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来城里工作了，当他接到报社办公室的电话后，他就急匆匆从乡里赶来了，把一大包行李搁在我面前！
吉林是我的老乡，我们是因文学而认识的。在我几年前上师范的时候，他的大作总是频频出现在报纸副刊的显赫位置。我真正认识他是在那年暑假，我走进了他的玻璃店，见到了他，瘦长的身子，戴一副近视眼睛，像一个教书的先生。当他知道我也爱好文学,就像找到了知己一样。我们就认识了。吉林结婚的早，生了3个孩子，在农村也算是大家庭了。这几年，他就一边务农一边靠裁玻璃的生意养家糊口，凭着他过人的技术，聪颖和智慧的头脑，日子倒还过的去。自多年前上中学的时候，吉林就爱好文学，还与同学办了一份叫《芳草》的手抄报。大学落榜以后，他就成了一个农民，在集镇开起了这个牌子叫“吉林玻璃店”的小店。闲暇的的时候，也坚持写一些文章，而我也经常写作，人与人之间只要有一丝通向心灵的东西，就会成为朋友。我与他一交往就是几年。其实，他也总想来城里闯一闯。但他没有任何技术，干粗活又不合适，他就让我联系合适的工作。看来他和文字总是有缘的，当地的晚报面向社会招聘记者的时候，我就通知了他，我把他的联系电话留给了报社，这不，报社昨天就给他打电话了，让他过来面试，他就来了。还是戴着那副教书先生一样的眼镜，穿一件退色的夹克衫。玉林，我一个农民能干记者啊，我想都没想过。何况记者是个神圣的行业呢！我说你试着干吧，啥事儿都是学来的！他听完似乎又信心了，带着这些年发表的一沓沓文章和相关证明有就去报社应聘了。
由于吉林文字功底扎实，所以应聘很顺利，报社让他试用三个月，试用期内，不发工资，发多少新闻稿件就提成多少。于是吉林就在报社上班了，成了报社招聘的记者中唯一一个农民身份的人。他成了记者了，非常高兴，见了我就高兴的说，我一个农民也当记者了，真想不到！那天，我去报社看他，报社办公环境很大，每个记者都座在各自的办公处工作，编辑部里也不断穿来此起彼伏的电话声，工作氛围很是浓厚。吉林座在报社记者综合部的隔房里，一张办公桌上放着一叠稿纸、一瓶墨汁、一支中性笔，便是他工作的几件工具了。报社分配他跑社会新闻，这是一件苦差，必须深入社会生活，以特有的敏锐及时捕捉生活中具有新闻价值的点滴事件。晚报是一份小报，但发行量还是遍布城乡角落，满足着全市百姓的生活需求，所以身边的一些新闻材料对养活报纸来说就很重要了。对于初来乍到城市的吉林来说确实是件难事！毕竟跑新闻不象种地、裁玻璃那样简单！但不去跑又不发工资，自己还要掏腰包填饱肚皮，用他的话来说，鞍子大过马价了，那他还来城市干什么？但他还得和其他人一样跑！
吉林后来说，那段刚到报社的日子，他先是熟悉环境，和报社的人聊天，用他的话来说，认识一些人也好啊！自己出生于农门，多少年来都是和土地、玻璃和农民打交道，城市对他来说是新鲜的，他就像一个扛着铁锨进城的人，城市在他心中是神秘的宝藏。但他不是一般的农民，毕竟做过生意，还是有一定的经济头脑的，眼睛嘟噜一转的时候，就表现出他那种生意人一样的狡黠。他在报社的记者队伍中，他总是给大家带来农村的奇闻事件，弄得真个编辑部笑语盈盈。对于工作，他还是很敬业的。当我下班后，我不止一次的在马路上看见浪迹城市街道的他。我开玩笑的说，闲逛啊，他一本正经的总回答，这是在工作，跑新闻。我没干过记者，觉得这很新鲜，原来报纸上的新闻是这样跑出来的啊！一个月之内，我从报纸最不显眼的位置上也看到了出自他手的几篇小新闻，某地方发生车祸啊、我市喜降春雨啊，还有一篇是城管人员抓住一名在广场小便的老人。都是几句话的新闻，写的好倒可以。吉林说，他这段日子跑遍了城市的街道，写了数十篇报道，但有些题材没有价值都被枪毙了。上几篇就不错了，何况好多记者都在跑这类新闻。由于长期在外跑稿子，一月下来，我发现他又黑又瘦，但总乐呵呵的样子。月底时候，他领上了月工资80元。为报社员工队伍中最少。看到如此低廉的薪水他傻脸了，80元是个屁啊，我一天裁上几片玻璃都赚的比这高啊！我光吃饭就花了200多啊，这赚什么钱。吉林一脸的无奈。耷拉着头，座在我面前。我安慰他说，再坚持些天吧，刚来就是这样，新闻本来就不好跑的，何况你单单不是为了赚钱，锻炼锻炼嘛！以后顺了就好了！他就无言了，但显得十分焦躁不安。
不过，吉林最快乐的事是和我相处的时候，话匣子一拉就说过没完！新闻稿子见报不多，但城市生活里的新鲜的事儿他总是讲的津津有味，神气十足。比如说他写的那个老汉小便的事情，他慷慨激扬的辩护，你说广场只有一个男厕所，何况里面还有人，老汉尿憋急了不撒在广场再往那里撒啊，城管队的人非得要罚款，说是破坏了公共卫生！还有前天发生的那个姑娘毁容的事情，一个好端端的姑娘非得让老板拉去做那个。姑娘不服从就用汽油自行毁容了啊，这娃娃是好样的！我说是啊，现在这样的姑娘少了，他又说了，你说城里人怎么把理发店叫洗头房啊，那次我去跑新闻，正好经过那个理发店，里面的姑娘们硬把我往里拉进去了，还介绍说洗头20元，做那事100元，他奶奶的，这么好的姑娘一个个油头粉面，心心疼疼（方言，漂亮的意思）的怎么就做这个了，还100元里，我辛苦一月才还没那么多钱，给了你我喝西北风去啊！哦，我知道了，村上那个鹃鹃初中毕业就到城里了，2个月后就给家中寄了5000元，震惊了全村。村上人问他爹爹，你的娃娃在城里干啥工作？他爹爹就自豪地向人宣告，孩子在城里买银子里！原来干这个啊！我在一旁只是发笑，便说，城里的许多事情你是搞不明白的。他呵呵一笑，搞不明白还好，搞明白人就犯糊涂了！他就这样说着，城市每一个看似寻常的事情在他眼中都是新鲜的，而在他说完后，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理却有一种深深的失落！
对于上班的我来说，时间总过的很快，而吉林就不同，时间就很慢，又不觉过去了一月，他却似过了一年。这漫长的一月，他也是闲闲忙忙，写的一些稿子要么质量不过关，要么已被别人抢先，一月下来，也就上几篇稿子，而工资还在原来的底线徘徊。而在2个月的日子里，他来城里时带的钱也花光了，生活面临着危机。我都为他借了200元。他说，我真想要走了，老婆这几天常打电话叫着哩，有好几个人家盖了新房，也叫着让我裁玻璃哩！我这是在混日子，这样下去，老婆娃娃一家子等着要吃饭，我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我听后也是无言，只好说，你自己选择吧！最后一次见吉林的新闻稿件是在他走前的一周。那天的晚报的头版赫然写着一条标题：某某乡大坝村小学教室屋顶横梁突然坍塌，造成5个学生受伤。这个新闻一发布后，立即引起了相关单位的高度重视，当日下派人员进行调查，并救助受伤的孩子。听说，为这事情，教育局长还背了个失职的处分。上级又拨付相关款项准备重新建造小学教室，并对全市城乡学校全面进行了摸底调查。这个新闻刊登后，吉林就走了。他扛着行李，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玉林，我当了2个月记者，写一件好新闻就可以了，这总比老汉在广场尿尿的事情好吧？我笑答，你能留下来继续干，写的新闻会更好啊！他说，一家子人张口要吃饭呢，我还是裁玻璃种地去吧！你现在是城里人，好好干工作吧！
吉林真的走了，仍然戴着那副教书先生一样的眼镜，拖着瘦长的身材。当返回家乡的列车渐行渐远而彻底离开之后，我默默注视着消失的背影很久，眼睛酸酸的。
吉林走了,回头看看川流不息的人们，打量一下自己的生活,不知为何,我感到他带走我生活多年了的整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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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4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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