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静静淌

袅袅

月光，静静淌

　　1

　　在夜的静谧里，在月的柔旎里，在大圈椅舒适且安全的怀抱里，她静静地躺，睁大眼睛去望，想望穿那如水般朦胧的穹苍。
　　月在东南方，她头朝西而躺。月的光无拘无束地倾泻，既泄在阳台上，也泄在她身上。今夜中秋，月分外明。她就伴着这分外明的月色，梳理几天来的思绪。
　　月光，静静地淌。心事，也静静地淌。

　　2

　　接到母亲要来的电话时，已是农历的八月十二。在翻看着手机里接二连三的中秋祝福短信的时候，她忽然就明白了母亲的来意。母亲说是来检查身体，实则，母亲是要来看她这个老闺女呀！毕竟，屈指算来，离她最后一次离家，这，已经是第三个中秋了。
　　想起“家”这个字眼，家乡的物事便像电影镜头般在脑海里疾掠。她鼻子一酸，几丝凄楚涌上心头。不是不思念，不是不牵挂，而是畏惧。畏惧父亲那如刀子般冷硬的话语，畏惧父亲那寒冰般逼人的目光。
　　她约莫着母亲到站的时间，驱车去车站接了母亲。相见的一霎，一眼就看见母亲添了华发、加了皱纹。但她又分明感受到了母亲眼底里的爱，还是那么纯粹，还是那么深邃，深邃得让她有流泪的冲动。
　　出了车站，在优美的导航女声里，车子平稳地在闹市里穿梭，该停时停，该拐时拐。
　　“这车，是他给你买的？”这是上车好长时间后，沉默良久后，母亲抛出的一句疑问。
　　“嗯。”她回答，“十来万呢！单给我买的！”
　　她加了一个“单”字，是想提示母亲知道，她享受了比他妻子更好的待遇。她希望她享受到的优越条件能让母亲感到宽慰。
　　但她没有从汽车观后镜里看到母亲的表情变化。母亲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半晌，母亲又来了一句：“女的，开什么车呀！操心，危险！”
　　她连忙笑着接口：“女的开车的可多了呢！再说，我开车会很小心的。”
　　母亲对她的话显然不够满意，轻轻叹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她带着母亲去了她的家。高档的小区，宜人的环境，设计合理的两居室。精美的装修，华贵的家具，敞亮的阳台。一切，都透着芬芳美丽。
　　她希望看见母亲的笑脸，听到母亲的夸赞，但是没有。自始至终，母亲没有对她的房子发表过评语。倒是临睡前，她听见母亲咕哝了一句：“一个人，房子再好，有什么用？”
　　她装作没听见。母亲，也不再提。

　　3

　　八月十三，她带着母亲去医院做检查。所幸，母亲除了神经官能症外，身体并无大碍。
　　她提出要带母亲各处转转，母亲拒绝了。母亲说累，只想休息。
　　于是她只好陪母亲呆在家里。
　　母亲小心翼翼地说：“我想见见他。”
　　她的回答很迟疑，因为她不敢肯定他是否能来见她的母亲。
　　她拨他的电话，说了母亲的意思。他说看时间吧，节日到了，特别忙，要走亲串友。
　　这一日，他没来。

　　4

　　八月十四，她又打了他的电话，他说抽空。
　　他终于赶在下午三点的时候来了。一进屋，他先是向面前这个干净利落的农村老太太寒暄了几句，就开始解释他这两日工作的琐碎，应酬的繁忙。
　　终于落座，正式交谈。
　　她的母亲说：“我先替我的女儿向你的妻子和儿女道歉，她，破坏了你们家庭的幸福。”
　　她的脸刷地热了，心里责怪着母亲。
　　他红了脸，回答说：“您这是在煽我的脸。”
　　她的母亲继续说：“你能离婚吗？”
　　她没有料到母亲会提出这么直接的问题。毕竟，这是母亲第一次和他相见呢！
　　他迟疑了。半晌，答非所问地说：“有许多事，您可能还不明白。”
　　她的母亲说：“那就是不可能，是吗？”
　　他回答：“也不是。事情总得慢慢进行。我不想对孩子他妈造成过大的伤害，毕竟，我们是有过感情的。”
　　像逮住了什么机会，她的母亲立即接话：“你知道我老闺女多大了？她今年满三十了。和她一般大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她跟了你几年了？她什么时间能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你又比她大多少？将来，她老了，怎么办？”
　　这一连串的发问，让他有点发窘。他什么也不回答，就那样木木地坐着。老半天，他来了一句：“我的情况，她都知道的。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她的母亲没了话说，起身进了卧室。她忙跟进去，看见母亲在擦拭眼角。
　　再出来时，他已走了。不告而别。

　　5

　　八月十五，母亲要回去。她极力想让母亲多住两天，但母亲说：“过节了，你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儿女都不在身边，我再不回去，怎么行呢？得回。”
　　她便要开了车送母亲。母亲不让，说坐客车挺方便的，但她坚持。
　　她开着车载着母亲回去。
　　轿车出了城市，她立刻感到路也宽了，天也阔了，呼吸，仿佛也变得通畅了。
　　母亲说：“那年，你大学毕业，你表舅好不容易在咱们小镇上给你安排了一份工作，你不好好干，硬是办了停薪留职要往城市里闯。你走之前，我做了你多少工作，你认为我农村妇女，缺识少见的，说的不对，非要出去。你走了，我心里从那时起，就没有安生过。你一个姑娘家，这社会，哪有那么好闯。”
　　她不言。母亲想说，就让她说吧。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听过母亲的唠叨了，今日听着，竟挺顺耳的。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了她走之后的好多事。有些事她已经听过，有些事她知之不详，还有些事，她一点也不知。比如，母亲竟然学会了敬神烧香。
　　不知不觉间，一个小时已过，家已不远。
　　母亲说：“到了前边下路的地方，你就停下来吧！往咱家的那一段公路，彻底坏了，今年雨水大，更是坑坑洼洼，你这车娇贵，那路怕是不好走。”
　　她不理母亲。到了下路的地方，拐弯，继续朝前开。她怎么舍得让母亲走那么长的路呢？
　　轿车上颠下簸着艰难前行，这段路果然是坏透了。
　　母亲不满地说：“看看，又是不听。”顿了一顿，她继续说，“那年，你回来说你进了一家公司，说你老板怎么怎么照顾你，对你好。我问你老板多大岁数，你说孩子都上初中了。我要求你把那个工作辞了，回来好好上你的班，找个好对象，你不听。结果，你走上了一条什么路哇！”
　　她有点不耐烦听了，可母亲说的是实情，她又不敢顶嘴，也不愿顶嘴。
　　又到了该拐弯的地方。前边，是一段土路了。村干部没能耐啊，到现在，公路还没通到村子里呢！
　　母亲说：“停了吧！你回市里去吧！前边的路才坏呢，你这轿车根本开不过去。你也不用回咱的家了，横竖你爹看见你了又要生气。我见了你，心里也就踏实了。你回去好好想想，该怎样过你自己的生活，可别让我们太伤心。”
　　她说：“前边还有二三里路呢，您又拎这么多东西，我把你送到村边吧！放心，我不回家。我不回去惹爹生气。”
　　母亲眼圈一红，说：“并不是不想让你回家，实在是前边的路太坏。你整天在城市里，怎么知道这路坏到什么程度了呢？停吧，我下来走回去。”
　　但她不停。她打了方向盘，拐弯上了土路。轿车缓缓前行。
　　路看着还行，不像母亲说的那么糟。只不过，前边路中间，好像散落着一些麦草。
　　她加了油门，想靠着惯性开快一点，越过那些麦草。
　　终于开过麦草了，但突然，车就停在那里不走了。
　　她加大油门，汽车轮子却打着滑，怎么也不肯往前。
　　她继续加油门，车，却猛地熄火了。再发动，怎么也发动不了了，不知哪里还散出了烧焦的气味儿。
　　她知道，车坏了。她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稍顿，想起车上有售后服务的资料，忙找了号码，拨打。
　　被告知可能要两个小时以后才能到，她只有和母亲坐在车上干等。
　　母亲说：“今儿个，这是你第三次不听我的话。不让你送你要送，不让你拐你要拐，现在好了，走不成了。”
　　母亲接着说：“那年，你最后离开家那次。咱娘俩一夜没有睡觉，我苦口婆心地劝你，举了许多例子告诫你，你不听。第二天你和你爹吵了一架离开了家。可是你现在究竟怎样呢？你以为你住了好房子、开了轿车就幸福了？告诉你，咱们村靠打工盖小洋楼的多的是，在城里买单元房的也有几个。马上就有人家会买车。和你一般大的那个小红，和她丈夫两人养鸡子赚有百十万，谁不夸他们能干？邻村你的那个叫李蕊的同学，在咱们街上开了个小诊所，生意红红火火。你的那些同学，哪个到现在还找不到婆家？一个个都挺幸福的，有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你呢？过的是什么日子？能见得天光吗？你破坏了别人的幸福，你就能幸福吗？我这次去看你，已经感觉到你过的不快乐了。我本不想说你、不愿说你的，可你非要开车送我回来，又碰到了这样的事，我就忍不住了，再啰嗦你几句。”
　　她平静地说：“我不嫌您啰嗦。想说什么，您尽管说。”
　　母亲看了她一眼，眼圈又红了，哽咽着说：“闺女呀，就拿今天回来这件事说吧，你又是几次不听我的话。我说坐汽车回来挺方便的，你要送。送就送吧，送到大公路下路的地方我让你停，你不停，还要往前送，结果走那一段坏公路，颠簸的不行。到这一截土路了，不让你拐，你偏要拐，结果，车坏了，走不动了，这你死心了。你想想，你这几年走过的路，是不是也是这个理？每次说你你不听，继续往前走，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死胡同里，无路可走了，你死心了。是不是这个理，你回去好好琢磨。”
　　她有点诧异。没有多少文化知识的母亲，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老太太，竟能说出这么一番有哲理的话。
　　但是她也有自己的道理。她辩解说：“我不也是想过上好日子，想给咱们家多贴补一点，想让你们都有好日子过吗？家里，哥哥房子没盖，弟弟还在读书，您和爹守着那几亩地，能见着多少东西？我实际上，是想减轻您们的负担呀！就像今天，我不听您的话，还不是因为心疼你。实话说，妈，我内心里千万遍地祈祷，只想让您们都过得幸福。”
　　母亲流泪了。母亲哽咽着说：“何尝不知道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可是，孩子，你的路走错了呀，你破坏了别人的幸福。人不能活得太自私呀！人活在这个世上，第一要紧的是堂堂正正做人，咱不能让别人捣咱的脊梁骨啊！钱算什么，人才是第一呀！你希望我们幸福，可是，只有你们幸福了，我们这当爹娘的才幸福啊！”
　　她闭上眼睛，思绪陷入混乱之中。
　　修车的终于赶到。先修好了车，就发动着往回倒；倒不动，又用车牵引，又用人推，终于出了软泥窝。再往前倒回到公路上，她下车，向母亲告别。
　　母亲把她拉过一边，用浑浊而充满深情的目光望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闺女啊，今日这车，又靠拉、又靠推，回头了才能开起来。人啊，走错的时候，也得回头啊！该回的时候不回，就只有在死胡同里撞死了。听妈的话，好好想一想吧！”
　　泪水湿了眼窝，分别。
　　分别时，已是近中午时分。

　　6

　　在中秋夜的静谧里，在中秋月的柔旎里，她静静地躺，轻轻地望，慢慢地想。想纷扰的过往，想嫦娥的忧伤，想她路的方向。
　　他打来了电话，她轻轻地挂上。        
　　她不愿他打扰，打扰她的构想。
　　她在构想，构想她明日生活的清样。

碣石清风

袅袅的文笔依旧这么好，一个失足走错路的大龄姑娘在母亲的劝诫下思考自己日后的人生，终于浪子回头。故事波澜起伏，一个慈母形象跃然纸上。情节布局合理语言流畅且优美，人物鲜活，很有启示意义的小说。

宋钢

前后运用一种韵律的语言包装，故事夹在当中，一个小三的生活，给母亲带来的伤害和心痛，通过委婉的叙述和描绘，让人思索，怎样的生活才能幸福？那位老母亲的谆谆教导，其实，就是一种人生的代表，鲜明的态度，带有哲理性的语言，很有感染力。拜读佳作。

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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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笑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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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

天门牧夫

      作品描述了主人公“她”身陷畸形恋泥潭，在母亲教导之下幡然醒悟的故事。“她在构想，构想她明日生活的清样。”，结局让人松了一口气。小说运用自然环境描写来烘托人物心理活动，也让画面感带有朦胧的意味，这是处理此类情节的高明之处。文中小车终于走不进村里，这也是暗示主题的笔法。这个细节设计我很赞赏。母亲的形象是突出的而分明的，她善良，温和，达理。面对女儿的作为，不是雷霆暴雨的责骂，而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来理解和规劝女儿。作品语言凝练，富有质感。很不错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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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荟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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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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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落吴江

既是对一个人心灵的描绘，也是对一件人思想深处的灵魂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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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两金

诗一般的语言，不疾不徐的叙述，浓浓的慈爱，拳拳孝心，都在这杯醇酒里发酵。
精彩！

袅袅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5-2 13:35
袅袅的文笔依旧这么好，一个失足走错路的大龄姑娘在母亲的劝诫下思考自己日后的人生，终于浪子回头。故事波 ...

谢谢清风版主的鼓励！

袅袅

宋钢 发表于 2016-5-2 15:01
前后运用一种韵律的语言包装，故事夹在当中，一个小三的生活，给母亲带来的伤害和心痛，通过委婉的叙述和描 ...

谢谢宋老师的细心阅读与点评！问好！

袅袅

笨马 发表于 2016-5-2 15:29
非常精彩的作品！好棒！手机，不便多评论，拜赏学习了！

谢谢笨马的点评与鼓励！问好哦！

袅袅

女儿闹得不行，容我随后回复！

孙憨憨

诗意小说,语言美,韵律美,形象美,是一篇非常唯美的小说.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