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兰醉

木门长子

　　　　
　　一
　　
　　宁林说：“我又见到她了。”说这话的时候，宁林正坐在我的对面。他的脸上带着笑，嘴角向左边拉了一下。
　　
　　“在哪里？”我问道。
　　
　　“在这里呢。”宁林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人来，托在手掌心。那小人是一个美丽的透明体，约五六寸高，姿容婀娜，白衣披身，仔细看还能发现她头上顶着淡黄色的小花。
　　
　　“她在跳舞，我喜欢看她跳舞。”说着，宁林用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口琴，奏响了《幽兰操》的调子。
　　
　　“她跳的是什么舞?”我的目光落在那舞动的小人身上。她的脚很小，脚趾像极了凤仙花的花瓣。
　　
　　“我也不知道。”宁林说，“我只知道她的舞姿很美。你看，她的样子像不像兰花在风中摇曳？”
　　
　　“真的很像噢。”我笑了。“大概，她就是你的花神吧！”
　　
　　“嘿。”宁林也笑了。半空中，《幽兰操》的曲子如蝶飞舞。
　　
　　二
　　
　　宁林是一个画家，而且是时下很有些名气的画家。他尤其喜爱勾勒兰花。他的兰清幽雅致，形神兼备，有着一种独特的神韵。我认识他是因为《勾兰醉》一书的出版发行活动。虽然，这项活动充满了世俗的气息。
　　
　　“知道《幽兰操》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宁林这样问我。
　　
　　“算是知道吧，是孔子的还是韩愈的，还是王菲的歌？”说这话的时候，我脸上带着诡秘的笑容，“其实，我更喜欢王菲唱的那首《幽兰操》，真正的天籁之音。”
　　
　　“王的粉丝吗？”他说。
　　
　　“算是吧，不是铁杆，也是钢杆。”我笑出了声。
　　
　　宁林将我引进了他的画室。屋子不大，布局周正。屋子中间摆放了一张很大的桌子。桌子上有宣纸和各种型号的毛笔。桌子四周和不远处的窗子下面摆满了兰花。兰花也有很多种，建兰、惠兰、墨兰、石斛兰，等等。
　　
　　“你这儿兰花可真多。”我说，“这么多花伺候起来一定很麻烦吧？”
　　
　　“也不算麻烦，”宁林倒了一杯茶给我，“你爱它们就不会觉得‘伺候’是件麻烦事了。哈哈。”宁林笑得很神秘。我看到他的嘴角和眼角形成了一条漂亮的弧线。
　　
　　三
　　
　　“她在湖边哎，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在湖边跳舞。那姿态美极了。”宁林再一次坐在了我的对面。
　　
　　“是什么样的湖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样的湖边吗？”我问。
　　
　　“是吧，但又好像不是。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的她的身子在风里不停地旋转。她的长裙随着身子飞舞，头发也随着身子飞舞。空气中有一种香，淡淡的，很好闻。”
　　
　　“是兰花的香？”我问。
　　
　　“好像也不是……我坐在湖边的土堆上看她舞蹈。天高云淡，偶尔有鸟儿从我的头顶飞过，四面是一片草的颜色。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的感觉已经置身世外了，沐清风，听天籁，品自然之美。”
　　
　　“雅气——”我伸出手端起桌上的茶，“不过，这样的雅气也只有你能感受得到。”
　　
　　“呵呵，”宁林瞟了我一眼，“你是知道她的，她就是藏在我心里的兰儿。”
　　
　　“兰儿？哪个兰儿？”我问。
　　
　　四
　　
　　午夜。
　　
　　我追着月亮来到了湖边。湖水亮亮的，远处的山呈现出灰黑色，偶尔能听到夜莺的叫声从背后的树林里传来。
　　
　　“你在吗？”我冲着湖边大声地呼唤。
　　
　　她出现了，像宁林说的一样好看，一袭白衣，半透明的那种，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她没有说话，开始在风里狂舞。宽大的袖子一会儿伸开，一会儿旋转，一会儿又收到身后。我迷迷糊糊地看着她，但她的五官却怎么也分辨不清。“她很美，像洛神。”我对自己说。
　　
　　“可以为你唱首歌吗？是关于‘兰花’的歌？”我将手拢成了喇叭状，大声问她。
　　
　　没有回答。她依然在舞，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雾气从湖面上升起来，四周一片迷茫。
　　
　　嘀零零。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是宁林。
　　
　　“我梦到她了。”宁林说，“我看到她站在湖边跳舞，像一只美丽的丹顶鹤。”
　　
　　“我也梦到了她了，就在刚才。”我摸着手机光滑的屏幕，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五
　　
　　《勾兰醉》的出版发行工作在如期进行。之前，我必须安排好新书发布会的所有活动，包括人员的到会情况，会场布置和宁林那天穿什么款式的衣服，需要哪些人陪同，等等。一段时间，我简直忙成了一只陀螺。脑子昏沉沉的，身子也有随时倒下的可能。我打电话对宁林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新书发布会能够早点进行，不然我会被拖死的。宁林笑了，怎么会呢，以你牛一样的身板，再多弄几个这样的发布会也不会有问题啊。
　　
　　也许吧，我对自己说。人本身就是为了劳累活着的，从早晨的日光里出发，到夜晚月光消失时才能睡下，身体疲惫，心智疲惫，又没有一点逃脱的可能。
　　
　　“那晚，我们一起梦到她是怎么回事？”我终于又捞到了和宁林坐下来聊天的机会。
　　
　　“我也不知道啊，或者我们俩心里都有一个她的影子吧。所以，才会一起做梦。”这次，宁林没有笑，神色有些凝重。
　　
　　“你怎么啦？”我问，“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有心思啦？”
　　
　　“没有——”宁林说，“我就是觉得有点孤独，越是人多的地方这种感觉越强烈。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世外桃园的人，本就不属于这个喧闹的世界？”
　　
　　“不知道，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自己。我的答案是——我是红尘中人，就得在红尘中好好活着。”我哈哈地笑着，撞了一下宁林的肩，“思想是件可怕的东西，所以没有画兰的时候你最好不要有思想。”
　　
　　“的确如此。”阳光洒向了宁林的唇角，我看到他甜甜地一笑。
　　
　　六
　　
　　宁林书房里的铁骨素终于开花了。铁骨素是建兰的一种，兰叶韧性且质地坚硬，花梗细长挺立若铁筋，所以又叫“铁骨素”，是不可多得的兰中精品。
　　
　　开花的那天，宁林打来电话，要我无论如何过去一趟。
　　
　　堵车。看世景。听宁林的电话不停地催。
　　
　　“我也没办法啊，老兄，路上堵成这样，我想飞也飞不起来啊！”我一边看着街边吵架的司机，一边说着电话。
　　
　　“我的一份好心情全让你给毁了。”宁林的语气像铁骨素，只不过没有它的娇媚，只留了它的坚硬。
　　
　　终于进了屋，观兰。的确很美，婀娜如仙子。
　　
　　我看着宁林拍照，看他布开宣纸绘画，一笔一划地。不一会儿，一幅素雅的兰图就成了。
　　
　　“你的手艺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说。
　　
　　“知道‘八大山人’吗？”宁林瞥了我一眼，“他们的手艺才真正是‘登峰造极’呢，‘八大山人’的一幅兰图能换一车崭新的兰博基尼，这个你可知道？”
　　
　　“哈，俗！俗了噢——”我故意拖长了声调，“什么时候你宁林也变得这么俗气了，这可和你的兰花不配噢！”
　　
　　“世俗中人嘛，谁又能真的不染纤尘。”宁林又开始绘另一幅兰图。“不过，兰这种花草也不是一入世就俗的，这也得分情况。”宁林怪怪地说。
　　
　　“什么情况？怎么分？”我问道。
　　
　　“比如，你的情况我情况，就有很大的不同嘛，哈哈！”我又看到了宁林嘴角的微笑，像铁骨素绽开的花瓣。
　　
　　七
　　
　　“你看，她来了！”宁林坐在我的对面，掌心里托着那个跳舞的小人。“我就知道她一定会来，只是不知道她长成这种样子。”
　　
　　“噢——”我凝神看着跳舞的小人。“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她的长相。”
　　
　　“嗯，那夜的梦真的好奇怪，我们竟然同时梦到了她。”宁林说，“如果能看清楚她的脸就好了，我好想知道她的五官是什么样的。”
　　
　　“她是兰花神，不是人，你没必要知道的太多。”其实，我心里也很想知道那小人的脸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那天，她就像现在这样站在我眼前跳啊，跳啊。湖水荡起涟漪，湖面上的风吹散了她的头发，月光朗朗地照着。那一刻，我就知道应该怎么画她了。”
　　
　　“是心里的勾勒？意象？”我问。
　　
　　“是，是意象，关于兰的意象。”宁林说。
　　
　　“她很香，是吗？”我问。
　　
　　“嗯，”宁锐看着我，“你闭上眼睛，我让她散些香气给你。”
　　
　　“好。”我慢慢地合上了眼。一股清雅香味悠然地飘散过来，淡淡的，沁人心脾。
　　
　　八
　　
　　“两千年前，你是一个游荡在山水之间的画手。你有一个心爱的女人，叫兰子。每次出游，你都会答应带最好的画作回来给那女子。那女子善舞，是歌坊里的歌姬，喜穿白衣。你学画就是为了她。”我像唱歌一样地讲着故事，“你对那女子说等我攒足了钱一定娶你为妻！可你一直没有钱，直到有一天那女人受人逼迫跳进了湖里。”
　　
　　“编，你就好好编吧！”宁林的手猛地敲在了我的额头上。“我不过就是喜欢画兰罢了，怎么就回到了二千年前？”
　　
　　“不，这不是故事。”我继续说道。恍惚之中，竟然有了梦呓的感觉。“那个时候，你像现在一样是个画师，每天给歌坊画画。后来，歌坊的兰子喜欢上了你，你也喜欢上了她。你画，只是因为她。”
　　
　　“后来呢？她死了吗？”宁林的手上又猛地敲了我一下。
　　
　　“是。后来，她跳了湖，就是我们一起梦到的那片湖。……她在湖边幻化成了一枝娇美的铁骨素，开淡黄色的小花，释放出清幽的香气。”
　　
　　“哪……然后呢？”宁林伏下身子，慢慢地靠近我。
　　
　　“你始终看不清那小人的脸，是吗？”我半闭眼睛说话，依然处于恍惚之中。
　　
　　“是啊，她太小了，又只是个影象，我自然看不清她的脸了。你能形容一下她吗？”宁林说。
　　
　　“她是兰子，她就是你的花神——”我说。
　　
　　九
　　
　　《勾兰醉》的出版发行工作终于结束了，新书发布会也举办得很成功。
　　
　　“许若风，网上的微博你看了吗？”电话里的宁林嗓门很大，“新书发布会举办得非常成功，我要好好谢谢你！有空就到我的兰室来玩吧！”
　　
　　“好。”我说。“不过，既然你托付我的工作已经完成，恐怕以后再打扰的机会就不多了。我们都太忙了，不是吗？”
　　
　　“是啊，太忙了，一睁开眼就得忙。我的下一部书就要出版了，可能又要忙上一段时间了。不过，许若风，我倒是很希望能时常见到你噢！”
　　
　　“但愿吧。”我心里酸酸的，感觉有水样的东西沿着脸颊滑下来。
　　
　　窗台上，我自己养的兰花也开了，细长的叶，白色的花，香气盈人。我没有告诉宁林，那个透明的小人就是我，二千年前站在湖边跳舞的歌姬也是我。我是来自远古的兰花之灵。
　　
　　王菲在《幽兰操》里这样唱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歌儿很美，是唱给宁林的，也是唱给我的。是啊，世俗中的人都太忙了，他们很少有人能进入兰的世界。而我也不得不戴上一张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假面孔……
　　


　　

郑苏洲

学习；问好！

高山流水121212

先占个位，容抽时间细品

碣石清风

浏览了一遍，不是太懂，觉得一个人爱兰成痴成醉难能可贵，红尘中追求体会淡雅馨香的意境很美，花即人人即花花人合一的化境给人以美的享受。觉得作者行文风格有变，通过对话刻画人物推进情节。作者明显在追求一种深层次的东西或在感悟生活真谛。引人深思的文字。
环境描写很细腻有效地烘托了人物形象，有一点质疑提出来供参考：“偶尔能听到布谷鸟的叫声从背后的树林里传来。”布谷鸟是候鸟，文章中的此地此时，能叫吗，半夜鸟叫终不是美妙，我知道猫头鹰夜里叫……
我的疑问不一定对。
　　

潭边老桑

到太虚，我喜欢先看名家的作品，比如木版的。
这个作品，作者试图写得“雅气”一些，但给人的印象是，故事情节与内容太清淡简单了些。特别是大段大段的对话，使叙述与交待有些单薄。虽然小说还运用了一些穿越的手法，可个人感觉还是平淡。
这大概因为木版是名家，个人欣赏起来期待就比普通作者的作品高了些。

瑞雪洪荒

昨天就看了，之所以没回复，是因为还没太理清其中的关系。

木门长子

郑苏洲 发表于 2016-5-19 20:53
学习；问好！

问好朋友，谢谢。

木门长子

高山流水121212 发表于 2016-5-20 08:20
先占个位，容抽时间细品

请指教。

木门长子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5-20 11:52
浏览了一遍，不是太懂，觉得一个人爱兰成痴成醉难能可贵，红尘中追求体会淡雅馨香的意境很美，花即人人即花 ...

布谷鸟改成夜莺了，老师读得真细。谢谢。至于这篇主要想点画“兰”的纯与静，突出人的内心纹理。哈哈。谢老师。

木门长子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6-5-20 12:08
到太虚，我喜欢先看名家的作品，比如木版的。
这个作品，作者试图写得“雅气”一些，但给人的印象是，故事 ...

桑风格！有此一评也足了，文章是写得简单了些，以后再想复杂的吧。

木门长子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6-5-20 13:21
昨天就看了，之所以没回复，是因为还没太理清其中的关系。

没关系，文字也需要有共鸣。谢老师支持。

刘晓斌

缓缓读着，我没有看见兰花，但闻到了淡淡的香气；我没有看到她的面容，但欣赏着她的舞蹈；我没有看到宁林和“我”，但我看到了做人为文的一种境界......
问好木门长子老师！

淡淡不如风

      挺美的一篇字，将诗意融于小说中，本是一种挑战，敢于尝试，并且能形成完整的文字，本身就是一种突破。

      是啊，世俗中的人都太忙了，他们很少有人能进入兰的世界。而我也不得不戴上一张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假面孔……
－－  结局似可再含蓄些，比如上面这句，也可以略去。

木门长子

刘晓斌 发表于 2016-5-20 16:27
缓缓读着，我没有看见兰花，但闻到了淡淡的香气；我没有看到她的面容，但欣赏着她的舞蹈；我没有看到宁林和 ...

老师，你看明白了，谢谢。是一种精神的勾勒与抵达！

木门长子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6-5-20 16:29
挺美的一篇字，将诗意融于小说中，本是一种挑战，敢于尝试，并且能形成完整的文字，本身就是一种突破 ...

再含蓄就更没人看懂了。昨儿明白了一句：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所谓文之三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