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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原创] 愤 怒 的 叶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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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8 00:4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6 编辑 <br /><br />愤 怒 的 叶 子
                           ?虹静
        1
  贾浩接到儿子电话时,凤弦正在沙发上看电视。贾浩忙降低了语调说别着急,我来想办法。
  
  凤弦把眼神从电视的荧屏上挪到贾浩的脸上。“咋了?”
  “没咋的。”贾浩把手伸到裤兜边,又立即抽了回来。很早以前已经戒烟了,可此时此刻他真想抽上一支烟,哪怕抽上一口也好。
  凤弦扭动一下肥胖的脖子把目光挪回电视的荧屏上。赵本山滑稽的表演刺激了她的笑神经,让她不时地发出老母鸡似的笑声。
如何向她说呢?儿子想结婚,女方提出要一套商品房,哪怕是小面积的商品房也行。自己这些年也挣了不少的钱,可那些钱攥在凤弦手里,要想从凤弦手里把钱要出来决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可不向她要向谁要呢?那些钱本来就是自己的,再说自从她嫁过来后也没生孩子,要那么多钱干啥?这样一想,贾浩感觉理由挺充分的,便清了清嗓子,走到凤弦身边,抚摸着凤弦肥胖的背脊试探着说:“小寒来电话了,他准备结婚。”
  凤弦回头白了一眼撅着屁股讨好的贾浩,然后又咯咯地笑起来。
  贾浩看凤弦没啥反应便说想给小寒点儿钱,帮他卖套商品房。
凤弦的脸吧嗒撂下了,尖着嗓子说:“我说贾浩,咱家的经济状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家里家外哪儿不用钱?哪里有闲钱给他?再说了,这些年供他上学花了多少钱?我这个当继母的好赖也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伺候大,他不给我钱还向我要钱,你咋好意思张这口?别以为我到你们家没给你生孩子就来欺负我,那点钱我还留着养老呢?”
  贾浩板着脸:“养老不成问题,我的工资足够我们过充裕的晚年了。现在孩子需要钱,我们做父母的应该尽这份责任和义务。”
  “去去去!崩跟我说这些,你大我好几岁,说不定啥时候死了,到时候我咋办?指望你儿子养活我?别做梦了!这年头你还没有看明白,老的给小的钱是天经地义,小的给老的钱门都没有,别说不是亲生的,就是亲生的也不保准!”凤弦把贾浩的手从她的身上扒拉下来,继续看电视。
  “咱家的钱应该有他的份!就算是没有他的份,把我的那份给他!”
  “你那份?我说贾浩,我跟你的时候可是黄花大闺女,可不是图你钱才嫁给你这个二婚的,你想想你那时候只是一个不出名的小医生!这么多年了,我跟着你家里家外地忙合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咋的了,孩子大了,要娶媳妇了,我这个老婆子没用了,不用我给你们做饭洗衣了?想要这房子撵我走是不是?我告诉你贾浩,你现在想撵我走,我偏不走,我到要看看你们爷俩儿到底是安的啥心!”

  别无理取闹!我们啥时候撵你走了!不过,给小寒买房子的钱我是拿定了!哟哟哟,你这个没有长心的家伙,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凤弦说完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哭闹起来。”
  贾浩猜到会是这个结局。他叹了口气,提到二婚他就揪心。大闺女?屁!谁知道她是不是大闺女?如果不是喝多了干了不该干的事儿,也不会跟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结婚。十几年过去了,跟她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她没有把儿子当亲生的看待,却也把他带大了。确实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一想,他倒觉得自己无能。伸手到裤兜里,没有烟,只有一张魏旺修鞋店的擦鞋卡。
  贾浩穿上鞋准备出去,一只拖鞋和一个声音一起砸过来:“你要走就永远别回来!”
          2
  苏城的秋天多雨。细碎的雨滴砸在地上渐起黄豆大小的水花。
  贾浩喜欢一个人走在马路上,走在小雨中,听汽车的笛声,听往来人群的低语,看马路两边的碧绿的柳枝。这些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象,总是让他感觉亲切。他喜欢大自然,无论车尾扬起的尘埃,还是秋天飘落的树叶,只要与生命有关的,他能看得见的,感觉得到的,他都别样的喜欢。他真的很喜欢,他认为能看得见,感觉得到的时候证明自己还活着。
  穿过两条街道就到了魏旺修鞋店。店面不大,生意兴隆。贾浩坐在踏步上的椅子里,把一只脚放在鞋踏上。
  魏旺看见他进来高着嗓门儿喊:“老板娘,擦鞋!”这声音是撕破嗓子喊出来的。魏旺平时就是个人小声大的主儿,常来的客人都已经习惯了,第一次来的人肯定会吓一跳。魏旺和媳妇两个人都是残疾,魏旺只能两只手搬着脚脖子走路,相比之下,他的媳妇就好多了,一摇一摆的,看上去很吃力却很麻利。魏旺媳妇虽然残疾,人却长得白皙细嫩,快四十岁的女人,脸上没有一条皱纹,身上没有一块赘肉。人家都说魏旺有福气娶了个漂亮能干的媳妇。魏旺却认为漂亮女人就是祸水,他看见贾浩这样穿高档皮鞋的脚就来气,宁愿让媳妇更残废些,放在家里养着,也不愿意让她抛头露面招惹是非。现在让媳妇出来管理这个店是没办法的办法,自己开了两家连锁店,哪个店一年下来都赚个七八万。这些钱让谁来管理他都放心不下。啥哥哥,小姨子,丈母娘的,他谁也信不过。
  魏旺媳妇放下手中的活计,一摇一摆的走过来。从门外刮进来一缕秋风撩起她的长发,露出带有细细汗珠的脸,一张湿润的脸。贾浩每次看见这个女人都会心疼,为啥他说不清楚,那感觉就象躺在落叶铺成的小路上,松软舒适,还带有淡淡的野味。每次看见这个女人贾浩都有负罪感,他经不住她的一摇一摆,经不住她的一双柔软的手在他的脚上擦来擦去。但是他总是想来,来了就似乎找到了一种安慰,来了就似乎逃出了沉重抑郁。
  魏旺媳妇低着头坐在踏步下面的小板凳上,整个身体直接抓住贾浩的视线。她轻轻地摆放好贾浩的左脚,然后从旁边的小抽屉里拿出鞋油,抹布。她刚把鞋油挤在鞋上,就听见身后“啪”的一声巨响,魏旺把手中的锤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操他妈的!这日子没个过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了过去。魏旺坐在修鞋用的缝纫机后面,眉毛拧在了一起,脸一抽一抽的,被汗泥粉饰的脸油光铮亮,唾沫星子从他的嘴里迸射出来砸在地上,也砸落了许多灰尘。
  “咋的了?”有人故作惊讶地问。
  “咋的了,操他妈的,新买的手机说丢就丢了?两千多块钱啊!咋说丢就丢?一定是昨晚跟傻子睡了,让傻子摸了!”
  
  “她也不是故意的。”有人说好话。
  
  “你说谁贪上这样的败家娘们能好?说不回家就不回家,说丢东西就丢东西,这个家早晚得让她败光了!”魏旺的眼神恶毒地盯着媳妇的后背。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贾浩低头看着那张白皙的脸,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可是手依然麻利地操作着,这让贾浩更心疼了,他缩回脚轻声说好了。他刚想站起来,魏旺媳妇一把抓住他的另一只脚,使劲儿放在鞋踏上,然后开始上油打光,动作越来越快了。直到贾浩脚上的两只鞋都能照人了,魏旺媳妇才站起来。贾浩赶紧掏出擦鞋卡递过去,然后匆匆离开。
  苏城的秋天变化太快,刚刚还是细雨绵绵,现在已经是艳阳高照,空气怡人了!
  贾浩脱下外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电话响起来,付爱在医院等他。
       3
  云被风撕成一条一条的,轻轻漂浮在天空中。一只大鸟从窗前飞过,带起一阵冷风,也撞落了几片落叶。北方的秋天就是这样,中午像个火炉,晚上像个冰窖。天也黑得特别早。付爱检查的结果一出来,苏城的黄昏就已经来临了。
  贾浩看着办公桌上的报告单发呆。付爱一直是高大挺拔的男人,怎么说病就病了?癌症晚期!天!这让一个思想浪漫的诗人该如何接受?
  凤弦来电话贾浩掐断了。此时此刻贾浩只想坐在椅子上看窗外的风景。楼群耸立,秋霞横飞,远山如黛,碧柳婆娑。唯有炊烟在风中飘浮不定,灰蒙蒙的,似有还无,就像自己的思想,或明或暗,或阴或晴。也许人活在世上就是这样,即使有若干种想法也只能遵循最原始的那一种去生活,循规蹈矩又无可奈何。就像这苏城的黄昏,明明才还能看见流云在飘,彩霞在动,一个念头还没结束,天已经暗下来了,整个屋子都溶于黑暗之中,原本在瞳孔里张扬的景物也瞬间消失在暮色里。贾浩把头转过来,对着门,他还是不想走出去。
  门口有踌躇的脚步声。“谁?”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走廊里的灯光直射进来,刺疼了贾浩的眼睛。一个干瘦的身影站在灯光里:“贾主任,我听说您是一个技术高超的医生,我儿子的病只有您能治好,请你一定治好我的儿子!”
  贾浩把目光凝聚在眼前这个瘦小的父亲身上,他就是205病房的4床的家属。贾浩顺手打开灯。室内一下子亮了起来,与窗外的黑色彻底分开了。
  干瘦的身影往前移动了几下把一叠钱塞到桌子上的血压计下面:“这是五百元钱请您收下!”
  贾浩站起来,想说我不能收你的钱。可他的嘴唇动了动,啥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那只手,似乎是看着自己的手,自己不也正在为孩子的事儿发愁吗?哪有父亲不疼爱自己的儿女的啊!可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收过别人的红包。二十多年来,他都是凭着自己的技能为别人看病的。医者父母心,在他的眼里所有人是一样,没有身份地位之分;在他的眼里,能让患者脱离危险,减去病魔带来的痛苦是他的职责,也是他最大的快乐。可是今天他真的无法拒绝,为了这位矮小瘦弱的父亲盼望儿子再生的心,为了躺在病床上等待手术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儿子能早点儿住进楼房,他的嘴唇只能是动了又动,张了又合。
  干瘦的父亲看见贾浩没说话,连声说谢谢就疾步走了出去。
  贾浩直勾勾看着那些钱,似乎看见了同事们鄙夷的目光,似乎看见了院长雷霆般的怒吼:“贾浩,你还是医生吗?你年过半百却开始毁灭自己的人格来满足欲望,这是做人的失败啊!”贾浩害怕了,他把身体埋在椅子里,想把目光从那些钱上移开,凤弦胖嘟嘟的脸浮现出来:管我要钱没门儿,我的钱还要留着养老呢!贾浩忽地站起来想转身离开,又听见儿子的声音:如果你为难,我就不结婚了。不!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因为钱而结不了婚。我要竭尽全力帮助他!贾浩一把抓过钱揣在衣兜里。刚揣进去又拿出来,看了看,摇摇头,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揣进衣兜里。
  贾浩锁好办公室的门,一转身看见付爱跟他的妻子梅,吓了一跳!
     4
  医院对面是一个不大却很雅致的小酒吧。以前付爱带着他前妻请他喝咖啡,最近这几年付爱总是带着梅请他喝咖啡。
  
  梅是一位年轻的诗人。她比付爱整整小了两旬。付爱之所以能为她抛弃结发妻子,不仅仅是因为梅年轻漂亮,才华横溢,更因为她的性格温雅娴静。梅每次来酒吧都是坐在付爱身旁一边品咖啡,一边听付爱跟贾浩聊天。她不时地全身心地注视着付爱,眼神里满是柔情和欣赏。贾浩为爱情也感冒了多次,却没有遇到过像梅这样温柔贤惠的女人,如果能遇到再离一次也值。
  付爱低着头,把梅的咖啡杯端过来,把自己那份糖放到梅的杯子里用咖啡勺搅拌均匀,用嘴唇试了试温度,又轻轻地递送到梅的手里。
  贾浩一边搅着咖啡,一边用余光欣赏着这对父女情侣。付爱和梅都在重复着昨天的每一个细节,可让贾浩感觉到的却是眼泪不知不觉的流淌,为啥老天不能让这对有情人相伴到老呢?为啥老天那么残酷要夺走这位浪漫主义者的生命呢?如果付爱真的死了,梅该怎么办呢?看着梅低头喝咖啡的样子,可怜兮兮的。让她想起了魏旺媳妇,那也是一个让人心疼的女人。如果自己再年轻些一定去安慰她帮助她。但是自己这把年龄了哪里还有心情去恋爱?没有心情去恋爱,为啥要总是想到她呢?女人啊,天生就是让男人疼的。相比之下魏旺媳妇还是比梅好过些,梅如果真的失去付爱,剩下的只有孤寂和眼泪了。他不忍想下去,却无法不去想。死亡对于医生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可是死亡对于医生的好朋友,好同学来说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儿。作为医生,他应该对患者保密,对于好朋友,他应该告诉他珍惜剩下的时光。人生暂短只有百年没有来世,咖啡再苦也没有生离死别的滋味苦啊!
  “你怎么了?老同学,你今天的情绪不对啊?”付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有啥啊,是羡慕你们的恩爱啊!明知道我羡慕你们,你们还故意你你我我的,小心我插竹杠啊!”贾浩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
  “说真的,以后还真的得请你多照顾梅,她太柔弱了,让人放心不下。付爱哽咽了,情绪一落千丈。”
  “好了,你说啥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有你照顾我就足够了!”梅眼泪落下来了,掏出面巾纸擦眼角。
  付爱拿过贾浩的杯子倒满了啤酒,然后给自己的也倒满:“咱哥俩好久没有喝酒了,今天你陪我喝个够吧。”
  梅想阻止,却被付爱挡了回去。贾浩说让他喝吧,但以后说啥也不能再喝酒了!
  两人开始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后来是你抢我的我抢你的喝,一桌子的酒瓶子,两条发硬的舌头。贾浩:“老付,你的酒给我,我替你喝,我的身体好!”付爱:“老贾,你的酒给我,我替你喝,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喝酒了!”贾浩:“别胡说!人活着就有希望!”付爱:“傻瓜,我已经被癌症判了死刑!”贾浩:“只要你乐观努力地去活,就会有奇迹发生。我帮你找全国最好的医生。”付爱:“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医生,死也要死在贾浩的手术刀下。”贾浩:“不是你说好我就行,而是我心没底。”付爱:“我就信你了,爱咋的咋的。”贾浩:“你这个大诗人怎么这样犟,怎么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付爱:“咋的吧,我就信你,谁说啥也不好使。”贾浩:“听我的!我一定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手术!只要你多活一天,你身边的人就会感到幸福。”付爱:“听你的也行,但是你的酒必须给我喝!”贾浩:“不行,你喝多了,我替你喝!”付爱:“不行,不行了!我得上厕所。”贾浩站起来想陪付爱去厕所,被梅一把抓住。梅说:“贾大哥,我该怎么办啊?付爱手术费要好几万元钱,我们结婚这几年挣来的钱都还债了,现在这些钱到哪里去整啊?”贾浩沉思:“别着急,会有办法的。”梅:“大哥,你说付爱是不是真的没救了?”贾浩叹气:“如果手术成功再活一两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希望能有奇迹发生。”梅:“这么大的事儿,是不是要告诉他的前妻和儿女啊!”贾浩吃惊:“你不管他了?他要死了你就不管他了?”梅:“不是啊,我们一年前已经离婚了。”贾浩惊起:“啥?问题严重了,手术的时候谁来签字啊?谁能担负起这个责任啊?”付爱晃晃荡荡地回来了:“趁我不在你们说啥呢?来,来,喝酒!”贾浩说:“不能喝了,我已经喝多了,快让梅扶你回家吧,明天,明天我给你联系最好的医生。”
  贾浩站起来往外走,衣襟挂着一只空酒瓶子落在地上,破碎的声音惊来了很多人的目光。
   5
  贾浩醒来,凤弦正用胖乎乎的手扶着他靠在床头上,还拿个枕头垫在背后。太阳从西面出来了?好多年了,凤弦总是因为家里家外的事儿跟他吵闹,没一时宁静。昨天喝得大醉,咋还受到这样的待遇呢?贾浩想来想去一下子想起昨天那个干瘦的父亲给他的钱。他“嗖”地冲下地,抓起上衣里外翻了个遍。钱没了。他回头逼视着凤弦:“钱呢?”
  凤弦梗梗脖子说“:咋了,凶啥?”
  贾浩急了喊到:“把钱给我!”
  凤弦不在乎地说:“你偷留私房钱,我没凶你凶啥?”
  贾浩怒喊:“赶紧把钱给我,否则我跟你不客气!”
  凤弦叉起腰:“哟,出息了不是,就不给你,看你能把我咋的?”
  贾浩悠地一下冲到凤弦对面,“啪”的一声,甩了个大耳刮子。凤弦愣住了,这么年来,贾浩对自己可是百依百顺,要东不敢给西,今天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打她,看来,不拼个你死我活不行了!想到这里凤弦顺手抓起床头柜上的灯朝贾浩砸去。贾浩给了凤弦一巴掌之后就呆住了,自己五十岁了,还是第一次打女人,而且打的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女人,为了这个女人他宁愿抛妻弃子。可是今天他却打了她,而且一点儿也不心疼。床头灯打在贾浩的脑袋上,灯泡碎了,血从贾浩的头发里淌下来。凤弦懵了,跑过来要看看伤得重不,贾浩甩开她穿上衣服走了。
  医院的护士看见贾浩头上淌血吓了一跳,赶紧找来药水和纱布给贾浩包扎。贾浩惦记着那个男孩儿。护士说早准备好了。于是贾浩换好衣服走进手术室。
  两个小时后,贾浩从手术室出来,扶着墙走回办公室,坐在沙发里如一摊烂泥,两眼发黑,四肢无力。护士问他是不是病了,他摇摇头,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
  贾浩渴望着奇迹出现,他希望自己只是一个错觉。今天这个手术他失败了,这不仅是失职,更为可恶,可恨。自己不是一直廉政为荣吗?可那五百元钱蒙蔽了一个高级医师的眼睛,篡改了一个医学工作者做人的原则。他输了,他输给了钱。他没有想到刚刚涉猎的禁区就让他掉进万丈深渊里,在以后的日日月月他都将在阴影中生活着,他低头看着胸牌“外科主任”轻蔑地笑了,他摘下他,把它放进抽屉里。
  苏城的傍晚带有几分羞涩和困惑。马路两边的柳树总是低着头,似乎思索啥。一阵风吹过,撕开了天空的云霞,一抹一抹地挂在远处的楼房上。苏城啥时候变成了红色?那红色就像手术刀下小男孩淌出来的血,重重地滴落在贾浩的心上。贾浩感觉浑身发冷,抿了抿衣襟迅速的往前走。一个熟悉的门脸撞入他的视野。
  贾浩伸手去掏裤兜,裤兜里空空的。他想转身,却已经推开了门。
  屋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贾浩刚坐下就听见魏旺指着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太太咆哮着:“你把我媳妇藏哪里去了?”
  “你吼啥呀!她带孩子去大连了,去她哥哥那里了!”老太太撇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活儿,向贾浩走过来。这老太太跟魏旺媳妇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太太微笑道:你修鞋吗?贾浩没有看见魏旺媳妇感到莫名的失落,听到老太太问他,忙说我擦鞋。
  老太太还没有坐下来,一只鞋砸在她的后背上。老太太转头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敢打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接着一挥手,
  
  “啪嚓”打了魏旺一巴掌。
  “操你妈的!你敢打我,我今天跟你拼了!”魏旺坐在缝纫机的后面开始噼里啪啦的丢东西。钳子,锥子,锉,雨点般的砸向老太太。一盒“粘得牢”飞过来,不偏不斜正好砸在贾浩的脚上。贾浩感觉脚有点凉,想挪动一下,可鞋子与踏步上的地板已经牢牢地粘在了一起。
  魏旺手中的高跟鞋没有再飞过来,老太太也停止了咒骂,他们不知所措地看着贾浩。贾浩不好意思了,使劲挪动脚,可是鞋子还是不能动。他干笑一下说有啥事解决不了非得大打出手?老太太委屈地落泪了:“你说说这个魏旺好日子烧的,不是今天作就是明个闹,要不就怀疑他老婆跟人家跑了。整日没个消停,你说这个日子咋过啊?”
  魏旺一手抓着脚脖子一手指着老太太,喘着粗气骂:“你还有脸说?都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唆使我媳妇离婚。”
  老太太擦了一把眼泪恶狠狠地回骂:“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你俩能过得好,我这个当妈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能唆使她跟你离婚?今天你媳妇走,不就是因你今个打明个骂的?还指槡骂槐的捎带着我,否则我闺女那么老实,一个心眼儿跟你过日子,能舍得离开家吗?小心点魏旺!如果我闺女在外面真的有啥三长两短的话,我还得向你要人呢!”
  “去你妈的,别倒打一耙,你不是一直嫌弃我这个瘸子无能吗,现在我已经证明给你看了!我身高不足半米,但是我能干一番大事业。我现在有钱了,你们家的日子也好过了,你还想唆使她跟我离婚,你安啥心啊!”魏旺嚎啕着脸冲着来太太使劲儿。
  “我能安啥心?我是看着我闺女受你的气,受不了!”
  “她受我的气!呸!我还受他的气呢!一个残疾女人,整天擦胭抹粉的,这不是在故意勾引人吗?你看看来咱们家擦鞋的男人,魂儿都让她给勾去了,哪个不是想占她便宜的!还说我说我给她受气,是她给我带绿帽子!”魏旺的声音变调了,使劲地把手里的高跟鞋摔在地上,额头上蹦起了青筋。
  “你还是不是人啊!怎么自己给自己扣屎盆子啊?”老太太冲了过去。
  “你闺女说不回家住就不回家住,不是搞破鞋是干啥去了?”魏旺往后移动了一下,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老太太的巴掌又甩在他脸上:“去你妈的,王八羔子,你自己作死别拐带我闺女!”
  魏旺愤怒了,高吼着,双手握住脚脖子伸着头像鸭子般的撞了过来。老太太一抬脚正踹在魏旺的脑门上,魏旺“妈呀!”一声跌倒在缝纫机旁的鞋堆上。魏旺不甘示弱,呲牙咧嘴地爬起来继续指着老太太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家伙,不得好死的狗东西!你不是嫌弃我吗,我就死给你看看!”魏旺说着就将头往墙上撞。
  “你就作吧,早晚得作死,有能耐你就去死!”老太太还想踢他,可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她两手一提就把魏旺提到地中间。
魏旺的脸变形了,就像被扭曲的抹布,他的胸脯一起一伏的,痛苦的脸上张合着嘴唇:“操你妈的!我死了,变成鬼也要来抓你!”
贾浩弯下腰慢慢地解开鞋带,脱下袜子,在地上找到一只拖鞋,趿拉着回家了。
     6
  走出魏旺修鞋店,贾浩的心情越加烦乱。他的脑子里一会儿是小男孩的流淌出来的血,一会儿是付爱的诊断书,一会儿又是魏旺媳妇那张白皙的脸。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马路上笔直的白色标记和越来越短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人啊,不是就活一口气吗?如果真的死了,化成一把灰,就啥也没有了。魏旺,这个暴跳如雷的家伙真该死,那么好的女人他不疼,还要打骂她,老天会不会惩罚他呢?一定会的。佛家不是讲因缘果报吗?但愿能在魏旺身上体现。贾浩这样想着,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有隐私在里面,为啥希望魏旺死呢?他死了,对自己有啥好处?自己真是个小人,无缘无故地咒人家。
  贾浩沿着马路走回了家。凤弦在看电视,贾浩烦躁地大声地说:“关掉!”
  凤弦吓了一跳,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贾浩这样大声跟她说话,这么多年来,他可是啥事儿都听自己的。她扬了一下眉毛,转动肥胖的脖子不屑一顾地说:“咋地了?平时是一个屁压不响的,今个吃枪药了?”
  “让你关掉!”
  “就不关,咋地吧!”
  贾浩顺手抄起戳在门口的拖把,呼地一声砸了过去。凤弦没有防备,拖把不偏不斜砸在她的后背上。“你敢打我?打你怎么了?我今个跟你拼了!”凤弦猛虎般的冲了过来。丁丁当当一阵乱响,两个人都挂了彩。凤弦说这个家再也呆不下去了。贾浩说这个家有你就没好。凤弦说都是他妈的小寒闹的,这辈子恨死他了!贾浩说这个结局都是你自找的,好日子不过找挨揍。凤弦收拾东西回娘家了。贾浩到厨房,一边喝酒一边吃凤弦给他做好的饭菜。
  月亮又偷偷地爬上了贾浩的窗前,温柔地看着贾浩,贾浩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凤弦他睡不着。酒在他肚子里折腾着,头疼的利害,他使劲儿地抓着被子,最后还是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贾浩厌烦地甩开被子,趴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他躺在地上,他吐出来的食物被他碾在了身下。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卫生间,把头扎进自来水水龙头下面。
  厨房里冷清清的。除了昨天他吃剩的饭菜啥也没有。他回到卧室,踢了一脚地上的被子,然后在衣橱里找了件衣服。
办公室里静静的。贾浩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云。云在动,慢慢地向前涌动。贾浩想如果云不动了会不会凝成冰块掉下来?掉下来会不会砸破头?贾浩觉得自己的想法像四五岁的小孩一样幼稚。
  “您好!”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想。
  贾浩回头一看是魏旺的媳妇。“你,你怎么来了?”
  “我家魏旺喝药了,死了,我是来找你的。”
  贾浩感觉可笑:“他死了你找我干吗?又不是我让他喝药的。”
  “昨天他跟我妈吵架后,喝了万灵。我妈给他送到医院,医院洗胃的器械不好使,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所以他就死了。我来找你,想请你给我出个主意,我该不该向医院要求索赔啊?”
  “真的吗?我还以为昨天他说去死是开玩笑呢?没有想到他还真的喝药了。”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白皙的女人,心里有说不清楚的感觉。这感觉已经不仅是怜悯了,更多的是疼爱。你应该找院长,这样的情况很少有,如果真是医院的责任,院长会给你一个说法的。
  “哦,谢谢你,我去找他。”
  “现在院长还没有上班呢?你还是在我这里坐一会儿吧。贾浩说完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认识你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用你字不太礼貌,请原谅!”
  “我叫婵娟,柳婵娟。”
  柳婵娟低着头摆弄着手指,平静得似乎啥都没有发生过。贾浩开始钦佩眼前这个女人了,她遇事是那么平静,不像一般的女人遇事就不知咋的好了,疯子似的要死要活。
  柳婵娟坐在那里不说话,贾浩也不好再说啥,顺手拿起一本书。
  墙上的石英钟时针指到8,柳婵娟忽地一下站起来,嘴上说我去找院长了,人已经一摇一摆地到了门口。
  贾浩追到门口补充一句:“有事儿来找我。”
  贾浩反身回来时坐在了刚才柳婵娟坐的椅子上。他现在的脑子里除了酒后的疼痛就只有她了。
          7
  院长把贾浩叫到院长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院长把付爱的检查报告递给贾浩,贾浩说看过了。院长说付爱想请你主刀。贾浩说我不行,付爱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给他做这个手术,我想请省医院的专家来做。院长说你最近的心情好像不好,是不是工作压力大?贾浩说不是。院长笑了说,人啊,要学会给自己减压,否则会被压垮的。贾浩本来还想问问魏旺的事儿怎么处理的。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贾浩惦记着柳婵娟,她瘦弱的肩膀能扛起丈夫离去的悲痛吗?魏旺的死对她来说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不知不觉地贾浩来到停尸间。魏旺的丈母娘坐在那里哭:“你这个傻孩子,说喝药咋就喝药了呢?我把婵娟藏起来,就是想让你知道女人是让男人疼的,不是让男人打骂的。昨天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呀,你怎么这样不负责任啊,跟自己过不去,怎么说喝药就喝药了呢?”
  “妈,你别哭了,是他作得紧死得快!”婵娟的妹妹在一旁边烧纸边说。贾浩看着黑色泥瓦盆里跳跃的火苗,心开始扑腾扑腾地跳,他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是啥滋味。
  贾浩离开停尸间,来到了酒吧,要了几瓶酒一个人喝起来。
  苏城的夜色在霓虹灯的映衬下格外的透彻。远处的天空与近处的景物浑然相承,让人感觉到空间的张扬。
当夜色把小小的苏城勾上重重的一笔时,贾浩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
  先生需要服务吗?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喧嚣中滑出来,一个黄头发女人的面容折射在贾浩的瞳孔里。贾浩以为是婵娟问:“你怎么来了?医院陪你多少钱?”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贾浩感觉踏上了云朵,与“婵娟”相扶相携。贾浩满脸的笑,幸福的感觉让他的脸上绽开了花瓣。他不停地问:“婵娟你带我去哪里?”
  一扇门轻轻地打开了,又轻轻地关上了。柔软的床上他嗅着“婵娟”身体上的香味在云朵里翻腾着。他不停地呢喃着:“婵娟,多好听的名字啊,我喜欢你,喜欢你在我的鞋子上擦来抹去的手,你的手好柔软,就像新出锅的面条,柔软得让人想迫不及待地放在嘴里吃掉。……婵娟我喜欢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人了,我不会再让谁来欺负你,你放心,如果魏旺再敢欺负你,我一定替你教训他。”
  贾浩感觉身体被重重的推了一下,似乎跌入了万丈深谷,跌得他好疼,好疼,他只想好好睡,只想一睡就再也不起来,搂着婵娟这个柔情似水的女人,还有啥不能放下呢?
  贾浩一觉醒来,看见光着身子的自己傻了。“这是哪儿啊?”
  “这是我的家啊,咋的了,还没有走出我的房间就把我忘记了吗?”穿睡裙的黄头发女人把一只柔软的手放到贾浩的肩膀上,披肩长发落在贾浩的脸上,他看见了她丰满的乳沟,贾浩迅速躲开,抓起地上的衣服。
  “才做完就难为情了?男人思想转变的速度好快哟。”女人坐在床上翘起二郎腿。
  “别乱说,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贾浩的声音迷茫而沙哑。
  女人一阵浪笑后伸出手,挑起眉毛说:“给钱吧。”
  “钱?”贾浩明白了,他犯了十几年前同样的错误。第一个错误让他愧疚地离开前妻,而这个第二个错误他只有掏钱包。
  贾浩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递过去。女人接过钱撇嘴一笑,就这点儿钱还出来玩,你打发要饭的吗?贾浩说没有了。女人问真的没有了?贾浩说真的没有了。女人说那你打个欠条吧,不然就等到明天到你单位去取。贾浩说不要,那样太丢脸,还是给你打欠条吧。女人从茶几上拿过准备好的纸和笔递给贾浩。贾浩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三万?你在敲竹杠啊?女人说是啊,我年轻啊,陪你一夜要耗去多少青春细胞啊,三万还多吗?贾浩犟脾气上来了,扔掉手中的笔,把那张纸撕得粉碎。女人哈哈大笑,撕得好啊,撕得很君子。但是你按了手印的欠条在我这里呢!贾浩愤怒地说你真无耻!然后推开那扇他不熟悉的门消失在秋风中。
         8
  小寒来电话了,问阿姨为啥不在家。贾浩支吾了半天说你阿姨回娘家了。小寒很吃惊说阿姨从来不回娘家,是不是你们吵架了?我不想难为你,我已经把婚退了,将来找一个不要房子的女孩结婚。贾浩听小寒这样说心里一阵疼痛,哽咽道:“都是爸无能。”
秋天的阴凉钻进了屋子,坐在沙发里能听到风的声音。以前凤弦在家,回来时候还有个奔头,现在凤弦不在空啦啦的叫人难受。贾浩在屋子里转悠半天,最后他还是拿起了电话。
  “凤弦你回来吧。”贾浩说这话的时候眼泪都下来了。此时此刻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思想,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唯独有一点他能说清楚的是他希望有一个温暖的家,希望他烦乱的心情有个依靠,希望有个人陪伴着他;此时此刻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烦乱,在他的脑子里一会儿浮现出小男孩的血,一会儿是黄头发女人恐怖的笑声。
  凤弦:“你以为我是狗啊,说打就打,让回就回?”
  贾浩:“那天我有些冲动,请你原谅!”
  贾浩的话还没有说完,凤弦已经挂断了电话。贾浩对着话筒看了半天,忽然笑了。对,凤弦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不是这个家的狗。
  贾浩又想抽烟,没有。想出去买,可所有的钱都给那个女人了。该死的女人!怎么会到她的床上去呢?自己喜欢女人不假,但绝不会喜欢跟这样的女人上床,都怪自己喝酒喝得太多了,这个时候自己怎么能喝那么多的酒呢?该死!贾浩咒骂着自己。酒后的胃痛像饥饿的虫子饕餮着他的身体。他来到厨房,还是凤弦走的那天饭菜狼藉地摆在餐桌上,干巴巴的让人恶心。
  他贾浩推门出来,到楼下的食杂店赊了几根火腿肠和一包方便面。看见堆在食杂店门口的黄纸想起了前妻。他向老板借了些钱,打车到了前妻的墓前。
  贾浩把火腿肠和方便面都摆在了墓碑前。一边烧纸一边说孩子他妈啊,都是我对不起你啊!好几年没来看你了,你不要怪我啊,你在那边想吃啥就吃啥,想穿啥就穿啥,别亏了自己。你活着的时候没跟我过一天好日子,如今啊,咱儿子都大学毕业了,出息了,可我没钱给他娶媳妇是我的无能啊!
  贾浩一边烧纸一边叨咕着。电话铃响了,院长让他马上回医院。
  院长室里,所有的外科医师都到齐了。院长说付爱这个病例不是很复杂,如果手术成功的话,再活一两年没问题,但是手术不成功,他就会有生命危险。付爱一直要求请他的老同学贾浩主刀,大家看怎样?大家一致认为贾浩主刀没问题,贾浩却说付爱是我最好的同学,最好的哥们,我最近的情绪不太稳定,我不能给他做手术,我建议帮他请省医院的张主任,他是专家,成功率会高些。大家对贾浩的意见也表示支持,最后决定由院长出头做付爱的工作,贾浩负责约省医院外科张主任。
  付爱的手术梅没有签字,梅打电话告诉了付爱的前妻和儿女。可是手术那天谁都没有来。梅没有办法打车把付爱70多岁的老父亲接来。老父亲骂付爱的儿女不孝,夸梅伺候付爱伺候的好。可到了第二天交各种费用的时候,付爱的老父亲也走了。梅只好求助付爱单位的领导,领导说付爱是大才子,也欣赏梅的才华,所以让梅到财务科借了两万元先用着。
  贾浩给张主任打下手,手术非常顺利。
  贾浩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心情特别愉悦。
  贾浩刚从手术室出来就被院长叫回办公室。那个男孩的父亲,干瘦的父亲攥着干瘦的拳头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贾浩一阵眩晕。
院长说你们谈谈吧。然后借故出去了。
  贾浩关上门满脸歉意地看着干瘦的父亲,干瘦的父亲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贾浩,一脸藐视的说:都说你是苏城最好的医生,都说只有你能不让我儿子失去性命!
  贾浩低下头听着,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他愿意接受恶骂,这样能让他感到些许安慰。干瘦的父亲看贾浩不说话,犹豫了半天才说:“我儿子死了,你看咋办?”
  贾浩想起那五百元钱,被凤弦拿走的那五百元钱,曾经给他带来梦想的五百元钱说:“你说咋办就咋办吧!”
  “十万元。”
  “啥?十万元?”
  “十万元换我儿子名已经便宜你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尽力了!”
  “你手术那天情绪非常不正常,作为医生在情绪不正常的情况给病人手术是违法的!”
  “可是我没有十万元,我一分钱也没有。”
  “你没钱?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医生,收了多少红包?你说没钱谁信!”
  “行了!没钱就是没钱!”
  贾浩一拳头打在桌子上,烦得要命。干瘦的父亲愣住了,没有想到贾浩的情绪这样坏,憋了半天才说:“十万你没有,五万行吧?” 
  “一分也没有!”
  “小心我告你收红包!”
  干瘦的父亲走了,贾浩傻了。说真的,他真想赔钱给那个孩子,可是他真的一分钱也没有。
      9
  贾浩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贾浩看着桌子上的血压计,觉得自己的医生生涯已经结束了,在这个县城里他再也没有脸做医生了。他站起来又坐下,把桌子上的东西整理了一遍又一遍。他莫名其妙的打开抽屉,找出一个大信封,想把跟自己多年的血压计装进去。可是大信封实在是太小了,除了自己的心情能装进去外啥也装不进去。折腾了半天,累了一身虚汗,最后坐在椅子里,看着桌子的东西,不禁笑了,人啊,咋这么喜欢折腾呢?自己不是感觉医生生涯已经结束了吗?咋还对这些医疗器械留恋,像宝贝一样舍不得扔下呢?
  咣咣,有人敲门。贾浩好几天没有看病了,听到敲门声有些兴奋立即喊道:“请进!”
  “看来我很受欢迎啊!”黄头发女人妖冶地对他笑了笑。
  贾浩一看见她就气从肝生,火从眼冒。“你,你咋到这儿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我啥时候让你来的?”
  “呵呵,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啊,你按手印的欠条还在我这儿呢?咋说忘就忘了呢?”
  “你纯粹是在耍流氓!在讷人。”贾浩愤怒了,他蹬圆了眼睛咆哮着。
  女人扭动着腰肢坐进贾浩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调侃地说:“唉,说清楚点儿,我可是从来不讷人。”
贾浩得脸都轻了,他脖子上的青筋绷得笔直,手都起哆嗦了,指着女人骂道:“你不是人!”   
 “哈哈哈,”女人一阵浪笑放高了嗓门儿:“对,我不是人,我是做了事儿不买单的人!”
  贾浩的身体一下子软了,整个人差点从白大褂里面掉出来,脸色蜡黄,嘴唇发白,想说啥再也说不清楚了。这时候有个女护士走进来,看见这个情景楞住了,进退两难。
  “哈哈,哈哈,”女人摇晃着身子笑着说:“进来这个是不是你相好的?你跟她做事儿是不是不用给钱?”
  贾浩的身体又笔挺的从白大褂里冲了出来,顺手抓起桌子上的血压计朝着女人抛了出去。女人一转头,血压计砸在了窗户上,玻璃被砸碎了。玻璃的破碎声激怒了女人,女人狮子一般大吼着向贾浩撞过来。
  女护士看情景不对赶紧往出跑。听到玻璃破碎声的医生,护士,病人都挤在门口看热闹。女人看人越来越多,也越闹越凶。她从包里拿出一条男用裤衩,在众人面前抖动着,说是贾浩的裤衩,说贾浩是个伪君子,是提上裤子不认人的软蛋。贾浩再也受不了,他年过半百了还头一次受到这样的侮辱。他的腿气得直发抖,牙齿咯吱咯吱的响。
  “有事儿好商量,不要无理取闹!”院长来了,喝住女人。
女人看来了领导收起了裤头哭了:“其实我也不得不啊,自从跟了他我被家里赶出来,你看我的年纪轻轻的,被他侮辱,怎么也得给我些经济补偿吧!”
  贾浩气得头发都站起来了,忽地冲过去,举手照女人的头打去。
  院长拦住贾浩,对女人说:“我不管你们是啥关系,但是今天请你先回去,我跟贾浩谈谈。”
  “哦,他就是贾浩啊!大名鼎鼎的高级医师,扼杀小男孩的刽子手,收了那么多的钱包还说没钱,谁信啊?我现在走可以,不过三万元,一分不能少!”女人说完扭扭搭搭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了。
  贾浩脸色煞白,心脏一阵剧痛,晕了过去。
  贾浩醒来时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儿子小寒握着他的手。厨房里传来缕缕香气。小寒说我把阿姨接回来了,这个家没有阿姨就不能叫做家。贾浩看着儿子眼泪在眼圈里直转转痛苦地说我不是个好父亲。
  小寒示意贾浩不要说话,看来凤弦还不知道真相。
  “吃饭了!”凤弦端着饭菜过来。贾浩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对不起!凤弦说:“吃饭吧,我不在家你把家弄得这样狼藉,还得收拾收拾去。”
  小寒说阿姨我帮你。
  贾浩端过饭菜大口大口地吃着,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饭菜,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温暖,他在心里发誓他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家,不再做任何对不起凤弦的事儿。可吃着吃着他吃不下了,那个干瘦的父亲,那个疯子一样的女人,他们交替地出现在贾浩的脑子里。
       10
  日子在落叶中慢慢地滚动着,落叶在风中愤怒的低号着。
  贾浩借昏迷为由不想去医院。每天坐在窗户前,欣赏苏城秋天的景色。太阳依然很明亮,但是已经没有夏日的火热与执着了。楼区里的花草已经衰败了,黄绿相间散发着淡淡的芳香。可这香味儿太渺小了,经不起秋风吹舞,刚刚涌入鼻孔又瞬间消失了。而涌入鼻孔更多的是这个城市的尘埃,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东西被吸入身体里,会震撼人的五脏六腑,会麻痹人的感觉,会让人找不到方向。凤弦依然喜欢看电视,依然喜欢对着荧屏哈哈大笑。贾浩很感谢医院的同事们,没有人把他为啥会昏迷的真相告诉凤弦,所以凤弦真的以为他病了从娘家回来了,一日三餐照顾他。他真希望自己真的病了。那样他永远能享受着家庭的温馨与和谐。人啊,这一生图个啥啊,不就是一个安然吗?可这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啊?贾浩一想到这里就会烦乱得想发疯。
  电话铃响了。
  凤弦:“梅啊,你怎么了?哭啥啊?……啥?你被撵出来了?那付爱怎么样了?……哦,你来我家吧。”凤弦撂下电话走过来:“贾浩,你说说这付爱到底想干啥?居然帮着他前妻把梅给撵出来了。”
  贾浩没有吱声,他知道付爱把梅撵出来一点有不得已的苦衷。也知道付爱离开梅就会没有好日子过。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梅来了,带着十岁的儿子。小家伙边脱鞋边哭着问梅:“妈妈,老爸真的不要我们了吗?”梅哽咽着:“不会的,老爸爱宝宝的。”凤弦把梅拉进客厅的沙发里,给宝宝拿个苹果,打发他去看电视。然后和梅就聊开了。
  原来,手术成功后梅特别高兴,她觉得付爱有救了。只要有希望,她愿意付出一切为付爱治病。可是从付爱单位借来的钱已经花花没了,能借的钱都借了,依然不够术后的药费。所以梅想到了付爱的儿女们,便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听说付爱还能活一年半载的就来了。来了后就逼着付爱写遗嘱,付爱不写,说如果死了,那笔抚恤金都留给梅,梅为了给他手术欠下了很多债。儿女们翻脸了,直接冲梅去了说我爸都这样了你还在缠着干嘛啊?梅说你们出点儿钱吧,只要用好药,你爸能治好的。治好能咋的啊,还跟你去挣命吗?我爸要不是为了你能五十来岁了抛弃我妈?哦,现在咋的了,我爸病了,你找我们来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我爸要是不认识你这个狐狸精,他不会得这样的病!梅说是你爸追求我的,他追求我的时候说是单身。儿女们说行了,谁不知道谁啊,我妈现在都魔怔了,这都是你害的,你赶紧跟我爸离婚吧!梅说你爸都这样了,你们不想为他治病还伤害他,逼他写啥遗嘱,不怕遭报应吗?儿女们急了,冲过来要揍梅。被付爱喝住了。儿女们又冲付爱去了。女儿说爸只要你跟她离婚,我们掏钱给你治病。儿子说只要你跟他离婚,以前的事儿我们不在提了。然后女儿给付爱掖被子,儿子给付爱拿尿盆子。付爱才大声喊的时候挣破了刀口,疼得嗷嗷直叫。儿女们看见付爱痛苦难当,把梅逼到墙角说只要你跟我爸离婚,我保证给我爸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梅看着付爱痛苦的样子,咽了口吐沫说我早就跟你爸离婚了,你们好好待他吧,他是你们的父亲啊!只要你们能给他看病,只要能让他活着,我咋的都行啊!儿女们不信,回头去问付爱。付爱捂着刀口疼得直冒汗让儿女们叫医生。儿女们说你不说真话我们就不叫医生。梅刚转身去叫医生,被付爱的儿子给拦住了。梅回头哭着对付爱说,付爱,你就说了吧,只要你能好,我咋的地都行啊!付爱痛苦地说梅啊,你真傻啊,他们是一群畜牲啊!
  儿女们证实了梅已经跟付爱离婚了高兴极了。也不逼着付爱写遗嘱了。梅去叫医生他们也不拦着了。医生说刀口炎症没消,肿得太厉害缝不上,只能挺着,疼大劲儿就打杜冷丁。梅想上前扶付爱坐起来,被儿女们给拦住了说,女儿说梅啊,你跟我爸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赶紧走吧,要不我爸看见你就痛苦。梅说让我来照顾你爸吧,以前你爸有病都是我照顾的。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有我们做儿女的你就靠边吧。梅不想走,付爱的女儿就收拾好梅的包连人带包一起推了出来。正好被梅的儿子宝宝放学赶上了。宝宝要看老爸好没好,却被付爱的儿子给了一巴掌。宝宝喊你们为啥打我,为啥不让我看老爸!付爱的儿女们说你的老爸不是领别的女人跑了吗?这是我们的老爸。梅告诉儿子要坚强,老爸病了需要休息。便带着儿子离开了医院。
  凤弦也是二房,她很同情梅,一边擦眼泪一边骂着付爱的儿女:“没一个好东西,儿女这东西就是指不上!”贾浩知道凤弦说给自己听的,他装作没听见,睁开呆滞的眼睛望着窗外。
  梅问贾大哥怎么了?凤弦说也不知道咋的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坐在窗前看,也不知道想个啥。梅想说啥又咽了回去。她在医院早就听说了那个孩子的事儿和那个女人的事儿。梅说不早了要带宝宝回家写作业了,并嘱咐贾浩的凤弦一定要好好照顾贾浩,别真的得啥病,一但病了,花钱遭罪。
    11
  凤弦真听了梅的话,对贾浩倍加关爱。越是这样贾浩越是感觉心里愧疚。他觉得对不起凤弦也对不起孩子,老了老了不能给他们带来荣誉反而让他们跟着自己丢人。以后可能要在指指点点中生活了。贾浩的担心让他的心总是七上八下的不能安稳。好在凤弦整日的陪着他,没有听到外面的绯闻。
  这天夜里,贾浩和凤弦刚睡着,电话就响了起来。凤弦说一定是梅打来的,下地去接,凤弦喂了半天,对方不吱声挂断了。凤弦莫名其妙。刚回到床上,电话铃又响了。凤弦赶紧跑过去,还是不吱声挂断了。折腾了半天,凤弦愤怒地拔掉了电话线。
  这一夜贾浩和凤弦谁也没睡着。凤弦说有人故意打这个电话,一定是小寒想要钱才这干的,越是这样越不能给他。贾浩却不这样想,小寒是啥样孩子他知道,一定是那个干瘦的父亲打来的,要不就是那个疯女人打来的。一想到疯女人,贾浩更睡不着了,他折腾来折腾去的,凤弦烦了说你不睡到别的屋去。
  贾浩披着被来到窗前,坐在椅子里看夜空。夜空像黑色的纱,柔软而细致。稀疏的星星零散地点缀在黑纱上面,一闪一闪的像幽灵一般。月亮弯弯的,像小船一样。他想如果儿子能顺利结婚,来年这个时候他已经当爷爷了,到时候他买一只月牙船送给孙子当礼物。可是钱在哪里呢?凤弦那里为数不多的钱就是都拿出来也不够这些人分的。贾浩的心刚平静下来又乱了,窗外的柳枝被夜风吹得沙沙响,像招魂的小鬼,阴森恐怖。
  卧室里传来了凤弦的鼾声,贾浩蹑手蹑脚地把电话接上,他想听听是谁来的 电话。可一直到天亮电话也没响。
  每天夜里贾浩和凤弦都在为电话的事儿发愁。凤弦开始疑心了,问贾浩是不是做了啥不可告人的事儿,贾浩不回答依然是坐在窗前看风景。凤弦害怕了,打电话问梅贾浩这样子是不是得抑郁症了。梅说可能。凤弦更害怕了,强烈要求贾浩去医院检查。贾浩不去。凤弦拗不过,说你要是去的话我可以考虑给小寒钱。贾浩动心了,只要能给小寒买房子,让他干啥都行。
  第二天夫妻俩准备好要去医院,梅哭着敲门。
  梅说付爱死了!贾浩和凤弦都愣住了,忙问是咋回事儿。原来昨天晚上付爱一直给梅发信息,告诉她酸菜已经切好了放在冰箱里,晚上天凉要记着把阳台里的红辣椒拿回来,晒大劲儿就不好吃了。还有一定要给宝宝揣零花钱,亏谁也不能亏孩子。梅问刀口还疼吗?付爱说想她时一点儿都不疼。梅说你快好吧,我离不开你。付爱说他这一生最幸福的事儿就是跟梅在一起。他没有忘记梅为他接屎接尿,他说他看梅为他洗带屎的裤子时心疼极了,他说如果有来世,来世还跟梅做夫妻。梅哭了,开玩笑说来世再做夫妻也行,不过你一定要先改掉坏毛病,不许再吃着盆里望着锅里了。付爱说这个毛病不能改,如果没有这个毛病咋能跟你在一起呢?人啊,有时候做了别人都认为是错的事儿往往结果却是好事儿!梅乐了,她说付爱啊,知道我为啥会跟你结婚不?付爱说不知道,梅说我喜欢你的坦白和真诚,喜欢你的善良,虽然你可以做我的父亲了,但是我不再乎,年龄算啥啊,只要你对我好就行。付爱说我对你不够好。梅说你帮我照顾老人,照顾弟妹,还把宝宝当亲生儿子一样,我感谢上帝啊,你是上帝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付爱哭了,关掉了电话。
  “你怎么知道他跳楼了?”凤弦迫不及待地问。
  梅说是他父亲告诉我的,在电话里他父亲说都是那该死的女人(付爱的前妻)害的。付爱的儿女们把梅撵走后,把付爱接回了家。付爱的前妻整天数落付爱没有良心,今天得了绝症是老天替她出气。儿女们自然支持她,逼着付爱写下遗嘱,儿女们拿到遗嘱后就不再给付爱打针吃药,说既然要死了,打啥样的药都是白瞎。付爱的刀口疼得受不了,精神也崩溃了,那天夜里趁前妻睡着偷偷地给梅发信息,然后裹着被子从阳台跳了下去。
  凤弦不知道怎么安慰梅,一个劲儿地说最该死的就是他的儿女,做父母的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们拉扯大,老了,病了,他们却是王八羔子只认识钱。
  贾浩不吱声,又坐到窗下看风景去了。
  贾浩家的窗是普通商品楼的窗。窗外没有啥特别的风景,能映入贾浩视野里的只有前栋楼房的楼角,几个粗大的烟筒,再就是高高的天空,流动的云朵了。这是一道不变的风景。但是在贾浩的眼中是变化着的,太阳月亮交替陪伴着他,听他内心的独白。有太阳时候能看见白云和南飞的大雁,有月亮时候能看见稀疏的星星,能听见叶子飘落的声音。然而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压抑。
  梅跟凤弦商量着去不去参加付爱的葬礼,梅说我想看他最后一眼,凤弦说看不看能咋的,人都死了,还去听那些难听的话干吗。梅说不去话怕将来后悔,凤弦说后悔啥,他活着的时候你对他好这比啥都强,到啥时候都是好人有好报。
     12
  贾浩一大早来到付爱前妻家。付爱的灵堂设在客厅里。桌子上摆放着馒头、桔子和苹果。付爱的遗像罩着挽联。贾浩看着付爱,付爱也看着他,似乎在说别忘了帮我照顾梅啊!贾浩低下头不敢再看付爱的遗像,他不能答应替他照顾梅,因为他现在的状况很乱。但是他也没有拒绝,梅是一个好女人,他理所当然地会照顾她。他点燃三根香,并排插在装有小米的饭碗里。然后蹲下来,给付烧纸。
  付爱的前妻不知啥时候站在贾浩的身边,看着贾浩烧纸说:“烧纸有啥用,都是给活人看的。” 
  贾浩站起来说:“嫂子节哀啊!”
  付爱前妻撇了一下嘴,擦了一下没有泪水的眼角说:“我不哭,我的眼泪已经为他哭干了,他没有理由再折磨我了!”
  贾浩想说啥,可是却不知道应该说啥。
  付爱前妻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说:“这么多年了,他在外面沾花惹草的,我都忍了,没有想到人过半百了他跟我离婚!你知道离婚对于一个五十岁的女人来说意味着啥吗?你看看我的样子。这叫哀大于死啊!不过老天长眼,他得到了报应!哈哈,哈哈,报应啊!
  贾浩脑子里出现了梅喝咖啡时候的样子,他想这两个女人相比,谁会不喜欢梅呢?难道爱情和婚姻真的是两码事?
  付爱的前妻笑着笑着又哭了说:“贾浩啊,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贾浩说:“嫂子你问吧。”
  付爱的前妻说:“这么多年我总想一个问题,你说爱情如果有分量的话到底有多重啊?”
  贾浩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用分量来衡量爱情的,如果真的有分量的话,那么他对前妻的爱没有对凤弦的爱重,对于婵娟的爱没有前妻的重。可是这么比似乎没有啥意义。
付爱的前妻等不及了说:“爱情是有分量的,我跟付爱的爱情,我对他的爱重于他对我的爱,可是这么多年来我怎么也量不出爱情到底有多重。”
  “嫂子,”贾浩顿了顿说“其实爱情无法用分量来衡量,爱情是相互的才有意义,所以请嫂子多保重身体。”
  贾浩说完这话自己都傻了,简直太有哲理了!可是细细一分析也太简单不过了,爱情不是相互的那还算是爱情吗?
  来为付爱送行的人很多,贾浩不想见熟人,躲到阳台里望天发呆。
  挨着阳台的那间屋子是付爱儿子的房间,房间里嘁嘁喳喳的有一对男女在说话。
  女:“哥,接来的这些钱怎么分?”
  男:“哥是男的,是长子,哥分三分之二,你分三分之一。”
  女:“哥,你也太黑了吧,这可是不小的数目啊,怎么也得一半一半啊!”
  男:“你一个出门子的人要那么多干啥?都带到外姓去了。”
  女:“哥,你要这么说,我可得对妈说说你是怎么逼着爸写遗嘱的了。”
  男:“行了,给你一半还不成,不过这安葬费得你出。”
  女:“哥,我出也行,不过你的脸面往哪搁,人家会说长子不孝啊!”
  男:“我说不过你,你看这样好不,这钱啊让妈出,听爸说他跟妈离婚时给她一笔钱,她那么大岁数了留着也没有用。”
  女:“妈那还有钱啊?那得让她出。”
  屋子里静下来,贾浩心里憋了巴屈的,这叫啥儿女啊!老子尸体未寒,就开始挣财产了,付爱如果能听见一定伤心死了!
阴阳先生组织人都到殡仪馆去,家里留个人陪着付爱的前妻看着烧香就行了。付爱的前妻嘱咐阴阳先生一切从简。阴阳先生答应着走在前面。贾浩尾随着人流坐上一辆大巴,听着同行者的叹息来到殡仪馆。
  一副精巧的棺材放在屋子中央,周围摆放着黄菊花。黄菊花是塑料的,上面落有些许的灰尘。
  开棺时贾浩仔细看了付爱一眼。一米七八的付爱瘦得如皮包骨。原来白净的脸变成了黑灰色。他头戴着藏蓝色帽子,身穿着蓝色的庄老衣服,脚穿黑色白底老头鞋软塌塌的躺在棺材里。这是付爱吗?是那个喜欢穿名牌的,出口成章的大诗人付爱吗?贾浩看着付爱死后的样子,心说不出是啥滋味。付爱,前几天还跟他一起喝酒,今天却躺只能容身的棺材里,难道他生前的恩恩怨怨真的能一死百了吗?
  贾浩还没想明白付爱为啥要以死来了断他的人生,就听见梅的声音:“付爱,你咋这样傻啊,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不管呢?”
付爱的儿子正在给付爱剪绊脚绳,听到梅的声音,扔下剪子向梅冲了过去……
整个殡仪场一下子乱了起来。贾浩拼命地拽开付爱的儿子,拉着梅跑出了殡仪馆。
     13
   贾浩说啥也不去医院了。他依然每天坐在窗前看窗外的风景。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阳光洒在贾浩的身上暖暖的,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只能听见风的哀号和落叶的呻吟。
  这几天没有莫名电话打来,贾浩的心似乎放下了,他偶尔到厨房来,帮凤弦摘摘菜,可就是不说话。
  这天早晨门铃响了,一个干瘦的男人走进来,把一张起诉书放到贾浩面前。贾浩说我没有钱,你告我去吧。干瘦男人有些激动语无伦次地说:“告你,太简单了,我要你赔我儿子的命!”贾浩不吱声,凤弦不让了,她扭着肥胖的腰肢走到干瘦男人面前:“哟哟哟,你还找上门来了?我问你,你儿子咋死的?”
  干瘦男人:“手术失败死的!”
  凤弦:“死在哪啦?”
 
  干瘦男人:“死在医院里。”
  凤弦:“死在医院里,你跑我家叫唤啥?再说了只要你签字了,就是死在我家,也没有理由告贾浩!”
干瘦男人:“他头天晚上收了我五百元钱。第二天早上头上蒙着纱布,一脸怒气给我儿子手术,我不告他我告谁?”
凤弦想起了那天自己一个水杯砸坏了贾浩的额头,心虚了,放缓了语气说:“任何手术都有风险,手术前你签字了,责任在医院不在我们这儿!”
  “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我儿子死在他的手术刀下!我就是要他陪我儿子!”
  凤弦顺手拿起拖把:“你经酒不吃吃罚酒,想讷人是不是?”
干瘦男人看凤弦像母夜叉似的打过来,抓起起诉书,扔下一句“我一定告你!”飞快地跑了。
  凤弦咣当一声关上门,把气撒在贾浩身上:“你就骗我吧,今天收人家五百,明天收人家一千,到最后把你送上法庭,看你咋办!”
  贾浩说:“都是你给我逼的!”
  凤弦刚要说啥,门铃又响了。一个穿红色连体裙梳黄色卷发的女人笑嘻嘻地走进来。
  “你也是家里死人来向贾浩索赔的吗?”凤弦脸都紫了,恶狠狠地问。
  “死了一个小男孩还不够吗?还要我家死人,你赔的起吗?”女人妖冶地回答。
  “那你是谁?来我家干啥?”凤弦的眼睛瞪得溜圆,上下打量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我是你老公的情人啊。我这个情人从来不赊帐,可是你老公欠我钱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你看看是现在给呢?还是上法院呢?”
凤弦气上加气,肺都要气爆炸了。刚才那个干瘦的男人来胡闹她还能接受,现在又出现了一个自称是贾浩情人的女人,无论无何也接受不了。她怒视着贾浩,哆嗦着嘴唇:“你,你跟她真的有染?”
贾浩垂下头。
  凤弦哇地一声哭了。“天啊!你怎么这么没长心,你一天到晚的不说话,我还以为你真的病了回来伺候你,可是你,你怎么做出这么多丢人现眼的事儿?砢磣死人了!”
  贾浩乜着眼睛看着女人,眼睛里的燃起火苗。
女人在沙发上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一边的色一边不屑一顾地看着贾浩。
  凤弦想拎包走,可是手却打在了贾浩身上,打了贾浩又感觉不对劲,她又疯子一般地去打那个女人,女人似乎猜到会挨打,站起来躲开了。凤弦没打着,在地中间转了几圈,掀翻了茶几,摔碎了花瓶,使劲地抓起手提包,走到门口回头指着贾浩喊:“离婚!法院见!”
  贾浩眼里的火苗子形成火团围住了黄头发女人。女人自信地一笑:“给钱吧,不给钱,你没有好日子过!”
  贾浩眼里的火团形成巨大的张力逼近女人。
  女人的自信被贾浩眼睛里的火舌瓦解了,脸上的笑容粉碎了。她后退一步,颤颤巍巍地从挎包里掏出一把菜刀,双手紧握,恐慌地说:“不给钱我就砍了你!”
  贾浩眼睛里的火已经点燃了他的血液,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她一步一步地后退。
  女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再往前走我就劈死你!”
  贾浩感觉浑身发热,身上的火苗已经烧到了他的大脑,大脑里是一片火海。
  女人后退到阳台上,背靠住窗户,忽然狮子般的冲了过来,贾浩潜意识用胳膊一挡,胳膊开花了,血液嗖地蹿了出来。贾浩看到了自己的血,红色的血,冲动的血,无能的血,被讹诈的血,这些血液在他的身体里圈得太久了,如今喷射出来了,它是热的,是沸腾的。
  贾浩夺过女人手里的刀,女人转身就跑,可贾浩已经把刀背重重地敲在了她的头上。红色的血从黄色的头发上淌了下来。
  女人双手捂着头跪下来求饶:“对不起,我错了,求求你送我去医院吧,只要你送我去医院,我们之间的事儿一笔勾消,我再也不来找你了,那些钱我也不要了,好不好?”
  贾浩看着手中的菜刀说:“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送你去医院,你还会继续坑害别人,你还是到阎王爷那儿学学怎样做人吧!”
  女人转转眼珠说:“你杀了我你也会死,你这样做多蠢啊!”
贾浩仔细、认真地看着女人的眼睛,女人以为贾浩想通了,刚要站起来,贾浩的菜刀又轮过去:“我愚蠢的死可以让更多人清醒的活!”
  一个红色的身影倒下去了,一个靠讹诈为生的娼妓在贾浩的愤怒中划上了生命的句号。
  贾浩拎着菜刀走到凤弦的衣柜前,撬开衣柜的门。一本房照几张存折和一些现金。贾浩拿着这些东西回到书房,把房照装进一个信封上面写上儿子的名字;把存折装进一个信封写上凤弦的名字,把现金装进一个信封里写上小男孩的名字。
贾浩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轻松,他走出书房抬头看看窗外,依然如昨。
  贾浩找来一条毛巾抱住女人的头,然后像剁小鸡似的一点一点地分割起来,小心翼翼地装进塑料袋。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把贾浩的家照得通亮。贾浩换了件衣服出去,买回涂料,香烟,黄纸和一些水果。
  贾浩把墙刷成了天蓝色。他记得第一次刷墙时是要跟前妻结婚的时候,前妻喜欢粉红色,他就把新房的墙刷成了粉红色;第二次刷墙时是要与凤弦结婚时,凤弦喜欢乳黄色,他就把墙刷成乳黄色;今天他把墙刷成了蓝色,是因为儿子喜欢蓝色。蓝色多好啊,能让人安静,平和。
  贾浩刷完墙感觉很累,点燃一支烟抽起来。抽烟的感觉真好,深深地吸上一口,吸到肺子里,烟雾在肺子里转一圈再从鼻子里呼出来,腾云驾雾一般,真是美极了!
  太阳落山了,贾浩拎着塑料袋走出家门。
贾浩来到魏旺修鞋店,透过落地玻璃窗,他看见婵娟正在给人擦鞋,就像给自己擦鞋时一样认真,一样优雅。他转身来到医院,医院门前进进出出的人还是那么多。
  贾浩打了一辆夏利车来到前妻的坟前。他先拔掉坟头上的枯草,摆上水果,烧了些纸,然后坐在前妻的坟上点燃一根烟。
  西山的太阳卡在山脊上,扯碎了云霞,红彤彤地洒满整个天空。一片叶子从空中掉下来砸在贾浩的头上,他倒下了,他听见地球被撞落的声音,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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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7-11-8 18:2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6 编辑 <br /><br />欢迎新朋友!您的大作欣赏了。欢迎常来。后面连载部分就跟这个主题帖后。谢谢!

3#
发表于 2007-11-15 16:2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6 编辑 <br /><br />今天难得全文读了你的大作,读到了一群又性格的人!

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7 00:4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6 编辑 <br /><br />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欢迎新朋友!您的大作欣赏了。欢迎常来。后面连载部分就跟这个主题帖后。谢谢!

这是一部中篇~~
我以后把长篇发过来~~

5#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7 00:4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6 编辑 <br /><br />
最初由 赵振王 发表
今天难得全文读了你的大作,读到了一群又性格的人!

谢谢您能读完我的小说,请多指教~~

6#
发表于 2007-11-17 08:2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6 编辑 <br /><br />
最初由 虹静 发表
这是一部中篇~~
我以后把长篇发过来~~

您是说已经写完了吗?但这个不够一个中篇的量啊?
欢迎常来。

7#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7 10:3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6 编辑 <br /><br />我以为2万多字就是中篇了呢?发表过的长篇小说还能在这里发表吗?

8#
发表于 2007-11-17 20:3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6 编辑 <br /><br />
最初由 虹静 发表
我以为2万多字就是中篇了呢?发表过的长篇小说还能在这里发表吗?

2万字还不是中篇。
这里是交流平台,没有计酬的。所以,发表过的长篇小说一样可以发这里。
期待您的大作!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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