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山村人物二题

叶柄

　　　　　　　　　　　　　　　　　　　 叶柄
　　　　　　　　　　　　　　


　　　　　　　　　　　　　　古今老太


　　“说古今，道古今，讲的古今给小狗听”。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古今老太讲故事时，抚着我们的头时说的开场白。

　　古今老太常常坐在村口那棵老柳树下的大石板上，给庄里的毛毛头说古道今，开场白过后，古今老太常被毛头们左搡右摇得象拨郎鼓，因为她在这时总要买关子，毛头们晓得她的习惯了，好象说他们是小狗还蛮中听。古今老太被搡过摇过之后，脸上的皱纹就逐渐地舒展开来，就开始慢悠悠的、一字一板的讲开来。

　　古今老太七十多岁了，听说她解放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家道败落了，就下嫁到我们燕子河畔。她有两个儿子，老大很是识了些字，在省里当干部，老二大字不识一个，在老家做农活。老大在城里工作忙、加上太远，很少回来，只是时不时地寄些钱回来，古今老太由老二服侍。当时老太家里很穷，一个孩子念书都供不过来，所以老二一直怪怨老太只供了老大念书，让老大当了干部，他却在修理地球，而又要让他端吃端喝、倒屎倒尿，服侍老太，因而对老太一直不怎么好。那阵我们还不醒世，只时时地瞅见老太忽在这家吃，忽在那家吃，没个准儿，但庄里人都很喜欢她。在我家吃饭时，我总叫妈给她做好吃的，她吃饭的时候总是边吃边停，还不断和我妈说着话，经常看见她边吃边抹眼泪。

　　不论是在中午还是晚上放学，我们总爱围着她听古今。没有吃饭时，我们总是从家里拿来馒头给她，她总说吃过了、吃过了，总说你们大人要骂你们的，我们就说家里大人知道给她吃了还会夸我们呢，可她还是坚持不吃。但有几次我又瞅见她把淌在地上的馒头渣拣起来，放在嘴里嚼了好一阵，久久地不想咽下，然后又说我们是好娃、强娃。

　　后来，大人们说我们不要再缠古今老太讲古今了，回家迟了就没饭吃了。

　　“她也不是有两个儿子吗?”我疑惑地问。

　　“娃娃家，晓得啥，你晓得老太几顿没吃了?”爸爸几乎是吼着说。

　　先前古今老太讲《梁山伯与祝英台》、《二郎神》、《赵公明》，讲《杨家将》、《巧媳妇》。后来她一出口，就说从前有个老头，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成了家、娶了媳妇，过上了好日子，儿子们嫌他老得不中用了，轮换着服侍他，但都每天只管一顿饭，每顿只给他一碗，回家迟了就给狗倒着吃了，再后来就是老汉死了，儿子要把木碗扔掉，儿子的儿子说，不要扔，我将来还要给你盛饭……再也没有了戏谑、再也没有了开场白，每回开始就是先前有个老汉，老汉有两个儿子……也没了音韵，渐渐的，毛头们越来越少，后来就只剩她一个人坐在石板上，口里不断的叨咕着，目光滞滞的。
　　
　　古今老太是用黑帕子吊在门背后死的，有人说老太的舌头伸得老长老长，吓人得很。于是，我常在梦中惊醒，然后给妈妈说，我梦见了老太，梦见了她的舌头，长长的……

　　那块大青石板，有人要搬，我拦了，我出门几年回来，那块大青石不见了，听说被原先爱听老太讲古今的毛头们，凑钱用她常坐的大青石刻了块碑，在老太去世二十年周年的清明节，立在了老太的坟头。我听了，心里湿湿的、兀自在树下立了好久、好久。

　　　　　　　　　　　　　　
　　　　　　　　　　　　　　憨黑

　　憨黑是个哑巴的名字，燕子河村凡是上了些年岁的人都晓得，这名字是在哑巴落地时起的，后来发觉憨黑是哑巴，大人们、还有那些青不青黄没黄的楞头和毛毛头们，也都用“哎”来招呼憨黑。

　　“哎，叫你吃饭哩。”

　　“哎，叫你背土哩。”

　　瞅，就这么着，还给打着手势。

　　憨黑虽然说不会说话，耳朵也有些背，可人蛮灵性，啥农活都打不住他的手，春上背粪冒尖，末了还用铁锨拍实，背麦一人顶俩；地里拔草太阳大，老大两口子都躲在树底下歇凉，他还哼哼唧唧地边唱边拔；入冬背柴，房前屋后一摞子一摞子的，眼看要接上了檐头，这柴一直要烧到下年秋后；背土垫圈，不晓得乏，一回接一回；担水总要叫大缸满地溢出来，有回子雨大，憨黑的帽檐子变成了陡槽，水扯线淌，但腿底下没停、还在担，老大那阵正在一家门庭上打牌，瞅着了笑笑说：“嘿，那硬要把缸担满呢。”

　　俗话说“傻了兄弟便宜了哥。”憨黑是哑巴，就意味着他不会成家，就没人和老大分家当，一辈子只有死做活。那年头承包到户，老大有了憨黑，农活年年跑在人前面，逢着别人叫帮忙打墙盖房，老大就叫憨黑去，人家也高兴，因为憨黑做活老实，也不挑饭。憨黑还爱舞弄家具，楔锄把、镰刀把、锨把，还有平拐、榔头。可弄的把子又粗又大，别人没本事使唤，只有他一个人使得动。有回老大婆娘的平拐断了，拿了憨黑的顶着用，挺重，没拿稳，跌下去脚上砸了个大疙瘩，气得狠狠骂了句：“这瞎种做的这。”

　　憨黑只晓得做活，不争吃穿，一天只要有三顿面汤喝，衣裳只要能遮住身子就行。有时候也跟他妈指着别人的新衣裳说要，但瞅着妈湿湿的眼和无力摇着的手，好象很懂事的摇摇手。他爱戴帽子，至少要戴三四顶，重重叠叠，蓝的白的黄的绿的，啥颜色都有，衣裳裤子也是花花绿绿四五层，裤带也是长长短短六七条，只是鞋穿了一双。后来，村子里的人发现，憨黑喜欢画，尤其是那些画女人的。

　　后来，别的人家叫憨黑帮忙的时候，就提早准备一张画，憨黑一来就交绐他。大家伙还发现谁给的画大、画的人漂亮，憨黑就越喜欢，做活就更卖力。他把这些画锁在柜子里，时不时地翻出来，指着画上的人说呀、笑呀的。

　　憨黑爱唱，尤其在晚上，人们都睡了，他一个人在庄子里、在马路和河滩上，口里五音不全，咿咿呀呀地唱，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时而激昂、时而悲切，但大多数时候听着总是凄惶，使人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有次半夜老大老婆听着了说：  

　　“娃他大，你听，不晓得又唱的啥?”

　　“鬼晓得，咱睡咱的。”老大一把搂紧婆娘，呼呼地睡去。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田瞳

写人物用写意的笔法，并不去铺写人的一生，只抓住最能打动读者的特点，用简约的笔墨点到为止，有意留下一些东西让读者去联想。精华小说！

脂砚

文字洗练，笔法老道。精华支持！

叶柄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写人物用写意的笔法，并不去铺写人的一生，只抓住最能打动读者的特点，用简约的笔墨点到为止，有意留下一些东西让读者去联想。精华小说！

感谢田先生鼓励，这是我们村上的两个这是人物，只是给加工了一下。

叶柄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文字洗练，笔法老道。精华支持！

还要向你学习的。

刘梅花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写人物用写意的笔法，并不去铺写人的一生，只抓住最能打动读者的特点，用简约的笔墨点到为止，有意留下一些东西让读者去联想。精华小说！

拜读学习！

花非花

呵呵，学习叶老师的好笔法

汤如浩

学习这种笔法，问好！

黄会兵

感觉古今老太和憨黑都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人物。文章很朴实，语言也平淡无奇，可是传递给读者的思想却很丰富。

古今老太，遭遇儿不贤子不孝，晚景凄凉。死后二十年，才有一块墓碑，而这墓碑还是那些常听她说故事的娃子立的。做父母的，哀莫大于此。可古今老太像所有做父母的一样，儿子再不肖，也是自己的儿子。所以才有了她最后一个关于木碗的故事，这个故事不是倾诉，是劝慰。

憨黑是个傻子，傻得没有自尊，任何人都可使唤他，就连兄长，也拿他当牲口吆喝。可再傻也是个人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也想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这个正常的想法，在正常人看来却是可笑。于是随便一张女人画就把他打发了。他们的心为何如此冷漠，因为我们都习惯了拿别人的痛苦、不幸开涮。

两篇作品都向我们传递了一个共同的意识，关注弱势群体。

一瓢水

已经记不清多长时间没有来这里留下脚印了，来到这里看到老朋友的佳作特别高兴！祝福所有的朋友春天安琪，创作丰收！

叶柄

最初由 花非花 发表
呵呵，学习叶老师的好笔法

问候花花，你也来了，还请指点！

叶柄

最初由 刘梅花 发表
拜读学习！

呵呵，互相学习啊！

叶柄

最初由 汤如浩 发表
学习这种笔法，问好！

呵呵，感谢支持！

叶柄

最初由 黄会兵 发表
感觉古今老太和憨黑都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人物。文章很朴实，语言也平淡无奇，可是传递给读者的思想却很丰富。

古今老太，遭遇儿不贤子不孝，晚景凄凉。死后二十年，才有一块墓碑，而这墓碑还是那些常听她说故事的...

感谢会兵的点评！

谢谢你的鼓励！

叶柄

最初由 一瓢水 发表
已经记不清多长时间没有来这里留下脚印了，来到这里看到老朋友的佳作特别高兴！祝福所有的朋友春天安琪，创作丰收！

呵呵，欢迎你常来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