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拾荒

含乡

　　在一个垃圾箱前，马运财把刚伸出的手缩了回来，将手里的塑料袋搭在肩上，若无其事的装作在等人的样子。因为，又有人来了。

　　马运财这样的动作，说不清楚一天要有多少次。马运财戴副厚厚的玻璃镜片的近视镜，穿一件半新旧的甲克杉，在路灯下，脸色略显苍白。这样的打扮，怎么看也不象一个拾荒者。可是，马运财就是在拾荒。拾荒，是马运财自己给自己命名的职业名称，他不愿意人家把他喊做拾垃圾的。其实，自己就是一个拣垃圾的！这会儿在垃圾箱里也翻不出什么东西了，因为，马运财盯着的垃圾箱，都在郊区，这里比较少人，垃圾自然也就产生的少，有经验的拾荒者是不大来这里的。

　　马运财等着人走过了，又慢慢踱到垃圾箱里翻腾起来。扒拉来，扒拉去，一阵腐味蹿上来，马运财赶紧屏气，然后抬起头，做深呼吸。这次运气不错，翻出几个矿泉水瓶，几个易拉罐，还有一个扎的很紧的塑料袋。他费了好大劲打开，原来是一件旧衣服，他顺手提了起来。突然，马运财的手触摸到了一个硬东西，他仔细的用手摸索了一下，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他的心立即跳狂跳起来！他透过眼镜片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慌慌张张得把东西乱塞一气，提着今晚的战果回“家”了。

　　马运财所谓的“家”，确切的说，还不如说是“窝”更合适，一个避风的破涵洞，胡乱卷着一团辨不清楚颜色的被子。他把手里的东西仍在一边，顺便把自己也仍在铺着废纸皮的“床上”。最近有寒流，天很冷，尤其到了晚上，更是夜夜当 “团长”，冻得睡不着的时候，马运财索性就想心事，有时想着想着就迷糊了，一直到清扫马路的清洁工拿着扫帚把他“扫”醒。今晚，天气更冷，在商场里看电视，天气预报说气温还要下降。“奶奶的”，马运财的嘴里咕哝了一句脏话，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这会儿，马运财又想起了在垃圾箱里的那件衣服。刚才，他在昏暗的路灯下分明看到的是一叠钱！他一骨碌翻起来，把衣服里的东西掏出来，使劲的凑在眼前辨认。涵洞里没有灯，只有洞外远处的灯光吝啬的让马运财不至于摸不到自己的鼻子。马运财把钱使劲贴到眼前，想看看清楚，可光线实在太暗了，他徒劳的拿开了在眼前却看不清楚的一叠钱。心里估摸着，大概有几万元吧！想到从天上掉下来这么一个大 “馅饼”，马运财的心里开始暖烘烘的了。他暗自盘算着，首先回家的路费是有了，应该给家人都买一份礼物。对了，女儿好久前来信说，想让爸爸回家时送她一个复读机呢！那时自己一天吃一顿饭的钱都没着落，那敢应承女儿这个小小的要求呢！现在看来，这不是不可能的了，要买，给儿子也要买一个。要给父亲、母亲买点营养品，给妻子买件时髦的衣服，还有，家里的老房该翻修了……

　　黑暗中，一对双胞胎小儿女的身影走来。儿子又长高了，很瘦，女儿更乖巧漂亮了。孩子们学习都很好，明年就要上高中了。想到孩子，马运财周身像是电流穿过。孩子给他带来的热量，传到了脚底，身上开始发热了。马运财“幸福”地享受着和孩子们的团聚，用心盘算着这笔“巨款”的用途。

　　马运财的脑子乱了，这么多的钱，塞满了他浑身的细胞，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能纂着这么大把的钱！

　　突然，一个念头跑进了脑子。他想到丢钱的人明天会不会跑到垃圾箱里翻呢？或是守在那里询问拾荒的人呢？如果真要是碰到人家问起钱的事，自己该怎么说呢？想到这里，马运财感觉到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刚才那股热乎劲立刻冷却了。


　　马运财来到这个城市打工已经快一年了。他先前在家乡当一个永远也转不了正的民办教师，每月几十元的补贴，拿到手里的常常是一张白条。马运财下决心辞掉这份教师的工作，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打工，为的是给快上高中的一双儿女挣点学费。可是工作到是找了几个，都是干了没多长时间，前一天还上着班，待到第二天去时，已是人去屋空。马运财和几个同他一样的人，面对陌生的城市，他们不知该到哪里去找骗他们押金的人！这样被骗了两、三次的马运财，从家里出来时带的那点钱，早被折腾光了，最后还因房租拖欠太多，被房东拒之门外，任马运财苦苦求情，房东的脸就像秋后的茄子。无奈之下，马运财拣起房东仍到门口的行李，开始流浪了。

　　马运财成了城市“失业者”！那时。他连死的心都有了。家，回不去，再去找工作，马运财是怕了，吃饭都没着落，哪里还有交押金的钱啊。没有一技之长的马运财，背着行李在大街上转悠了几天，他看准了一个既不要本钱，又不用技术的活计，那就是拣垃圾！马运财自嘲地说自己是“自由职业人”，并且给自己的职业命名为“拾荒”！

　　马运财把工作目的地定在了郊区，这里人少，不似闹市区那么嘈杂，他也不至于因人多而伸不出手。马运材就这样给自己找了份工作稳定下来，专心拾荒了。生意时好时坏，有时除去一天的饭钱，还略有节余，马运财欢天喜地的放进贴身的衣袋里，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掏出来还有体温的票子清点一下，计算着回家的日子。

　　自由职业并不自由，拾荒者都是有地盘的，地界划分的很明确。马运财初出道，不懂规矩，好几次因侵占了人家的地盘而被打得鼻青脸肿。马运财不想丢掉这份工作，吃了几次皮肉之苦，马运财发狠了！他认为，男人就要狠，“无毒不丈夫嘛”！否则，自己的肚子怎么填饱？回家的路费又从哪里来？

　　马运财通过几天的观察，认定了一段地盘，开始实施他的强占地盘的计划了。

　　有一天，当他在“自己”的地盘上工作时，来了两个人。那俩人不问青红皂白,上来便对马运财拳打脚踢。马运财眼红了，血往头顶窜。他从腰里抽出早准备好的一截铁棍，眼一闭，对着挑衅者一顿乱舞。谁也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老实文弱的人，发起狠来像是疯了般！马运财只觉得自己耳边生风，凭着感觉乱打一气。等他睁眼看时，那俩家伙早已被他的气势吓的落荒而逃，只恨爹妈没多生出两条腿来！

　　马运财占领了阵地，他的为人和随和受到了一些弱者的拥护，拥戴他成了一方小霸主。他与这些弱者结成联盟，相互照应，各自为自己的肚皮勤劳的工作着。

　　以后的日子还算相安无事。转眼，春节快到了，马运财也有了一点积蓄，但回家的路费还是因春运提价差那么点点，给孩子、父母、妻子的礼物，更不能想了。春节能否回了家，马运财一直闹心呢。

　　马运财今晚失眠了！

　　怀里揣着那厚厚一叠钱，像是揣了个烤熟的热山芋。按理，有了这么多钱，马运财应该高兴才是。可是，这会儿，他却像是在烙饼，翻来覆去地转个儿。这么多不劳而获的钱，拿着有点烫手啊！这钱要还是不要？这些钱，俩孩子的学费是有着落了，还可以供到他们高中毕业呢。可那丢钱的人，该有多着急。是否应该把旧衣服乘着风高月黑放回到垃圾箱去？还是明天一大早，乘着人们还在梦乡，就搭头班车回老家？

　　马运财把自己分成两个人，一个是要钱的人，一个是不要钱的人。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交锋了。要钱的人说：当然要了，拣来的钱，无名无姓无失主，到哪里去找丢钱的人，所以，拣到了就揣到口袋里吧。不要钱的人说：不劳而获的财物不属于自己，即使是找不到失主，可以交到派出所去。要钱的人说：你傻啊，现在还学雷锋？不看看自己瘪瘪的口袋。不要钱的人说：起码，我不能丧失良心。要钱的人说：良心？良心值几个钱？良心能让你孩子继续读书？能让你背井离乡吃这般苦？不要钱的人说：没钱我可以凭劳动获得。要钱的人说：你的劳动能换来孩子的学费？能换来一顿饱饭？不要钱的人……

　　马运财说服不了自己。儿女渴望读书的眼神刺痛着他的心，父母日渐衰老的身影与老房子一起在风雨中飘摇，妻子忧郁的神情，是他活下去的信念。马运财的心里沉甸甸的，就像搁了块大石头，大睁着两只眼睛在黑暗里寻找答案。

　　天，蒙蒙亮了。马运财走出涵洞，他的脸色阴沉，紧锁的眉头，像是刻了一个“川”字。他站在涵洞口，呆呆的望着模糊的大地，晃晃发昏的脑袋。晨曦微弱，星光依稀。一阵冷风袭来，他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回家！”马运财一口痰吐了老远：“老子也狠一回吧！”然后转身进洞。片刻，马运财的全部家当背在了他的身上，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着旧衣服的塑料袋。

　　马运财走了，他离开了这个给他悲、给他喜的城市。他走在清晨的寒风里，走向充满希望的远方。可他的脚步蹒跚，背影有点憔悴。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田瞳

欢迎含乡！文笔不错，小说布局匀称，行文流畅，简洁明快，感到作者很会写小说。这个题材很好，我觉得如果能再展开一些，小说就厚重了，现在略显单薄些。

敬一兵

这样的题材写细腻了会很感人的。

含乡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欢迎含乡！文笔不错，小说布局匀称，行文流畅，简洁明快，感到作者很会写小说。这个题材很好，我觉得如果能再展开一些，小说就厚重了，现在略显单薄些。

谢谢田斑竹！
谬赞了！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写小说，希望得到各位的指点呢。

含乡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这样的题材写细腻了会很感人的。

的确是这样！
笔拙，难免肤浅了，今后会努力。

南来之风

写得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