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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金花[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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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22 21:4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寻 找 金 花
                              
                             陈天佑
  晚上,怀久母亲坐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看着戏剧频道的黄梅戏,这时,怀久从外面回来了。怀久一进门,就拿起遥控器一阵猛调,也不管母亲正看戏呢。电影频道播放的是老电影《人生》,到了这儿,怀久的眼睛就不动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盯着看起来。怀久母亲便起身准备去睡了。怀久母亲是上周从乡里下来的,在怀久这里小住几天。老人家大字不识几个,就是爱看戏,说是看戏,其实就是图个红火和热闹,并不懂戏。

  怀久母亲快要迷糊了的时候,却听见怀久进来了。怀久打开了卧室的灯,窸窣了一阵,问,妈――妈――你――睡着了吗?母亲用手罩在了眼睛那里,拦住了刺眼的灯光,有些吃惊地问,怀久,咋的啦?咋的啦?母亲睡了,嗓子里堵上了唾沫,声音变得含混不清。怀久知道母亲又被吓着了,过去,怀久爸晚上经常到外面去喝酒,经常是半夜里醉醉醺醺地回来,出了好几次事,有一次摔断了胳膊,有一次摔到了水渠里,差点被淹死。因此,怀久母亲最怕人晚上突然叫她,她一听到人叫,心跳就加速。母亲咳了几声,嗓子里干净了。母亲问咋的啦?怀久有些支吾,眨巴了几下眼睛,又装模作样地看着墙上相框里一张发黄的旧照片,问,那个,那个,就是薛姨妈家的那个金花子――现在干啥哩?――前年,过年的时候,不是还在我们家住过几天哩。母亲打了个呵欠,说,噢,我当啥事呢。那个金花子,也不哩干啥呢――不知道了。也没见过你薛姨妈,有两年没见过了,不知道了。母亲不明白怀久为啥突然问起了这个。就问怀久,你问这个干啥,咋的啦?怀久嗫嚅,没啥,也没啥,就是随便问问。话到了这个时候,母亲好像觉察到了点什么,母亲突然不说话了。母亲不说话,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又用一只手搓另一只手的手背,一下一下地搓,母亲的手经常麻,她一有空就搓。搓了一阵,那个金花子二十好几了吧,在乡里就是个大丫头了,早有了婆家了吧。母亲像是自言自语,幽幽地说。

   怀久一晚上都睡不着,他开始回忆金花的形象。但让他奇怪的是,这个面孔,仔细一想,却又变得模糊起来。金花虽说是母亲堂妹的姑娘,但怀久对她并不陌生,两个人小的时候,过年时常见面,一起玩过。怀久知道,金花比他小两三岁。就是大了的时候,也见过好几次面,前年过年,还在他们家里住过三天呢。但现在想起来,她的形象却模糊得如同被水泡过了似的。从小到大,似乎,金花都喜欢在脑瓜后面甩两根辫子,小的时候,是一对小辫丫。那时,她长着一张圆脸蛋,有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挺让人喜欢的那种样子。大了的时候,就是前年来他家的时候,也还是扎两根辫子,当然,这时的辫子,饱满、光溜、活泼,透着少女的韵致,还有春柳一般的情调。那时,她喜欢穿一件白地碎花的罩衣,是什么颜色的呢?好像是淡蓝色,又好像是墨绿的,或者浅灰的,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一律是那种淡雅的碎花――怎么说呢,这个形象,怀久是喜欢的。怀久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形象的姑娘的。总之,这么说吧,怀久喜欢姑娘,是从喜欢这样两根辫子和这样一件素洁的衣衫开始的。在怀久的印象中,这样的姑娘,应该还有一张白净的脸,和一双含情的大眼睛――就如《人生》里的巧珍一样。

   这天晚上,怀久看了电影《人生》,巧珍的形象就一直在他的眼前晃动,这个形象如铜镜上的人影一般,让人心烦地晃动,久久挥之不去。怀久躺在床上,彻底失眠了。他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巧珍和金花的形象,交叉地过,缩小、放大,放大、缩小。怀久的怀想最后都归结在了两个点儿上,一个是一双挺拔温情的辫子,一个是一身素洁淡雅的装束。

  到了半夜,怀久更加毫无睡意。母亲睡前的猜测,让他多少有些不舒服。然而,他又不得不那样想。最后, 绕在眼前的,仍然是那根温存的辫子。那根辫子,仿佛便化作了一根让怀久相思的细藤,散发着如菊花一样淡淡的清香。

  第二天早上,怀久打着呵欠,临出门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对母亲说,妈,你回去记着帮我打听一下那个薛金花在哪儿,看她有没有结婚。怀久故意不说金花,而是加上了她的姓。然而他的语气却是温和的。我有个朋友办了个厂子,需要人手,看她愿不愿意来――这个,你就不要对她说了,你只叫她给我回个电话就是了。怀久又漫不经心地说。然而,母亲却是认真的,她的眼睛里一下有了光。她前倾了身子,笑着说,正巧呢,你舅的那个老三不成器,学没考上。你舅正发愁呢,你一成给弄到那个啥厂子里算了。怀久一听,赶忙说,你再不要瞎操心了,人家只要女的。母亲听了,一下就泄了气,唠叨道,什么厂子,只要女的。她又一下一下地搓手,母亲失望的脸像刚揉过的一张报纸。


   怀久在县城里上班,县城虽然不算大,但却是个新潮的地方。怀久自从存了这份心思,就不得安宁,他开始留意起身边的女人们来。然而,他的眼睛瞅过来瞅过去,却越瞅越难受起来。满街的女人,头发染的染,烫的烫,就连颜色,也杂沓得如初冬时节的草滩。连小学生里,也再不容易找到那些精巧的小辫子了。然而,这样一来,怀久对辫子的渴望却更加扎实热烈起来,一天热似一天。一根辫子,仿佛是治疗他这心病的一剂良药。

  在经过了一段的焦渴后,皇天不负有心人,怀久巴望的辫子究竟出现了。那天,怀久从单位出来的时候,他的眼前顿时一亮,活生生的辫子,一双久违的辫子!看到那双辫子时,怀久有些激动,仿佛找到了一件丢失已久的宝贝。怀久看见,那是一双名副其实的小辫子啊,就像两条小青蛇一样,从她小巧的脑后顽皮地垂下来。这样两根辫子,透着一种慑人心魄的力量。那姑娘的辫子扎得真好看,一样高低,丝丝入扣,辫梢上用蓝色的丝纱扎着一个好看的结儿,辫梢齐生生的,留下了一段让人想入非非的悬念。怀久根本就觉得,女人披上一头长发,就显得含蓄而复杂;而扎一双辫子,就显得干脆而透彻。

   怀久悄悄地跟在了她的后面,他没有想,他为什么要跟上,他不需要那样想。总之,他不顾一切地跟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在他的眼睛里一下子仿佛都没有了,他的眼睛里这时只跳跃着那双生动活泼的小青蛇一样的辫子。他的专注不可避免地引来了行人的侧目,从路口横穿的时候他差点被一辆自行车撞上,那个骑车的长着大胡子的家伙恶狠狠地骂道,长着眼睛是吃醋的吗?要找死到大车下面去。在大什字,他差点撞倒一个过路的老太太,结果招来了警察的一顿喝斥。怀久顾不了这许多,他不断地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向前方找那两根辫子,他的样子在路人看来,简直就像个特务或者小偷。

  怀久加快了步子,跟得近了些。怀久听见了街面上发出的她走路时登登登的有节奏的声音,这声音一声一声地扣着怀久的心弦。这时,怀久看得更加清楚了,他看见那两根辫子像是两只不安份的小手,在她的胸前一探一探的,一直努力地要伸向那两座高耸的山包。怀久有些羡慕那两根辫子,能嗅着她的体香感受她的体温能和她耳鬓厮磨哩。那个姑娘走过了长寿街,向右转过弯去,那儿有一个水果摊,怀久看见她在水果摊上买了一大袋子桃子。她接着又进了一家百货店,一会儿出来,手中又多了一个袋子。再往前走,她嘴里好像嚼上了一颗泡泡糖,她边走边嚼着,扑――扑――地吹着泡儿。然后,她大步流星地进了一个院子,怀久看见了,那是县歌舞团的院子。

   怀久站在这门前,眼睛定定地看着歌舞团那几个字,他的眼前早已是一场歌舞的景象了,全都是些含情脉脉的场面。
晚上,怀久母亲来了电话。母亲说,回去后就问了你薛姨妈了,金花不在,在南方打工呢。走了都快两年了,今年秋上回来,要准备结婚呢。她找的婆家就在城跟前,男的是个搞买卖的。怀久母亲在那边唠叨,算了吧,人家在外面一个月挣两千多块呢。你还是管一下你舅的那个――,怀久不等母亲把话说完,啪一下,就挂了电话。怀久也不知道是咋的,他突然对金花有些割舍不下,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心思。金花要嫁人了,怀久觉得又一朵鲜花马上要插在牛粪上了。怀久没见过金花的对象,但他就是觉得,肯定是一朵鲜花又插在了牛粪上。怀久根本上就觉得,大多数鲜花好像最终都会被插在牛粪上,偏偏插不到像自己这样的好男人的头上――有些是逼迫插在了牛粪上,有些是自相情愿地插在了牛粪上。怀久响响地咂了一下嘴巴。

  金花要嫁的讯息,给怀久带来的转变是他更加专一起来。这样一来,倒让他改掉了拖沓的毛病,他很快就打听到了那个姑娘的情况,她是县歌舞团去年才招进来的演员,二十刚过,好像还没有谈好对象。

  听到还没有谈好对象,怀久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在他腹中已经  了很长时间了,他吐得很畅快。怀久一高兴,就喜欢来回踱步。他走过来走过去,口里还念念有词。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上天的安排,这个姑娘的名字里竟也有“金花”两个字,只不过她姓李,叫李金花。然而,怀久听到这个名字,却更加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在他心中,他是只重“金花”两个字的,有了“金花”二字就有了全部的意义,至于“金花”前面加个什么字,那不过是纯粹的符号罢了。

  到了周末,怀久就通过了关系,要把她请到城南的怡情园酒楼里见面。坐在那里等的时候,怀久的脑子里不断地闪现着那双动人的辫子,那身素洁的衣衫,他还想起了蓝天,白云。

   金花如约而来,来的时候,她果然扎着一双辫子,穿一件白地碎花的绿衫子,那样子,很像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些明星们的装束。她这么一打扮,就显得更加漂亮。她的脸很白,是那种油亮油亮的白,白得很细致,仿佛是画家一笔一笔精心描出来的一样。她果然长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这样一张脸,就让人更加喜欢。怀久看了,自然高兴得不能自持,又是倒茶,又是拿饮料,殷勤得跟旧社会里精明的奴仆似的。

   几天后,怀久指着金花的辫子说,你绝不可能知道,我其实是最喜欢你这双辫子和衣衫的。我觉得这两样东西,最值得珍惜了,它们代表着你的心,说明你的心也是这样美的。金花笑了,说,你是说不喜欢我本身了?那倒好,我给你一双辫子和衫子得了---你和它们好去吧。但两个人却抱在了一起。

  其实,对这天的到来,怀久早就做了精心的准备,他甚至经过了各种幻想。怀久是个迷恋感觉的人,有了这样的准备后,怀久的心情就像女人对于初夜那样,怀有一种紧张的期待。怀久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那天,他吻金花的时候,紧张得像个刚上战场的新兵,搞得满头大汗。他没有想到的是,和他的慌乱比起来,金花就自如多了,她好像已经等待着这一天似的,或者说她早已经知道这一天会来的。她的舌头像个顽皮的鱼,在怀久的嘴里游来游去,她好像很陶醉,她把他箍得紧紧的。

   那天,怀久捧着金花的那双辫子,摸挲了好半天,他把它卷起来,又拉直;挽在一起,又展开;把它拉在她的胸前,放在衫子的一团碎花子上面,盘在她的下巴下面。最后,他把辫子放在鼻子下面,一段一段,深深地嗅着,如他秋日里嗅一根刚刚掰下来的包米那样。但辫子上的脑油味很重,并没有他想像的那种清香。他仔细地看了她的衣衫,上面竟有油渍,一闻,还有汗味。她拉着他的手,从衣衫下面伸进去,他发现,她竟没有戴胸,一双乳像一对一样的皮球,一切都赤裸裸的。

   她说话一口一声“哇噻”,她“哇噻”一声,怀久就要抖一下,仿佛在怀久那儿扔了一个炸响的鞭炮。她说起话来常常手舞足蹈,怀久看着难受。怀久便看她的辫子,那辫子仿佛也变成了一串鞭炮,啪啪啪地炸响。还有,她会穿着裙子大步流星地走路,把那一身的碎花抖得像随时都会落上一地。她会坐在大庭广众之下,掀起裙子来抓大腿上蚊子叮了的红疙瘩。怀久对她的不良印象越来越多,比如,她特爱吃零食,请她吃饭,点的菜又多又贵,而且,每次吃饭,她连买单的表示都没有,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还有,她的朋友也多,一到晚上,她的电话就络绎不绝,她忙得好像是电信公司里的话务员。这么一想,怀久就如没牙的老头啃骨头,留下的,只有痛苦和尴尬。怀久开始怀疑他的感觉,怀久是个迷信感觉的人。怀久听说恋爱中的人往往弱智。 

    这么冷了一周,怀久发现,开始,金花有天还来一二个电话,后来,电话渐渐就没有了。怀久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空落落的像被人挖去了心肝。怀久以为是人家生气了。怀久于是主动打电话跟她联系。但打通后,她却在歌厅里唱歌呢,她气喘吁吁的。有一天,怀久看见他和一个长头发、一脸青春痘的小子亲亲热热走在大街上,她的辫子依然好看,她的衣衫还是那种淡淡的颜色。她挽着他的胳膊,半个身子依在他的怀里,俨然是一对情侣。先前,她也像这样挽过他的胳膊,一股浓浓的酸意潮水般淹没了他的心。

   又过了一段时间,也可能就是一周多的时间,或者更短一些吧,怀久在森林公园里又看见了金花,她挽着一个小伙子的胳膊朝里面去了。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但怀久还是看清楚了,这小子不是上次的那个,这是个高个子,戴着眼镜,人模狗样的。金花吊在他的胳膊弯里,两个人说笑着,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他们走着走着,突然,那男的就拥过金花,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金花咯咯地笑起来,竟也踮起脚跟来,在那小子的脸上打了一个啵。

   怀久的心里像被扎了几刀子。他很想跑过去,狠狠地揍她一顿,但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明天不定又换一个呢?

  怀久给她打电话,她总是说忙,后来,她就不接他的电话了,无论他怎么打。怀久明白了。

  在经过了一番斗争后,怀久还是想通了。这样的女人,是不适合他怀久的。她就如一个偶尔飞临自家的候鸟,只会在他这儿作个短暂的停留,迟早有一天,她会飞走的,不定飞到哪儿去。


  怀久没有料到,那天,在双口街他会碰到薛金花。

  两个人不期而遇,都有些激动。薛金花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了。当然,最让怀久激动的,还是薛金花那双辫子,充满了少女活力的一双辫子。怀久作了比较,和彼金花的辫子比起来,此金花的辫子要粗一些,要短一些,齐脖垂下来,这更显得挺拔俊秀,像两根俊生生的柳条儿。怀久没想到,这么几年没见面,薛金花居然还留着一双质朴的辫子。怀久就觉得,这双辫子就是专门为他留的了。

   那天见了面,薛金花的脸上始终泛着少女的红晕,这也让怀久激动不已。怀久喜欢这样的红晕。两个人都问了对方的情况,薛金花知道怀久还没有对象后,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却很快又暗下去了,她的脸更红了。这时,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木然地站着。怀久突然变得局促起来。薛金花低着头不住地玩弄手中的辫子,眼神却是慌乱的。街上只有汽车突突突、突突突的,那么多的汽车。
薛金花勾着头,说,她现在在水泥厂打临工,就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里。她留下了手机号码,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默默地低着头走了。

   怀久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周末,这在他仿佛觉得已经过了一年。他迫不及待地给薛金花打了电话,约好了晚上见面。

   怀久到了水泥厂后,问了很多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薛金花住的地方。那是一间大宿舍,里面放着一排又一排高低床,住着几十个女工。怀久进来后,屋里突然静了下来,大家坐的站的,都望着他,有几个还弯下腰来,从下面床的空隙间看怀久,仿佛他是一个什么异类。怀久便不自在起来。薛金花便拉他出来,两个人到了厂子后面一片树林里。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都说着些不咸不淡的闲话。怀久说,你的辫子似乎比先前更漂亮了--也更--懂事了。金花笑了,说,辫子那有会懂事的,你不喜欢也就罢了,你真会取笑人。怀久赶忙说,谁说我不喜欢了,你的辫子,我一直记着,你的模样我想不起来,可这双辫子印象却很深。金花听了,悄声道,你还和过去一样。夕阳照在了树林里,树木的影子长长的,一排接着一排,地上撒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光斑,一地碎的光斑却整不出样儿来。薛金花眨巴了几下眼睛,红了脸笑着问怀久,怎么还没有对象呢,是不是眼睛太高了?怀久看到了,她笑得很勉强,他红了脸说,等你呢。一句话,薛金花的脸就红得像猪肝似的。一阵暖风从林中刮过来,树叶沙沙地响,惊起了几只鸟。真的,就是一直在等你。怀久大着胆子说。薛金花的眼睛眨得很慌乱,低了头说,你还是找个有工作的吧,我又没工作,将来拖累你哩。怀久却说,这个早就想过了,将来给你开个打印铺,也能赚钱,挣得不比上班少。薛金花的眼睛明亮得如同两盏灯,她略顿了顿,咬着嘴唇,仰起头来问,你,现在住在哪儿?有房子么?一抹夕阳照在了怀久的脸上,怀久觉得,他的鼻子上渗出了汗,他抹了一把,笑着说,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不过,将来,总会买上的。她的脸果然暗下去了,她说,将来,将来是什么时候?你工资也就是千来块吧,那不等到猴年马月了――没有房子的日子怎么过呀。她用脚尖在地上划着,她勉强地笑着。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吞吞吐吐地说,我父母催着要给我订婚呢。再说,你家里的人也不一定同意。怀久咽了一口唾沫,说,我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只好你意愿,我明天就跟家里人去说。
薛金花低着头,悄声说,哪你先问问再说吧。

   第二天,怀久就到了家里,向一家人正式通报他与薛金花谈成了对象,准备和她结婚。他的父母、姐姐一听,都有些吃惊。他们没想到怀久会这么说话。他们问,是哪个薛金花,她干什么工作呀?怀久说就是薛姨妈家的那个金花,她没有正式的工作。怀久看见,父母、姐姐听了,脸几乎同时都暗了下来,整个屋子好像都暗了下来。父亲点了一根烟,问,你想好了?家里人没有工作,你打算还来种地?父亲这么一说,母亲接上话了,人家有工作的,都要找个有工作的呢,两个人拿工资,再不种地了,从头上清凉到脚上,体体面面的,你咋还要找个没有工作的呢?母亲说着,停下了搓手的动作,她的手在微微发着抖。怀久的姐姐今天正巧是和他姐夫吵了架后回到娘家来的,在这个时候,她似乎更有发言的权利。她说,人不能光看长相,长相又不能当饭吃。结婚过日子,还是实际点好,你看你姐夫家,要啥没啥,人又不好。姐姐说着,眼睛就红了。这当儿,母亲不知道怎么抹开眼泪了,她颤抖着嘴巴说,我们供你上学容易吗,这会你就要找个没工作的,怎么还能把拔出泥坑的腿子再陷在泥坑里呢。母亲说着,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了。这时,父亲出去了一会儿。父亲再进来后不久,家里就陆续来了很多人,都是本家户族的人。他们仿佛都是随便进来的,但进来后,又都坐下来没有立即就走的意思,他们都望着怀久,仿佛他变成什么怪物了一样。这个话题再进行的时候,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加入了进来了。开始,他们还是半天插一句。男的呢,都抽着烟,屋子里一会儿就烟雾缭绕,呛得几个孩子不住地咳嗽。几个女的呢,不知道从哪儿搜罗来那么多不幸婚姻的例子,而且个个生动,都是不听大人们劝告结下的苦果。他们一致的意见是,怀久必须找一个有工作的女人结婚。

   星期天早上,怀久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城里。他万万没有想到,父母会如此激烈地反对他,而且还兴师动众。实际上,就在怀久回去的当天,怀久的母亲已经踏上到去他薛姨妈家的路,怀久的母亲到了薛家后,就拐弯抹角地劝说他们尽快把金花出嫁了。女大不中留,而且又在外面做事呢,不了到时候做出个见不得人的事了。怀久母亲说。薛姨妈一听慌了,问她姨妈是不是听到什么了?怀久母亲只是含糊其辞,并不说明原因,只说没听说,但女子大了,迟早是人家的人,快点嫁出去了省心。就在怀久母亲去薛姨妈家的同时,这边,怀久父亲又去了薛金花的对象家,也婉转地催促这家赶快把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怀久再见薛金花时,薛金花就有意躲着他了。怀久跑去找了两趟,也没有找到。后来,怀久再去找的时候,才知道金花已经不在水泥厂里干了。她的同事吃惊地问,你不知道,她回去准备结婚了。

  薛金花在结婚后,给怀久来了一个电话,她告诉了怀久她家的大致位置,还有电话号码,让他有空了去坐坐。
怀久觉得,这些天,他仿佛就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转眼,秋天就到了,秋天是个稠密的季节。但怀久在这个秋天,日子却过得有些稀松,他百无聊赖,头发长了,他也不知道去理一理,他的胡子在这个秋天里长得很凶,仿佛秋天地里的那些作物一样。怀久觉得,那双辫子,从此与他没什么关系了。他突然对自己过去愚蠢的想法感到可笑,他想,他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但在这个小城里,每天都会发生一些让人想不到的事情。怀久居然又碰到一个扎着一双辫子,还穿着一身碎花素衣衫的女人。
怀久那天是从朋友家里出来的,他已经喝了不少的酒。在回家的路上,他意外碰到了一个扎着一双辫子的姑娘,和他想的那种完全一样,那根辫子当然生动,有些俏皮。在怀久那里,还具有率真而不乏含蓄的意味。碎花的衣衫,也正适宜。怀久便想,她绝不是那花坛里的一朵花,而是山坡上的一束草,或是野花,却也是素的。怀久的心里放着旧的尺子,但城里夜晚的街景却是绚烂新潮的,满是穿着暴露的女人,满是洗头屋,足浴馆,就连舞场里飘出的音乐,也暧昧得有些乱轰轰,全是些光怪陆离的景象!

   怀久跟着她的脚步,但他想的是,走在只有几盏黄灯的街上,两边有买馄饨或是杂碎的摊子,有自行车丁铃丁铃的声音,有坐在路边石凳子上细语的情侣,便好。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人只能走在现实的世界里,登登登地。那姑娘就登登登地,她先转过了东镇大街,然后就进了明清街,再转过明清街,又进了来多巷,再转过一个弯,最后,她进了一个酒吧。酒吧有个好听的名字,月亮酒吧。叫月亮酒吧,却没有月亮那样的清辉,门口的灯箱里闪着暧昧的红光,散发着一种暖烘烘的气息。怀久跟着进了酒吧,他扫了一圈,一眼就看见那姑娘已经坐在了吧台里。她也许刚才走得急了些,她坐在那儿喘着粗气,胸脯起伏得很厉害。她的上衣开着,一抹围胸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两只乳房像两疙瘩发酵好的面团。这让怀久有些惊讶,但怀久还是到了跟前,怀久借着酒胆,上前和她主动答腔,两人聊了一阵,怀久说,难得你这双辫子。她听了,咯咯咯地笑起来,说,你是个有性情的,你看上了?有这个吗?有这个,我就只留给你看。她的手指做出数钞的动作。这是用来勾人的,勾人的,哈!

   她的手机响了。她操着一口四川话,大声地问那边要啥子服务,给多少钱。接着又来了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说好是二百。她通话完毕后,就慌忙拿出一个小包来,取出一面小镜子,潦草地涂了几笔口红,又慌忙描了几下眉毛。完了,对着茫然不知所措的怀久抱歉似地笑了笑,又吃一下拉开包的拉链,从中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怀久,说,俄(我)叫金花。以后需要有啥子服务了就找俄,并说保你满意。她笑着说,那边有个客人在等俄,俄要去接客去了。然后,背上那个小黑包,扭着屁股走了。
怀久像一只呆鸭一样,愣在那里。
怀久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怀久要了一瓶二锅头,咕咚咕咚一气喝了半瓶。他感到浑身发热,眼睛有些迷糊,他使劲挤了挤。
从月亮酒吧出来的时候,怀久拿出手机来,他拨通了薛金花家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怀久来到了薛金花家。

  薛金花早在门口等着了,薛金花家门口的大红喜字依然红艳。借着门口的灯光,怀久看见,薛金花头上的那双辫子不见了。现在,她的头上是一头卷发,那满头卷发,像是长了无数张嘴巴,一齐对着他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在那笑声里,怀久看见,薛金花的身上,穿着一件大红大红的罩衣。
2#
发表于 2008-2-23 14:00 | 只看该作者
文章不错。只是没有排好版哦
3#
发表于 2008-2-23 20:41 | 只看该作者
怎么没排版也没家原创声明?请整理一下再看。
4#
发表于 2008-2-27 11:51 | 只看该作者
这是个不错的中篇。
天佑,老同志也出新问题了?排版!
5#
发表于 2008-2-28 14:41 | 只看该作者
怀久者,怀旧也。

“怀久的心里放着旧的尺子,但城里夜晚的街景却是绚烂新潮的,满是穿着暴露的女人,满是洗头屋,足浴馆,就连舞场里飘出的音乐,也暧昧得有些乱轰轰,全是些光怪陆离的景象!”

小说反映了新世界和怀旧心情的矛盾冲突,其实是两种价值观的冲突。小说写得很细,写出了失落感,对现代社会某些“光怪陆离”的东西进行了批判和讽刺。

精华小说!

问好陈天佑,抽空再排一下版!
6#
发表于 2008-2-28 17:28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厚重,颇有象征意味。支持精华!
7#
 楼主| 发表于 2008-3-6 19:37 | 只看该作者

谢谢

谢谢两位版主的点评和加精,也谢谢几位朋友的精彩点评.这么长的东西,有劳各位了.
8#
发表于 2008-3-6 21:55 | 只看该作者
问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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