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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是谁欺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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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 11:54 | 只看该作者

[原创] 是谁欺骗了你

  日了过得清汤寡水的马春花,终于盼来了一次机遇。她春风满怀地拾掇着自己,准备去谈一笔不小的生意。

  一番精心的打扮,对着镜子一看,自己依然青春热浪滚滚,芬芳炙人。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般关照自己了。三年前,负心的男人勾搭了一个野女人跑到新疆去再没了音讯,两年多来,她只是马马虎虎混日子,连自己也混得糊里糊涂。几亩地荒芜地只长野草,镇子上开的服装店也生意淡泊,房租欠了几个月,房主怨声不断。这可是她的命根子,当年从秦安背两大包衣袜鞋帽、布匹针线到河西走廊走街串巷叫卖,到后来嫁给那个花心男人,在镇子上开了这个店,已经七、八个年头了,她的所有的心血都投在这个店里。若没了这个店,她几乎不知道下一步怎么活人。

  一个举目无亲的外地女人,又跑了男人,里外一个人抗着,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那天晚上,她正准备睡觉,忽然有人敲门,她开始也没当回事,因为她一个守活寡的年轻女人住在街面上,深更半夜敲门是常有的事,有时还夹杂下流的话语,她也习惯了。见天天一黑,就锁了门,叫那些浪子恨得牙痛。

  “马春花,有个发财的机会,你不听别后悔。”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谁啊!”她没好气地问。

  “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

   马春花听出是镇上管扫盲教育的那个胡九令。这个人好酒如命,人称“酒司令”。他经常在对面那个“玉玲裁缝铺”鬼混,马春花没事串门时,碰上过几回,每次看到他,这人的眯缝眼都有一种叫人心慌的东西。有次当着裁缝铺好多人的面,他拿她说荤话,“马春花,你没听民歌里唱吧?一更里深啊,二更里深,离开了阿哥我活不成人。你咋能耐住啊。”裁缝铺的玉玲白了他一眼,连讽带刺地说:“酒司令,你要怜香惜玉,你就三更里去敲门吧。”酒司令嗬嗬干笑两声,再不敢多说了。

  马春花知道,今天下午,玉玲回了村里的家,“酒司令”大概扑了个空,才到这里骚情来了。马春花客气地说:“胡专干,有啥你就说吧,我一个女人家,就不开门了。”

  "三两句话说不清,让我进去当面给你指点迷津,再说我也渴了,总得谢劳给我杯水喝。”

   夜还不是太深,街上时不时有人来往。马春花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门。“酒司令”一身酒气,摇摇晃晃进了门,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她的床上。

  马春花给他倒了杯水,远远坐在凳子上。她知道,对酒鬼不敢硬来,只好陪着笑脸说:“胡专干,有啥好事请你多多关照。”

  “酒司令”自顾自唱起了民歌:“一更里的相思呀么抬起头,灯盏里无非再加上些油,好女子只不过怀中搂啊,咯噔噔的相思么哟哟……”

   马春花耐着性子听他唱完一曲,急促不安地说:“你快说吧,这么晚了。”

  “酒司令”说:“你前来些,我给你说,我又不是狼,会吃了你。”

   马春花往前靠靠。

   “酒司令”却不说正事,一双眯缝眼睃着她的脸、她的胸脯,瓷兮兮地说:“春花啊,你的男人带上野女人跑掉也两年多了吧,你就不急么?”

  马春花又有了那种心慌的感觉,埋着头不理他。

  “酒司令”还是说:“女人么,就是男人滋润的,你看你,多好的年华,付给流水了。男人不关照你,你总关照自己呀……”

   马春花打断他的话,气恼地说:“你要说就说,不说就拉倒。”

  “急啥。平时也没人关照你,我老胡就多陪你喧个谎,给你解解闷儿。”他死皮赖脸地淫笑着。

   马春花无奈,生气地说:“你不走,我就走了。”她走出房外。

   西北五月的天气,正是草长莺飞,杨花飘絮的时季,乍温还凉的夜空中洋溢着新鲜的青草味和淡淡的花香。马春花站了半天,又没处可去,就在门首立着。

  “酒司令”又叫她,“不逗你了,来,我给你说。这信息至少让你发一笔小财。”

   马春花半信半疑地走进去,怕别人看见议论,顺手虚掩了门。

  “酒司令”还是仰面躺在被子上,让她坐,她只好坐下。

  “酒司令”说:“学区六一搞鼓乐队比赛,各学校都要统一服装,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呀!”

  “真的?”马春花听到这句话,心头蓦然一阵惊喜,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

  “没骗你吧?给你指点的迷津妙不妙啊?”

   马春花露出感激的笑脸,说:“胡专干,求你送佛送到西天,帮我张罗张罗。”

   “酒司令”色迷迷地说:“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谢我?”

   马春花以为他说的是回扣之类的事,就说:“我不会亏待你的。”

  “酒司令”嘿嘿笑着。

   马春花顿时脸红心跳。“酒司令”就抱住了她。

   事后,“酒司令”告诉她,生意上的事他不便出面说话,因为她的处境,他一说话,别人就很敏感,这种事说出去,对谁也不好。他让她到各个学校去联系,并开导她,“现在的人见利忘义,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你给他点蝇头小利,谁不屁巅屁巅地给你张罗。”

  马春花直后悔一时乱了方寸,竞给这个胡子拉茬的邋遢男人占了便宜,愣愣坐了半夜。

  之后的几天,马春花满怀希望地到各个学校去联系生意。走了四、五个学校,才知道这笔生意不单是她一个人在做,比她聪明的人多得是。有个学校是校长的小舅子在做,这种沾亲带故的事,在生意场上多了去了。还有个学校是裁缝铺的玉玲在做,听说玉玲已给那校长预付了1000块的回扣。马春花没有关系,也没有票子铺路,只能凭三寸不料之舌去游说。但势利的人毕竟太多,她一个外地女人,无亲无故,咋能吃得开?

  就在她跑得快没有信心的时候,她男人那个村的校长吴伦点了头。吴伦跟她的男人是本家子,但吴伦要比男人大两辈,算是爷爷辈。吴伦说,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就给你去做。

  这是昨天的事。

  今天是星期六。吴伦说平时老师、学生都在,谈这事不便,特意让她今天到学校来。

  马春花穿着一新走出门去,才觉得今天的穿着不合适宜。外面又是一个扬尘天气。灰暗的天空下,刚发叶的柳枝披头散发地飞舞,路边正艳的桃红撒落满地,纸片和草屑满街乱跑,有的卷上天,身不由己地被刮向很远的地方。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迎着风向学校走去。好在街上一个人影也不见了,没人对她评头论足。
两扇铁制校门紧闭着,她扳住栏杆咣当咣当摇了几下,对面的办公室有一间房子开了门,出来一个矮胖的男人。正是校长吴伦。
吴伦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开了门,放她进来,又锁上门。

  马春花平时大都在镇上做生意,对村学的校长不是很熟。有时碰上吴伦,总见他不苟言笑,架子摆得老大。虽然她在村里也听了一些吴伦的蜚言蜚语,说他跟村里的哪几个女人如何如何,但她的印象中,吴伦几乎没有对她笑过一下。她对这个一本正经的吴校长始终有种琢磨不透的敬畏。她尽量满脸堆出桃花般的笑靥。

  学校里再无外人,进了吴伦的办公室,他肉肉的脸上露出很安祥的笑,马春花觉得这笑很宽厚,像是阳春三月的春光,暖暖的。
事情也比马春花想象的顺利。吴伦问了些进货的渠道,质量价格方面的事,就很爽快地答应她预订100套学生服。马春花在心里粗略算了一下,至少能赚5000块左右,顿时心花怒放,笑得更加甜蜜。她见吴伦直言快语,也直截了当地说:“爷爷,就给你1000块回扣,咋样?”她没有叫校长,她觉得叫爷爷更显得亲近。吴伦说:“回扣不回扣,以后再说,但学校没办法给你付定金,等你把货提来,学生交了钱才能付给你。”马春花清楚,如今的生意都是这样。

  该说的都已说定,马春花说要走了。

  吴伦说:“别急,别急,为了我们的合作,总要干一杯。再说,天气也不好。”

    窗外的天空更加灰暗了,昏昏沉沉地。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刚才心思集中在谈事情上,倒没听到风声,现在一听,这风倒像是把整个世界掀了个儿,令人心惊胆颤。

  她说不会喝酒,吴伦说,你就随量,当是陪我喝一杯。

  吴伦说着就拿出一瓶颜色血红的酒,倒了两杯,端给她一杯,碰了碰,自己先一饮而尽。然后弥勒佛似地笑看着她。马春花稍稍表示了一下,则要放下,吴伦托住她的手说,“感情深,一口闷,喝了这杯酒,才会有合作的诚意嘛。”马春花只好愁眉苦脸地喝下这杯酒,一会儿,就有一股火烧进了五腑六脏。

  吴伦又斟满酒与她碰杯,马春花说不能再喝了,吴伦说,只干三杯,三星高照,四季发财嘛。马春花犟不过,再加上吴伦的关照,不好拂他的面子,就强撑着喝了三杯。

  这三杯酒一下肚,渐渐,马春花心潮起伏,面色潮红。吴伦暧昧地望着她,自斟自酌,有滋有味地啧吧着,也不说话。马春花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低着头干坐着,心里越来越火烧火燎,浑身燥热,像无数蚂蚁在皮肤下面簌簌地爬,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阵发颤。

  她说,我要走了。

  吴伦意味深长地说,你就走吧。

  可她站不起来,只觉得胸口直发潮,憋得难受。她踉踉跄跄地站起,刚走了几步,吴伦**地笑着说,不握握手了?她慌手慌脚地伸过手,吴伦狠狠地攥住,一拉,马春花就身不由己地倒进他的怀里。

  几天后,马春花去省城批贷,到县城下火车后,直接租辆出租车就往学校赶。为了进这些服装,她拿出了全部积蓄,又借了几千块钱。她盘算着等这次卖买做成,直少有一、二万的老本,然后就甩掉那个名存实亡的丈夫,带上三岁的儿子回秦安老家去。

  马春花满面春风,洋溢着幸福的神采,人也格外精神。不经意又想起这些日子的荒唐事,她既感到失落,又感到某种不可名状的满足。人在某种时候,往往对自己的行为说不清楚。她想起那个她应该叫爷爷的吴伦干起那种事来又凶又猛,全然不像平时道貌岸然的正经。以往她也时不时听村里人说吴伦沾过不少女人,把某某家媳妇迷得神魂颠倒,没料到自己也不自觉地倒进了他的怀里。后来,她想起那天下午,吴伦给她喝的是药酒。自从有了第一次,吴伦就死皮赖脸地盯上了她,没过两天,竟然翻进了她家的院墙,再次让她神魂颠倒了一夜。那些甜言蜜语的鬼话把她灌得心花怒放,她在为自己悲伤的同时,竟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渴望。女人的本性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马春花胡思乱想着,满怀春光地走近了学校。当车停在校门口时,一看,她顿时傻了眼。

  校园里,学生正排着整齐的队,穿着崭新的队服训练。

  她像被当头敲了一击闷棍,一下子瘫倒在地。司机三两下把几个包裹拎下车,伸手要钱,她瓷登登坐着,半天没有反应。司机拉了她一把,她才像是缓过气来,撕心裂肺地长嚎一声:“妈啊--”

  学生和老师都围了上来,司机看这个女人像是疯了,白孝劳一趟,骂骂咧咧地开车走了。

  吴伦从办公室出来,见校门口围着一河滩人,以为出了啥事,赶忙走过来,远远就问,“咋了?咋了?出了啥事?”人群让开一条缝,当他看到马春花和几个包裹时,马上明白了啥事,忙转身要走,可已经来不及了。马春花一跃而起,扑上去就撕住他,边哭边骂:“吴伦,你这个骗子!你给我说个道理!”

  当着学生和老师的面,吴伦十分难看,他强作笑颜说,“有话慢慢说嘛,你别胡来,这是学校。”

  “学校又咋样?学校也有衣冠禽兽!”

  吴伦脸色黑了一下,尴尬地说:“东西先放下,我会给你处理的。”

  马春花半信半疑,反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的?”

  吴伦含含糊糊说:“真的,真的。”

  马春花松开了他的衣领,指着他的眼窝说:“吴伦,你自己掂量,你要再骗我,我就去告你!”说完,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东西就交给你了。”

   马春花走过村街,男男女女一堆人站在门前嘻嘻哈哈地议论着她。她一个外地人,在本地举目无亲,再加上男人的离家不归,早就习惯了村里人的笑话和白眼,可是刚才的火气还在心头,正没处出,她对那群嘻笑的男女大吼一声:“笑逑呢!”那边立时哑了声。

  她到了家里,一头扑在床上就哭。委屈的泪水、屈辱的泪水山崩水泄般地流了出来。

  公公、婆婆住在隔壁,早就听到了她的哭声,却不来劝。原先是一个院子,后来从中间打了道隔墙,分成了两家,前两年,因为儿子的事,他们觉得无脸面对这个儿媳妇,后来,听人说,儿媳妇在镇上风流快活,开始不信,但儿媳妇经常不回家,又年华正茂,便无端地怀疑她能否守得住自己,渐渐有了些冷漠,总觉得是这个骚货败坏了门风,给这个家带来了耻辱。

  小姑子吴玉敏从田里回来,听见了嫂嫂的哭声,见爹、妈还呆坐在屋里,说不出的伤心涌上心头,连哭带诉地说:“外人看咱们的笑话还则罢了,你们也没点人情味,嫂子到了我们家容易吗?你们谁又帮衬过她?”

  她抹着眼泪向嫂嫂家走去。见了嫂嫂,抱头就哭。在这个家里,这个村子里,她是马春花最亲近的人。马春花刚嫁过来时,她还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嫂子一直供给她读完了初中,即使不争气的哥哥出去以后,嫂嫂依然支持她念完了高中,她成了这个村子里唯一念过高中的女性。她对嫂嫂既同情又感激。嫂子的为人她最清楚,初中三年,她在镇中学上学,就一直住在嫂子的服装店里,嫂嫂爱打扮,但她并不是个随便的人,三年中,她从未见嫂子对哪个男人好过,对哪些垂诞三尺的男人,还常常冷眼相对。这些话,她对爹妈说过无数遍,但爹妈就是不信,而硬可信外人的谣言。
她给嫂嫂抹着眼泪,自己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哭人们和家人对嫂嫂的不公,也哭嫂嫂委屈的命运。女人对女人的同情,最好的方式是用眼泪来表达。

  两个女人哭够了,发泄完了心中的不平,渐渐止了哭声。马春花就问学校的服装是谁送的。吴玉敏知道实情,开始不说,禁不住嫂子泪眼娑娑,还是告诉了她,“是吴伦,他前两天刚把衣服发给学生。”吴玉敏没有告诉她,学校为了统一校服,召开家长会,征求家长意见,村里人听说服装由马春花去定购,谁也不同意。在他们的意识里,马春花永远是个格格不入的外地女人。

  马春花一听服装是由吴伦定来的,又悲又气,眼泪又流了下来。边哭边捶胸顿足地说:“我咋这么傻啊!我咋就会那样!呜呜呜……”

  吴玉敏不知内情,只是一个劲地劝马春花:“嫂子,不要伤心了,事情已经这样,还是想别的办法吧。总会有办法的。”

  马春花愤愤地说:“我要告这个衣冠禽兽。”

   一大早,马春花就到了镇政府,干部才都刚刚起床,一些人蹲在花池边上涮牙。她问一个干部胡九令住哪,那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朝一排平房指了指,说,第一间就是。人们好像都在看她。马春花故作镇定地走到平房前,敲了敲门,好半天才听到里面有响动。胡九令穿着内衣内裤打开门,吃了一惊。马春花一只脚已跨进了门,进也不好,退也不好,最后还是进去了。胡九令关了门,嘻皮笑脸地说:“咋的?不忘一夜欢爱,重温鸳鸯梦来了?”说着就要动手动脚,马春花打了他一把,板着脸说:“不害臊,你打开门看看外面。”胡九令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赶快蹬上裤子,套上外衣,打开了门,外面许多向这边张望的目光慌忙缩了回去。

  “我找你有正事。”马春花说。

  “什么正事邪事,这世道除了那个事,还有啥正事?”胡九令边洗脸边大大咧咧说。

  “我要告吴伦这个王八蛋。”

  “告他?”

  马春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胡九令听完,显得很生气的样子,说:“这个混蛋,咋会做出这种没人气的事来!”

  胡九令已洗漱完毕,拿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派头,干咳了两声,说“马春花,不是我不帮你,这个事我也管不了,要不,我带你去找教管会秦主任,学校的事,他管。”

   马春花就跟他出了门,迎面走过一个干部含蓄地说:“酒司令,昨天又扫了几个盲?”胡九令干笑了几下,说:“胡    吣!”

  又走过几个门,就到了教管会主任室。秦主任很年轻,也很稳重,说话一字一腔像钉子钉板板,铮铮有声。马春花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主任听得很认真,听完后,沉思半天,说:“你把情况写一个书面材料。我们也抓紧调查一下。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也不能不管。”

  马春花听了这话,心里一下子宽慰了许多。她从镇政府出来,看到刚刚升起的朝阳,觉得从未见过的新鲜灿烂。走路步子也轻快了,她要赶回家,让小姑子吴玉敏给她写这个材料。

  第二天,马春花又是太阳刚冒就到了镇政府,径直走到教管会,敲开了秦主任的门,双手恭敬地把吴玉敏花了一夜写好的材料递给他,秦主任只瞅了一眼,说:“这样不行,你快去打印一份交来。”

  马春花不不敢多说,赶忙走出去寻找打印部,镇上的一家打印部还没开门,她只好坐在台阶上等。呆呆坐了半天,打印部的小叶才来。都在一街上做生意,两人都很熟,马春花的事小叶也听说了些,就立马敲打了起来。马春花闲着没事,顺便到店里去看,几天没开门,门板上被人洒了一泡尿,一股尿臊味。这时,她的房主走了过来,没好气地说:“一个月快满了,过了‘六一’你再不交房租,我可在收房另租了。”马春花想跟她解释,房主根本没有想听她说话的意思,匆匆走了。

  等材料打印好再去送时,教管会秦主任已没了人,隔壁一个小伙子说是下去检查工作了。马春花只好把材料托小伙子转交。

  在马春花找着告状的时候,“六一”儿童节也匆匆过去。几大包衣服已被吴伦指使学生送到了她家,摞在屋檐下,她也懒得收拾,况且,这东西已过了“六一”节,再处理已相当困难,就像夏装过了夏季一样。

   目前,她的所有兴趣和精力全都用在告状上,她觉得只有告赢状,所有的损失才能得到。她就见天往镇上跑。先是教管会,那个给了她希望和光明的秦主任看过材料,又问她当初签合同了没有。马春花说没有。乡里人做生意,大都是口头协议。主任又问她有没有证人。马春花也说没有,主任就说,这事可难办了,既没物证,也没人证,你恐怕告到哪里也告不赢。马春花一急,眼泪扑扑地落下来。她四助无望地求告秦主任给她主持公道,她说她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秦主任满脸公事公办的样子,既不热情,也不冷淡,马春花哭了一阵,哭得好没意思,只好带着泪眼去找胡九令。

   胡九令还是一副涎皮赖脸的样子,见了马春花还是用挑逗的话撩拨女人。在她看来,女人的防线只要第一次攻破,以后的事都是顺理成章。马春花本来就已觉得莫大耻辱,像见了苍蝇一样鄙视着胡九令的德行。胡九令自讨没趣,见这女人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告状,也有些“祸及渔池”的危机感,毕竟,那个主意是他出的,还那档子事……,这样一想,胡九令不敢小看这个小女人了,多少风浪过来了,可不能在这个阴沟里翻了船。于是,他拿给马春花500块钱,说,我们俩的事就了结了,你要告吴伦,就到镇上、县上去告,要找当官的,没官没级的给你作不了主。

  马春花已没了主意,横下一条心来要告倒吴伦。她印了一叠材料,先是找镇长。镇长办公室里等着一屋子人,有县上的、有村里的,哪个人的事都要镇长来办,镇长尽管很忙,依然满面春风地一一答复着每个人的事。马春花在门边立了半天,镇长终于抽出空来问了她一声,马春花说是要告状,镇长就叫隔壁妇联的王主席,让她接待。

  马春花认识王主席,前两年男人带野女人离开时,她来申请过援助。

  马春花被王主席领到她的办公室。

  “咋了,还是男人的事?你这小马呀,两年前,我就叫你离了算了,你咋转不过筋来?这种事,现在平常的很,不要一棵树上吊死,你才三十出头,还是活人要紧。”王主席没等马春花开口,先语重心长地教导她几句。

  “王主席,我告不是那个男人。”

  “你告哪个男人?”王主席饶有兴趣地问她。在妇联,来告状的女人总有一段男人的故事。

  马春花就说吴伦欺骗她赔了本的事,并递上一份材料。

  王主席并不急着看材料,像是要弄清事情的真相似的,含糊其辞地追问:“你和他那个了没有?”

  马春花脸红了一下,嚅嚅地问:“这……重要么?”

  “当然重要啦。如果是他强迫你,他就是强奸罪;如果是你主动,这事就搅黄了。”王主席像一个钩鱼的孩子看见了露出水面的鱼头似地兴奋。

  马春花急心急口地说:“是他,他给我喝了药酒。”

  王主谍“噢”了一声,再问,你当时是啥感觉?他怎么占有你的?你们搞了几次?马春花被问的脸红心跳,但还是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王主席最后总结地说:“你放心去吧,妇联就是你的娘家,政府就是你的靠山,你的事我会给领导汇报的。”这就把马春花打发了出来。

  过了两天,马春花去问王主席,王主席已没了第一次的热情,很潦草地应付了一下,就叫她去找镇长。镇长一看见她,没等她开口,就说,材料他已批给教管会办,让他去找教管会。马春花实际没说一句话,前后不过两、三分钟时间,就被打发到了教管会。
秦主任也没了先前的耐心,不容她开口,就说,镇长已经批办了,我们正在调查。

  这一调查,事情又拖了半个月,马春花每天去,每天都只有隔壁的小伙子值班,再见不到秦主任面,有时说是检查工作,有时说是开会,有时又说是出差了。

  马春花很无奈,就到县上去告。走进县政府大楼,心上不自觉地感到一股压力。她战战惊惊地走到门房的窗口问,县长在哪个房子办公?窗口里一个穿制服的小伙把她审视了几眼,懒懒地说:“二楼。”她走上二楼,只有一个门上挂着“办公室”的牌子,门敞着,别的门都一模一样,紧闭着,她也不知道哪是县长办公室。她只好走进那个挂牌子敞着的门,里面两男一女,男的在看报纸,女的正打电话。没人问她,她就怯怯地站在门口等。那女人姿态优雅地伏在桌子上打电话,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什么,她嘴里不住地“…嗯嗯嗯……好好好……对对对……就是,就是……行行行……再见。”很神秘似的。

  电话终于打完,女人扬起头,问:“啥事?”马春花说是找县长,女人换了个语气又问:“啥事?”马春花见这个女人高贵优雅,以为就是领导,就叫了一声“领导!”,两腿一软,竟跪倒在地上,眼泪遏止不住地唰唰流下。

  那女人吃了一惊,慌忙站起来去拉她,两个男的也惊奇地走了过来,劝她别这样。马春花哭哭啼啼地站起来,被按在一个凳子上,那女人还用一次性口杯给她接了杯纯净水。

  马春花就连哭带诉地说了吴伦如何骗她、镇上如何敷衍她的经过。那女人边听、边一本正经地在纸上记着。马春花见人家这么认真,想着县上的人就是比镇上的素质高,还有耐心听她诉说,心里着实感动。多少次的委屈一股脑儿用眼泪发泄出来,心里也舒畅了许多。

  诉完后,马春花依然递上了一份材料,那女人接过,无端叹了口气,说:“你要想开些,这种事不一定会有啥结果。但请你相信,我一定很负责地把你的情况和这份材料向领导汇报。”

  原来她不是领导。马春花心里稍稍有些失落。她陪着小心问:“能让我见见县长不?”那女人说:“县长都不在,再说,县长一天有无数全市的大事要关心,你这个事……要是县长一天到晚处理这些碎事,县长还不累死。”马春花听她说得有理,就不再固执。临出门,女人给了她一张名片,说上面有她的电话,有啥事打个电话就行了,别再跑来跑去的,马春花为她的想法周到,再次说了谢。

  马春花从县城回到镇上,天已变阴,黑沉沉的,压抑得让人心慌,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风肆虐地扫荡着一切。她又累又饿,就想找个地方歇一歇,便到自己的服装店去。远远地,她看到店里亮着灯,觉得十分蹊巧,赶忙快步走去,一推,门竟开了,里面已经变成了一个理发店,一个秀发飘逸的姑娘惊奇地望着她。自己的东西被胡乱堆放在一个角落里。马春花只觉得浑身发冷,像被兜头浇了瓢凉水,一阵阵筛糠似地颤抖,牙齿咯咯咯抖动,就是说不出一句话。那姑娘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她丢魂失魄地扭过头,迎着风踉踉跄跄地跑着,越跑越快,最后发疯似的跑着,叫着,尖锐凄凉的叫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着。

  吴玉敏越来越觉得嫂子哪儿不对劲。自从那天晚上马春花在野外游荡了一夜,早上找到家后,她就有些失常,有时独自神经质地嘿嘿冷笑,有时两眼无神地呆坐着,有时在纸上画一个大大的肉头,拿针狠狠地刺,边刺边说,“衣冠禽兽!猪狗不如!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吴玉敏一个劲地劝她想开些,马春花好像一脸平静,啥事也没的样子,平时做饭、洗衣、干活都和常人一样,但吴玉敏总觉得她哪儿不对劲。

  村里人都知道了马春花上县里告状的事,在缺少新闻的乡村,这事儿就像本拉登炸了美国的五角大楼一样新鲜,纷纷扬扬地传说着。

  马春花再次找到县政府办公室时,那个女干部告诉她,她的材料递给了县长,县长批给了镇长,让她到镇上去办。马春花到了镇上,正好碰上镇长将要坐车出门,马春花拉住他问:“县长都说要给我解决,你为啥不给我解决?”镇长匆匆说,“我已经批给秦主任了,你找他,他会给你解决。”她又去找教管会秦主任。秦主任显然比以前热情了些,说,事情正在调查,让她耐心等等。

  马春花每天吃过早饭就去镇上,比机关干部上班还准时。谁都知道她要告状,这种事谁也缠不起,每个人都像避瘟神一样避着她。

  马春花一门心思告状,再也顾不上梳妆打扮,有时几天也不洗一次脸,蓬头垢面,衣裹不整,人也就变了形。她再不顾及脸面,逢人就说:“吴伦是披着人皮的狼,他强奸了我,骗了我,你们知道不?”镇上的干部都嘻笑不理,有时一些二杆子青年也拿她开开心,问,“他咋强奸你了?”马春花像叙述与己无关的人事,一五一十地说着,比划着,说着说着便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听完她的话,人们只哄笑一阵,谁也不当回事。马春花追着说,“领导给我作主啊!”可他们早溜走了。

  马春花一回到村,村里人见面就问,“马春花,你的状告赢了么?”马春花嘿嘿傻笑,也不气恼,说,“快了快了,我给举报地址都写了信,肯定有人管。”乡亲装出吃惊的样子,冷嘲热讽,“哎哟,你屎爬牛装大象,好大的谱。”马春花好像听得出人们的讥讽,愤愤地说,“你们没一个好人,跟你们说话没意思。”最后,她就走到学校门口,高声叫骂吴伦。吴伦也不敢出面,就叫老师锁了校门,任她去骂。

  一天,不知谁疏忽大意,没锁校门,马春花直硬硬进了学校,站的吴伦的门前扯天扯地地骂起起来,“吴伦,父这个禽兽、流氓、伪君子!你给我出来,你以为没人治你了!”反反复复地骂,整个校园都叫她嚷红了天。学生难以安心上课,伸着头往外瞅。一会儿,下课铃一响,老师学生就围了一圈,马春花一见人多,骂得更加起劲,不停地说:“吴伦是披着人皮的狼,你们知道不?他强奸了我,还骗了我,吴伦不是人!”老师学生都说她是疯子,难缠,没人来劝。吴伦就出来了,他走到马春花跟前,猛不丁扇了她两个耳光,狠狠地说,“我叫你装疯卖傻!我叫你再骂!”

  马春花怔了一下,嘿嘿嘿大笑起来。

  老师学生都围上来看,吴伦恼羞成怒,大声地咆哮着:“看啥看!有啥好看的!该干啥干啥去!”老师和学生灰溜溜地散去。
  
  吴伦冷笑着,说,“你不是到处告我么,你告!你告得赢么?你有的啥证据?你这个烂婊子!看见你我都恶心,还……哼!”

  吴伦连推带踢,把她搡出校门,上了锁。马春花站在校门口骂,抓起石头、土块往校门上扔,骂一阵,哭一阵,笑一阵,疯疯癫癫。

  突然,校门上来了一辆小车。

  吴伦听到车鸣,一阵小跑过来开了门。车就开进校门,停在校园当中。

  谁也没注意,马春花什么时候早已到了车前,车上的人刚一下车,她突然扑上去抱住了一个领导的腿,哭哭啼啼说,“吴伦不是人,吴伦是衣冠禽兽,吴伦强奸了我,还骗了我,你们要给我作主啊!”

   突兀其来的举动,把领导吓了一跳。他怔了怔,回头问陪同的教管会主任,“这就是那个经常告状的女人?”

   教管会主任尴尬地不知所措。

  吴伦脸涨得像猪肝一样,语无伦次地说,“疯子,她是疯子。”

  马春花嘿嘿笑着,唱着,说,“疯子?我是疯子?我让你这个猪狗看看。”

  说着,她三下两下脱着衣服,边脱边说,“看看,这就是你们要的证据!”

  她脱得一丝不挂,明晃晃的阳光下,她像一尊雕塑一样立着,整个校园静得连虫子的叫声也叫不见。

  领导的脸色十分难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说,“成何体统!哪像学校!”

  他上了车,也没招呼教管会主任,砰地一声关上车门,车就开走了,教管会主任和吴伦晾在那里,比死还难受。

  不久,这件事终于有了结果。吴伦被罚款2000元,赔偿马春花的损失,免去校长职务,调离别处使用。

  而马春花彻底疯了,时常赤身裸体走到大街上,边走边骂“骗子,都是骗子!”有时,她竟光着身子跑到镇上去,玉雕一样站在大路上,见小车就张开双臂去拦,车一停,就爬上引擎盖,盘腿坐在上面,双手合十,祈求似地自言自语:“我要告状,我要告状,求求你,好人,给我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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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8-1-2 14:56 | 只看该作者
是谁欺骗了你?一边读一边想这个问题。“酒司令”?吴伦?教委会秦主任?妇联王主席?镇长?政府办的女办事员?也许谁都不是。除却酒司令和吴伦,他们都是一台大型机器里运转的一些小零件,换了另外一些人,可能也就这个样子。而酒司令和吴伦,看似罪魁祸首,禽兽不如,但如果,马春花不为那笔小生意迷了心,可能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所以推到最初,可能就是马春花那点贪小便宜的心。这样说也许残忍,那么再往后推,马春花想做成生意的想法,为什么?生存困境逼迫,都交不出房租了。

这个生存困境,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所有普通小人物的生存困境。在生存困境逼迫下,人们活得如此卑劣,最后只有发疯。

小说结构严谨,叙述线条清晰,写出了一个外地女人,一个弱者的无奈和心酸,以及她致命的弱点,导致她发疯的心酸历程。

精华支持!
3#
发表于 2008-1-2 16:46 | 只看该作者
令人同情的马春花.
4#
发表于 2008-1-2 19:0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是谁欺骗了你?一边读一边想这个问题。“酒司令”?吴伦?教委会秦主任?妇联王主席?镇长?政府办的女办事员?也许谁都不是。除却酒司令和吴伦,他们都是一台大型机器里运转的一些小零件,换了另外一些人,可能也就...


小说写得精彩.让人读了很震撼,心酸.脂砚评论精彩.
5#
 楼主| 发表于 2008-1-2 19:54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脂砚精彩的评点!
这是一个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真实故事,只是没有处理好,表现上还有很多欠缺的地方。
6#
 楼主| 发表于 2008-1-2 19:5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林丽霞 发表
[QUOTE]最初由 脂砚 发表
是谁欺骗了你?一边读一边想这个问题。“酒司令”?吴伦?教委会秦主任?妇联王主席?镇长?政府办的女办事员?也许谁都不是。除却酒司令和吴伦,他们都是一台大型机器里运转的?..


谢谢林丽霞朋友的支持鼓励!
7#
发表于 2008-1-2 21:01 | 只看该作者
这是柯英小说中最有份量的一篇,支持精华。
8#
发表于 2008-1-3 20:08 | 只看该作者
欣赏。问好柯英!
9#
发表于 2008-1-3 21:41 | 只看该作者
呵呵,力作呵!问好柯英,祝贺!
10#
发表于 2008-1-4 13:18 | 只看该作者
厚实。不错!
11#
发表于 2008-1-4 21:13 | 只看该作者
问好柯英,这篇小说你写上可能好几年了。现在看到了,很高兴。并祝贺你写出好小说。
12#
发表于 2008-1-8 14:31 | 只看该作者
学习老师好文!
13#
 楼主| 发表于 2008-1-8 23:1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这是柯英小说中最有份量的一篇,支持精华。


谢谢田主席鼓励!
14#
 楼主| 发表于 2008-1-8 23:20 | 只看该作者
谢各位朋友支持鼓励,柯英向大家学习,共同努力!
15#
发表于 2008-1-9 11:18 | 只看该作者
这个女人悲惨的 生存困境,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所有普通小人物的生存困境。在生存困境逼迫下,人们活得如此卑劣,最后只有发疯。

小说结构严谨,叙述线条清晰,写出了一个外地女人,一个弱者的无奈和心酸,以及她致命的弱点,导致她发疯的心酸历程。耐读,叫人一口气读完,为人物感叹、反思!学习,问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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