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姐，你是一个天使啊

南来之风

　　　　　　　　　　　　一
　　
　　妹妹出生五个月，就患上了气管炎，并且很长时间没有治愈，遇到轻微的寒气，都会发病而在医院呆上一半个月。于是姐姐原本可以在幼儿园接受启蒙教育的阶段被妹妹掳夺了。父母上班后，看管妹妹的任务自然落在姐姐的头了。她把推妹妹的竹车周围挂满了气球和铃铛，整天在门口转啊转，变着法儿地逗妹妹开心，自己也跟着笑。再大一点，妹便成了姐的小尾巴，姐到哪她跟到哪儿。

　　妹妹会流利说话了，她可以任性地随时表达对所喜欢东西的获取方式。

　　有一天，姐领妹在外面玩，看到一位奶奶撵着一个刚学会走步的男孩喂蛋羹。妹妹眼馋，说想吃。

　　姐回家，学妈的样子把鸡蛋磕破，倒些水搅拌，然后在钢精锅里添了水，踩着凳子点火蒸。蒸好了的时候，她去端锅，两只锅把烫的她本能地松开了双手，滚烫的水浇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姐的脸和脖子被白纱布缠了一个多月才松开，鲜嫩的肉慢慢变得僵硬和厚实，像一张起皱的塑料膜明晃晃地贴在脸上，显得怪异甚至恐怖。渐渐地，妈妈的眼泪和叹息变成慈爱的目光，转移到妹妹的脸上，常会吩咐姐姐做这做那。姐姐也乐意，屁颠屁颠地在屋里屋外跑来跑去。

　　　　　　　　　　　　二

　　妹长的很漂亮，水汪汪的眼睛和粉嘟嘟的脸蛋，活像一个小精灵。惹的邻居爱逗她，把嘴凑在她的脸上“小万金小万金”地叫。叫久了，就成了妹的小名。

　　宠爱小的大概是父母们的天性，万金自然也成了妈妈的心肝，妈妈下班回来会顺路带些花花绿绿的糖果什么的分给姐妹俩，万金往往会分得多一些，大一些。妈妈说，你是姐，多让着妹。姐点头，快乐也很知足。

　　爸爸有时会心疼姐姐，在妈妈抱着妹妹去串门的时候，会偷着塞给姐姐几角钱说买点好吃的，一个人吃。姐姐从爸爸手里接过，却舍不得花，给妹妹买个绸花或者塑料玩具之类。小小年纪这么懂事，做爸爸的心里其实酸酸的。

　　万金4岁终于进幼儿园的时候，姐姐已是二年级的学生了。她每天一下放学，就搂住哐哐当当的书包往幼儿园跑。万金说，姐要第一个接她回家才行。姐妹俩牵着手，唱着歌的样子，让邻居们羡慕。

　　幼儿园里做游戏，是老虎吃小鸡的游戏。老师用手把脸拉得很可怕，做成老虎的样子。有小朋友喊：老师，佳佳姐姐的脸就是这样。大家都笑，指着佳佳。

　　万金回家问妈妈，姐的脸为什么和人家不一样？妈解释说，是小时候不听话摔倒磕的。

　　万金便不想和姐一块回家，说小朋友笑我。姐说那我以后离你远一点。　

　　姐还会像往常一样跑着来，只是会站得离幼儿园很远的拐角处，等万金出来，又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

　　万金上学了，妈妈领她报了名后，就把两个女儿的手放在一起，说，以后要让姐拉着手出门，还要拉着手回家啊。姐听话地点头，却小心地看妹妹。万金噘着嘴不说话。于是每天，姐拉着妹出门，然后松开，跟在妹妹的后面，像原先一样。放学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等，见妹出来，远远地跟着。

　　万金漂亮聪明，在学校很有人缘，总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围着她，听她吱吱喳喳，像个小领袖。一次学校组织的歌咏比赛，让她有了更多的崇拜者。大家都渴望到她家去玩，万金说，等我们搬到别墅，让我爸的汽车来接你们。万金在大家心中是个被宠的高高在上的独生子女，大家对她的崇拜又增加了一层。

　　　　　　　　　　　　三

　　姐则没有那么幸运，她总会受到突如其来的挑衅和岐视。一次，姐路过万金教室时，门口的一个男生叫她女“卡西”，其它人便起哄附合，还用手里正吃的豆子或瓜子皮往她身上扔。万金头也不敢抬，许了同学对姐的无理和欺负。做早操时，大家心不在焉，盯着她看。人群集中的地方，有她经过，大家就尖叫着躲。像躲瘟疫。

　　从那时，姐的话开始少了， 天稍稍有点冷就地开始戴着口罩躲藏着同学们的目光。回到家里偶尔也会站在衣柜前，对着镜子摸着眼睛，鼻子还有嘴巴。妹偷看姐的日记，里面写道：我多么渴望做个美丽的天使。

　　妹上初一，班上有小男生写给她小纸条。她问姐：姐有没有收到过男生的情书。姐说，我才不理他们呢，臭男生。万金心里不屑，说肯定没人写给你。

　　围着桌子吃饭的时候，万金央求妈想买件公主裙，同学们好多都穿了。爸爸用筷子点着她，说，穿什么公主裙啊，你看姐从来都没要过。万金刻薄地抢白，姐能穿什么好衣服啊，她长的那个样子配穿什么呀。爸爸的一记耳光打在妹的脸上。

　　妹不依不挠，说为什么爸这么偏袒姐，姐是亲生的，我是不是垃圾堆拣来的，你说你说！妈嚅动着嘴，眼睛红红地说：姐的脸缘于一次因你而起的事故。

　　于是妹第一次听到了一碗蛋羹的故事。

　　妹收住眼泪，张大了眼睛，看姐。姐捂住脸，说是我笨，不小心，自己伤到了自己，不关万金的事。

　　妹盯着姐的脸，叫了声姐。眼泪再次滚落。妹说，以后别叫万金了。

　　姐在学校是孤独的，她不参加集体活动，怕人家嫌弃，也几乎没有可以倾述的朋友，课间大多留在教室，不是看书就是趴在桌子上想事，她坐在最后一排，她想让同学们忘记她的存在。

　　她卑微地屈尊在红绿女之中。突然的一天，姐在书包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很美，像个天使。字迹一笔一划却十分很有力。姐笑了，带着羞涩。

　　高二时，很多女生的成绩都一落千丈，她的成绩却一直在班级遥遥领先。连校长见到她都会停下脚步问她的学习情况。只有这时，姐是自信的，姐说，她想报考北航呢，她好想象天使一样，可以在蓝天上飞翔。　

　　妹给姐打气，说姐一定会考上了，到时我去送你，让全北京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姐。对美好的一天，姐妹俩怀着无限的憧憬。

　　　　　　　　　　　　四

　　然而，姐的希望在那个冬天破灭了。就在这年的冬天，妈妈因一次意外交通事故中不幸身亡。巨大的打击使常年依赖妈妈的爸爸精神几乎崩溃，神质变得异常模糊，被迫提前办理内退手续。一个完整的家一瞬间变得残缺不全了，姐妹俩的天空也在那个寒冷的季节暗了下来。

　　爸爸的单位说可以照顾一个女儿进厂工作，以解决家庭的经济来源问题。姐在学校无数次诚恳的挽留中，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从此在家庭里开始扮演主角。

　　那年姐18岁，妹14岁。

　　18岁，对女孩来说，该是翠绿欲滴的年龄，该是在教室里放飞美好理想的年龄，该是文明的城市或者乡村花前月下的年龄。而姐却过早地把自己的青春和美好交给了机声隆隆的纺纱间。

　　姐戴上发帽便成了工人。进到厨房，系上围裙，像个老成的主妇。

　　她领着爸爸去试一双老北京布鞋，和人家搞了半天价，磨掉了五毛钱；她买菜，从市场的这头走到那头，折回买最便宜的那家，付了钱还不忘捏人家一根葱；她把人家成堆处理的辣椒、萝卜搓一篮，回来洗净做泡菜。但她给爸爸订了半斤奶，妹妹的早餐坚持每天加一个荷包蛋，她说病人和学生要增加营养。

　　妹上高中时，姐把俩人合睡的房间腾给了妹，自己在爸爸屋里的窗户下支了个小床。她说这样照顾爸爸，又不会打扰妹学习功课。

　　姐班中吃饭的时间只有45分钟，中午她不能回来做饭。所以她每晚都要准备好次日的饭菜，自己也顺便带些装进饭盒。

　　纺织厂很辛苦，姐上班没多久，人就瘦了，宽大的衣服包裹着躯体，青春女孩脸上特有的光泽也荡然无存。妹说，姐买件新衣吧，工厂的女工都穿的很洋气呢。姐就笑，衣服宽大一点，穿着舒服，看起来也休闲。

　　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妹考了年级第九名，中午按捺不住兴奋要让姐分享。正是吃饭的时间，在弄档的柱子边，姐正塞了一嘴的东西。看到妹，嘴里停止的咀嚼，然后伸长脖子咽了下去。妹夺饭盒，里面却只有自家的泡菜和白水，还有一小块泡涨的馒头。妹叫了声姐！拿着试卷站在那里，眼里噙着泪。姐说，我是想保持体形呢，不然胖得嫁不出去就惨了。

　　那时的姐其实用很流行的话就是已经很骨感了。

　　　　　　　　　　　　五
　　几年后的那个夏天，家里盼来了一张来自北京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姐特地包了饺子庆贺。

　　晚上，姐呆呆地坐在黑暗中。妹问姐想啥？姐说想北京，北京一定很美。妹说，你送我去顺便看看。姐的眼里亮了一下，又旋即暗淡，说算了，你看我这样子，给妹丢脸。妹说你很美，像个天使。姐怔了一下，翻出泛黄的纸条，说谢谢你！

　　妹想她的学费却不敢问。

　　妹说，想和同学出去玩玩，上了学就没有机会了。姐答应了，给了妹200块钱。

　　妹每天会打电话，告诉姐她到了哪里，说那里的风景多么漂亮，天蓝得都没有见过。姐说，多拍几张像，姐回来看。妹说，那几个人真笨，出来忘带像机了。姐洗衣服时，发现自己的口袋里多了200块钱。嘴里说，这万金。

　　可是，一天，姐下班路过一个小区门口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推了一个小孩拐进胡同。姐好奇，跟在后面。敲开那家门，妹开了门，一个孩子就挤了出来，笑嘻嘻地看她。妹说我做家政服务呢，我想给自己挣生活费，只一个月。姐说你还小。妹说，六岁你的脸就被烫了，我19了，比你上班时还大一岁。姐吸了下鼻子，说晚上还是回来住吧，看不见你我心慌。

　　一连几天，姐吃完饭就出去了，很晚才回来。妹高兴，想姐早已到了该处男朋友的年龄了。

　　妹整理桌子，在抽屉里，看到一个存折，忍不住打开。这一打开让妹吓了一跳：两天前的日期，存折上只有一笔钱是3万元。

　　临走的前一天夜里，姐递过妹一个包说，这些钱是学费，以后生活费姐每月给你寄，钱多着呢！妹接过，却摸到姐粗糙的手。

　　妹鼻子酸酸的，说姐我给你按摩吧。妹的手就搭在姐的肩上，她清晰地感觉到姐的骨胳的坚硬。就是这副肩膀从小就开始承载生活的担子，经受了岁月磨砺，变得只有骨胳的力量了。

　　妹的眼泪就滴在姐的头发和窄窄的肩膀上。

　　　　　　　　　　六

　　一个月后，妹收到姐的一封信，信里说：小妹，姐要结婚了，那个人虽然肢体有残疾，但人挺好，对爸也尊重。家里种着大棚蔬菜，生活得很富裕。人家都说我们是天生一对呢。结了婚，我们商量搬咱家住，爸又多了一个陪他说话的人，你看多好。小妹，你不能参加姐的婚礼，但一定要祝姐幸福啊！

　　妹拿着信，泪流满面。 姐把自己换成存折了。

　　姐，是妹摧残了你原本美丽的面孔，你却用它委屈地换回妹的学费，是这样吗？姐，你来到这个家，是为了还债吗？

　　妹站在顶楼，对着天空喊：姐！你一定要非常非常幸福啊，因为你是最美最美的天使啊！
　　　　　　　　　　　　　　　　　　　2007．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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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

　　沙发吧。好小说。结尾总是能够将所有铺垫凝聚成一种令人感动的情愫。

　　或催人泪下。

田瞳

把姐妹亲情推向极至，故事情节催人泪下。语言极其精炼，写浓情却用冷静的笔调来叙述，小说的思想、艺术皆佳，是为上品。
精华！

南来之风

最初由 马克 发表
　　沙发吧。好小说。结尾总是能够将所有铺垫凝聚成一种令人感动的情愫。

　　或催人泪下。

谢谢马克老师的点评，这方面要向你好好学习呢。

南来之风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把姐妹亲情推向极至，故事情节催人泪下。语言极其精炼，写浓情却用冷静的笔调来叙述，小说的思想、艺术皆佳，是为上品。
精华！

谢田老师鼓励，每次看到你的点评都受鼓舞。你是最敬业的版主之一了。

又又

很感人的姐妹情!写得真不错.

程相崧

支持精华！

南来之风

最初由 又又 发表
很感人的姐妹情!写得真不错.

谢谢又又朋友阅评！

南来之风

最初由 程相崧 发表
支持精华！

谢相松，真的很惭愧！

一丁

天使会幸福的,祝愿!问好!1

邱天

年轻真让人羡慕。

葛瑞英

你也是个天使，问好南风！

川.页

发现最近精华不断，都值得学习啊，我想起了周宛润的小说{五妹妹的女儿房}，朴实感动

南来之风

最初由 一丁 发表
天使会幸福的,祝愿!问好!1

谢谢一丁朋友。

南来之风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年轻真让人羡慕。

邱班长来了，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