的样子就来了。我如果确定你的生命在灾难之下，呈现的是一种什么姿态。它们比不过石头的坚硬，比不过花朵的易碎，也比不过风的轻飘……。在这样目光注视中，我却有一种天地两茫茫的知觉。这样的知觉被死亡虚拟着。在我的身体之外，在你的存在之内，有着千山万水。虚拟的死亡，就端在这些山水的领空。它俯视我的悲怆表情，俯视我水波一样翻腾的内心。

　　消息是真实的。消息告诉我：你的生命本没有终了。迹象是虚拟的，仿佛生命的磨难虚拟给我们很多假像。你的话语，和春天一起生长起这些植物。雷电暴雨之后，伤痕可以被生长复原。这是多么好的景象。记忆，可以让我们最沉重最绝望的心情，来到云开雾散的天空之下。

　　我只是，在对生命分割许多感觉的过程中，保持着对真实触摸以及那些由此延伸的幻觉的真实忠诚。它们和你一样在我的身体里头脑里。那一刻间传过你的语言，你用手指打下的文字变成潮水涌过来。它们把生命画成了一系列的符号。解读它们，和解读我的生命是一致的。生命获救的根源，在于它们在我们内心的存活。

　　我们同时在虚拟死亡的地方，获得生命的自救。我们的想法，将生长到肉体消亡的最后一刻。

　　　　　　　　　　　　　　　　　　　2007年4月1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茌山石

选材、构思、表达都有新东西，学习。

韩开春

第三个尤其惊心动魄。

房子

最初由 茌山石 发表
选材、构思、表达都有新东西，学习。

问好茌山石。多谢阅评。

房子

最初由 韩开春 发表
第三个尤其惊心动魄。

问好开春。

关瑞

真实和虚拟交织出现，站在死亡之外，用独特的目光来审视真实的虚拟，使得死亡本身剥离了诸多生活经验的外衣和装饰，也更接近我们灵魂或者肉体消亡的质朴、平静的过程——一点浅见。
问好房子。

敬一兵

至少我认为是文章的这样几个看点，让我在该文面前驻足流连：1 意识流的写意手法和印象派的写实手法水乳交融，相得益彰。2 用细腻的写实作为镜子表现的纯粹美以及虚无性；用存在主义来分析其中的人物存在的相对性，当然还有“外化性”和“虚化性”，反差的效果明晰。3 文章散发出类似川端康成万物一如、真美求存的清澈畅达的东方式的美韵，但却又超越了川端康成自我悲怜、感物伤怀的哀愁的樊笼。我尤其对文章里“我们同时在虚拟死亡的地方，获得生命的自救。我们的想法，将生长到肉体消亡的最后一刻”的这句话颇有好感，也颇为认同，因为这句话是对那些习惯于逻辑性的终极思索的哲学家，比如康德、叔本华、黑格尔、尼采以及存在主义大师海德格尔的一种挑战，他们无力连起出生与死亡，就如同无法承担起点与终点之间的路径那样。基于文章的上述看点，精华支持！

何永飞

敬老师的点评很精彩，支持！

雨夜昙花

文字的穿透力，以及对生和死敏锐的探寻，读来使人有刺痛的感觉。

零落如雨

生与死，眨眼一瞬间。你的思考中感性与理性交织！

酒儿

　　好手笔！喜欢！酒儿拜读学习了！

　　绝妙的文字，读来撼人肺腑。生与死的景象交相映衬，现实描述与意识流动的潮水令人沉浸感惑。期望，在虚拟死亡的地方，获得生命的自救。“我们的想法，将生长到肉体消亡的最后一刻”，生的快乐与意义会在对逆境、对死亡、对自然、对社会、对无尽世界的探索、追求、与享受中实现。

　　问好，房子！

言子

楼上的朋友们说的好！赞同。学习了

川媚

读文读评。谢谢！欣赏！

薛暮冬

房子的文字，撼人心魄。一兵和酒儿的点评，令人茅塞顿开。想起了朗费罗对死亡的精彩演绎，他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死！表面上的死实际是一种过渡。活人生存的世界只是天国的郊野，天国的大门就是我们所谓的死。

房子

最初由 关瑞 发表
真实和虚拟交织出现，站在死亡之外，用独特的目光来审视真实的虚拟，使得死亡本身剥离了诸多生活经验的外衣和装饰，也更接近我们灵魂或者肉体消亡的质朴、平静的过程——一点浅见。
问好房子。

感谢关瑞朋友深入的理解和准确的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