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37 编辑 <br /><br /> 这边,那边
雨下着,两天一夜了,这么长时间的雨仿佛从来没有遇见过。
夏天,雨总是很多。在这个时间里,很多个夏天,几乎一起簇拥着来到他的头脑里,有点儿杂乱无章。雨声像丝线抽着无尽的时间。他仿佛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摇摇晃晃地飘荡着,从里面飘出很多,碎片样的影子。
他不想记得那些影子的具体样子,一小块一小块的影子,是局部的特征。这让他想起事物的整体,它又仿佛一个被分解的人。这让他惊觉,它们构成过去生活的面貌,像一面镜子把他形影不离的日常生活搁置在里面。一旦他出离了那个情境,就觉得,偌大的世界又是荒诞的,时间像一个他无法破解的密码。
他沉浸在雨声中,这雨属于一个人。一个人像站在一个孤岛上,在漫天雨水包围里,想以前的人事,那种感觉,近乎是窒息的。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感觉,该分给谁。谁可以站在身边,共同感受那场不绝如缕的雨声。站久了,他就有恍惚的感觉,以为身边有了人,立刻他又意识到,自己进入幻境了。
但是,最想拒绝的就是一场别人参与进来的幻觉。这也让他发觉自己的变化。那些平静的日子,很多早晨都是无梦的。他曾说:我为什么总不做梦的,即便偶尔有一次梦,也是混沌不清的。那时,就特别希望做一个清晰的梦,他想在梦境里,看看记住了谁。那应该是他的内心最想记住的人和事。可是,他的睡眠总是那么平静。他睡得的很好。
现在听来,雨声是绵软的,像心底的叹息声。它打在一些物体上,声息又是有力量的,像对他的暗示。他觉得自己沿着那个力量,朝某个地方爬行。刚才,走到了窗前,小区那条路面看上去比白天宽阔,湿漉漉的黑色,被白色灯光笼罩着。几辆小车,停放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他记得站在路边的树,从树下走过的老人。从南到北,然后向东,穿过菜市场的那个地方,在夜里,它被埋进雨里了。然后,到第一个巷口,向北走,再向东……这不长的路,总要拐过那么多弯。但是,他早已熟悉这曲折的路径了,就像熟悉那些日子,从这里流过。
很多夜里,他也走过这里的路,没有一个季节,他会错过在夜里走过这里。他走在人烟稀少的路上,内心总会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他很安心地穿过那些空间的距离,想着整齐房间里,他按部就班的生活,他在那里阅读、写作,完成他的幻觉和梦想。他喜欢在醒着的时间,拓宽他所关注的人事。
他坐着房间的一张凳子上,忽然,就闻到了水果的香味,一丝的腐烂气息夹杂在里面。他惊觉起来。那个几个苹果放在靠墙的一个白色塑料袋子里,已经很久了。他努力回想,怎么从市场买来的,想了很久,记不起时间和细节了。那些味道,浓烈地刺激着他的嗅觉,让他感觉一场病变似的打击。他对自己的遗忘,感到愤怒而又无可奈何。
他过去清理了那几个苹果。他可惜它们,就这样腐败掉了。他对遗忘了它们,感到自责。他忽然意识到,他好久没有打理自己出入的这几个房间了。他对自己产生了不满。他一个个房间看着,物品不是凌乱,就是落满灰尘。地面上,他的脚印积攒了很多,一个脚印落在另一个脚印上,那些鞋底的花纹,交叉覆盖着,像许多人来过似的,混乱,脏旧……他忽然就不能容忍这样的状况了。他跑到卫生间,湿了那个拖把,开始一下下地拖掉那些痕迹,他几乎一口气把厅堂和四个房间拖了一遍。他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着湿漉漉的地面,他好像清洗了自己的内心……
他躺倒在床上,一丝薄荷味的糖品,沿着一条暗线,轻然来到他的面前。他抽动了下鼻孔,他浑浊的知觉醒透了,仿佛知觉沉浮在那样的味道里。另一些味道,来自那些装在白色瓶子里的糖豆,草莓味的,柠檬味的,芒果味的……带着微波荡漾的光,从神秘的地方到来,招领他的内心。
这个夜晚,他做了梦,那个梦让他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对自己说:什么梦也别做,什么梦也别做……后来,他在自己的念叨声里睡去了。早上,他一睁眼,阳光覆盖到身体上,像一张过于夸张的白纸。这个时候,小区里突然响起了,合奏的音符。消逝了一段时间的唢呐声,再次突兀地响起来。他看到,这次灵棚搭的更靠近这幢楼,唢呐声,几乎是贴着他耳朵鸣响,他忽然想起夜里的火车声。这两天,白天和夜晚,聒噪的声音挤满了他狭小的空间。事实上,他习惯了为死亡的演奏,而火车奔跑的声响,又告诉他,人的时间,不会停止。
他没有起床,看着落满屋子的阳光,他想听懂它们沉默的内容。他从那里听出了,更深处地方的荒芜。他从自己感性的世界,进入理性的认知,最后到了灵性的虚无。他忽然就问自己,为何睡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我应该到什么地方去?
他回忆,若干年之前,他来到这个城市,雨水季节,是他迁徙的时令。他一直想守着记忆,在一个地方终老。他的一生,携带自己的经历,在一个地方终老。这是他从小就有的愿望。可是,从他离开故乡之后,这个愿望就被打破了。
他数着居住过的那些地方,每一次迁徙,都将自己连根拔起,他就像一棵被移植的树。这些天,他仿佛从一个时间大梦里醒了。之前的早上,从卧室里走出来,到阳台上,看看那棵盆栽的石榴树,浇上一些水。而这个日子,没有封闭的晾台,地面上湿漉漉的,那棵小石榴树,被雨水浇灌过了,它长得枝繁叶茂。它能长成这样,就像一场意外。
雨水过后,天空少有的深远而蓝。他长久地看着那里,很久不见,他的感觉是无边的空旷和寂静。他的目光落到那些静止不动的树上,没有发现一只鸟。他心里冒出一句话:“在一个飞鸟绝迹的黎明。”他被时间隔断这里了,阳台隔开他内心想抵达的一个空间,而那些年,夏天的雨水,也被阻断在时间的那边。
2016年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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