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奇才说宰我

水如空

　　另类奇才说宰我
　　
　　孔子做为一代圣贤、万世师表，很少在背后论人是非。不但如此，对于爱向别人指手画脚、乱加批评的人，他也是十分反感的。《论语·宪问篇》就曾记载：“子贡方人。子曰：‘赐则贤乎？夫我则不暇。’”其实他哪里是“不暇”，只是看不惯子贡爱对人说长道短的毛病，对他进行委婉的批评罢了。
　　
　　然而，孔子这一基本的做人原则一旦遇到了宰我，就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对于这位同样是才华出众、锋芒毕露的弟子，孔子不但常在背后说他的不是，而且话还说得特别重，甚至不留一点儿回旋的余地。
　　
　　有一次，宰我在白天睡觉，孔子竟因此说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将他比做“朽木”、“粪墙”，无异于视为彻底没有希望改造的“差等生”。这样苛刻的话，对于其他弟子，孔子是从来没有过的。
　　
　　那么，宰我真的就这样不堪吗？当然不是。恰恰相反，宰我非但不是不可造就的“粪墙”、“朽木”，而且还是一位极为难得的优秀人才。
　　
　　宰我，本名宰予，字子我，鲁国人，小孔子二十九岁，《论语》中也常称为宰我。他师从孔子之后，便很快在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他们之中的佼佼者。《论语·先进篇》将他归为“言语”科的优秀代表，而且位次排在子贡前面。《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也同样继承了这一排序。很多人都认为“宰我尤具辯才”，而且远在子贡之上。正可见他的才能无论在当时还是在后世，都得到了一致认可。
　　
　　宰我对孔子的学说有着深刻的理解，并且能够随心所欲用于指导具体的行为。宰我曾从孔子周游列国，游历期间常受孔子派遣，使于齐国、楚等国。《孔丛子·记义》记载，宰我出使楚国，楚昭王要送一辆华丽的车子给孔子，宰我说，孔子“言不离道，动不违仁……道行则乐其治，不行则乐其身。此所谓为夫子也。”他知道孔子对奢侈华丽的东西，以及娱心乱性的音乐，是都不会接受的。于是，便替孔子拒绝了楚昭王的礼物。这一做法，也得到了孔子的赞赏。
　　
　　从这一点上看，似乎宰我和孔子的其他弟子并没有什么两样。然而，这不过只是体现在一般的为人处事上。宰我做为孔门的优秀弟子，当然会了解孔子最基本的做人原则，妥善处理类似的事情。然而，他和孔子的其他弟子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只要我们再深入了解一下宰我言行，就会发现在他身上无所不在的另类光芒。
　　
　　宰我聪明过人，不循常理，处处都显露出他与众不同的别样智慧。在《论语》中，“子曰”的出现频率是很高的，其中多是记录了孔子直接阐述自己的观点。而孔子也似乎很喜欢将某个弟子叫来，当面对他说：“吾语汝”，然后再告诉他一通高深的道理。而当弟子直接向老师提问时，更多的则大多是“颜渊问仁”、“子游问孝”、“子贡问友”这简单的形式，一旦回答完毕，也就完事，提问的弟子往往就如佛经上常说的“皆大欢喜，信受奉行。”一般来说，他们只有照做的份儿，却很少会去反驳或质疑。而且除子路外，也少有人会做进一步的追问。而宰我却从来不会这样简简单单的提出问题，他更喜欢假设一个具体的情形，向老师进行发难。
　　
　　“仁”是整个儒家思想的核心内容，在《论语》中曾有多位弟子问仁的情形，而孔子也针对不同的发问者，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宰我也曾就这一问题向孔子请教，然而他的提问却是那样与众不同：“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欤？”（《论语·雍也篇》）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回答，如果相信了井里有仁就跟着跳井，那无疑是个傻瓜；而如果不跳下去，那岂不是远离仁道了吗？也亏得孔子才思敏捷，选择了避免直接给出答案，而从更高的角度去剖析这一问题的实质：“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可以想像，他尽管回答出来了，也着实有些勉为其难，也许过后还要偷偷地擦一把汗吧？
　　
　　还有一次，宰我又提出一个更加古怪的问题来刁难孔子：“昔者予闻诸荣伊，言黄帝三百年。请问黄帝者人邪？亦非人邪？何以至于三百年乎？”在这里，他对“黄帝三百年”的说法很是怀疑，发出了黄帝到底是人还是妖的疑问。这个问题更难回答，孔子极为尚古，对于前人的说法不可能轻易否认，可是要说一个人真活了三百年，又着实有些不合常理。于是孔子就想借故叉开：“予！禹、汤、文、武、成王、周公，可胜观也！夫黄帝尚矣，女（汝）何以为？”叫他去学习“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之道，不要在远古的黄帝身上纠缠。
　　
　　然而这样的回答宰我并不满意，他更有一番说词：“上世之传，隐微之说，卒业之辨，闇昏忽之，意非君子之道也，则予之问也固矣。”这段话更是有理有据，明明白白告诉老师：上古之事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非君子之道也”，所以我才要一再追问的，难道这也不对吗？孔子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拿出一套很难自圆其说的话来应付：“黄帝，少典之子也，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慧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治五气，设五量，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豹虎，以与赤帝战于版泉之野，三战然后得行其志。黄帝黼黻衣，大带黼裳，乘龙扆云，以顺天地之纪，幽明之故，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故教化淳鸟兽昆虫，历离日月星辰；极畋土石金玉，劳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生而民得其利百年，死而民畏其神百年，亡而民用其教百年，故曰三百年。”（《大戴礼记》）实际上，他是采取了一个偷换概念的方法，因为古人所说的三百年大概确确实实就是指黄帝活了三百年，而不大可能像孔子说的那么麻烦。然而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得不佩服孔子的才思敏捷，宰我的这个问题终于又叫他给应付过去了。
　　
　　可以想象得到，能够提出这样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问题向老师进行发难，宰我该是一个多么另类的学生。类似的情形在“发明大王”爱迪生身上也曾经发生过。毫无疑问，他们都是不讨老师喜欢的“问题生”，尽管历史证明，这样的问题生往往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
　　
　　宰我目光犀利、思维敏捷，常常能够透过表象看到事物的本质。《论语·八佾篇》载“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以战栗。”而对于这一评判，孔子给出了“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的回应，尽管是对宰我敢于评论他最崇尚的周礼的不满，但他也承认了这是“成事、遂事”，是“既往之咎”，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宰我的评论是正确的。
　　
　　更为可贵的是，宰我还具有其他弟子甚至于连孔子本人也不具备的革新思想。与其他弟子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性格不同，宰我不迷信古人、不迷信权威，而且还敢于将自己的观点大胆表露出来，并向老师提出质疑。
　　
　　《论语·阳货篇》载，宰我问：“三年之丧不已久乎？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取火，期可已矣。”他认为，守丧三年时间实在太长了，只用一年（期）也就足够了。并且还为自己的观点提出了有力的论据（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
　　可是这次他得到的非但不是老师的谆谆教诲，却是一句冷冰冰的反问：“于汝安乎？”当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孔子又说了两句不冷不热的风凉话：“汝安则为之。君子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故弗为也。”一句话，就将宰我排除在了“君子”之外，着实令人心寒。
　　可以想像，对于这样不循常理的另类的学生，无论古今中外的老师们，是没有哪个人会真心喜欢的，就连被称为“万事师表”的孔子也不例外。纵读《论语》，我们发现，只要宰我一开口，孔子就会表现出极端的厌恶和无奈。对于宰我一个又一个千奇百怪的问题，孔子没有发挥他“循循善诱人”、“诲人不倦”的教学态度，对其进行适当的引导和教育，恰恰相反，却常常以不闻不问、冷嘲热讽甚至背后诋毁的方式对他进行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打击。
　　
　　如果说，孔子对宰我“井有仁焉，其从之也？”的回答还不过只是略显有些不快，那么，对于宰我要将“三年之丧”改为一年的做法，则表现出了他对这个学生的彻底失望。他给宰我下了“予之不仁也”这样的断语，就相当于给他的操行评定划了末等，将他永远排除在优秀学生的行列。对于这个“粪墙”、“朽木”一样的弟子，他终于有些“倦”了，终于发出了“于予与何诛？”这样的感叹。对于这个不可救药的另类弟子，他连批评的话也懒得说了。
　　
　　做为孔门弟子中一个出类拔萃的另类奇才，宰我不但遭到老师的遗弃，甚至还在某些问题上改变了孔子的看法。就在他发现宰我在大白天睡觉、并且发出了“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的感叹后，就有了如下的感慨：“始吾于人也，听其言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一个弟子，竟能改变一代宗师的鉴人标准，这在孔子弟子中，是绝对绝无仅有的。甚至于孔子曾经认为，在认识宰我的问题上，他是和对待澹台灭明的“以貌取人”一样，犯了“以言取人”的错误。（《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也许我们要感谢孔子，也许正是因为他对宰我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才没有将这一颗天才之星打压下去。很难想像，如果孔子也采取“封闭式教育”，本着“因材施教”的原则对其恩威并施，“循循善诱”，将会造就怎样的一个宰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讨老师喜欢的学生，其出众的才华无论在当时，还是在后世，却都得到了一致的承认。《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周游列国时，曾在陈蔡之间被困，是“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后来，“燕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结果遭到了令尹子西的坚决反对，其反对的理由就是他的弟子们都太过出色了，“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而其所举的弟子中，就有子贡、颜回、子路、宰我四人，对宰我的评价则是“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楚昭王的回答则是“无有。”他们君臣二人竟然一致认为，整个楚国的官尹中都没有能赶得上宰我的，正可见宰我的才学和能力在当时社会上已经得到了普遍的认可。孔子曾经说过：“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而宰我就好像是一棵苍松，在一次又一次的风雪寒霜的打压下 ，更加突显了天才的本色。
　　
　　尽管在史籍中缺少关于宰我更详细的记载，后人也缺少更详实的资料可以对他进行全面的评价，然而，天才之光是不会泯灭的，从唐玄宗开元七年开始，宰我就被列为“孔门十哲”之一，而被请到大成殿中，后来虽然由“十哲”发展成为“十二哲”，宰我始终也是其中的一员。在历代朝廷的祭祀大典中，宰我也同样享受着配享的待遇；历代执政者和历代先儒，并没有把宰我排斥在孔庙之外。而历经千年之后，今天的我们仍然能够感到得到它夺目的光芒。（水如空 2008年1月24日）
　　
　　（补记：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宰我后来当了临淄大夫，又说他参与田常作乱而被陈恒所杀，但唐代司马贞疑此说把阚止（亦字子我）当宰我。对于这桩历史公安，笔者没有经过考证，所以不敢妄言，在本文中不取《史记》中说法，也许有个人的偏爱色彩吧！读者可以见仁见智，有自己的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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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

文风严谨，理解透彻，历史资料掌握翔实，叙述从容自如。全面可信地叙述论述了另类奇才宰我。

柯英

宰我这个人物是第一次听说，学习了．

跃农

说得深，说得透。

水如空

最初由 房子 发表
文风严谨，理解透彻，历史资料掌握翔实，叙述从容自如。全面可信地叙述论述了另类奇才宰我。

谢房子版主支持！写此文又用去了近半月的时间，数次修改，才成了这个样子。

水如空

最初由 柯英 发表
宰我这个人物是第一次听说，学习了．

多谢柯英！
孔子孔子弟子个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山东卫视有一个节目，叫《向孔子弟子借智慧》，不妨看看。

水如空

最初由 跃农 发表
说得深，说得透。

谢跃农支持！
不妨也来写两篇关于孔子的文章与大家分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