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山妹的姐姐

铜人像

山妹的姐姐                
        　　山妹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乡长把通知书送到村里的时候，村头老桧树上的喜鹊立马让消息传遍了桧树沟。桧树沟从没有出过大学生，更莫说是省城的大学，何况她又是女生。这可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乡亲们纷纷涌到山妹家贺喜。山妹不在家，问她爷爷，爷爷指了指远处的南望山，笑着说：“又上去啦。”
       
        　　南望山是这里最高的山峰。山妹有事无事都喜欢到这儿来，这不仅这儿有柴禾，有野果，有药材，还因为这儿景致幽美，可以看见绕着山脚流去的清水河，可以看见河对岸的更多的山峰，可以看见她日夜思念的，住山外边的姐姐。山妹原本没有姐姐，爹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双双病逝了。家里只有她和瘸腿的爷爷。
       
        　　那是山妹念小学四年级的的事。一天，班主任给她一封信，告诉她，这是一个城市的女孩，希望和一位山里姑娘成为笔友。因为她成绩最好，字也写得最好，老师就把这份荣耀给了她。
       
        　　放学后，山妹是一路唱着歌子，一路跳着跑回家的。刚进门，她就急不可耐的拆开信封。信封里掉出一张照片：一个好秀气的的女孩，长长的辫子，瓜子型的脸，弯弯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和笑起来微微上翘的嘴角，一切都显得那样和谐，那样讨人喜欢，看起来年龄和她差不多。
       
        　　信里，女孩告诉山妹，她叫俞芬，在省城实验小学读四年级。她爸爸原来是消防队员,在一次火灾中牺牲了，现在她和妈妈两个人生活。说到年龄她俩竟是同一天生的，俞芬比山妹足足大一个月。
       
        　　山妹很认真的写了回信。一开头山妹就很亲热的喊俞芬作姐姐，然后就详详细细的的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山妹没有照过像，就在信纸的背面画了自己，羊角小辫，圆圆的脸，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俞芬很快就回了信，说很喜欢她，愿意和她作永远的朋友，还夸她的字写得好，要向她学习。两个小姑娘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她们每月都要通一两次信。俞芬给她讲城里的事，公园、电影院、汽车、楼房还有过江大桥和妈妈厂里生产的新式羊毛衣；她给俞芬讲山里的事，高高的山、弯弯的河、摆渡的小船、烧香的古庙，她还说自己最喜欢和爷爷一起放鸭子，每天都可以捡不少蛋呢。当然，她们更多的是交流彼此学习情况。考试成绩，学习中的喜悦和苦恼，班里的同学，任课的老师，凡是不便与旁人说的心里话，就互相倾诉，真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通信给了山妹许多欢乐，却也给她增添了不少烦恼。山妹家是村里最穷的。从小到大，她从没有过零花钱。这每月一两元的邮费，对她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为了筹集这笔钱，她往南望山跑得更勤了，打柴、摘野果、采蘑菇，有时也和放鸭子的爷爷到清水河抓鱼。反正，只要能弄到钱，再苦再累的活也在所不辞。换得的钱，她一分也舍不得用，统统攒起来买邮票。
       
        　　通信的时间长了，俞芬也渐渐知道山妹家的困境，征得妈妈同意后，就时常给她寄些旧衣物和书籍文具之类的东西。说是旧衣物，至少也有八成新，好多都是俞芬自己舍不得穿的。收到俞芬寄来的东西，山妹既是感激，又是不安。怎样才能回报人家呢，想了好久，山妹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她从平日采摘的各样山货中，挑选最好的洗净晾干，连同自己的心意一起缝进一个个小布袋。可是，当背着沉重的蛇皮袋走到乡邮递所时，她傻眼了，昂贵的邮费令她咋舌。
       
        　　山妹是哭着回到村里的，她把口袋放在家里最通风，最保险的地方，总幻想着有一天能把这些送到俞芬手里。有一天，山妹听说河湾村的叔伯哥哥，从部队回来探亲，她知道堂兄回部队要经过省城，就匆匆的背着山货走十几里的夜路去央告哥哥帮忙。
       
        　　收到山货的俞芬高兴得几乎疯了，她拿起这些缝得很精致的小包裹，一个个的摸，一个个的亲，激动的泪水止不住的涌出来。后来，俞芬告诉山妹，她把山货带到学校，给同学们分享，她给山妹描写同学们那种种馋劲儿和羡慕的眼神，弄得山妹读信时哭了几回，又笑了几回。
       
        　　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个人的交流也逐渐深入，她们谈人生，谈理想，谈社会，谈各自的见解与困惑。由于彼此生活环境与阅历的不同，交流中免不了会有些分歧，但她们都不认为这会成为她们交流的障碍，影响她们的感情。相反，他们都认为，种种差异正好形成互补，就像人有两只手，两条腿一样，使得她们可以在心灵和人生探险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因此她们间的讨论与交流，就显得更为投入，更为默契，更为真率，更是不可或缺的了。
       
        　　不知什么缘故，正当两人的情感达到空前融洽，空前热烈程度的时候，俞芬突然不给她回信了，两个多月毫无音讯，简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山妹一连给她写了好多信，都是泥牛入海无消息。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忐忑不安的山妹失眠了，整晚整晚的看着俞芬的照片流眼泪，恨不得连夜跑到南望山去大喊一千声。
       
        　　就在山妹悲痛欲绝时，俞芬又来信了，好厚好厚的，信时打印的，特别漂亮。山妹捧着信，嗅着油墨的香味，贪婪的阅读着。俞芬告诉她，因为要参加一个什么比赛，被抽调去参加了一个电脑集训队，两个没有写信，实在对不起。尽管俞芬一个劲的道歉，山妹还是有点不满，她心里说，到哪也可以写信呀。可就这么一闪念，也没往细里想，事情就算过去了，生活又恢复到从前一样。她们依旧是每月一两封信，交流着彼此的思想和故事。
       
        　　这以后不久，山妹遇到一件棘手的事。她的生理发生了一些变化。没有妈妈的她，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问人吧，她羞于启齿，更不好同爷爷讲。她困惑，她恐惧，只觉得后脊梁一阵阵发凉。她给俞芬写了一封快信，向最知心的姐妹求助。俞芬很快就给她回信了。和山妹紧张相反，俞芬却不当回事，她轻描淡写的说，作为女性，这是很正常的，自己早就这样了。俞芬还调皮的祝贺她长大了，成熟了，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接下来一本正经的给她介绍这方面的许多知识，讲了许多注意事项，那口气真像一个啰嗦的老太婆。感激之余，山妹又有点诧异，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这晚上，山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俞芬，恍恍惚惚的又变成了早已淡忘的母亲。
       
        　　以后，俞芬真像是一个妈妈，季节变化，考试前后，都要给她写信，嘱咐她这样那样，而且时间都算的那么准。山妹甚至私下里给俞芬取了个外号：老太婆。真的，俞芬越来越成熟了，许多繁难的事，经她一分析，就变得十分简单。不经意间，山妹对俞芬产生了由衷的信服与深深的依赖。
       
        　　从女孩变成女人，对山里的女孩并不全是好事，这一点，俞芬是不懂的。首先，女大十八变，个子一个劲的往上长，从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俞芬仍然给她寄衣服，先是旧的，后来寄新的，有的连包装都没拆。更主要的是，女大不中留。山妹的女同学都先后出嫁了，最早的已经做了妈妈。在桧树沟，还留在学校念书的女生，就山妹一个。
       
        　　终于，谈婚论嫁的问题毫无预兆的摆在她面前。
       
        　　一天晚饭后，爷爷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吧嗒了好久旱烟，一字一字的对她说：“给你说婆家了。”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她仿佛被电击中一样，呆在那里。好半天，她才“哇”的一声，哭着冲进自己的小房。这天，她和爷爷大吵一顿，这是十几年中，她是第一次和相依为命的爷爷这样。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山妹早早出门，把一封沾满泪痕的信寄给远在省城的俞芬。
       
        　　俞芬回信了，却不是直接寄给她的。乡长拿着信来到她家，信封上写着“乡政府领导收”，乡长软硬兼施好不容易平熄这场风波，帮她渡过了难关。
       
        　　山妹也不是不懂事，家境的窘困，爷爷的叹息，都时刻的咬噬着她的心灵。有好几次，她都快坚持不住了，决定横下心来，走所有乡下女孩的那条老路。这时候，她和俞芬的通信也越来越频繁，每次都是他哭诉，俞芬鼓励。俞芬说，自己的妈妈对山妹很有信心，愿意尽全力帮助她。每封信都充满着鼓励与热忱，她感到一股温情暖流在血管里流淌。在她心目中，现在的俞芬已经不止是朋友，而是靠山，是恩人。每逢这时，她就暗暗发誓，一定要争气，要努力，考上省城的大学。那样她就可以去看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恩人。她相信，这个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山妹揣着录取通知书，背着简单的行囊，告别了泪流满面的爷爷，告别了满含期待与鼓励的乡长，告别了笑容满面的众乡亲，告别南望山，告别桧树沟，出发了。
       
        　　出山的路真长啊！坎坷的山路，湍急的河流，坐了汽车，又坐火车。山妹真恨不能插翅，马上飞到省城。
       
        　　到省城时，已是夜幕低垂，华灯初放时候。满街的人流、车队，看不到头的高楼大厦，数不清的亮着灯的窗户，这个从未出过深山的女孩茫然失措了。她觉得每一扇窗户都是俞芬的家，每一个路人都是俞芬。
       
        　　凭着在心底默念几千次的地址，在别人的指引下，她找到俞芬的家。俞芬的家，并不在繁华的闹市，而是在相对冷清，相对偏僻的老城区。她家的房子也十分陈旧，是一个低矮的平房。
       
        　　因为事先联系过，没等她敲门，门就开了。站在面前的是位白发苍苍的大妈，老人一把把她揽在怀里，连连说道：“我是俞芬的妈妈，孩子，快进屋，快进屋。”
       
        　　走进屋内，山妹惊异的发现俞芬不在，急切的问：“大妈，俞芬姐呢？”
       
        　　俞芬妈落泪了，颤颤巍巍的把她引到左边一间屋门前，推开门，这是一间不足四平方的小屋。一张小床铺的整整齐齐，一个旧书桌，收拾的十分干净。书桌上立着一张照片，山妹见过，是初中毕业时照的。相框上披着黑纱，前面点着两个蜡烛状的小红灯。
       
        　　山妹顿时觉得浑身冰凉，一下子冲到桌前，泣不成声：“大妈，这、这。。。。。。”
       
        　　俞芬妈拉着山妹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含着泪，告诉她俞芬的事。原来，就是俞芬没给她写信的那一年，俞芬为了抢救一个小男孩，牺牲在飞驰的车轮下了。。。。。。
       
        　　“那，那，这些年的信。。。。。。”话没说完，山妹抱着俞芬妈痛哭起来，“妈，妈，谢谢您啊！”
       
        　　俞芬妈扶起她，摸着她的头说：“孩子，该我感谢你，俞芬走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寄托，唯一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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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瞳

写得很有情。多半篇幅显得平淡，到了最后一笔猛然闪出光来，前边的平淡也都跟着闪光了。

脂砚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写得很有情。多半篇幅显得平淡，到了最后一笔猛然闪出光来，前边的平淡也都跟着闪光了。

问好铜人像！

铜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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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很有情。多半篇幅显得平淡，到了最后一笔猛然闪出光来，前边的平淡也都跟着闪光了。

田瞳版主评析精当，击中要害。谢谢了！

铜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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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问好脂砚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