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偷 书 乐

李幼谦

　　　　　　　　　　　　　偷书乐
　　　　　　　　　　　　　　　　　　　　　　李幼谦
                                       
　　古有黄生借书说，今有李女偷书乐

　　自诩为小偷，且津津乐道者，普天之下，舍我其谁？一生中偷借、偷看、偷拿……的事迹光辉灿烂：偷得理直气壮、偷得其乐无穷，不吐不快。
　
　　说起来，这光辉历史源远流长，在读小学三年级时，“本偷”就充分展示此方面天才了。

　　可能是家学渊源，初进小学发书那天，我坐在校园的大树下，一口气把课文从头读到尾，被老师封为神童，学校的《小朋友》、《儿童时代》等特许为我随时开放。字少画多的书不经看，浅薄的内容已经填不满求知欲的深坑，二、三年级又多识得些字了，于是把目光投向成人书藉，对父亲的专藏开始扫荡。

　　然而那尽是天文地理、文史哲学什么的，生吞活剥地读着，实在味同嚼蜡，越看不懂越想看懂，直看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夜间闭上眼睛，还有一片光怪陆离的景物。父母为我担忧：小小年纪难道弄成了神经衰弱？无法把书坚壁清野，只有让母亲带我到她任教的中学住临时宿舍。

　　转学后的小学课外书多了，却无人对我另眼相看，课余时间度日如年，就把主意打到偷书上。母亲兼工会委员，分管的教工阅览室恰与宿舍在同一层楼，她的钥匙经常丢在家里，又常常开会学习到深夜才归。风高月黑夜，正是偷书时。那幢古楼住人不多，走路的脚步声同打雷，开门时双腿发软，两手发抖，半天才进屋，心慌意乱，透过走廊上微弱灯光，什么也看不清，操起桌上又大又薄的杂志，塞进衣服就走人，半路上想起没有锁门，万一来个大偷将书席卷一空，妈妈可赔不起。转身回去，又是一阵手忙脚乱锁门，回到家中，掏出被汗水浸泡得疲软的书来一看，竟然是两本《世界地理》，没看头。

　　于是第二天卷书重来，找到了《人民文学》、《新观察》、《旅行家》什么的，好看得多，乐趣大增。于是有偷有还，再偷不难，而且具备了高度的革命警惕性，只要听到楼梯响，赶紧钻进被窝里，竟然没被发现一次。只是一天看得入迷时，突然听到簌簌声响，莫非母亲悄悄回来了？猛抬头，一条乌花蛇从老梁上吊下半截身子，吐着鲜红的信子，吓得我哭爹喊娘，临出门也没忘记藏好书。

　　进了中学，图书馆大许多，可是每周只能借一本，遇到组织补旧书的义务劳动，我总是第一个报名，因为事后可以多借一本。往往新出版的书也借不到，可是前座男生常有新书，但那时的男女界线比国界还森严，只有将“第三只手”伸向同学的抽屉。每天趁同学们课外活动时间“开偷”，依然是楼梯响时让书复位，几天下来《林海雪原》就看了半本。可也有祸从天降之时，听到轻轻一声“小偷”喊，无疑当头一棒，等我从威虎山中清醒过来，书的主人审贼似地站在面前，羞得要跳楼，可是牵挂着杨子荣同志的命运，革命事业重如山，死不得，咬咬牙丢过书去，泪水伴着嗫嚅淌：“又不是不还你……”同窗反而象做错事的孩子，连忙捡起书双手捧上：“你看你看，我开玩笑的嘛！”从此两国邦交微妙转折，他有书悄悄从桌子下递来，他有难题，我也做好了“投桃报李”，幸亏多年地下活动培养出的机智灵敏，从没被人发现，若要被人误会为偷递情书，那真是跳到长江也洗不清。
   
　　女生看小说的也多起来，只是她们痴，看得手不释卷，只有蹭到一旁，伸长脖子，象偷吃隔墙树叶的长颈鹿，人不烦我我不走。因偷而看，一目十行，别人才看三、五行，我就等着翻下页了，在等待时间中，便常常设想以后的情节发展、人物对话，若与下一页文字相差不多，就中彩似地欢喜，看到悲剧也笑出声来，弄得同看的她莫名其妙。大概，从那以后就培养了自己编故事的能力。

　　可惜好日无多，文化大革命革起文化的命，一切优秀的文化遗产似乎都在扫荡之列。突然间，我就像一只放飞的信鸽失去家园，连赖以生存的磁场也消失一尽，那份空洞让灵魂悬浮于凡世尘埃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一天来了救星，一个同姓的同学忽然送来了一包通通可以打上封、资、修标签的世界名著，见我挑选书本喜若狂，他轻松地说：“偷来的，学校图书馆的窗被撬开了，书扔得满地都是，你不偷别人也会偷光的！”一个个偷字他说得气壮山河，却令我毛骨悚耸然，这与我的偷借、偷看、偷拿的性质迥然不同，它是有取无还的偷盗，有悖于我做人的准则，于是火烫似地推开：“快还了！”，“还？抄去你家的书还了没有？”话语针刺一般戳着我的隐痛：家中书被抄去堆在操场上，与其他老师的藏书一起化为灰烬，那时间，我的心也化成了片片焦蝶……眼前的书都是往日想借而借不到的《悲惨世界》、《简爱》、《聊斋》……这些人类精神文明的瑰宝，实在爱不释手，可是父母亲与大多数知识分子一起正在受难，我不能再引惹祸之胎的书们来雪上加霜。长叹一声，忍痛割爱：“图书馆的封条中有揭去的时候，还是等借书吧！”

　　梦里寻它千百度，书们却在灯火阑珊处。总算看到了书香满园的时代，也拥有了自己的书房书架，买吃买穿远没有买书大方，家徒三壁，一壁书就抵万贯家财。好书太多了啊，呈现出歌的韵味、画的美妙、自然的清新、哲理的辉光……那些悲欢离合的苦难记录，苦辣酸甜的孜孜追求，是塑造真善美人格的乳汁，只有以书筑起自己精神的寓宇，才能使人生丰满、生命之树常青啊。

　　可惜书多之时，也是时少之日，只好偷得浮生半日闲，从睡觉中切割些时间来读书，于是每日便渴望夜晚倚床看书的时段，那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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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笛

呵呵，学孔乙己啊？：））

冰雨by

深有同感！！

简练！

意蕴丰满！！

逝者如斯

偷得好!

高山流水

或许偷来的书才好看，或许偷书已是一件很高尚的事了。
那我们都不用买书读了，还是去偷吧：）

月桂树

今天的听雨到处是书籍飘香，好幸福的感觉。：）～～

李幼谦

山高了，水长了，距离太远，没把我的文章看清楚。我的“偷借、偷看、偷拿”不是那种窃为己有的偷盗啊，只是在特殊情况下为自己找些书看，那可是“有偷有还”的。

剑啸红尘

最初由 李幼谦 发表
山高了，水长了，距离太远，没把我的文章看清楚。我的“偷借、偷看、偷拿”不是那种窃为己有的偷盗啊，只是在特殊情况下为自己找些书看，那可是“有偷有还”的。

真乃秒偷也！

李幼谦

引楼上为知音。
但没“秒偷”本事。

纪慎言

经历过“文革”的人不会太“幼”了。因此文笔也很老练了，可喜可贺！
评家何必纠缠于“偷”字？如今有许多“美丽的谎言”，难道不能有积极的“偷”？

李幼谦

回复：
        幼谦不幼

谢谢纪先生的理解。
都是过来人，才会将想读书而没书读的时代刻骨铭心。
您的批评也很有见地：
如对《于细微处见精神》的看法，
      见帖后也做了修改，可惜没发上去。

李幼谦

偷书的痛苦，偷知识的痛快。

李幼谦

谢谢老弟提醒，应该是“偷学知识”为好。
别称我妹妹，岁数上起码是你大姐大。

颜小刀

偷书不算偷， 偷书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