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相亲
文/李思忆
契子
国家政策偏农了,农村旧貌换新了,人们眼光改观了,就连农民的思想也跟上时代步伐了。
老李,是李家屯的大队书记,去年一退位,就被小儿子接到城里住。
城里面好呀,人多,热闹,买东西又方便。老李刚来时,觉得什么都稀奇,什么都新鲜。早晨起来,沿滨河路溜达溜达,看看鸟儿,听听水声,学学太极;中午上街买买菜,到茶馆吹吹壳子(闲聊);下午约几个好友,到河边茶楼打打麻将,这生活过得嘛,也还满滋润。不知不觉地,转眼间几个月就过去了。
当春风吹醒大地,阳光晒红花儿的季节到来之时,老李头的老毛病犯了。闭眼看到的是麦苗的青绿,出门闻到的是大粪的清香,这走路的姿势,也越来越像是挑着粪桶上山岗。
唉!老李想农村老家了。唉!
“爸,你咋老是叹气呀?有哪儿不舒服?”小李看到老爸连日来总是唉声叹气,连走路也没了精神,以为生病了。
“你就让爸回家种地吧。爸是贱皮子,累的命,老是在城里也呆不惯。白天你两口子上班,孙子读书,晚上你上网查资料,媳妇辅导孙子功课,就我,好象一个老残废,什么事也干不了。”
“爸,你别老想着回老家种地,我们又不是养不起你。再说了,你为乡亲们贡献了大半生,也够了。就老实呆在城里安享晚年吧。”儿子急了。
“李子,干脆给你老爸找个老伴吧?我看他也实在太孤单了。”睡觉时,媳妇为小李出主意。
好!这个主意不错,说动就动。第二天,小俩口先做通老李的思想工作,然后四处托人说媒。条件是:要有点知识文化,懂礼貌的。既然是再婚,双方都必须有包容之心。住在城市里,不能要那种土包子,小心眼,不然老是从这家往那家拿东西,有伤两家和气。
(一)
过了几天,有回信了,对方人不错,会唱川剧。
“嘿嘿,会唱川剧,中!中!”老李以前在农村,开心或苦闷时,都会哼上两句。现在一听说有个会唱川剧的,他嗓子眼就发痒。
相亲的日子定在星期天,地点在东河公园。两位老人单刀赴会,女方手拿一粉红折扇,原定男方手持一束玫瑰的,可老李死活不干,最后改为一个金鱼汽球,权当是老人为孙子买回的玩具。
这天老李没有去散步,大清早就被儿子叫了起来,还拿出一套新衣和一条领带。老李难受了:那儿年到省城见领导,他也没系过一回领带,总觉得领带围在脖子上,好比死人上吊时的纤索,又像扎在身上的裤腰带。唉,为了给女方留个好印象,系吧。
“人是桩桩,全靠衣裳。”这话一点没错,老李白衬衣配深蓝西裤,系一朱红暗花领带,再加之在城里将息了几个月,皮肤也白皙了,远看还真以为是哪个退休的高干呢。打扮妥当,老李就气宇轩昂地出发了。
这小城不大,公园不多,设施齐全的东河公园星期天就成了儿童们首选的游乐场地。秋千上,一只只小鸟展翅飞翔;气垫床,蹦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滑滑板,滑出一串串灿烂的笑声……看到这一切,老李乐了,愉悦,不经意间覆盖了满脸的鱼尾纹。哎!对了,我今天的那只可爱的小鸟呢?记起了正事,老李急忙运动眼珠,四下搜寻。
在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中部,栏杆上,斜依着一个时髦女人,穿一件淡红的蝙蝠袖衬衫,一条白色绸裤,一双精致的绣花布鞋,一把粉红的折扇轻遮脸前,让人看不到庐山真面。美!美人!看得老李啧啧称羡,差点就流出口水来。
“粉红?折扇?难道是她?”一个激灵,老李醒悟过来,顿时心花怒放。急忙上前,轻咳两声,以示报到。
“相公——,来哪——”这女人开口就是一句川剧,哧得老李后退了一大步;折扇缓缓拿开,女人展颜一笑,那脸上的粉脂,如灰面团子扑扑地往下掉,砸得老李的心难受极了;“娘子这厢有礼了——”,一句台词,微一弯腰,再来一个亮想的招牌动作——右手折扇开在右脸后侧,左手兰花指拈一粉红手帕,秋波频送,眉眼直眨,眨得老李头满身不停地冒出鸡皮疙瘩。“老孔雀摆颇式——还真以为你是恐龙化石?”老李心里这么想着的功夫,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大圈人,“大概他们以为这是个神经病”,老李继续想着,心里就打起了边鼓。
“这人怎么啦?”
“别人花痴,她是情痴、戏痴,也就是现在小青年们所说的追星族。”
“她当年曾经喜欢一个唱川剧的,为了吸引人家,她就学唱戏,这一唱就入了迷,整天神经兮兮的,见人就唱。这不,前两天听她儿媳说给她找了一个喜欢听戏的老伴,也不知现在相亲没有?”
“哇……”老李反胃极了,老是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总觉得心里有根虫子在钻。
“礼物——呈上——”,女人换了生角,一边继续唱,一边伸出手来,要接老李手中的汽球线。众人的眼光,也随着女人的手伸了过来。老李头羞得满脸通红,一颤,手松球飞,他的一腔热情,也随着汽球飞走了。
“ 追星过火,就是神经病”。老李一边骂着,一边闷闷不乐地回家了。
为此,老李在家里躲了一个多月,让时间,把老人身上的鸡皮疙瘩烫平。以后相亲,也多了一个条件,打死不要追星的。
(二)
事隔不久,又一媒人上门提亲。因前车之鉴,这次老李就多长了个心眼,让儿子儿媳把第一道关,时间定在星期六,这地点嘛,选在北塔寺茶园。
九点的钟声刚敲响第一下,儿子儿媳就出发了。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老李的心跳声也越响越快,这快节奏的敲打,震得老李的屁股在沙发上一颤一颤的,老是坐不踏实,这脚板心呀,比老李当初想老家时还痒。
去他妈的,老子还是得亲自去看,不然这心老是悬吊吊的。唉,想我老李正大光明大半生,这次却为了不丢面子,把个相亲搞得这般偷偷摸摸,窝心!
老李一边说着,想着,气着,骂着,一边穿着上次相亲时穿的那套“高干衣”,出门前还特意用自来水湿湿发,整整形,权当摩丝。
今年遇上倒春寒,第一遍早开的桃花,许多被寒流冻结在襁褓中,现在已经是开第二遍了,有了磨难的经历,这批花儿开得比往年更艳,娇羞的容颜中透出坚强,粉红的色彩中颤动生命。老李看看,再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片飘落的花瓣,张口轻轻一吹,希望吹走泥尘,吹出运气,而后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上衣口袋里。
来到茶园,老李却不敢从正门进去,怕儿子儿媳看到后,笑话他心急。转身来到后门,戴上墨镜,悄悄地进了茶园,选了一张靠柱子的桌子坐下,把大半个身子和脸,就藏在了柱子后面。
在花园靠西南面的凉亭里,坐了三个人,儿子儿媳,他认识,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穿一件白底蓝花的素色衬衣,头发烫成小波浪,清瘦的脸白白净净。喝茶时,右手拇中两指端茶碗,左手五指并成一朵兰花型,托着茶碗,口型微张,轻啜一口。
淑女!淑女!老李头高兴得心花怒放,差点叫出口来。他立即端起茶碗,“咕嘟”一声,喝下一大口茶水,把冒在喉咙的话硬是堵了回去。不行,我得想个办法亲自和她交谈交谈,老李用手指敲敲脑袋,有了,于是他从后门退了出来,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李子,你们中午回来吃饭不?我好上街去买菜。”
“爸,你快来吧,我和余孃正谈起你呢,她说想见你一面,我们中午就在外面吃饭。”哼,鬼精,想来就来吧,扯什么垛儿(撒谎)。知父莫若子,老李的那点花花肠子,小李最清楚不过。
“那……”停顿一会儿,老李继续说,“我马上打迪过来嘛。”
“快点哦。”
“我爸打来的。”关上手机,小李说道,这既是回答余孃问询的目光,也想引出话题,“他问我们中午回家吃饭不?他好到街上去买菜。”
“哦,你爸挺勤快嘛。”余孃赞叹道。
“他老人家就是为儿女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所以我们这些作儿女的现在都想好好地报答他,这不,看着白天没人陪他散步,晚上没人陪他说话,我们就决定为他找个老伴。”小李说出这话,就是想试探余孃的态度。
“那你让他过来吃饭嘛,中午我请客。”在小辈面前,余孃显出长辈的风范。
“嗯,我叫他马上打迪过来。”
再说这老李打完电话,又不好意思马上进去,只好在外面街上走过来走过去,想抽支烟解解闷,又怕到时见面时说话口臭,而如果因为一支烟,便来个鸡飞蛋打,那不划算。于是吞吞口水,吐吐唾沫,来点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忍!走走,停停,看看表,好不容易过了十分钟。老李摸出裤包里的餐巾纸,往纸上吐泡口水,拿它擦擦皮鞋上的灰尘,把衬衣再整理一遍,然后挺胸抬头,大步朝茶园走去。
“爸,你来了,坐!”小李看到老李进门,连忙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因为这方挨着余孃,两位老人好说话。
“老板,再来杯茶。”小李让出座位,叫茶。
咦?气氛不对!茶还没送上,小李就感觉到了:空气中,一种浓浓的沉闷间杂着一股火药味,飘飘荡荡的,窘得人喘不过气来。抬眼,傻啦!
只见余孃用手指着老李,眼睛红红的,脸色铁青,身体不停地颤抖,嘴动了半天,只发出一个字:“你……”话没说完,就起身而去,留下他们爷儿仨。
老李当时脸红了一阵又一阵,非常尴尬,待人走后,他无力地坐下,品茶:苦的。
回家后,老李一五一十地说起这个女人,和这个女人的家庭。女人的丈夫以前是民政局的局长,那时老李的上司杜书记和高乡长为了拉到一笔数目可观的扶贫款,就让老李写了一份“为穷叫苦”的申请材料,连带一个厚厚的信封,亲自送到了局长家里,记得当时,就是这个女人接的东西。后来局长因贪污受贿被调查,还找到老李作了证人,在那份调查材料上,老李还盖了大红的手印。出门时,在门口又碰上了这个女人。
“你们说,她能不恨我吗?完了,一点希望也没,唉!”一声叹息,写出了老李此时的全部心情,他矛盾极了,伤心极了,后悔极了,他老李当初为什么就不动脑筋考虑考虑,却听了乡长书记的话呢?
老李想,要不是他行贿又揭发,民政局长也许就不会畏罪自杀了。但他哪里知道,他送上去的那点数目,连让局长拘留三天的资格都没有,他又何必自责呢。
“ 城里人是闲着没事干,不是追星,就是受贿,事儿多着呢,算了,这城里的女人再有文化我也不敢要了,还是找个农村的吧。”一次,老李头和进城办事的几个现任村干部聊天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于是,老李头要回农村找媳妇的事,就在乡里传开了。
(三)
中国人口众多就是好呀,人多好办事嘛。这不,消息传开没多久,就有人进城说媒来了:“这个女人叫张翠花,姑娘时和老李是一个生产队的,当时老李和她还是两小无猜的好朋友,后来因为她们家穷——贫农嘛,没钱为哥娶媳妇,父母就拿她作调换亲,嫁到了比这里更加偏远的山里。丈夫几年前就死了,膝下又没儿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生活,她大哥看她过得清苦,年前就把她接回了娘家,现在老李家的地,还是她在种呢。”媒人三言两语,噼噼叭叭,如倒豆子般地介绍完毕,就问老李何时相亲?
“这个嘛……再等等看吧。”老李沉吟片刻,打起了官腔。手捋下巴上刚理几天的胡须根子,微作思考状,“你帮我问问她的情况,探探她的口风吧。”
常言道:“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前两次的相亲失败,让老李吸取了一个教训:不能盲目行事,先调查一下对方的情况再说。说调查是假,其实老李是担心两人在一起是否还有当初的感觉?
儿子儿媳也不好发表意见,毕竟是老爸的旧情人,这自个儿的事,还是自个儿作主最好。
媒人走了,老李的心也跟着走了,这几天感觉吃饭饭不香,睡觉觉不稳,做梦梦不美,连走路也没了精神。掰开指头算算,媒人才走了三天呀,三天的日子咋就这么长呢?
“切他妈的,不管了,老子要回去亲自跟踪调查,近距离接触。这面子有多大,扯一尺布就可以把它包上装在口袋里。”老李一边咕噜着,为自己迫不急待的心情找借口,一边收拾几件随身衣物,放在旅行包里,准备偷偷地溜回家相亲。
夜,刚退去黑色衣衫准备睡觉时,老李就起了床。 煮好稀饭,蒸好馒头,简单地弄了几样小菜,自己马虎地吃了一点。然后提起包,在没惊动儿子们的情况下悄悄地走了。
汽车哼着歌儿行驶着,老李怡然自乐地想象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家乡小镇。
下车后,老李在集市上买了两斤多猪肉、两斤青椒、一斤湿木耳、一把嫩豇豆,外带一瓶老白干,喜滋滋地向家里走去(老李的家一直请亲戚看管着)。
“李大哥,你回来了哇,在城里过得好啊!”
“老书记,你还舍得回来看看我们这些泥脚杆呀。”
“老书记……”
“老书记……”
院子里的乡亲看到老李,如同见到久别的亲人,都来热情地打着招呼。老李一一回复着,眼睛却在人群里搜寻。这心不在焉的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穿。
“李大哥,我上次进城找你帮忙办的事儿办得咋样了嘛?”媒人出来为老李头解围,打着马虎眼,“走,到我家里坐倒起慢慢摆谈。”边说边把老李往自己家里拉。
一听说人家老李回来有事,这些乡亲也就识趣地走开,各自忙自家的农活去了。
老李急忙问起翠花的事,媒人说有戏唱,翠花今天正好在老李家的牛角土翻苕藤扯苕草:“我刚回来,看见翠花一个人在土里,要不我带你去嘛。”
“不用麻烦你了,现在正是农忙季节,你还是先忙你的吧,那土我找得到,中午到我家喝老白干。”当电灯泡的滋味难受,有电灯泡在旁边的滋味也难受,两个人谈情说爱,如果要第三个人在旁,那他就是笨蛋。老李不是笨蛋,所以他一口谢绝了。
老李回到家,换了一身旧衣裳,戴顶旧草帽,穿上一双旧布鞋就出门了。
来到牛角土边,听到一阵哗哗的响声,只见土中央有苞谷杆直摇晃。这是翠花翻动苕藤打在苞谷杆和泥土上的声音,大概离老李所站的土埂有十多行。为了找找感觉,老李决定不直接现身,先在旁边观察一下再说。于是他弯着腰,蹑手蹑脚地来到离翠花不远的相邻土埂上,蹲在那里慢慢看着。
也许是有了亲人的关心和照顾的缘故,翠花比三年前红润多了,人也胖了一些,脸上的愁字,已被平静代替,虽然鱼尾纹撵走了青春,但在老李的眼中,她的风韵依然犹存。只见她翻几棵苕藤,就扯净曾经被覆盖的小草,然后继续翻继续扯。累了时,就站起伸个懒腰,捶捶背;热了时,就用衣袖擦擦汗,两手再把衣襟拈着,往上扇扇风。这一扇呀,就扇出了满土的春光:别看她脸上被太阳晒黑了,可肚子被衣服摭着,白白净净的,尤其是那两坨大奶子,虽然有点干瘪,但随着衣襟的扇动而一晃一晃地,惹得人眼睛跟着眨,心跟着跳。老李有点把持不住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本想现在起身去打个招呼,又觉不妥,人家翠花肯定是想到起这周围没人,所以才敢那样暴露地掀衣扇风,自己现在冒然现身,不正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吗?于是他继续蹲下,只是把草帽压得更低,眼睛睁得更亮。
“狗日的,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这么大胆,偷看人家女人的身子。”也不知蹲了多久,老李被一声暴喝惊醒,接着“呯”的一声,脑袋好象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便失去了知觉。
老李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家的床上,口里,一种葡萄糖的甜味;儿子,就坐在床边。
“咦,我怎么睡在了家里?李子,你是啥时候回来的呀?”这两个问题,在老李睁开眼的同时就从大脑里冒了出来。
“爸,还说呢。你自己回家也不给我们打声招呼,我刚上班一会儿,就接到刘叔的电话,叫你下午回家相亲。我连忙向单位请了个假,回家准备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可是在家左等右等也不见你,到你常去的茶馆打听,人家今天根本没看到你。当时真急死我了,又害怕你出事。给媳妇打电话说,她也忙着请了假回来,还好呢,我本打算报警的,媳妇劝我先回老家看看再说。结果我们一路问一路找,找到刘叔说的那个土边,就看到一个人戴着草帽蹲在路边偷偷看人家女人身子……嘿嘿……,我们当时哪会想到你会换了这身衣服来,所以就当色狼打了。”
老李越听越脸红,听到最后,那红色已经染到了脖子根。如果这时床上有个地洞的话,老李一定会钻进去。
中午时,儿媳炒了几样菜,加之儿子从街上买回的凉拌菜,摆了满满一张桌子,挺丰盛的。老李请了媒人、翠花、和翠茶的哥嫂,七人围成一桌,有吃有喝,有说有笑,挺热闹的。媒人借机在桌上把话挑明,两家人也同意。
于是,老李的第三次相亲,终于成功;但随之一个笑话,也流传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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