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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彩儿
(一)
那一年，她来到这个世界。她的哭声特别大，接生的医生说：“这女娃以后肯定比男娃还要厉害得多。”母亲听后苦涩的笑了笑。那一年，她的父亲在工地上做活从楼上摔下来，摔坏了腿，此刻还在病床上躺着。那一天，瞎眼的奶奶忙着给他们煮饭，不小心滑倒，也正躺在床上呻吟。母亲生了她很久不见有人送饭来，于是抱着她坚持回了家。冷的灶，冷的锅，到处湿滑一片，猪在圈里一个劲地吼叫。母亲放下她，一个人挣扎着煮了点蛋与奶奶分着吃，然后才是喂猪、收拾屋子。
那一夜，她香甜地睡在母亲怀里，可是母亲的眼泪却是流了很久很久。她在母亲的怀里，看见了外面的天，外面的云。云朵真好看，母亲给她取名叫“朵儿”。
（二）
那一年，她三岁。母亲与父亲总是吵，甚至会扭打在一起。她看着怒气冲冲的父母，她好怕。她喜欢一个人悄悄地爬到高高的地方，看着天上的云彩儿，真美。
那一天，父亲告诉她要出门几天，让她好好听奶奶的话。她看着父亲，父亲脸上没有笑容，眼睛红红的，胡子好长好长。她希望父亲能亲她，但父亲却转身就走了。父亲一走就是好久好久。后来奶奶告诉她父亲去找那个坏女人了，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叫母亲为“坏女人”。她盼着父母回来，盼呀盼，一个人时只有天上的云彩儿陪着她。
（三）
那一年，她五岁，她已两年没见过父母。后来，奶奶生病了，她没有办法，只能一个人躲着哭，她望着天上的云朵，她的眼泪就一直不停地流下来。后来，父亲终于回来了，那是在奶奶走了后的第二天。她看见父亲老了好多好多，她有点害怕。后来，她常常看见父亲一个人喝酒，对着别人大吼大叫。有一次她躲着父亲，一个人爬到高高的树枝上，看着月亮和旁边的云朵，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天好黑，她吓得大哭起来，那哭声至今还萦绕在耳边。
哭着哭着，她累了，便又趴在树上睡着了。后来，她迷迷糊糊地看见了父亲，还有父亲眼里流下的眼泪，她记得自己伸手去帮父亲擦眼泪，却听见了父亲的哭声，她也哭了起来。
再后来，父亲越来越疼她了，她也有了新衣服，有了新鞋子，也有了漂亮的蝴蝶结。父亲开始摆着一个补鞋的小摊子，她常常看着父亲笑眯眯地对着别人说活，她的心里好甜好甜，她又开始看云彩儿了，她觉得那云彩儿好美好美！
（四）
那一年，她七岁，终于可以背着书包上学校了。那一天，她走进了学校，走进了教室，拿着新发的书，好高兴。她拿着书闻了又闻，心里装着满满的喜悦。“啪”的一声，她的手痛了起来，她看见了老师那张冰冷的脸和可怕的眼神。她想哭，可是却不敢哭，她傻傻地望着老师。老师大吼一声：“滚出教室，去把鼻涕弄干净，把手和脸洗干净。否则，不准进教室。”她吓得一溜烟跑出教室，她又看见了天上的云朵，这时的云朵是黑色的。她讨厌看到黑云，便低着头迅速地跑到了水管处。
她知道，漂亮的女老师一点也不喜欢她，让小小的她坐在教室的最后的角落里，旁边全是大个子调皮的男生。那些男生常常打她，还要她拿钱。她想告诉老师，可老师看着她是常常的不屑，她又不敢告诉父亲。于是，有一天晚上，她趁父亲熟睡的时候，偷偷拿了父亲的钱。第二天，这事被父亲发现了，把她打了个半死。她跪在地上向父亲求饶，也向隔壁的婶娘求饶。可是，婶娘却说：“小时候就偷钱，长大了还怎么了得。打，使劲打，打死算了。”于是父亲打得越发狠了，她好痛。父亲罚她跪在院子里，她又一次看见了云彩儿。可是，一下子又不见了......
（五）
那一年，她八岁。在学校里，她没有朋友，别的同学都嫌她脏，她也总是穿着脏脏的衣服，背着脏脏的书包，有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脏。她努力地学习，可是却怎么也学不好，做作业时一不小心就把本子弄脏了。她怕被老师骂，怕被同学嘲笑，于是，她从不主动交作业。老师看着她是越来越厌恶了。她也总是避着人，避的远远的。
那一天，班上同学的铅笔掉了，有同学还说自己的钱掉了。于是，所有的人都说是她偷的。她哭着说：“不是我，不是我。”可是没人相信她。老师冲下讲台提起她的耳朵就把她拉到了讲台上。然后，全班学生都冲着她大喊：“小偷，小偷......”她挣脱开老师的手，蹲下身子痛哭起来，那“小偷”的喊叫声一直在她耳边响着，响着。回到家，她又被父亲打了个半死。她恨透了老师，恨透了班上的同学......
第二学期，她被降到新的一年级，当她看见新老师、新同学，就发誓一定要当好学生。她努力地帮着老师和同学做事，也感觉到了他们对自己的一点点好，于是她心里乐开了花。
（六）
那一年，她十二岁，个子一下子窜了好高好高。班上又换了一个老师，不知为啥，那老师又不喜欢她了，常常用冷漠的眼神望着她。有一天，学校里搞活动，要每个学生在家里拿一束塑料花到学校。可她没有呀！怎么办呢？于是，她想到隔壁婶娘家载的花，便悄悄地跑去偷了几株。哇！好漂亮，谁的花有自己的好看。她拿着花走到学校，正巧学校里的花不知什么时候被谁偷啦。于是，所有人都说是她偷了学校的花，她说没有，但所有人都不相信，还有人提起了她一年级时发生的事。于是，又有很多人骂她小偷，她又一次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次，她跑回了家，把书包里的书撕了个粉碎，还用剪刀剪了书包，趴在床上大哭。父亲回来看到满地的碎纸片，气不打一处来，拉着她就是一顿毒打。这一次，她没有哭，心里想：打吧！打吧！打死我算了，我活着又有什么用呢？她的眼神中透露出愤怒。父亲看到后，打得更重了。那一次，她在床上躺了好久好久，也想到了死。
后来，老师带着同学来找她，说那天误会她了，让她回去上课，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老师又与她父亲谈了好一会儿，父亲也来劝她，她还是摇头，父亲举起了手，准备打下来却停在了半空中。他转身离开了屋子。
于是，那一年的那一天，她离开了心爱的学校。
（七)
那一年，她十三岁，已经做过了很多的活。她去帮忙卖过衣服，帮别人守过店，也帮过别人搬东西，但都由于她太小了，最后别人都不用她了。父亲越来越沉默了，几乎不说话，她能听到父亲夜晚不住的咳嗽声和叹息声，她的眼泪也不止一次地流下来。她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怎样，但却一次次发誓一定要挣钱，让父亲能过上好日子。
有一天，有一个人告诉父亲说可怜她，让她去帮别人家带小孩，那家的大人都在上班，那一岁的孩子没人管，让她去帮着带，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一笔不少的钱。她听了后，好高兴，觉得天上的云彩都在笑。父亲给她买了一身新衣服，她高高兴兴地到那家去照看小孩子了。
那家的小孩挺乖的，大人也对她不错，还说她可以把孩子带到街上去玩，还拿钱给她让她买东西给小孩吃。她可喜欢那个小孩啦，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小弟弟，非常高兴。
有一天早晨，由于小孩的父母都很忙，便拿钱给她叫她去买包子给小孩吃。临出门时，小孩的父亲说：“朵儿，你也买一个吃吧！”她听后挺高兴，便带着小孩去买包子，她也多买了一个，跟着小孩在街上走。谁知，小孩的母亲看见她手里也拿着包子在吃，脸上一下子难看极了。小孩母亲一下子抢过她手里的包子，说到：“你怎么吃我儿子的包子。我说，他怎么老说饿，原来是你常常偷吃他的东西。”她一下子委屈极了，大声说：“我没有偷吃。”那阿姨的脸更难看了，吼道：“大街上，你闹什么闹，明明偷吃了还嘴硬。”于是，她一气之下跑回了家。
父亲看见她回来，问她怎么了。她趴在床上哭，怎么也不说话。父亲问急了，咳嗽得更厉害了。
从那以后，连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变化怎么会那么大。那些在街上没事干的孩子常常找她玩，还常常拿钱给她用。他们一起玩，还一起去打架 。她不想回家，有时还跟着那些人一起在外面过夜。她在想为什么那些女孩就可以活得这么好，而自己却怎么努力都不行。
父亲看她的眼神越来越疼惜，婶娘看她却是充满了厌恶，有时还会在她走过的地方吐上几口口水。她看到父亲时，觉得自己很羞愧，只能悄悄地从父亲身旁闪过；而看到其他人时她便故意把头抬得高高的，有时还故意吹口哨。
就这样，她随着那些曾经在她眼中是坏孩子的人混在了一起，并且一混就是一年多。父亲常常满大街地找她，也常常坐在堂屋里等她。她每次一回来，便听到父亲起身进里屋的声音，她也还能找到厨房锅里盖着的热饭。有时，她吃着吃着眼泪就流下来，和着饭一起咽了下去。这时在她心里，不止一次地说：“爸爸，我对不起你，我会改好的。”但第二天，当那些人在外面喊她时，她便又不由自主地跟着去了。
（八)
那一年，她十七岁。她发觉自己长大了，也长漂亮了。有时，她会呆呆地望着镜子，有时她会一下子把镜子摔在地上。她希望自己漂亮，但她更怕自己漂亮。因为，她越来越感到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那些男人有时还会乱摸她，她感到害怕。她故意把头发剪得短短的，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她还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甚至在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冲上去打人。但她一直感到很孤独，她想改变，但却无能为力！
父亲病了很久了，老是不见好。为了父亲，她开始学着呆在家里。在父亲面前，她又做回了乖乖女。可是，任凭她的孝心，却怎么也拉不回父亲的离去。
那一晚，天好黑，外面好寂静。父亲病得很重了，嘴里流出血来，她好怕，她跑去叫婶娘。她撕心裂肺地叫着喊着，过了好久她家才开灯，又过了好久才开门。
二叔问：“朵儿，怎么啦？”
“我......我爸爸快不行了......”
“怎么可能，白天还好好的。你这个人，又想干什么？去，去，去。别在这里开玩笑。”婶娘不耐烦地准备关门。
“二叔，真的，我不骗你......”她跪在地上再一次痛哭起来，二叔拨开她们，冲了出去。
那一晚，许多人都来了，他们帮着把父亲送到了医院，但还是晚了。然后，他们又张罗着帮着埋葬了她的父亲。她哭了又哭，但一直不敢去看父亲临死和死后的脸。她一直躲着，躲着。别人拉她去看父亲的最后一眼，她挣脱掉哭着跑掉了。
从那以后，所有的人都骂她没有人性，骂她不是人。只有她知道，父亲死的那一刻，其实她也跟着死了。
（九）
那一年，她十八岁。在经历了无数次婶娘安排的相亲后，她觉得自己都快疯了。她不知道婶娘为什么这么急着把她嫁出去，还有那些男人怎么那么喜欢动手动脚。于是，在一天清晨，她带着很少的一点衣服，跟着一群姐妹上了去打工的车。
去的那个城市好美，那里的一切都让她着迷。她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凭自己的双手留在这个美丽的城市。可是，由于她的知识实在是太少了，她能找到的工作都是又脏又累的粗活，钱还少得可怜。几乎所有的老板都对她笑眯眯的，而那些老板娘却对她冷冰冰的。她总是刻意地避着老板，可是，那些老板却总是那么相似地缠着她。于是，在冰火两重天里，她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工作。
后来，她在一个饭馆里工作。有一段时间，有一个中年男子几乎天天都到她所在的饭馆吃饭。她一看到他，就会想到自己的父亲，而他也常常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她。
突然，有一天，他临走时对她说：“你跟我走吧！我给你一个家！”她便傻傻的跟着他走了。因为，她太想有一个家了。于是，她便有了一个家，一个小小的家,也有了一个男人，一个疼她的人，她觉得这已经足够了。
他对她挺好的，带她到很多地方去玩，但从来没有说过他的工作和他的家庭，也没带她见过任何他的朋友。每周他可能只能来一次，她说她很孤独，他便买来很多很多的书给她看。
有一天，她对他说自己小学还没毕业，无法看那些书，他便买来一大堆字典、词典，然后告诉她当今这个社会没有知识不行，必须要学习。于是，他不在的时候，她便一个人呆在小小的屋子里，看着那些书。他来的时候还要了解她的学习情况，走时又重新给她布置学习任务。
当她一个人在屋里学了近一年的时候，他给她买了一台电脑，并拿来了一大堆电脑方面的书，还详细地安排了她的学习进程。她好累，她不想学了。可是，每次看到他的那张脸，她就会想到自己的父亲。于是，她就又乖乖地坐回了桌子前。她的生活就一直这么过着，期间，她没有了两个孩子。虽然，她也痛苦过，但是因为他的好，就一直没有强求过什么。就这样，她跟了他五年，五年间，她觉得自己都变了好多，也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可是，他还是想把她关在那个小小的“家”里，他们有了争吵。
有一天，他对她说：“朵儿，对不起，我要离开了。我这几年这样困着你，是我太自私啦。对不起。”他留下一张卡，拿着自己的东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呆呆地立在那里，眼里好像有泪水，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一次，她又只剩下她自己了。
（十)
那一年，她二十四岁。她换了一个城市再一次开始找工作了，她到处看招工启示。她发现有许多工作自己已能做，只是面试时文凭不够。于是，她便花了钱办了一个假的文凭，进了一家小小的广告公司上班。
她在工作的时候，非常地小心翼翼，害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破绽。可是不久，她就发现工作其实挺简单的，许多自己都已经懂了。于是，在她的心里着实开始感谢曾经的他了。
工资慢慢的在提高，由于她的谦卑、善良和美丽，有许多的同事喜欢她。可她不敢去谈恋爱，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去爱。
可是，有一个本地的而且工作好几年的小伙子，却不顾她骂、她吼，每天默默地送她，第二天又接她上班。
她的心门慢慢被打开，她看到他时会莫名地紧张。但，她还是不敢接纳他。深深的自卑感和熊熊燃烧的爱情火焰折磨着她，让她无法自己。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她明显地消瘦啦。
有一次，一个女同事过生日，请了很多人一起去玩，他俩都去了。她看见他唱歌、陪女同事跳舞。她真切地感到眼泪流了出来，她轻轻地擦去眼泪，起身准备离去。
她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的话筒传来他的吼声：“朵儿，我爱你。我只想给你一个家，我只想好好地爱你呀！朵儿---”
她听后跑了出去，他也追了出去。她边跑边哭。他跑上去一把揽住她，把她箍的紧紧的。她好痛，任凭她怎么厮打，他也不放手。她心里想，自己完了，完了。那就让自己完蛋吧！她也紧紧地把他抱住。
他俩在朋友们的掌声中，紧紧相拥......
（十一）
现在，朵儿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她常常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脸上挂起满足的微笑。
她躺在床上，望着天上的云彩儿，常常在想：如果自己有一个女儿，她一定会好好爱她，让她好好上学，让她好好生活。想着想着，两颗眼泪不由的滴落下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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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25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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