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端午，与屈原无关

顽主

　　端午节的天空，和平日没有两样，依然是晴空万里，微风和煦。房间里是安静的，设备发出极微弱的电流声，从五楼俯瞰，在我的窗下，校园也是安静的。二千多个考生正在教室里思索，我想考场里也许只有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细微沙沙。
　　宁静中自有几分压抑与沉重，校园外面的那条马路上，汽车喇叭声，也比往日小了许多，几个交通警察站在路旁挥手示意，让过往汽车减速慢行。和孩子们一样紧张的，是他们的家长，经历许多年的等待与幸苦，成败与否，竟要在纸上一见分晓。
　　屋外一两声清脆婉转的鸟鸣，鸟儿停在银杏树上，细小的爪紧紧抓着树杈，鸟儿是唯一轻松自由的生灵，在这样一个日子，有谁还会想到屈原呢？考生不会，家长不会，鸟儿也不会。
　　我的桌上摆着一本书——《名作集萃选讲》，薄薄的一本，是我从街角的古旧书屋淘来的。2元钱，纸已经泛黄了，前面还少了页码，也许是被前主人撕掉的。他撕掉了屈原的《离骚》，把注释和说明留给我，我只好往下翻，看31页的《哀郢》。
　　我当时为啥要买这本书？它已经过时了，不花哨不眩目，无异于几页废纸，但我还是把它买下来了，书里面有我喜爱的人——范仲淹、陆游、苏轼，还有汤显祖，我那时想看《牡丹亭》，想看看杜丽娘，看她因爱而思，死而复生的故事。
　　现在，我暗自庆幸，书里还有屈原，可以让我在端午节的上午，接触三闾大夫。我的窗外，阳光灿烂，《哀郢》一节中，屈子正在沿着长江、夏水流亡。他过了洞庭湖又进入长江。他时不时回望鄢郢的方向，每一次回望，故都又远了一程，江水回旋着，击打着舟桨，屈子心绪缠绵，无限忧伤。那曾经无比繁华的故都，如今已经沦陷，秦国的虎狼之师正在践踏着楚国的土地，百姓们流离失所，四处逃难。三闾大夫心如刀割，鄢郢啊，你让我如何不悲？不牵挂？
　　每次，我看到这一段时，都不觉为之动容，遥想那屈子，才华出众，却“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被小人中伤了，被怀王放逐了，按诸侯争霸时代的通行做法，他本可以抛弃薄待自己的楚国，去其他国家发展，另谋高就。可他偏偏一根筋，像橘树那样“受命不迁”“深固难徙”。他在颠沛流离中，面容枯槁，形消骸立，却还心系怀王，担忧着楚国的黎民。北宋的范仲淹在《岳阳楼记》发了句感慨，“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倍受后人称颂，殊不知，他的先辈三闾大夫早就做到了。
　　史载，顷襄王二十一年，秦将白起攻克纪郢，焚烧楚王宗庙，屈原闻听这一噩耗，悲痛万分，怀石投汨罗江而死。野史又记录，楚人得知屈子投江后，划船追赶拯救，追至洞庭湖时不见踪迹，遂每年五月五日划龙舟以纪念。楚地百姓为了祭祀他们的贤臣，还“以竹筒贮米，投水以祭之”，后来逐渐演变为端午节习俗——吃粽子，赛龙舟。
　　野史的真实与否姑且不问，后人对屈原的推崇却是不争的事实。 “沅江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这是唐人戴叔伦凭吊屈子的诗歌。滔滔江水，千年的洗刷，也带不走屈子的忠魂。 我常常想，屈原最值得景仰之处，莫过于他对故土最深沉的爱，“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那是怎样的一种苦恋？虽九死而不悔，真正是忱挚缠绵，刻骨铭心，而又催人泪下呀！相比之下，今人的热泪诗句（为什么你眼里总含着热泪,因为我爱这片土地爱得深）逊色得太多了。
　　或许是屈子的时代太久远了，今天有很多人无法理解这位三闾大夫，我在网络上随便查了一下，看到了很多扫兴的议论，什么自恋、神经病、同性恋……。再看看IP地址，却是两广的某些大学，估计都是些新新人类，喜欢电玩游戏，喜欢蜡笔小新，喜欢染发刺青，像屈原这样耿介执着的人，他们自是无法认同的。
　　的确，屈原离我们太遥远了，他的香草美人、他的蕙兰桂桨、他的玉玦玉佩，在今天看来，是有些奇特了，他精骛八极、心游万韧的想象，他笔下奇特瑰丽的理想世界，曾经是李白永远的精神家园，却无法被今天的年轻人接受，这也难怪，连诗仙李白都被重新鉴定为酒鬼狂徒，那么屈子遭到种种质疑也就很正常了。
　　在端午节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我还愿意看看屈子的诗句，虽然我无法完全理解那些生冷怪癖的字词，但我能被诗句的气氛所感染。谁说这不是一种浸染与熏陶呢？谁说这不是一种合适的消遣呢？我喜欢屈子诗歌里的凄清幽渺，情景交融；喜欢他的压抑悲愤，恳挚缠绵。我有很多很多爱他的理由。因为屈子，我笃信那句老话——唯楚有才。我一直以为，只有只有楚地，才有屈原这样浪漫的诗人，辽阔的楚地，烟波浩淼的洞庭，还有那些神秘的巫蛊，奇特的神话，怪异的面具，无一不充满了诱惑。
　　还记得，最初对屈原的浅显了解，源自端午节。当我听大人们说，古人将粽子投入水中喂鱼，以祭祀屈原时，我感到了极大的困惑和不解。我对端午节，有太复杂的感受，我不喜欢粽子，它黏实甜腻，我喜欢煮鸡蛋，还喜欢听白娘子的传说。及我稍长，看到历史书上的屈原，峨冠博带，佩带长剑，多么奇怪的人啊！那时的我，也无法喜欢他的诗，里面尽是兮，兮，兮。多么奇怪的文体！
　　人总是要变的，随着阅历的增长，我阅读的兴趣也发生了变化，越来越体会到，屈子的诗赋，是一杯苦涩的茶，历久而有味，需要用心去品去感受。可我也发现，如今的端午节，与屈子已经没有多少关联了，锣鼓喧天，彩旗招展，龙舟竞发的热闹场景里，孤独的屈子渐行渐远。
　　很多地方举行了龙舟大赛，可那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为了招大商，引大资，与屈原无关。有好些地方举行了包粽子比赛，可镁光灯下争奇斗艳的粽子，只代表着一种娱乐精神，一种放松方式，似乎也与屈原无涉。
　　如今，人们面临着越来越大的生活压力，整天忙碌着，连过节都大大地简化了，哪还有心思去访幽吊古？昨天晚上，我去了农工商超市。绕过毛竹装饰的卖米区。我看到小巧精致的棕子，整齐地躺在冰柜中，隔层玻璃透射着寒冷的光亮，一枚枚标签清晰地贴在粽子上，我忽然感到，这些粽子都是工业化的产物，我仿佛看见它们排着队，从流水线上滚落下来，跌进冰柜。
　　于是，我开始怀念过去的端午了，那时的端午，是一个氤氲着水泽气息，弥漫着乡村野趣的节日。自己动手采摘粽叶，浸糯米、洗粽叶、包粽子，煮鸡蛋，要忙乎一两天，好在那时的人们工作悠闲，多的是时间，所以才有耐心，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过节。到了端午，除了吃粽子，家长们还要用艾草烧水，给孩子洗个干净澡，以驱除瘟疫；给孩子换件新衣裳，手腕扣上彩色绒线，快快乐乐地过个端午。
　　想来那时的端午，也是形式多于实质，民间流传的方法，比如用药草洗澡，未必能真的除病。但比起今年的端午节，又要好多了。如今的端午，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节日名称，几只超市里的粽子。除此以外，还有什么？
　　刚看了几页《九歌》的注解，外面的钟声就响了，中考第二天的上午科目已经结束，学生们走出考场，我收起书，也要忙自己的事了。今天是端午节，学生们没闲心去想屈原的事，我有一小时的闲暇，看了几页屈子的诗赋，还无意中看到一则小消息——端午节源自古代南方吴越民族的图腾祭。如此说来，端午的起源，真与屈原没有多少联系。至少今年的端午，与屈原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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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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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主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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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问好

敬一兵

不用客气,我一直在留意你的文章~~

小只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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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公子

好文章。端午节也许是旧俗，在屈原之前就有；不过应该说的确是因为屈原才发扬光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