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2075|回复: 5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商人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7-4-16 16:1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见过无数商人,大到拥有几十亿元资产的房地产商,小到大街上被市管人员追得东奔西跑的那种小商小贩,其中不乏我的亲友和熟人,但我越来越发现,只有我大舅是个商人。

  大舅叫张三喜,精明过人,在我的家乡张家庄一带,没有人不佩服他,说他肩膀上长的是化学脑袋,会算账,反应快,特别好用,因此人们都不叫他的真名——叫他贼大鬼。

  贼大鬼舅舅在我没出生前就做生意,据他唯一的妹妹我的母亲说,他曾经倒卖过粮食、棉花、牛、羊、药材等等,小小年纪,一个人就走南闯北,几辈人过的穷苦日子到了他手里,眼看着就呼呼呼地富裕起来。母亲还经常以他为例教育我们说,那时候没有自行车,你大舅就用担子挑、用独轱辘车推,起早贪黑,两头不见星星,不管三九寒天还是酷暑炎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到处上会(赶集)做生意,去时挑的是一样东西,回来时挑的是另一样东西,就这样东跑西跑,倒来倒去,硬是把穷日子从别人后面倒到了前面,别的不说,光说你大舅能吃苦这一点,你们弟兄几人(与他相比)没一个能顶上。

  在我最初的记忆里,仿佛大舅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做生意的:小时候我见到他总是推着一辆脚踏板是两根明晃晃的光铁杆到处都光光当当作响的破旧自行车,自行车后面挂着两个大草笼,草笼里不是放着羊娃子猪娃子兔娃子就是别的。由于严重超载,他出门进门时只好撅着屁股吃力地推着,除非到了很平坦的路上才骑;他穿得破破烂烂的,两眼四周有点红肿,眼角然乎乎的,眯在了一起,成天像没有睡醒似的,而他的两只眼睛又在不停地轮换着眨挤,带动着他的两半个脸面上下抽动,像电影里的日本汗奸一样怪看,这是我从来不原答理他从来不愿正眼看他的原因之一,而他见我们兄弟几个来到他家,最多只和我母亲搭讪几句话,然后就忙自己生意上的事情去了,好像从来不把他的几个外甥包括他自己的娃娃放在眼里,一副冷漠的样子,给人没有丝毫的亲情感。

  我小舅张又喜刚好相反,他是个娃娃头,村里的娃娃都爱追着他缠着他围着他听他讲故事,尤其见了我们这几个外甥,他三分钟不到就会和我们打成一片,什么孙吾空大闹天宫,什么草船借箭呀,什么岳飞大战金兀术,什么智取生辰岗啦等等非常非常吸引人的故事一个接一个,好像三天三夜不吃饭不睡觉也讲不完似的。所以我们最喜爱小舅,一到外婆家就去纠缠他。可是张家庄的人都说小舅疯疯颠颠的,得了神经病。因为小舅爱看书,刚开始时他看的是《水浒传》、《杨门女将》《岳飞传》、《儿女英雄传》、《铁道游击队》、《烈火金刚》这类小人书,后来发展到抱着一大本一大本厚厚的古装书没黑没白没完没了不要命地看。老师见他不管上课下课都把头埋在桌上看书,就走过去把他的书收了,可是怪,不知他从那里弄来那么多古书,老师收一本他又拿来一本。而令人担心的是,平时走路时他也在看书,有几次一头撞到了大树上,额头上起了大青包;还有一次差点儿掉到路边的水窑里,幸亏被同路的同学拉住了,要不,早就带着他手中的书见了阎王爷;回到家里,他白天把自己关在土窑里,只把窗子开个小缝,手捧着那竖排的发黄的书在一线阳光下看个没完,到了晚上,又在昏黄的小油灯下接着看,有时直看到鸡叫三遍还不睡。他看了书,知道的事情太多,说话就不着实际,没有半句话与庄稼人的事儿有关,真是天上一句地上一句,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在什么人面前,嘴里都是话说这一天,或是且听我细说缘由这样的词,好像自己就是什么救国救民的英雄似的。外爷见书已把这娃的脑子念坏了,还没等他上完高小,就停了他的学,让他回家劳动,并对他说,你不像你哥,眼睛一挤就一个计,肚子里全是套人的圈圈,(所以)他是吃飞食的,你是下苦的坯子。

  听了外爷这话,我经常把大舅与小舅比较,偷看大舅的眼睛,不停地眨挤,不停地扑闪,我心想,要是能把眼前这个人(好像他又不是我的大舅)肚子里的计谋全挖出来,恐怕几十火车皮都装不完,因此我更感到大舅不像小舅那么容易亲近——我和大舅就像不相识似的总有一种隔绝感——现在想起来,那是一种惊服而又恐惧的感觉——是对神出鬼没变化多端深不可测的人类智能的本能反映和朦胧印象……

  大舅是个孝子。那年分家时,经商议,决定把家里的两孔土窑和三间瓦房一分为三:大舅小舅兄弟两人各分得一孔土窑,三间瓦房是外婆外爷的,谁赡养二位老人这三间瓦房最后就归谁,不赡养老人的每月要给两个老人各五元生活费。村里几个说事的人都觉得小舅和小妗子脑子不够用,没有能力管父母,就动员大舅赡养父母,大舅的两眼轮换着眨挤了几下,把两个嘴角连同两半个脸面分头往上提了提,二话没说就满口答应了。可是,大妗子跳起来了,她觉得两个老人负担太重,不合算,坚决不干,众人不管怎么劝说,没用,最后大舅拍着胸脯说,各位大叔大婶尽管放心,这事明天再说,包在我身上了。第二天,大妗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高高兴兴地在分家协议上按了手印。众人无不佩服大舅办法多,一夜之就使婆娘的脑子换了颜色,更对他乐于赡养老人的孝心赞赏不已。

  大舅不仅孝敬父母,而且对自己的弟弟也不错。有一次他从北山里贩回来几头牛,一头比一头健壮,一头比一头漂亮,村里许多人听说了就前来围到他家想买,但他坚持每头三百块一分不少。小舅舅来了,他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他对弟弟说,哥给你只要二百五十元成本钱就行,全当哥给你白跑了路,不过哥还要做生意,做生意的人老是钱紧张,你得给哥拿现钱来。小舅舅听了,又高兴又着急,到处跑着去凑钱,最后在他老丈人的大力支持下,才凑了一百九十元。他又来到大舅家,大舅问他,你家里就这么多钱了?小舅回答说,还有些零的,不够一个整十元,不好意思往这里拿。大舅说,是这样,你家里有多少就拿多少,实再拿不出来了,你哥就给你免了,全当哥帮了弟弟一把。小舅一听哥哥又给自己少了五十多块,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扭头就往回跑。到了家里,他上气不接下气,到处乱翻,在小妗子的协助下,共搜刮出七元九角一分钱。他手里紧攥着这些钱又跑回大舅家,一把把钱交给哥哥,这时,大舅说,兄弟呀,哥已给你少了快一百块钱了,所以你不能捡最好的牛牵,不然的话,剩下的牛哥就卖不上个价钱了。小舅一想这话说得在理,就走过去指着一头看来最差的牛问大舅说,哥,你说我牵这头咋样?大舅不好意思表态,就说,你看着办吧。小舅在心里说,我不能让哥哥太吃亏了。于是,就把这头最差的牛拉走了。不过,总的说来小舅还是占了便宜,对哥哥非常感激。这种兄弟情份,怎能让人不羡慕?

  我家住在洛滨镇上,每逢阴历三、九日这里有集会。大舅家离这里有二十多里路,每遇集会,大舅就赶来做生意,到了中午,母亲知道他正忙,也无法走开,就派我们给大舅去送饭;太阳快要落山时,集会已散,大舅收了摊子,来到我家,母亲就赶快给他端上饭菜。其实,我们那里的人是不吃晚饭的,母亲知道大舅累了一天,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去,就特意为他准备了晚饭。而大舅每回来都不空手,好像他是专门来给我家送东西来的,什么蔬菜、花生等等,他卖啥就给我家送啥;虽说这些东西都是最后剩下的底子,但说明大舅有心就行了。他边吃饭边和我父亲聊生意上的事。吃完饭后,又要和父亲坐有饭桌前喝一阵子茶抽一阵子烟。不知是我家的茶香味浓还是我父亲的旱烟好抽,大舅一杯接一杯,一锅接一锅,烟茶不离口,好像几十年没喝过水没抽过烟似的。每回来,他的烟布袋都扁扁的,到最后,他都要把自己的烟布袋替给我父亲,说,兄弟,去给哥装一布袋,哥今天出门急了,烟没带够。我父亲去窑里给他装烟,他就拿过父亲放在桌上的烟袋,把自己的烟锅伸进我父亲的烟布袋里,用两个大拇指反复从外面按压着,直到装得满满的瓷瓷的才拿出来,衔在嘴角,并不点着,等接过我父亲给他装满了的烟布袋,才推上那辆光光当当的破自行车,披着星光离开我家,到了没人处,就把衔在嘴上的烟锅取下来,把没有点的烟沫倒出,压在烟布袋里,留着下回抽。

  父亲母亲遇到村里一些和我家关系好的人,就介绍他们去大舅那里买东西,说你只要给我哥一提咱们的关系,他一定会给你便宜的。大舅的确给他的妹夫妹妹脸上添了彩,凡去大舅那里买东西的人,回来后无不称赞大舅好,因为你只要在他面前一提到我父亲母亲的名字,大舅就会把称给你称得高高的,甚至眼看着称尾巴一个劲地往上翘,称锤向这边滑,大舅还不停地向称盘里面添加东西,边添嘴里还边念念叨叨地说,熟人嘛,我妹夫妹妹的朋友嘛,挣不挣(你的)钱就无所谓了,世上的钱挣不完,要挣就挣别人的,对自家人,赔一点没关系,做人比挣钱要紧。这些人觉得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欠了我父亲母亲的情,所以我家要有什么事,都来帮忙,强化了我家与邻里的关系,使我父亲母亲因为有这么个好哥哥而骄傲。

  十年文革期间,做生意就是投机倒把,谁经商谁就会被当资本主义尾巴被割,全中国没有一个人敢经商做生意,大舅当然也不能例外。不能经商做生意,大舅就当起了毛泽东思想义务宣传员。他买来牛皮,在锅里煮透,然后趁热拿出来,快速绷在木板上,放在土窑里阴干,等牛皮阴干好了,平展展的,他就请别人用毛笔在上面写字,之后由他自己刻成了“毛泽东思想红卫兵”、“革命战斗员”等模子;他又偷偷地把毛主席的头像贴在阴干好的牛皮上,用刀子刻,刻完一个就赶紧把那稀巴烂的纸样用火烧了,不然,叫别人发现了,就会打成反革命分子,搞得家破人亡,就这样,他又刻下了大大小小十多种主席头像的模子。他带着这些模子以及银粉、青漆、刷子等,走乡串村,专门给人家胳膊上戴的红袖章,或挂在大门口的小红旗上印字和主席头像。

  那个时候缺吃少穿,可全国人民像疯了一样,革命热情非常高涨,你斗我我斗你,不要说出门做生意了,就连出门要饭,也要被说成是给社会主义脸上抹黑,抓住后非狠批猛斗一通不行。大舅出门不是做生意也不是要饭而是为了宣传毛泽东思想,谁敢管他。

  大舅宣传毛泽东思想完全是自发的、义务的,一分钱不要。不过,大舅每次只向别人收取一点成本钱,比如印一个不带主席头像的红袖章只收三毛五分钱,带头像的,再加一两分钱,印小红旗最多可收取五毛钱。后来,大舅又扩大了宣传范围,附带用硫磺和小别针制作毛主席纪念章,同样是义务的,每枚仅收一毛钱成本。由于像这样搞义务宣传的在当地只有大舅一人,加之革命群众争先恐后地以各种方式向敬爱的毛主席表忠诚,因此大舅每到一个村子,人们就排成一行长队,使他从早到晚忙得抬不起头。不过,大舅说了,只要能为人民服务,只要能把毛泽东思想送进千家万户,再苦再累也感到心里是甜的。

  文革结束后,国家实行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的政策。大舅高展远瞩,捷足先登,把自己多年的积蓄分为三部分:一部分用一个破麻袋卷着,用绳扎紧,一部分用一个长棉布袋子缠在腰上,一部分塞在裤裆里大妗子特意给他缝制的口袋里,然后带着它们来到省城里。他在省城里转了几天,最后决定买一辆解放牌卡车跑运输。省机电总公司年轻漂亮的女营业员一看大舅穿得破破烂的,胳膊窝里夹个破麻袋卷,就瞧不起他,觉得这样的人怎么能买得起汽车呢。大舅和她们说话,一个个带理不理的。大舅说,开票,我要一辆解放大卡车。女开票员翻了他一眼,问道,你有钱吗?大舅说,有。女开票员又说,要好几万块呢。大舅说,我知道。女开票员又问,你是用汇票呢还是付支票?大舅说,我交现钱。你的钱呢?女开票员接着问。哪你别管,反正少不了你们的就行。大舅又说。女开票员把大舅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翻,心里哼了一鼻子,傲慢地回过头去和对面的同事接着聊天。接着,大舅问一句,女开票员半天答一句,一点也没把大舅放在眼里。大舅火了,把麻袋往地上一甩,用手拽开扎麻袋的绳子,又从腰里抽出那条长带子,倒出一堆大票子,接着,大舅又把身子扭过去,背对着女开票员,把手从裤带后面伸进去,一大把一大把的往出抓钱,边抓大舅还边气愤地说道,咋了,你们看不起咱农村人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老农民没钱是不是?你们是“卖货的”还是看人脸看人衣服的?

  “卖货的”这三个字在当地是专骂女人的,所以大舅在这里一语双关,故意把它们咬得很重很重,又重复了好几遍。女开票员没想到大舅突然拿出了这么多钱,先是大吃一惊,接着那漂亮的红脸蛋一下子就笑成了一朵花,忙把大舅一个劲儿叫叔叔……

  办完各种手续,大舅觉得雇用司机不合算,就决定自己亲自把车开回去。大舅开过拖拉机,没开过汽车,不过他想,汽车和拖拉机的开法大同小异,一看就会。他撒谎说他在农村开了多年汽车,随便惯了,但城里的人多车交通规则多,他不敢开,要求机电公司派司机把他送出城。在路上,他坐在司机旁边,两眼盯着司机的手脚,心里不停地啄磨着咋样开车。到了郊外,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回去了,他就躺在驾驶楼里睡觉。警察过来要看他的驾驶执照,他说驾驶员到附近亲戚家去了,把执照带走了,一会儿就回来,警察信以为真,就离开了。晚上路上没人的时候,大舅就挂上一档,慢慢试探着开,越开越胆大,用了五个晚上,就把这辆崭新的解放牌大卡车从一百多里外的省城开回了家。

  大舅在山上拉石头,半年就把车钱挣回来了,到了年底,大舅戴上大红花,乡党委书记亲自给他颁发了一台大彩电,他成为张家庄率先奔小康的带头人。第二年,大舅又购了两辆大卡车,雇了司机和跟车人员。村里人见大舅拉石头挣了大钱,家家户户贷款买汽,还带动了周围好几个村了都变成了跑运输的“石头村”。又到了年底,大舅还是戴大红花,得了一万元奖金,成了当地知名的致富带头人。这样一连干了几年,大舅已拥有七八辆大卡车,家里盖起了二层小洋楼,村里和乡上的大干部小干部都成了他的朋友,可是,大舅说自己越来越老了,跑运输太费人,干不动了,就把自己的车一下子全处理了。

  大舅不跑运输,就去承包果园。生产队里的五十多亩果园,每年只需交三千元。许多人看到这是块肥肉,都抢着来承包。经村委会多次研究,最后还是让大舅承包了。大家不服气,说大舅在后面做了手脚,就往乡上告,乡干部只是应付一下,把这些人打发回去就算完事。后来听说某某乡领导在这件事上向张家村的干部提前打了招呼让大舅包,大舅拿下这五十多亩果园早就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人们在背后纷纷议论,说大舅有钱,早就把村里和乡上的大小干部都买通了,然而,大家说归说骂归骂,谁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而大舅该干啥照干啥,理都不理这些人。

  大舅又包了二百多亩由乡上统一管理的公用田,每亩每年只交一百元,五十年不变。大舅把这些地也裁成果苹树,三年后全挂果了。

  到了秋天,从广州、南宁等地来拉苹果的汽车一辆接一辆,使大舅大发其财。村里人看眼红了,强烈要求重新承包大舅的果园和地。村里和乡上的干部都对这种“不合理”的要求一概不理。村里人急了,就拿着镢头跑去乱砍大舅家的树。村干部制止不住,就请示乡上。乡上来了干部和派出所民警,愤怒的群众一呼百应,把乡干部和民警打得抱头鼠窜。后来经县上请示到地区的领导,派来了武警部队,据说动了枪,才算把这事平息下去。

  如今,这里的果园连着果园,一村一村连成一片,大风吹过,绿浪起伏,仿佛整个渭北高原都成了苹果树的海洋。然而,大舅早把自己的果园转包给了别人……

  他在当地设立了几十个苹果收购点,把自己的儿子女婿都分头布置在这些点上,自己成了总指挥。从验收到包装到装箱到装车,大舅给外商提供一整套服务。不管是广州人还是南宁的汽车来,都得找他,因为只有到他那里去装货最快最方便最省费用。这样,他就成了当地最大的一个苹果批发商。

  这几年市场饱和,苹果价格一路下跌,家家户户苹果堆得像山,卖不出去,有的农民已开始砍苹果树,可是,苹果的价格再低,只是低到了果农那里,大舅这儿所吃的润格,一点不少;甚至苹果还没下来,大家都希望自家的快快出手,都来巴结大舅,所以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大舅反而越发成了大红人。

  大舅还把自家院落子挖空,修建成了像地下水泥宫殿一样的大型果库,这在当地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么大的实力,并且只有大舅敢把苹果压下来,等到春节前后,甚至等到第二年夏天苹果价格起来时再出手。

  去年苹果大量堆积,卖不出去,大舅让果库空着,硬是不收购,快到冬天了,果农眼看着苹果哗哗从树上往地上落,一年到头的辛苦就要白白的全烂在了地上,没有办法,就把自家的所有苹果都当成落果来处理,几分钱一斤,卖给了大舅。

  大舅办了几个小厂,充分利用当地的苹果资源,榨苹果汁,造苹果酱,压苹果醋,装苹果罐头,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一跃为省级农民企业家;他还担任县政协委员、乡小学名誉校长、渭北农民苹果协会会长等职,经常去乡、县、地区、省里头开会,像当地的一个大人物。

  大舅有了钱,就行善举办公益事业。他首先想到的是发展教育,因为他认为这是广大人民群众脱贫富的根本,是百年大计千年大计的事情。他带头捐赠五千元,并向全乡,包括在外面工作的所有人发出倡议书,要为乡里修建一座全县最好乡学校。倡议书说,各位同胞,为了发展我乡的教育事业,为了你们的子孙万代,请献出你们的爱心吧……学校建成后,将在校园中立一石碑,上面按捐款的多少为序,将刻上你们的名字,让你们的高尚的品德,永远留在世上等等。大舅还向乡领导表态,最后如果资金要是还有缺口,就由自己来补充。不过,他提出要把张家庄乡小学中间加上“三喜”二字,变成“张家庄乡三喜小学”,并且建校的资金得完全由他来控制。乡领导想,反正乡上不拿钱,大头恐怕还是他自个儿的,所以就依了大舅的要求,并在私下决定,乡上光出文件,用政策支持大舅的“工作”,剩下的事情,由大舅全权负责。

  然而,大舅这人也有缺点。我对大舅最反感的就是他把儿女的婚事当成了交易,像在骡马市场上做买卖一样,他把手伸在衣服下面,用指头和人家谈价钱,事情成不成,完全由价钱来决定。

  大舅有五女两儿,五个女儿一个个都很漂亮,两个儿子看起来也很精干。但他们找的对象都不怎么样,甚至让人感到很不般配。

  比如我们村里有个人,已快五十多岁,在工农煤矿当工人,膝下有二儿一女,不幸的是老婆给病死了,大舅听说了,别的不管,就冲着人家每月有八十多元的固定收入,悄悄背过我母亲,托媒人硬是要把我表姐嫁给人家,并对媒人说,我这几个女子,让他随便挑,看上那个就要那个。

  这人挑来挑去,挑走了最漂亮的二表姐。二表姐当时还不到二十岁,还没有人家的大儿子大,大舅不管这些,急不可耐地让这人先把二表姐领回去,正式结婚的事情后面再办。

  我母亲后来知道了这件事,觉得这已“生米做成了熟饭”,就一个人人偷偷地为二表姐流了多次泪。

  又比如,当年给大表姐提亲的人也不少,塬上的塬下的都有。塬上的地平,苦轻,生活条件好,男娃娃相对好找对象;塬下全是一小片一小片的坡地,收麦子收谷子都要靠人往回背,一年到头非常辛苦,生活条件也很差,所以,塬上的女娃都不愿嫁到塬下去。可是,大舅在众多的给大表姐提过的男娃娃中,偏偏挑了个住在塬下的,因为这家人出的彩礼钱最多。

  还有,同村的一个女娃娃很漂亮,心灵手巧,人见人爱,大表弟看上了她,她也看上大表弟,可是,媒人从那女娃娃家回来,把手往大舅的一个袖子下一伸,大舅的一只手也不约而同地去那人袖子下和他的手会晤。那人捏了捏大舅的四个手指头,又捏了捏大舅的大拇指和小拇指,说,女方家要这个数,意思是要一份半彩礼即四百六十元钱。大舅当即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

  后来还有一个人给大表弟提亲,两个娃娃见了面都很满意,最后还是因为几十块钱的价格谈不下来,大舅就把这门亲事断了。

  最后,大舅捡了一家要价最便宜的,就把这家的女儿给大表弟娶回家。

  儿女们对自己的婚姻都不满意。因此在大舅家有了钱以后,两个表弟都曾想过换老婆,结果都被大舅压下去了,大舅说,老实媳妇丑媳妇皮实、耐用、省钱,聪明媳妇漂亮媳妇花钱多又难侍候。

  说到这里,我觉得还应当提一下大舅的婚事。当时,由于家境贫寒和长相丑陋,大舅一直找不到媳妇。有一年大舅去北山里贩牛,半路上歇在一个人家,这家人很穷,男的患有肺病,躺在草房里一个劲咳嗽,急需要钱,大舅看出来了,就想用一头牛换回这家的小女子给自己当媳妇。这家人同意了,就去牵大舅赶来的几头牛中的最大一头,这时大舅不意愿了,要给他们留下最小的一头。他和这家的女主人几经讨价还价,最后才以一头中不留的公牛换回了那小女子。小女子长得很好看,比大舅整整小十岁,芳龄十六——她就是我的大妗子。

  大舅前半子缺女人,后半辈子特别了到了晚年身边的女人多得简直成了灾。女人们想傍大舅这个大款,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向大舅发起了冲锋,其中还有不少是没有结过婚的大姑娘,但凡和大舅有过真正接触的女人,无不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因为大舅的钱不是她们想象的那样好得到。

  有一次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和大舅事完后,大舅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大沓百元大票子,姑娘眼前正为之一亮,没想到大舅又装了进去,然后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找零钱,几个口袋摸遍了,凑了八十元,给那姑娘递过去,姑娘噘着嘴不要,说和她弄事的人每回最少也得二百块。大舅说他到了省城里,不管进了那一家美容美发店,一大堆一大堆女娃娃随便挑,再漂亮的女娃娃也不过一百元,人家咋说也是城里的,你一个农村娃娃,还想和人家一个价钱?那姑娘又说,你最少也得加到一百块吧。大舅还是不加,那姑娘生气了,穿好衣服,把包往肩上一甩,摔上房门就走了。大舅把手中的八十元钱晃了晃,心里说,傻女子,你不要也罢,反正吃亏的不是我,嘿嘿。

  大舅的孙子孙女已一大群,可他越老越不正经,仿佛到了生命的最后冲刺阶段,成天屁股后面跟的都是女人,简直已发展到了不要脸的程度。

  在众多的女人中,大舅觉得只有朱新丽对他是真心的,至少不是冲着他的钱来的。

  朱新丽就是省机电总公司那个开票员。自从那次大舅买了大卡车,经常去机电总公司办事。朱新丽见大舅来了,笑脸迎,热情打招呼。大舅为了好办事,常常给朱新丽等人带去农村的土产,时间长了,大舅就和她成了熟人。后来机电总公司的效益越来越差,大批人员下岗的下岗,买断工龄的买断工龄;朱新丽为了支持丈夫在外面干事,就买断了工龄,没想到她刚下来不几天,丈夫就患了大病,很快离开人世。她儿子还不到三岁,身体很弱,经常去住医院,一万多块的工龄钱,没招住花就完了。朱新丽到处向朋友借钱,借不下,她最后想到大舅,就卖了车票,去农村找大舅,大舅觉得自己经常要去城里办事,用得着朱新丽,就借给她一千元。

  后来朱新丽又三百五百借了大舅不少钱,只借不还。大舅去城里,就住在她家,不知不觉,这里就成了大舅的第二个家。

  两人就这样混了多年,朱新丽从来不问大舅的家底,也轻易不向大舅开口要钱。大舅和她有了感情,信了她,就决定娶她为妻。

  大舅要和大妗妇离婚的消息一传开,人们无不感到荒唐可笑愤怒不已,我母亲、小舅、表姐、表妹、表弟等亲人更是想不通,一个个气得都不愿再理大舅了,大妗子见娃娃都大了,孙子一大群,嫌丢人,气得变成了一条疯狗,旺旺叫着只想把大舅吃了。

  为了防止被大妗子和儿女们通过法律瓜分自己的钱财,大舅提前把许多财产和存款转移了朱新丽名下。大妗子跟大舅过了一辈了,到头来并没有得多少东西。

  大妗子就像得了神经病,见人就揭大舅的老底子。

  她说那年分家时,大舅在当天晚上回去后给她说,咱把父母接过来,到头来自然就会让妹子去养抚,因为母亲的心和女儿的心是贴在一起的……事实上,分家后,外婆外爷经常来我家住,一住就是大半年;他们一回去,大舅家的生活水平立即就会下降,加之大妗子成天拉着个驴脸,摔摔打打的,有时还指鸡骂狗,气得两个老人呆不下去,所以过不了几天就会又来到我家。到了最后,两个老人躺在病床上,从头到尾都是我母亲侍候。这样,大舅家就白白多得了三间瓦房。

  大妗子还说大舅每回从北山里贩牛,至少要赚一半钱;他当年卖给小舅的那头牛,有胃病,吃不起来,也长不大,是五十块钱便宜买来的,赚了小舅好几倍的钱。

  她说大舅很会耍称,看起来给你称东西时称尾巴翘得高高的,可是,不管你是谁,别想要够数。

  我们还从她的口中得知,大舅的确是个贼大鬼,文革期间,全中国恐怕只有他一个人敢公开做生意——他印红袖章、小红旗、卖用硫磺制作的毛主席纪念章,至少要赚一半钱——那时的几分几毛钱,就相当于现在的几块几十块钱,可是,那时候的人好像都很傻,没有谁能意识到这一点。

  后来我们才知道,每回大舅来我家吃饭都要算细帐——他虽然不空手来,但两顿饭他只掏一顿“饭钱”——他把最后剩余的菜底子称了,如果觉得有点多,就拿出来一部分,放在车子后面的草笼里,用麻袋盖着,最后带回家。

  大妗子还说,那次修建学校,光大舅一人就从中捞走了好几万……

  ……然而,大舅到了省城里,朱新丽已把自己的房子买了,带着孩子不知去向。大舅的存折和财产书都在这套房子里,但现在已无法把它们取回了。大舅走在路灯下的黑暗中,摇摇晃晃,像个喝醉了的酒鬼,不知道家在何方。他回想着自己的一生,最后大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这一辈子啊,就吃了这么一次亏,可这……大舅的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大舅死了。最后,他虽然叫人骗了,但我反复啄磨他的一生,体会他的所作所为,认为他确实是个商人,或者说是个准商人。如果你读了我的这篇小说,认为我大舅根本算不上商人,那么我只能说你还不懂商人……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7-4-16 19:29 | 只看该作者
欢迎坐影来到太虚!
正如作者所说,这个人物确实是个真正的商人,因为他的一生中所有的事都用经商的手段去做。内容相当丰富,叙述十分顺畅,作者笔力不错。有一点看法:作为小说,还是应注重小说情节,这里写的事很多,但感到只是平铺直叙地把那些事件摆了出来,像一篇人物传记,小说味道却差了些。
看法不一定准确,供参考。
3#
发表于 2007-4-16 21:22 | 只看该作者
想起我的两个舅舅,也算是精明的商人,好在大舅有了钱,把全村的土路铺成水泥道。有点可敬。
4#
发表于 2007-4-17 08:24 | 只看该作者
呵呵,这才见了真正的商人啊!
写法细腻!
5#
发表于 2007-4-19 19:37 | 只看该作者
是的,过于散文化了,小说有时候需要取舍和提炼。
6#
发表于 2007-4-19 19:57 | 只看该作者
几位版主言之有理,支持!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1-15 14:36 , Processed in 0.086542 second(s), 19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