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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摸奖 [打印本页]

作者: 郭勇    时间: 2007-8-20 15:09
标题: [原创] 摸奖
摸奖
郭  勇

  李汉年望着崭新的“飞鸽”,兴奋得时时想笑。客店里好多房间的人都围了来,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有福气的小伙子,咋只买了一张券,就抓了辆自行车?。才二十元,就一辆新车,乖乖,三百多哟!而且这二十元两年后银行还要还,就是不还也值得。这简直是白得!人们羡慕得眼都红了。都跃跃欲试,准备明天也去抓它一下,说不定也会弄出个什么值钱货呢。

  这趟城可是进得走运。好事儿也有我李汉年碰上的时候。嘿嘿,嘿嘿嘿,李汉年躺在客店的床上,一丝睡意也没有,满脑子想的是白天的事。

  他卖完了粮,付清了车运费,便怀揣厚厚的钞票上了街,想买点东西坐晚趟车回去。没想到碰上了什么“自摸实物有奖储蓄”。他站那儿看了半天,竟有人摸到奖了。好值钱的东西,凭一张小纸条就可拿走,更使李汉年惊讶不已的是有个十几岁的小孩摸上了大彩电,一转眼的功夫!

  人们象疯了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抢购彩券,然后拿着彩券去摸奖,本来就不宽的街道被人流堵塞得水泄不道,过往车辆只好绕道而行。

  摸他一家伙,不就二十元一张吗,摸不上等于借国家二十块,两年后还我。他凭着一身蛮力三下两下挤进去,买出一张彩券来,又排了两小时的队,才到了放阉儿的箱子跟前。监票员剪掉了他彩券一角后,他颤抖着把手伸进箱子里,摸出一个阄儿来,拆开一看竟是辆自行车!

  是在做梦吧?李汉年不相信会是真的。他曾做过多少发财的梦,但醒来了却空喜一场,倒平空地留下许多失落感。他看看天,太阳红红的,跺跺地,脚下实实的,再看看周围,人们排着看不见头尾的长队伍,半天一步地向前挪,阄儿箱旁,监票员拿着明亮亮的剪刀在剪票,两个穿警服的公安人员在维持秩序。地下,抓出的牛皮纸空白阄象落了一层枯叶,到处都是。

  不是梦。小伙子踏实了,他看到别人摸空时的懊恼样子和遍地都是的空白阄,感到自己是个有好运气的人。数也数不清的空白阉儿中,自己怎么就单单摸了辆自行车?

  他递上纸阄去领奖,发奖的人二话没说,就把车子推给了他,还为他的中奖放了一通鞭炮。前后不到半天,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归了自己,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住店,明日再摸,这意想不到的成功,使李汉年取消了乘冬闲-出门搞点副业的打算。

  同屋的几个人早已鼾声雷动了,李汉年却在黑暗中大睁着两眼不能入睡。银行的这一招可是太妙了,钱简直象水一样从人们手中流进银行。那些摆着的奖品,象磁铁把人们紧紧地吸引了来。前些日子听说物价要长,人们疯了似地抢购;而眼下人们又疯了似地抢储,不管是抢购还是抢储,都还不是为了少出钱,多得东西。谁不爱钱呢?没钱的人爱钱,有钱的人更爱钱。那么多有钱的人不也抢储吗?有人骑者摩托开着汽车来抓阄,有人成百上千地买彩券。没有谁嫌自己钱多。我李汉年是个穷汉,老天有眼,能赐我一辆新车,难道不能再赐我更多的东西?他越想越觉得住店继续摸奖的决定是正确的。

  第二天一早,同房间的乡下人赶早车回家取钱去了。此时,李汉年又站在看不见头尾酌抓阄队伍中。

  天下起了雪,寒风刺骨。人们在风雪的淫威下,筒着手,缩着脖子,跺着脚,个自做着自己发财的梦。    .

  由于第一次的成功,汉年信心很足。在他看来,那些摆着的东西似乎是专为他李汉年准备着的,他会象摸自行车那样手到拿来。

  他随着队伍向前挪动着,心里想象回去后举家庆贺的形。

  从上小学时,他就梦想有辆自行车,后来爹一死,自己连学也上不成,再后来算是成了家,又修了房子,一宗一宗的事情,使他喘不过气来,虽说眼下生活好过了,也只不过是与过去相比够吃有穿罢了,要说富,还是很远很远的事情。妈过年就六十了,没有过上一天清闲日子,借人的债也不能老赖着不还,哪有骑车子的望。别说新的,就连买辆旧车的念头也没有。走个三里五里的,就凭自己的“11”号,要是十里八里的,就东家西家借车骑。今天楞不丁自己有了,还是崭新的“飞鸽”。别说三里五里,就是一里半里也骑。他谁的车不是三百二百的,可我李汉年二十块一辆,两年后这二十块还归我,是正儿八经的白得。这样的好事一辈子能遇上几回?三十多岁了,可是头一次。这是个好兆头。预示着我李汉年时来运转了。抓住这个机会!

  这时领奖处响起了鞭炮。人们一阵骚动,都想知道又是哪个有运气的得了什么奖 .

  “一个开拖拉机的小子抓了台彩电。”过来的人说。

  “是个啥样子的人?”有人问。

  “没啥样子,黑乎乎的,两条油手。”

  排队的人们不管认识不认识,就拖拉机手抓彩电的事谈论开了。

  李汉年不懂得啥叫‘侥幸“,但他相信运气,相信命。最使他担心的是那地方总共有两台彩电,一台已有主了,还剩一台,可前面的队伍还老长, 谁能担保不被前面的人摸去呢。他急得发火,不时地掂起脚朝前看,可老半天才挪动一步。

  他心里祈祷着。他太需要彩电了。爹死得早,妈当爹当妈苦了一辈子,眼看快六十了,夜里磕磕绊绊去人家看电视,做儿子的心里难受。自己要是有一个,让妈坐在热炕上,想看到哪会子就看到哪会子,也算是尽了一片孝心。这回算是碰巧了,弄了辆自行车,说不定还能弄台彩电。那带颜色的宝贝乡里可是不多见,这回我要是弄一台回去,嘿嘿!他想到这儿忍不住笑出声来。排在他前后的人看见这个傻小子在自个笑,都感到莫名其妙。

  终于排到了。这次他一点儿也不紧张,很坦然地把手伸进箱内,捏了四个阄出来。他知道在那么多的纸阄里面,选择和不选择都是盲目的,谁也说不上哪个上面写着彩电,有时反倒会把有东西的选择掉,这全是凭运气。他很踏实,觉得在他的四个阄里总该会有一样东西的。他不慌不忙地打开第一个,是一块方方的牛皮纸,上面什么宇也没有,心里噔地跳了一下。赶忙打开第二个,又是一张空白!他沉不住气了,心提到嗓子眼上,口也有点儿干。剩下的两个他不敢打。

  “小伙子,打开那两个,好东西最后才出世哩。”

  四张都拆开了,全是空的!“日他奶奶!”从不动气的汉年火气一下子冲上来。三把两把把那些牛皮纸空白阄撕得粉碎。十分懊恼地走出人群。一早上的队白排了,冻白挨了,那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已与他毫无相干,那还摆着的一台彩电,还有好多好多的东西,再也不象刚才那样吸引他。但他转念一想,不是抓了辆车吗,行啦,人不能没有足心,应该说,二十抉一辆车就够了,可不足心,倒又贴进八十块去。

  就在这时候,只听有人发疯也似地哭喊:“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哪!!明子,钱被人偷了!我的钱!偷人贼,我操你八辈祖宗!你要我老汉的命啊!一千八啊!我一年的力气白花了!”一个老汉张着没门牙的大嘴,干嚎干喊,气得自己打自己嘴巴。老汉的儿予叫来警察。可在这成千上万的人中,上哪儿去找偷人贼?

  李汉年吓出了一身汗。赶紧摸自已的钱,厚厚的还在。汉年骑上新车飞也似地回家了。

  李汉年中奖的事,大震乡里。乡里人眼都红了,纷纷倾家所有,专程进城摸奖。便宜财谁不想发。再者都想去试试自己的运气。

  人们是希望而去,失望而归。有得一瓶牙膏的,有得一条毛巾的,更多的什么也没有,只白白地把几百块借给银行。

  人们都觉得李汉年有运气。汉年也自我感觉良好。心里老想摸奖的事,那个大彩电总是隔一会儿就在脑海里出现一次。他很想再去试试。但妈说那样的财不要贪。他不敢违抗母命。可心里痒痒的,象猫在抓。

  抓奖的事象一股强风,席卷着城乡。人们开谈必是“摸”。村子里每天都有进城的,每天也都有新闻带来。说是这些天城里建行、农行也搞开了,奖品越来越大。农行有汽车、摩托车、拖拉机。还说有个小伙子借人五十抉买了一张券,一抓,就是一辆小四轮。真是美死人啦!

  李汉年再也受不住这诱惑,他说通婆姨,瞒着妈,狠了狠心,带上粮卖的八百元进了城。城里是人山人海,人一多秩序就乱。人们不再象先前那样老老实实地排队,先是夹队,后来便挤。警察也没有办法。在混乱中有人丢了钱,有人彩票被抢,有的打起架来。李汉年不管这些他一心想着的是那崭新的汽车、小四轮、摩托车。小东西他已经不屑一顾了。拘谨的庄稼人胃口大起来。

  这儿的彩券是50元一张。李汉年一下子买了十张。这么大面额的券一下子买十张的人并不多。于是汉年马上成为注目的人物。人们想不到,一个不起眼的庄稼汉竟这么气派。好多只买一张券的人在李汉年面前自惭起来。李汉年从别人眼神中感觉出了这一点,钱,就是好东西,别说用场有多大了,比别人多买几张彩券就平空地在他人眼里有了份量。可别人怎么知道他李汉年是捏着他一年的血本呢?要是摸空了,这一年的日子扔给谁管呢?想到这,他吸了一口冷气,看着手里的十张券犹豫不决了。退掉算了,又怕人家不给退,卖给别人吧,又张不开口。既然买上了,就摸吧,总不致于十张都空吧。那崭新的小四轮和明晃晃的摩托车又使他下定了决心。

  十张券巳摸掉了五张,连瓶牙膏都没有。李汉年傻了眼。他不敢再摸了,得打住。这和进赌场没有两样,有红运黑运,要是赌黑了,就得打住,否则会输得精光。有人是越输越赌,结果是越赌越输。李汉年毕竟拿的是血汗钱,他不敢胡来。这抓阄也是凭手气,现在手气臭,抓黑了,得打住,等转过神儿来再抓。

  李汉年打住了。他攥着剪去角儿的和没剪角儿的各五张券灰溜溜地退出了人群。他满街转悠。到日落收场时,那辆汽车,小四轮、摩托车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有人指着银行的人骂,说阄儿箱里恐怕没有这些东西的阄儿,是摆在那儿胡弄入哩。

  第二天,还是运气不好,三张券摸了一条毛巾。还剩两张,他不敢摸了。他想卖了那两张回家,可又觉得四百元都摸掉了,留下这一百也顶不了大事,不是还留了三百吗。好歹抓掉算了。李汉年不抱任何希望地挤进去,摸了两个阄。仍然不抱任何希望地打开一个,空白!虽不抱希望,但还是气往上冒。“日他妈!”他气冲冲地撕开第二个一瞧,他傻了眼,天哪,摩托车一-辆! “抓到了!抓到了!哈哈!摩托!摩托!”他高兴得跳起来。举着双手,象破门的足球队员在人群中疯挤。

  他一喊,人们都围上去。“真的假的?让我们瞧瞧。”“让我们礁瞧。”

  李汉年狂喜得浑身颤抖。让他们瞧瞧!他把纸阉亮出来给人们看。突然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一把夺过纸阄。还没等李汉年明白过来,这一圈人一阵乱挤,乱喊,把李汉年夹在中间。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东西被人抢走,可又被挤在中间出不来。李汉年眼都红了,浑身的血往上涌,象一头恶狼,在人群中不顾一切地乱撞乱打起来。他的举动即刻招来无数双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人们喊着, “打!打死这抢人摩托的贼!”他被打急了,不顾一切地冲出包围圈,撒腿跑掉了。

  他的摩托披人抢走,反被诬蔑成偷人贼而被打得鼻青脸肿。左眼睁不开了,嘴角流着血,耳朵里嗡嗡直响。帽子被打丢了,衣服也被扯破。他没有认下打他的人,更没有看见抢他东西的人,眼前只晃动着无数的拳头和那只从身后伸过来的手。他恨得咬牙切齿。胸腔象要爆炸,头脸火辣辣地疼。他一回头,那一群人在远处齐刷刷地望着他,认为他是个小偷,还指着他给旁边的人说着什么。他又恨又气又羞,就是有一万张嘴也无法争辩。转眼之间,他成了贼。他不敢回头,真象个被人追赶的小偷,狼狈地向城外跑去。等他稍稍镇定下来,才发现那五张储券也不知去向。百五元买来了一顿打,买来了一顶小偷的帽子。天哪!这是什么话?他象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右眼瞪着怕人的光,拳头攥得叭叭响,想找人拼命,但不知道对手是谁。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就沿着回家的公路,发疯地跑,一口气跑出五六里。他一倒身,仰面八叉地躺在公路一边的防水沟里。他忽然想起还有300元和五张券装在身上,赶紧一摸,幸好还在。他手摁在装钱的衣袋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他有生以来的最大耻辱。他后悔没听妈的话。他也不明白公家为啥搞这种名堂。

  庄稼人的发财梦破灭了。这顿打也许倒帮助了他。他觉得自己走上了歧路。他步行回家。一路盘算着,乘冬闲无事,出去搞一点副业回来。

  为人不做亏心事,何怕半夜鬼敲门。我李汉年半世为人,老老实实,堂堂正正,扪心自问,没有对不起别入的地方,也没有对不起祖宗的地方,只是命不好,穷点儿罢了。就摸上自行车,摸上摩托车,这是我李汉年买彩票摸的呀,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坑人,四不犯法,凭什么挨这顿乱拳和诬蔑?我活了三十二,连爹妈还没有舍得动过一指头呢,日你妈,倒让这群乱杂小子无缘无故地打了,白白地抢去到手的摩托和彩票。这一定是一伙的,他们串通了坑害老实人。妈的,老子不是烂果子,谁都来捏。人活一口气,这口气是咽不下去的。想到这儿,小伙子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巴巴响。咱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他觉得他不应该就这样走了,得出出这口恶气。我李汉年也是七尺男子汉哪!他的血往上涌,他的胸腔在膨涨,他的脸发紫,眼冒火。

  他折回来了。他象一条复仇的野兽,从路旁树上折下一个粗树枝,照着路旁的树一路打将了去。似乎这些树就是抢他摩托和打骂他的杂种小子。

  他手提树棍,进了城,来到抓奖的地方。成百上千的人,仍在那儿围着,买券的买券,摸奖的摸奖,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摆着的大大小小的奖品上,没有谁去注意手拿树棍来报仇的鼻青险肿的庄稼汉。李汉年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找谁算帐。他楞在了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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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田瞳    时间: 2007-8-20 17:01
小说写得很热闹,故事情节一波三折,人物心理把握也相当准确。精华鼓励!
作者: 脂砚    时间: 2007-8-20 20:34
小说人物心理描写活灵活现,把那赌的侥幸和绝望甚至发疯,表现得淋漓尽致。

支持精华!
作者: 郭勇    时间: 2007-8-21 08:27
谢谢二位版主的鼓励
作者: 夜儿    时间: 2007-8-21 10:30
把人物的内心活动与行为表现的娴熟到位。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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