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高校青年事件簿

孙香汗

　　我是一名学生。我在一座海滨城市的大学里读书，天天享受着海风的吹拂，但没到过海边。我爹是一个瘸子，拖着腿，在像一坨坨遗落在山岭上的屎一样的土房间跑来跑去，替人家打桌椅，替我们家赚钱。他赚得钱不够我花天酒地，这使我成为一个清心寡欲的人。跟别人一样，我一天生活二十四个小时，跟别人不一样的是，我一天有十四至十六个小时花在看小说上。在小说里，我实现过所有的愿望，以至觉得生活四周的面孔像书页一样飘来飘去。
　　
　　我先后痴迷过这些人物：梁某某、铁某某、韩某某、残某某、史某某、贾某某和余某某。后来我弃他们而去，我发现许多更形而上的外国人在写小说，他们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活着，而他们的作品都摆在图书馆十楼。那里有两个昏昏欲睡的阿姨管理着，她们对每一个借书者对待客人一样礼貌，她们用依旧洁白的手指拂去书皮上的积尘，笑眯眯地把一本本发黄的书递到你手中。
　　
　　我接过来，嗅着书本散发出来的霉烂的气息，暗下决心：读尽图书馆里所有的“黄书”。
　　
　　有一天晚上，我不知道已经在图书馆看了多长时间的书了，一直到眼睛酸痛得流下泪来，才合上书，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这时，我突然觉得胯下奇痛，拉下裤子一看，它肿得像一根茄子——一定是我看书太入迷，连宝贝压坏了都不知道。我吓得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我的举动惊动了宁静的阿姨们，她们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说，因其缺氧时间已达十几小时，造成末梢部分坏死，必须做手术切除。
　　
　　阿姨们的嘴张成“O”形，接着露出痛惜的神情，叫医生再想想办法。
　　
　　医生脸色冷静地摇了摇他专业的头。
　　
　　昂贵的医药费让我三个月没吃好饭，也没吃饱饭，我变得更加的面黄肌瘦，仿佛纵欲过度的样子。我的心思变得非常的纤细，图书馆是坚决不去了，怕再遇到善良的阿姨们关心我的病情，就算只是远远看到图书馆巍峨的尖顶，也难免又勾起我心里回忆的伤。我也尽量避免上厕所，到不是伤口的问题，我是怕我小心翼翼掏挖的举动会引来别人好奇的目光，接着他们就……然后所有的人都……就算是夜深人静时，躲得开别人，也躲不开我自己啊。室友大角、小海和良良，还像往日一样看着黄色录象，开着黄色笑话，以最下流的方式谈论女人，好象真地一点不知发生在我身上的人间惨剧，有时我暗自庆幸，有时又不免想大叫一声，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人，你们的室友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竟毫无察觉，我们有幸生活在时空的同一个点上，每晚呼吸着各自的气息，我真想拉下裤子来让你们看看、看看，你们看看，这样小小的伤口，这样大大的创伤……但是有时我又觉得他们的眼神和笑声，仿佛又有特别的含义，似已洞察了一切。
　　
　　在一段时间里，我疏远人群，也厌恶书，或者应该说，我在喜欢书的时候一直在不自觉的拒绝人群，而现在我是如此深切地感到我要离开他们。当我越来越向边缘滑去的时候，有一个人始终在努力地接近我。
　　
　　她长得高高的，肩膀宽宽的，迎着光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嘴唇上一层薄薄的绒毛在空气里微微摆动。我想起铁某某作品《对面》里的那匹洋马，他们真像啊，说不定——我差不多肯定了——有一天她也会递给我一张纸条，上曰：某某，我想和你性交。我真害怕啊。
　　
　　这人有三年烟龄，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吸烟的女人对柱状物有强烈的渴望。我发现她看我的眼神里闪烁着诱捕怪兽的兴奋的光芒。
　　
　　当然这些都是我捕风捉影的主观臆测，但有一天她像下面这样做了，她说我真像个小孩子，然后把我的头按在她充满膻味的胸脯上，这就是她勾引我的铁证了。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我挣了几挣，都挣脱不开，我要窒息在她热乎乎的肉堆里了。我羞怒交加，感到屈辱和悲伤，我在她的胸缝里拼尽全力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相信我吧，宽肩膀的女人不能给你带来恋爱的甜蜜，你只会得到她无休止的命令、狂躁的尖叫和蛮横的压迫。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才明白我是多么的孤独。我那瘸子老爹不知怎样了，他知道了我这样的遭遇，肯定会举起他手里的斧子，像劈木头一样要把我的头劈下来，他的腿瘸了，手可好使着呢，看他的手举得高高的，手臂上青筋凸绽，砍下来一定很有力啊，带着风声……可他的手为什么在半空中又停下来了，斧子跌落在地，他抱头痛哭起来，真是窝囊！我断了他家的种了，他还不劈我，他一辈子窝囊，在我的幻想中竟然也好汉不起来。我想到海边去了，我想知道被海水拥抱的滋味。
　　
　　那晚，我出发了，经过学校礼堂的时候，我听到了里面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隔着玻璃窗，我看见一块光影闪烁的大屏幕。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从背后抱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当她白嫩小巧的乳房被他两只黑色的大手近乎虐待的大力揉捏时，她发出那种奇怪的接近崩溃的呢喃。
　　
　　我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悲愤之意，我即对男人深深的厌恶，也痛恨这些淫贱的女人。可是我倾圮的炮台却在那刻又耸立起来，摆弄几下之后，炮弹就飞射出来，在光亮和黑暗交幻间飞行，哒、哒地轰炸在地面上。
　　
　　我急切地需要一次热烈的奔跑，我跑过繁华的大街，肮脏的小巷，途中我呕吐了两次，最后我瘫倒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像一片粘湿的软体动物。大海像一眼巨大的墨水池，翻滚着细微的波浪，海风像舌头一样轻舔过来，我急不可待地干嚎了几声，以报答它的恩惠。我在这坚硬的摇篮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吧，迷迷糊糊中听到海鸟不断的叫唤。
　　
　　我把它当作是这是书本对我的召唤，当我平静地躺在宿舍里，我觉得我又回来了，我像以前一样迫不及待地翻开它们，这时，窗外的天空下起雪来，一个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姑娘在雪地里走过来，隔着玻璃窗我都能看清她两弯细细的眉毛，和嘴角噙着的微笑。她拎着一个小小的饭篮，走到水池边，提着裙子，半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沿着水池走。她选定了一个地点，把陷阱设下去，饭篮一沉到水里，我看见池里的小鱼就争先恐后地游过来，甘心做她甜蜜的俘虏。
　　
　　从此，每当我翻开书，她就会出现在窗外的水池边，穿着那件连衣裙，提着小小的饭篮。我想试验一下她晚上会不会来呢，我在深夜一翻开书，她就来了，仿佛月光下一个浅蓝色的童话。我当然不会告诉大角、小海和良良这个秘密，虽然我们是同样饥饿的青春。她是我的姑娘！让这帮傻X在昏睡、幻想和詈骂中度日吧。
　　
　　有了她之后，我更厌恶那个宽肩膀女人了，有一次，她企图在走廊上拦住我，她没有明白我已经不同往日的坚强了。我一脚踢在她肚子上，绵绵软软感觉跟踢中棉花团似的。这一脚的力量足够把她肚子里跟某个男人的孽种提掉了的。她蜷缩在地上干呕，我毫不怜惜地从她身上一跨而过。
　　
　　我几乎天天翻开书，然后趴在床上看她，但是有一次我太大意了，我没留意到大角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寝室里，他们跟我一样趴在床上，伸着脖子，热切地盯着窗外，叫嚣着，像一只只发情的公狗。

　　坏事了！我急得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34有吗，34！？”大角淫笑道。他张开五指，在空中作大力揉捏状。
　　
　　小海的手指圈成筒状，在裤裆前来回套动，并大作呻吟。良良一声不吭，像刚吃完屎的狗一样舔着舌头。
　　
　　我气得全身发颤，跳下床，冲到窗前，对着她大喊：快走啊，你快走啊。可是她居然没有听见，偏着头在水池边走来走去。
　　
　　那三个混蛋竟然也跑到窗边叫她，说他们可向她提供新鲜的饭粒。
　　
　　她听见了！
　　
　　她笑着从雪地里轻跳着跑过来！
　　
　　他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仿佛三只看着小母鸡主动送上门来的狐狸。
　　
　　我使劲地摇晃着窗棂，大叫着她别过来。他们一定会把她拖进来，我仿佛看见大角抱着她的大腿，小海在她脸上乱啃，他们要玷污我的姑娘雪地般的纯洁了。
　　
　　我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像一只被囚的困兽，我必须要阻止它。
　　
　　她已经跑到窗前了——她已经伸出手来——他们快要抓住她了——我从枕头底下抽出我的水果刀，冲到大角床前——奇怪，大角怎么躺床上了——一刀扎在他肚子上。他大叫一声，条件反射似的坐起来，伸出双手来掐我脖子。我一刀扎在他胸口上，拧了一下再拔出来，热烘烘的血扑面冲来，大角直挺挺地躺下了，两只手像树枝一样挺在空中，还保持着扼杀的动作。
　　
　　我无暇去仔细观察他抽搐的样子。我听到背后有人扑上来了，我一个直后踢，正踢中来人的小腹。我转过头去，看到小海像一把折尺向后飞去，“嘭”的一声大响，后腰正撞在床栏上，他像一只受惊的虾一样在空中绷直了身体，然后散架似的跌落在地……
　　
　　这时，良良已尖叫着跑到门口了，我只好先解决他了。我飞扑过去——飞行的感觉真爽——把水果刀深深地扎入他的肩窝，他的尖叫嘎然而止，顺着门背，他无声无息地滑瘫在地。搞定他之后，我选择了一把椅子，朝地上吓得缩成一团的小海头上砸去，刚开始他还抬手挡挡，我记得他甚至还求饶过，但我怎么会放过他呢，我把他的头砸得像一个踩烂的西红柿一样，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我跑到窗前找她，她已经不见了。
　　
　　我跑到宿舍楼外。我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无边无际的大草坪上，雪似乎早已融化光了，躁热的阳光拥抱着我，我像一个木偶一样四面旋转，每一个方向的尽头都没有她。
　　
　　第二天，第三天……第十天，我仍没有找到她，我终于使自己相信她已经消失了，这让我十分难过和失落。我又听到大角他们围在电脑屏幕前窃窃私语，发出男人特有的无耻的大笑，可我愤怒不起来了。老爹仍旧月月寄钱给我。而那个宽肩膀的女人仍旧在坚持不懈地窥探我，既好奇又警惕。
　　　　　　　　　　　　　　　　　
　　2002.12.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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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风

在先锋小说流派的名单上，有苏童、余华、格非、马原、杨争光……
也有一个姓孙的，他们擅长想象，对语言的驾御能力也很强，他们
不在乎人物性格，相反，他们认为支配人物的不是性格和情节，
而是——欲望。

孙香汗

看来苇风是个专业人员，估计北大中文系当代文学研究生的知识面也不过尔尔，呵呵

陈萍

呵呵，来个“西湖论剑”也未尝不可！

孙香汗

还真不错，我建议请陈萍同志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