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潘竞贤

清明

　　小五从茶场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四周晃荡着黝暗的影子。一抹青的是山，张牙舞爪的是树，脚下蜿蜒的是路。小五不用看也知道它们的样子。

　　起风了，林子里有草木说话的声音。小五看见不远处的一座坟丘旁还亮着火星。上坟的人已经走远了。风一吹，火星恣意飞扬，好像鬼在拿生者烧给它们的东西。

　　小五禁不住激动起来，手掌渗出许多汗，将攥在手心的一块二毛钱浸湿了。

　　路过村口的小店，他走进去买了两个麻饼。卖东西的是个佝偻着的背的老太婆，正在吃晚饭，屋子里有股咸菜的酸味。她伸手从玻璃缸中拿出麻饼递给小五。因为是背着光，她的面孔有些模糊。小五用纸包好麻饼，揣进怀里，这是母亲最喜欢吃的东西。母亲去小镇卖油菜籽，有时候会带两个麻饼回来，也是这样用纸包着揣在怀里。但是母亲只看着小五吃。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小五推门进屋，发现住在镇上的二舅回来了，他一下子局促起来，呆站在门口，像一截黑炭。

　　二舅笑着问小五：“干么事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小五不知道怎么回答。

　　“去茶场采茶去了吧。”外婆替小五说了。

　　二舅笑起来：“有没有挣到钱啊？”

　　小五沉默不语。

　　外婆直起身来，对小五说：“锅里还有点剩饭。”说完就进里屋了，二舅也跟着进去了。

　　里屋传来外婆的声音：“这孩子真没出息，要是把采茶的工夫用在学习上，以后还愁挣不到钱？”

　　小五盛了一碗饭，用开水泡泡，吃下了。

　　吃完饭，小五关上大门。关门的时候，他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之后他在灶头摸了盒火柴，将自己房间的灯打开。然后从关鸡鸭的那道小门出去，悄悄溜到后山。

　　夜空是幽蓝色的，没有月亮，横在面前的大山是一抹浓重的黑。小五用不着低头看脚下的路，他闭上眼睛也知道路在哪里。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母亲坟前。母亲的坟在一大块茶地的地头。山水先生说小五母亲就将新家安在这茶地上，因为茶地有明显的下陷。小五也深信不疑，因为母亲生前最爱这块茶地。

　　小五看见母亲的坟又高又新（这是他劳动好几天的结果），不禁欣慰地笑了。他拿出怀里的麻饼摆在母亲坟前。用火柴点着了早已准备好的纸钱。燃起的火光被风一吹，闪闪烁烁，摇摇曳曳的。小五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中蒙上了橘黄色的光晕。隔着遥遥的夜色看过去，好像一户人家从门缝里溢出来的温暖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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