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丛丛的绿,一堆堆的绿,远远近近,漂浮的、隐约的,像绿的潭,绿的云,绿的缸,我走进其中,就被染绿了,仿佛我也是一掐一股水的花枝呢。
鸟在喊我们呢。
听见了。
花在叫我们呢。
听见了。
我与室友麦阁一问一答,每天我们都是被花香与鸟鸣唤醒。
济南南部山区,山东省第十六届中青年作家散文高研班,长清培训基地。山清水秀,春风摇曳,到处是一派盎然生机。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良田沃土。许多小草刚冒芽,刚开出淡淡的小花,像毛茸茸的小鸡仔。树上的叶子,是刚长出的新叶,嫩黄、纤细,在清风中微微浮动,如没有经历过风雨的顽皮少年。进大门的路两边是两排粗大的柿子树,走上山坡向左拐大约有三里路,路边全是长着小刺的花椒树。花还没有开,刚有米粒一样的花骨朵。采几枚花椒叶子下来,放在鼻下,就是浓浓的新鲜花椒的香气。一个同学告诉我,将花椒叶子洗净,剁碎,放了盐,刷在活好的面上,烙熟,就得到喷香的花椒饼。一开始一大群同学去散步,还不太熟悉,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同学叫王克。去年的时候,在中国林业局第二届美丽中国散文大赛中,我与他曾经同时都获得二等奖,今年在这里有缘相见。
接连七天,我们四十八位同学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听从九位老师谆谆教导。从一场“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开始,第一天上课的李一鸣先生,他娓娓道来,深入浅出,从一朵花开,从一匹马的命运,讲到人文,讲作家怎样用心灵感悟世界。他精彩的讲述一气呵成,其回声至今在我们耳边绵绵不绝,连讲课时间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接下来彭学明先生有理有据,用自己的一套理论,阐明散文写作的五种语言之美。张莉女士教我们怎么摆脱平庸,找出不合众嚣,独具我见,属于自己的那一座宝藏。耿立先生告诉我们,散文的精神就是人的精神质地,取决于个人的内在纹理与品格。异质化才是散文的出路……
幸运的我,上课坐在第一排。我们这一群,上课时,都完全张开耳朵,瞪大眼睛,不肯错过老师讲的任何一个字,做笔记,求老师解惑、答疑。这是一次珍贵的学习机会,更像一个约定,一种机缘。这个高研班,给了我们一个远方,一种怀念,一个铭记。给了我们飞翔的翅膀,给我们加速、加油,给我们每人配了一副“望远镜”、“显微镜”。
课间时间,看见张世勤院长与几位同学聊天。他说做学问,要像一个木桩子,结结实实地楔到那里,不断地矫正自己,靶实基础。一听课,很大决心,想着按老师教的方法写。过了一段时间,又放松了,还是恢复自己之前的写法,那不行,还是得不到提高……围在他身边的同学都频频点头称是。
拿出我的那本小诗集送给他,并说,这本书一出来,我就不满意了,在这里听这些天的课,更是不满意了。但我还是想送给您,指点一二。
张院长说,不满意这就对了。是有了收获。对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
“我们来,聚到一起,是来寻找同类的。”“撕开你身上的壳,无障碍写作。”“我喜欢刘亮程的散文,我就反复地看,反复地看,也要写出一个地方,一个地域的哲学。”下午的小组讨论会上,大家都非常真诚,敞开心扉,说自己的经验、困惑,相互解答问题,相互珍惜,相互照亮。相互握手,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场面热烈而亲切。
饭后大家上山散步。槐花将开未开,有微微的小骨朵。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们摆好多姿势合影。有资深摄影爱好者,教我们摆姿势,站在一排柏树的后边,把身子藏起来,只露出头。这样照出来的人影极可爱、风趣。有一位姐姐,一开始不知道叫什么,后来知道了,是武城的赵艳红,穿一身白衣,直接坐到公路的中间,双手合十,一张精彩玉照瞬间出炉。山间盘旋而上的碎石路,树上缠绕的藤萝,看不见影子但听得见鸣叫的各种鸟,都在侧目看着我们。
那些槐花,见我们来了,不几天,就开得耀眼、灿烂,花枝颤抖。用香气簇拥我们,缠绕我们,缭绕我们。因我们的到来,它们似乎更加浓烈,加剧对我们的吸引。我们要被花香淹没了,淹到嗓子眼了。一吸鼻子,就是一股一股的香,进了我们的口、胃、肺、心、肚子。简直我的全身鼓荡的都是花香,头发里,衣褶里,都被槐花香浸透,只要我一吸气,进入我身体的就是香气。我就是一个盛满花香的容器,我觉得我是一尊透明的青花,能看得见花香的涌动,像有无数的槐花在我身体里荡漾、鼓胀、新鲜。
顺着林荫大道,去西南方向,有一片山楂树林。总有一些同学朝着山楂树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说说笑笑,来到山楂树身边,在石阶上,在秋千上。聚在那里,偎着它,倚着它,靠着它,说着话,唱着歌,把我们的欢喜心留下,留在这个世外桃源。满树五个瓣的山楂花把自己开到一百八十度,它细小的蕊在风中轻轻地摇动,为我们鼓掌。我们是一群俏丽的春风,花枝招展,滑过山坡,开在山间,洒下一路芬芳。连山楂树都对我们羡慕嫉妒恨了。
有时我们也会漫步到西北角的6号四合院里。这里种着两棵柿子树,预示好事成双。一棵金银花树,叫做金银满箱。金银花,现在正开了满树的星星点点,纯洁无暇,香气四溢,直袭心扉。我们在树下陶醉。树和我差不多高,我与它平视,如同我的一位老友,有一种让我肃然起敬的温柔,它展开着丝绸般一院子迤逦的香醇。在无数个夜里,夜空的黑丝绒缀满金色的别针,我们一群串门的客人在清澈的夜色里既访友又留恋着金银花细腻的芬芳。
初见同学,面孔陌生,与有些名字早已是神交已久,只是今天才得以见到真神。就是那些不熟悉的名字,不熟悉的面孔,坐下来深聊,也都是一座山一般令人仰止。辞掉报社公职,一年出版好几本书,靠拿版税生活的八零后小伙盛文强;同样是八零后的江苏帅哥严正冬,其美文早就登上了高中课本;看起来非常纤弱的张佐香妹妹,已经是江苏当地的畅销书作家,就在我们分别的那一天,她又赶着到某学校去,签名售书……
我们的遇见发生不少有趣的故事,夜晚攀爬千佛山;凌晨探望徐志摩;李玉梅带来一套精致的茶具,为我们沏上红茶,盘腿坐在床上讲她的《糖三角》;与璎宁、彩霞、月新姐姐小亭子里吟诗弄月,池塘边惊起一片蛙鸣……我们来时,山路边的青杏还没有指甲盖大,我们走时,已经有鸽子蛋一样了。是我们的到来,让它们激动,更快地成长吗?它们是想用更完美的眼神,透过枝叶,天天看到我们飘过一段段山路么?
见过有一种黄叶子的树,是一种浅黄,透明的黄,像黄色的云堆积着,飘逸着,让人眼前一亮,望到它的第一眼,似乎天地瞬间明亮了许多。我一直不知道它叫什么树,问过别人,也说不知道。在这一片白马山的风景里,我又看见这种好看的植物,树上挂着牌子,我终于知道了,它叫金叶榆,就是金色叶子的榆树。仔细看看,叶子还真是榆树叶一样。对普通绿叶子的榆树我并不陌生,从前老家的房前屋后,院里院外到处都是,只是如今它摇身一变,每一片叶子都像一枚金箔、金币,变得大气而又明亮。
所有的离开都是为了重逢,所有的出发都是为了抵达。我们还是我们,我们也不是我们。从四月十五日以来,经过十四天精神洗礼的这一群,在春雨的浇灌里,都有了思想的拔节。在一场精神的契合中,悄然成长。如同那一片金叶榆,有了耀眼的光泽。
“上帝说:无论你遇见谁,他是你生命里该出现的人,都有原因,都有使命,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回家之后,当我看到一株槐树,一棵山楂,一片杏林,一丛金叶榆,一枚金银花,怎会忘,怎能忘!都会想到那些天的神采飞扬,倒退着回来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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