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自恋症患者（随笔）

薛暮冬

　　在中国文化史上，对屈原的评价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他被更多的人誉为后世的精神领袖。他也被不少人指斥为不过是欲做奴隶而不得的可怜虫。其实，剥掉所有的伪饰，我觉得，屈原和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是一个有着强烈自恋情结的人，是一个自恋症患者。他的《离骚》的“寓情草木，托意男女”的意象系统，也无非是其从自恋到恋物到他恋，最后又回到自恋的载体。

　　屈原的自恋首先表现在对现实人生的强烈不满和批判上。这也看不顺眼，那也看不顺眼，横竖是什么也不如他的意。“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馋而愠怒”，“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等等。在整个一部《离骚》中，这些牢骚，这些“怨怼”，可谓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即使是在他苦心营造出来的如同白日梦般的“求女”过程中，屈原依旧对楚国上上下下逐一进行了批判。楚王被点评为“康娱淫游”的“宓妃”者流。那些在朝中指手画脚，颐指气使的贵族党人，屈原对他们更是一肚子不快活，说他们是毒舌的“鸩鸟”，“佻巧”的“雄鸠”，正事不足，邪事有余，一天到晚只知道“竞进贪婪”，“背绳墨以追曲”。对于那些表里不一，祸国殃民的“椒”“兰”，屈原更是将他们骂得狗血喷头，说他们是“无实而容长”的“萧艾”，诅咒他们是“干进务入”的“粪壤”。

　　正是由于对现实人生的强烈不满，所以，屈原的自恋表现为一种近乎痴狂的自我欣赏，自我迷醉。在《离骚》一开头，屈原对自己的家世便津津乐道，说自己是怎样地有来头，然后不厌其烦地对自己的“内美”和“修能”进行自我表扬。说自己这也好，那也好，什么都好，简直就是一个完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完人”，在现实生活中却一再碰壁，先是不断遭到谗臣的中伤和诋毁，接着又遭受君王的无情废黜。即便如此，屈原仍是死不改悔，“虽九死而犹未悔”，他认定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清醒的人，是绝对正确的人，“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所以，在“九疑陈词”后，他大声地向世界宣言，“瞻前而顾后兮，相关民之计极。非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服”；在“灵氛占卜”之后，目睹众芳的变节，仍在一往情深地自诩，“唯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沫”。一直到最后，他还在自我宽慰，“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贯穿《离骚》始终的，都是屈原的近乎痴狂的自恋，对自己操守峻洁无暇和苦难的自我欣赏。

　　在《离骚》中，屈原不光痴恋着现实中的“我”，而且更加痴迷于那个自己精心打造的意念中的“我”，甚至使自恋上升到了痴人说梦的地步。在《离骚》开始，屈原在介绍完自己的身世和禀赋之后，便进入了一种说梦的状态。“我”已经成了“非我”，成了一个“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的另一个“我”，远离三千丈红尘，在山野，在水洲，采摘“木兰”和“宿莽”。似乎屈原要逃离所有人世间的纷争，而一心一意“独善其身”了。令屈原遗憾的是，在这样一片自造的森林里，他依旧无法六根清净，“众女疾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固时俗之工巧兮，湎规矩而改错”。这既让他恼火，又让他心痛和无奈。他没有想到，自恋到已经“变形”的“自我”，仍然要被众多嫉妒的女子，在其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为了充分抒写自己的自恋情结，屈原还在《离骚》中建立了一个意象系统，这就是“寓情草木，托意男女”。其“寓情草木”说穿了就是恋物癖；托意于男，是一种赤裸裸的自恋；托意于女，是一种他恋，是自恋的转移，而他恋无非是为了更好地完成自恋。

　　草木意象贯穿了《离骚》始终，那些芳美的草木几乎俯拾皆是，如“江蓠”“木兰”“留荑”“芰荷”等。屈原的生活似乎无法离开这些香草异卉，这不是严重的恋物癖又是什么呢？值得我们关注的是，这些意象已在全诗中形成了一个系统，一个链条，成了诗歌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例如，《离骚》开头写“自我”的采佩芳草，接下来又集中笔墨写了“自我”栽种芳草，“冀枝叶之峻贸兮”，直到“露才扬己”的“自我”被“众女”“谣诼”之后，仍然不改初衷，一如既往地“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在《离骚》中，“托意男女”是另一个意象系统。纯粹地从文本来看，屈原的“托意男女”首先是对自己的一种疯狂的，不讲原则的，不折不扣的热爱。当自恋受挫后，屈原便转向他恋，这就是“求女”。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而这里求索的对象便是自我的异化——“女”。“吾令帝阍开关兮”，这是上叩帝关，求见天帝，“哀高丘之无女”，则是相下女之可诒，这两者都是上求。“下求”则是求诸女，如宓妃，佚女，二姚，甚至要往天宫中求玉女。无论是上求，还是下求，按清人林云铭的说法，就是“求志同道合者”，求一个能理解，信赖，支持自己的人，也就是说，要寻觅一个知音。但是，“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因为“帝阍”的阻隔，“鸩鸟”的谗言，屈原所有求女的希望都变成了失望。而最终最了解自己，最支持自己的，还是自己。所以，屈原的求女，使他走向了更深的自恋，使他更深入更持久地进入了一种自闭状态，因为，孤独才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旗帜呀！

　　后人为屈原罩上了各种各样的光环，所谓爱国，所谓忠贞，等等。今天，当我们走出这些光环，而把屈原纯粹作为一个往昔的自恋症患者还给历史，他那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凄怆呼号，他那更行更远更生的一声声叹息，依旧响彻在我们的今天，明天。只是，正义无返顾地纵情于声和色，在欲望的沼泽地里自恋和他恋的我们，又有几个人愿意去理会他的呼号，和他的无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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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主

呵呵，有些道理啊！

：）

敬一兵

有个性的文章，欣赏！

薛林荣

哈哈哈，本家这话，可是说到骨子里去了！

江雪榆子

深刻呀

黑龙江小龙女

我个人觉得薛老师的文章可以发在屈原栏目的。
文章很实在。

高迎春

文笔大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